善变

曹文龙

这几天，五狗子和他老婆整日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如同意外捡了个宝贝似的，一脸窃喜。五狗子是陈麻子的第五个儿子，排行老末，也就是最小的儿子。陈麻子的五个儿子，现都已成家立业，虽各自经济都不富裕，但也先后盖了房，同住在一个村庄。陈麻子眼看着孩子们都如同羽翅丰满的鸟儿，一个个飞出了老窝，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踏实了。

然而，孩子们自从离开了他们，却难得回来看他们一眼，就算逢年过节，也是难得一见，更不用说全家团圆了。陈麻子老俩口，依然孤零零地守着那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寂寞的时候，陈麻子和老太婆清闲地坐在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门前通往村里的路，仿佛在静静地听着孩子们儿时的吵闹和笑声，似乎只有此刻，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们和孩子们最幸福最知足的日子。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陈麻子顿时一阵惊喜，惊喜过后，并没看到儿子们的身影，只是路过的村里人。有时，想到身体越来越不方便了，实在冷清了，陈麻子就找到了村主任，让村主任帮他家开个会，让他五个儿子轮流赡养他们。可是，几个儿子都推三阻四，以各种理由来推脱拒绝。最后，见到村主任干脆就装聋作哑，有时，让老婆们撒泼应对，还骂骂咧咧，说村主任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气之下，村主任也不闻不问，撒手不管了。

在农村，老辈们的思想都是重男轻女，只要生下个女孩都无人问津，婆家人整天板着个脸，如同别人欠他家几辈子债似的。若是生了个男娃，婆家人立刻喜上眉梢，津津乐道，请来亲朋好友，摆上几桌酒宴，算是庆祝婆家后继有人，香火可续了。

可陈麻子偏偏摊上踩狗屎的运，一年一个，一连生下五个孩子，都是男孩。那时，全国的农村经济都很落后，陈麻子和老婆白天要在生产队做工分，也顾及不到几个孩子。孩子们都是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老大的衣服穿不上了，缝缝补补给老二，老二也穿不上了，就在补丁上再添两个补丁给老三，等到老五穿的时候，就剩下五颜六色的补丁了。远远望去，仿佛儿时看到的万花筒，虽支离破碎，却也五彩斑斓。一到晚上，五个孩子要是打闹起来，那叫一个热闹。累倒在床的陈麻子夫妇，只好忍着性子，一个个搂在怀里哄星星哄月亮似的，把孩子们哄平息了，才能合上眼睡去。孩子们喜欢吃饺子，有时难得买些肉丝，和着蔬菜做成馅，包成饺子给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每当孩子们狼吞虎咽起来，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一下吃个没完，陈麻子和老婆就把自己的那份也分给了孩子们。一直到孩子们成家盖房，陈麻子和老婆依然没有偏爱谁，一块块砖递到泥瓦匠手上，一根根木梁传给木匠手中，日复一日，起早贪黑，用血和汗，挨个把孩子们的房子建成。看着孩子们一个个住进新房，陈麻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转眼，半年过去，日子依然平淡出奇，最近，村里一条消息打破了这个平静的村庄。据说，省政府已有批文，要新建一条铁路从村庄贯穿而过。这就意味着需要拆迁的农户，都将得到政府一笔数目可观的拆迁补偿款。而且，铁路建设部门已派技术人员进村测量了，所有测量到的房子都是今后拆迁的对象。说也巧了，陈麻子的老房子也在其中，而五个儿子的房子都没列入规划图中。这一消息，陈麻子的小儿子五狗子最先打听到，心里整天就像灌了蜜似的，喜出望外。五狗子的老婆又喜又急，喜的是好事咱家也摊上了，急的是怕让其他几个兄弟捷足先登，把老头子抢回了家。以防万一，晚上睡觉时，五狗子老婆就咬着五狗子的耳朵说，你得赶紧把你爹妈接过来住，若是迟了一步，不是把这大便宜给你兄弟抢了去。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五狗子一大早就去了陈麻子的老屋。谁知，五个兄弟竟破天荒聚到了一起，仿佛事先订好了日子似的。陈麻子看着满屋的儿子，眼泪刷刷地夺眶而出，双手激动地抖个不停。陈麻子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儿子们真的长大懂事了，知道孝敬他们二老了。可令他费解的是，五个儿子都不肯让步，个个都要争着抢着把二老接回家中。争吵中，陈麻子突然又想到村主任，最终，村主任给五个儿子立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每个儿子轮流赡养，从小儿子开始，一家两个月，依次类推，直到二老百年寿终。协议立好，五个儿子纷纷按了手印，态度诚恳而坚决。

很快，一年又过去了，除了岁月在更替，却不见要修建铁路的动静。岁月的煎熬，并没把修建铁路的工程盼来，盼来的竟是政府一纸条文。由于铁道部重新规划了铁道路线，把原先的路线向右偏移了两公里，也就是说，铁路将不会经过这个村庄了。这就意味着，村民们的补偿，就是一场闹剧。消息传到五狗子和老婆耳里，五狗子老婆脸色苍白，脸型也拉长了许多，气急败坏地对着五狗子嚷道，明天，你把老头子的老屋打扫一下，赶紧让他们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