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女人

2019-11-12 09:17罗翔
连云港文学 2019年4期

罗翔

摸——螺——哩——!

剜——蚌——哟——!

……

螺丝蒸菜香喷喷,

腊肉蚌汤润心田。

……

粉粉糯糯,清清亮亮,香香甜甜的吆喝夹着民谣,撒满了运河的小汊,蠕进了芝兰的耳朵。

芝兰直起腰,看一眼运河的小汊子,星星点点栽满了人,小道上还有人朝这里蠕来,芝兰自语喃喃,季节一把火,这正是摸螺剜蚌的好时节。她亲昵地看一眼篮子里鲜鲜亮亮的螺蛳蚌壳,左手摇一摇,右手提了提,莞尔一笑,哟,好沉,够了,回喽!

其实,芝兰不喜欢吃这些野疙瘩,可县工作组五十多岁的蒋组长要尝鲜。

在运河村蹲点驻队,蒋组长吃住在芝兰的家里。

起先,队长找芝兰,她不答应,一口就回绝了。后来,大队支书亲自上门。芝兰还是说,我这穷家小户的招待不了城里的大干部。支书说,我的芝兰妹子你不把话说远了,给我个面子。

在运河村,芝兰的家景宽裕。住的是三间红瓦高墙的大房子。男人在县里搬运队当工人,吃商品粮拿工资。儿子小强初中毕业后在队里挣工分,全家没有一个吃闲饭的。芝兰呢?模样儿出众又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干起活来丁是丁卯是卯,放下连枷拿扫帚,麻麻利利。支书连说带夸,芝兰再不领情就说不过去了。

蒋组长看见运河的小汊里有人摸螺剜蚌,就对芝兰说,那东西好吃么?好吃哩!我们这里每到这个时节都要去河里弄。螺蛳做蒸菜,香喷喷的;蚌炖汤,鲜鲜儿的。芝兰说得蒋组长嘴里流口水。

螺蚌虽然不要成本,但要的是功夫。弄回来之后,螺蛳要炒,炒好之后才能用针一个一个的把肉从螺壳里挖出来。蚌呢,也要一个一个地用刀剜。

鼓捣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做好了这两个菜,芝兰还把男人带回来的一斤白酒也拿出来了,只等蒋组长回来吃晚饭了。

蒋组长还没进屋就叫道,哦,芝兰,好香,弄什么好吃的?说着还故意地吸着鼻子。芝兰望着蒋组长笑了,嘻嘻,您叫弄的,倒还忘了呢?蒋组长看芝兰一眼,哦,我说着玩,你倒当真啊,真是难为你了。

芝兰把菜端到了堂屋,一共有五六个菜哩。蒋组长看着酒菜,满脸红光,来,芝兰,你今天就不要到别处吃了。小强到大队开会去了,在大队食堂吃饭,你就不跟他留饭菜了。陪我喝两杯。来呀!

芝兰磨蹭着,平时芝兰还没有和蒋组长同桌吃过饭,每次都是芝兰端着碗在厨房里或是到隔壁边吃边串门。蒋组长说,芝兰,我又不是老虎,要你陪我喝酒就这困难呀!你要是不来今天我就不吃!蒋组长真把筷子放了,像个小学生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前。

芝兰抻了抻上衣的衣角,来到饭桌前说,蒋叔,看您客气的,我……我不会喝酒,要不,我把支书喊来陪你。蒋组长摆了摆手说,不要支书陪,我和他经常在一起吃饭,倒是你,安置了我这长时间,还没有和我在桌子上吃过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今天,我要借花献佛敬你几杯酒,也算作是我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蒋叔,您就别说了,支书说了,这是我的任务,再说,大队也给了报酬的。

这点报酬算啥?有几个人情愿做服侍别人的事呀!不是你芝兰,我这一日三餐都犯愁,还哪有精力抓工作呢?

芝兰只得坐在了蒋组长的对面,蒋组长提起瓶子给芝兰筛了一杯,再给自己酌一杯,看芝兰羞答答的样子笑着说,芝兰呀,在你家里喝酒,你怎么就像没见世面的人啊!

蒋叔,我,我没喝过酒哩!

哪个一生下来就会喝酒啊,喝,不碍事的。

其实,芝兰是喝过酒的。每次男人回来的时候都带白酒,男人喝酒的时候也要她喝,两人推杯换盏,一来二去的,不多一会儿就把一斤酒喝干。之后,男人撸着她到床上爬在她的身上像野兽一样呼刺呼刺地叫唤。蒋组长要她喝酒,她就想起和男人在一起的那些事,心里很不自然,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可蒋组长不是自己的男人啊,怎么能陪他喝酒呢?男人很霸道地交代过,在任何场合你都不能喝酒,你只能陪我喝酒。因此芝兰能喝酒还从没外露过,她也从未和外人喝过酒。

见芝兰迟迟不端杯子,蒋组长说,芝兰呀,你看,我今天心情好。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要求哪个陪我喝酒哩!你就不给我这个面子?说着,蒋组长仰着嘴就把一杯酒灌了进去,芝兰,你今天不陪我喝酒我马上就走!蒋组长说着站了起来。芝兰也慌慌地站起来说,蒋叔,您别生气,不就是喝酒么,我……我陪!芝兰给蒋组长筛了一杯,来,蒋叔,都怪芝兰不懂礼数,您原谅我的无知。芝兰就和蒋组长碰了一杯,呼啦啦,她把一杯酒倒进了喉咙。芝兰不停地咳嗽起来。蒋组长忙站起来用手捶着芝兰的后背,慢点,呛着了吧!芝兰捂着嘴跑到厨房里舀水漱口,见蒋组长来了说,蒋叔,我说我喝不了你偏要我陪!蒋组长笑了,不是你喝不了,而是你没有掌握喝酒的要领,哪有刚学喝酒就一口灌下去的?要细细地喝,慢慢地饮,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哩!

蒋叔,你看我这样了,就不喝了吧!

哪样儿了,这不是很好吗?再喝慢点就得了。

芝兰就只好回到桌子上陪蒋组长,你一杯我一杯的。蒋组长喝得红光满面,兴致勃勃,歪着脑袋觑着芝兰说,芝兰呀,你看,你不是很能喝么?他看看瓶子,一瓶酒已经完了,这不,我俩把一斤酒消灭了嘛!你做的螺蛳蒸菜太好吃了,还有这蚌汤啊,是我从来没尝过的鲜,今天我可是放开了肚皮呀!这都是你芝兰的功劳啊!说着,蒋组长把自己那双胖乎乎肉嘟嘟的手搭在了芝兰纤细的手上,我这段时间发福了,我得感谢你芝兰。蒋组长抓起了芝兰的手揉捏着。芝兰用力一抽,没有抽出来,哪知蒋组长的手揉捏得是更紧了。蒋叔,我,我去把菜热一下!芝兰站了起来,一副很慌乱的样子,她端起一碗菜急急地走出堂屋。蒋组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芝兰的背影子,笑了。

虽说吃住在芝兰的家里,可蒋组长难得有机会和芝兰在一起拉呱。蒋组长想利用晚上的时间和芝兰闲聊几句,可芝兰的儿子小强好像在监督似的每天缩在屋里不出去。很晚甚至半夜的时候小强房里的灯光依然亮着。蒋组长有时也和小强坐坐,见小强看的是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等之类的小说,蒋组长就说,你喜欢看书?小强嘿嘿地笑,蒋爷,我,喜欢!哦哦,爱学习,这很好!没几天,蒋组长就把小强弄到大队当了民办教师。可当了民办教师的小强还是每天晚上都在家里,蒋组长依旧找不到和芝兰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芝兰把热的菜端来了。蒋组长说,芝兰,吃饭呀。喝了酒要吃点饭压一压呀。蒋组长望着芝兰,把“压一压”三个字咬得很重。芝兰没有坐而是离桌子远远地站着。你坐呀!我问你一件事?蒋叔,什么事?你家小强是……哪年初中毕业的?芝兰回答,是前年!哦?!……蒋组长把那个“哦”字拖得长长的就没有了下文。芝兰隐隐地听人说,大队里来了吃商品粮的指标,说是推荐读师范,还有上大学。蒋组长是说话算话的人物啊!可她又不便问。没有再说话的蒋组长就张着嘴巴,拿眼望着芝兰,看得芝兰脸上像泼了红墨水。蒋组长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芝兰赶紧跑过去搀扶。蒋组长结结巴巴地说,我……喝多了!他反过膀子紧紧地箍住了芝兰,你……把我扶进房里!芝兰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她用力掰着蒋组长的指头,可是怎么也掰不开。她就大喊,小强,你怎么才回来,吃了没有?

妈,我吃过了。好香,你们吃的螺蛳蒸菜,还有蚌汤啊!

蒋组长听见了小强的声音这才松了手,双眼暗淡,整个身子散了架,他一下子瘫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呼呼噜噜地响起了鼾声。

次日一大早,蒋组长没吃早饭,也没有和芝兰打招呼就到公社开会去了。

蒋组长到公社开会时,一般只有晚上才回家吃饭。芝兰想,蒋组长生了我的气,每次出去开会总是跟我说,不在家吃午饭,这回却不声不响地走了。芝兰烧好了晚饭就到隔壁拉呱去了。

忽听有人在芝兰的家里猴急火燎地大叫,芝兰,芝兰!芝兰跑回家,见是支书就问,抢火呀,吓了我一大跳,有什么事?出事了哩!支书边说边走到堂屋里,显得有些神秘,音量也调低了,你惹祸了!看支书的神情有些紧张,芝兰催道,快说呀,是不是蒋组长……支书的双眼瞪着芝兰,你知道了?我哪里知道哇,蒋组长怎么了?支书点燃一支烟,吧嗒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满屋子就有了几股浓浓的烟雾在乱窜。我问你,昨天晚上蒋组长是不是吃了螺蚌的?芝兰说,蒋组长要尝鲜,我弄了的,他比吃山珍海味都欢喜哩!支书又吧嗒一口烟,指着芝兰压低声音嚷道,你坏了大事,你以为蒋组长是我们这些土包子,人家身子金贵,吃不得这些野疙瘩。一到路上蒋组长就上吐下泻,浑身瘙痒,满身都鼓起了鸡皮疙瘩,没到会场却去了医院。你呀,搞得我真难堪,公社书记把我训得低头落耳,害得我到医院里伺候了一天,人家蒋组长还不买账,把气撒在我头上,成天儿对我黑着个脸一言不发的,芝兰呀,你把我害苦了,你叫我怎么说你哩!

支书一顿数落,芝兰心里很气恼,哪个晓得他的身子跟我们不同呢?是他要吃的。我哪个也没害,又不是我巴结要给蒋组长烧火的。今天我把话撩开了,我干不了这伺候人的活儿,你支书另请高明吧!

看芝兰急了,支书赶紧儿说,芝兰呀,在这节骨儿上,你就不要抬杠了,我这是心里不舒服,发两句牢骚。你不要往心里去。支书见芝兰满脸通红,脾气上来了,他的话就软了下来,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芝兰,蒋组长一天没吃饭,我在医院打的饭他看都没看一眼,我猜想,他八成是吃惯了你烧的饭菜,我就说,蒋组长,我回去叫芝兰给你烧饭送来。他没吱声,这就是默许了哇。芝兰啊,只好麻烦你一下,去了后,向蒋组长赔个不是,他还伸手打了你个笑脸人不成?

芝兰来气了,你要这么说,我还偏不去了。我本来没有不是,你还要我向他赔不是。这螺丝蚌儿汤,我们庄户人吃得嘴里香喷喷,肚里舒坦坦,就蒋组长吃不得,看来这蒋组长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啊。

你瞎说什么呀,人家蒋组长是来镀金的,驻队回去后还要提升哩!公社书记都得罪不起,你说,我们还不得把他当神供啊!

是你把他当神供,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好供他的?

你也要把他当神供。支书开导芝兰,你家小强是哪个弄到大队教书的?吃了木耳不要忘记树蔸,我猜,这只是第一步,往后你家小强还有前途,芝兰,这就要看你的啰,你芝兰热菜滚汤,荤荤素素地安置好了蒋组长,蒋组长还能忘了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好了,不说了,你就赶紧弄点好吃的,一会儿,我叫辆“东二〇”来把你捎到医院去。

芝兰心里有些不情愿,支书的一番话把她的心说动了。她拿了竹篙,在上面绑上镰刀去钩那挂在树上的丝瓜。腊肉炒丝瓜,这是清热止屙的一盘好菜。又用西红柿做了蛋汤。拿钵子把饭菜装好放在篮子里。芝兰提着篮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见了“东二〇”停在了她的门口。支书看见芝兰出来笑嘻嘻地说,到底是芝兰,手脚好麻利。说着从车上跳下来,我就不去了,拜托你了。

芝兰爬上了“东二〇”,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摇曳着,蠕动着。芝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护着篮子。好不容易上了河堤,司机加大了油门,车屁股卷起的尘土漫天飞舞,芝兰的脸被风吹得摆动了,她吼着嗓子,喂,慢点,又不是去追火车!

芝兰来到了蒋组长的病房门口,病房里阒寂无声。

蒋组长侧着身子躺着,细微的鼾声从他的嘴里拱出来。芝兰轻手轻脚地蠕到屋里,把篮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就在蒋组长对面的空床上坐下来。一股浓浓的药味钻进芝兰的鼻子里,芝兰闻了想呕吐,便用手绢捂住了鼻子,那药味儿还是呛得她咳嗽了。咳嗽声把蒋组长惊醒了,他把侧着的身子扭过来,声音低沉地说,芝兰,你来了?

嗯,蒋叔,我来了。芝兰站起来走到蒋组长床前,觑一眼蒋组长,只一夜时间,蒋组长的身材就小了一圈,面如土色,两眼凹进了许多,眼袋黑黑的,看上去有点吓人。芝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蒋叔,是我……不好!

蒋组长在床上蠕动着身子要坐起来,芝兰连忙扶着蒋组长的肩头。蒋组长的双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芝兰的胳膊坐了起来,瞎说,这怎么能怪你呢?天要下雨,娘要降儿,哪个能拦得住。要说怪,得怪我自己的身体。你说,你们吃得好好的,为什么独独我就不能吃呢?

芝兰说,您身体金贵哩!

你又瞎说。我又不是过去地主老财。不能和劳动人民同吃同住,再金贵的身子也没用。蒋组长把芝兰的胳膊抓得更紧了。芝兰闻到了从蒋组长的口里窜出来的一股怪味,搅得芝兰的胃翻滚着。芝兰用手捂住了鼻子说,这药味儿好难闻。她站了起来,蒋组长的两手从芝兰的胳膊上脱落下来。芝兰说,蒋叔,趁热吃吧!芝兰把饭菜从篮子里取出来,揭开,就有糯糯的香味在房间流动开了,那香味粘住了蒋组长的鼻子,蒋组长就感到一阵一阵的饿。看着芝兰揭开盖在篮子上的布说,好香啊!还是芝兰的饭菜诱人啊!蒋组长浑浊的眸子一下子亮了,他张着嘴瞧着芝兰。芝兰就慌忙撇开了蒋组长那锥人的目光。

芝兰弄好饭菜端给蒋组长,蒋组长接过饭菜却没有动筷子,他愣愣地看着芝兰。芝兰催着,蒋叔,你吃呀!蒋组长说,芝兰,你不吃我就不吃!我知道你没有吃哩,我还不了解你啊!芝兰只得给自己弄了点饭菜,蒋叔,我们吃!蒋组长笑着说,好,我们吃!蒋组长端起碗呼啦呼啦地吃起来。

残阳,从窗口溜走了。夜,披着黑纱跑来了。

芝兰有点心神忐忑,蒋组长看着芝兰说,芝兰,安下心来,在医院待一夜后,明早我和你一块儿回去。芝兰小声说,哎,家里一摊子事等着我哩!鸡呀猪呀,没个人打理!其实她早就伺候好了鸡们猪们,她觉得和蒋组长待在一起感到憋闷。蒋组长虽在她家里住了几个月,可芝兰很少单独和蒋组长在一起说话。蒋组长在家里的时候,她总是找借口出去,可今天连借口都找不到了。这一夜该怎么熬过去呀!蒋组长无话找话闲聊,芝兰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学生,蒋组长问一句,芝兰答一句,蒋组长觉得寡然无味。他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眼在书上却一个字也没瞧进去。他把书索性丢在了床角说,芝兰,你就不会主动和我说会儿话。他向芝兰招手,坐拢来,坐到我的床上,我又不会啃了你,你把我当阶级敌人防着啊?

蒋叔,您说哪里的话呀!

那你怎么还像钉子一样啊!

芝兰只得蠕过来,坐在了蒋组长的脚头。

你就不能还坐近点么?

芝兰没有动。她望着窗口,外面是黑黢黢的天。

蒋组长挪到芝兰的身边说,芝兰呀,我待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你对我好,我还让你吃了亏不成。你家小强在学校怎么样?

托蒋叔的福,他在学校很好,校长很信任他!

哦,有件事情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可是……

蒋叔,不该我晓得的事您就莫说。

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蒋组长把身子凑近了芝兰,声音很小,大队来了个读师范的指标,你们的支书想让自己的女儿去,我给卡住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芝兰摇了摇头不解地望着蒋组长。

我想把这个指标给你家小强,这可是跳农门吃商品粮的好机会哩!蒋组长说着,张开自己的胳膊箍住了芝兰,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啊!

我,我……芝兰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办好!您……还是给……给……。

蒋组长的嘴猛地撮到了芝兰的脸上,芝兰慌慌地扭着脸,蒋叔,这……这,不好!

怎么不好!

你是我叔啊!

那,那你就不叫叔,叫大哥!

蒋组长的手开始不安分了,抖抖地,它们像铁耙子一样抓住了芝兰胸前的两座小丘使劲地揉,还贴着芝兰的耳根子淫荡地说,芝兰,芝兰,你就让我摘了这两颗熟桃子吧!芝兰的双手掰着蒋组长的铁耙子,和蒋组长的铁耙子比起来,芝兰的那双小巧的手就显得苍白无力了。芝兰疼得哎哟哎哟地小声叫唤起来。蒋组长把芝兰扳倒了,按在床上。芝兰使劲地挣扎,蒋叔,你……不能这样!我……

不能这样能哪样呢?别的女人还想不到哩!你就想让你的小强窝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么?蒋组长用一只手攥住了芝兰的两个手,另一只手伸向了芝兰的裤裆。

芝兰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能用我的身子为小强换取什么的。但她还不想跟蒋组长来硬的,便说,蒋叔,你有病,要注意身子骨!

想你了还哪有病啊!你能给我治百病哩!

我……有……行不得房!

蒋组长喘着粗气,浑身都弄出了汗,他哪里还听得进芝兰的话呢?他的体内燃起了一团火。

忽然有人敲门,蒋爷,妈,我来了!

蒋组长愣了,浑身的激情像血液被抽空了似的,他一下子瘫在了床上,一动不动,急促的喘气声顷刻也消失了。

芝兰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小强,你来了?

我来看蒋爷。小强看一眼睡在床上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蒋组长说,蒋爷,我来看您了。说着把手里提的罐头放在柜子上。

哦,是小强来了哇!快坐!蒋组长这才爬起来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学校的事忙完了?蒋组长想,你个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还真的要把他送出去哩!于是他对小强也是对芝兰说,我决定了,今年的这个推荐上师范的指标就让小强去,一定让小强去,蒋组长说着还把右手在空中飞了一下。

真的?!小强抓住了蒋组长的手说,蒋爷,你真是我的好爷爷!

芝兰沉着脸,剜儿子一眼没有吱声。

小强要到城里读师范了。

这天芝兰的男人回来了。送走了小强,男人就黑着个脸吩咐芝兰说,今天多弄些菜,我要好好地和蒋叔喝几杯!

芝兰的男人还是头一次和蒋组长喝酒。男人的酒量很大,喝了很多,话就来了,平素没有多少言语的男人今天拧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地跟蒋组长讲个不停!芝兰就说,没哪个割你的舌头,你不能少讲两句啊!男人瞪芝兰一眼说,我和蒋叔说话,这儿没你个女人插嘴的地方,滚一边去。

你会死,今天吃了枪子药!

你再噘嘴,老子捶死你!男人咬牙切齿,站起来走到了芝兰的跟前,一把抓住了芝兰的前胸。

蒋组长急忙蹿过去掰开了男人的手,整个身子夹在男人和芝兰的中间。你们吵什么呀,给大家看笑话,当着我的面吵闹像什么话?

芝兰就走了,默默地在厨房里坐着。

男人和蒋组长坐下继续喝酒,他看着面前的一钵蚌汤说,蒋叔,你看芝兰这个女人真粗心,明摆着您喝不得蚌汤,她今天又炖了。

喝得,我只是吃不得螺蛳。是我叫他做的,我喜欢喝!

蒋叔,男人猛灌了一杯酒,带着哭腔儿说,蒋叔,要不是为了小强,我非要与芝兰散伙不可。

你说什么酒话呀。你再这样就不喝了。芝兰是个好女人,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人哩,你还不知足,是不是在城里有了相好的呀,我的同志哥,你有这样思想可不行啊!

不是不是,蒋叔,您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啊!我,我就不是个男人。您别看芝兰这个婆娘长得还是个女人,可是她却不是个女人……哎……男人说不下去了。

蒋组长看着他,芝兰怎么了!

她……得了女人的一种怪病!一年上头那东西都出血,臭气熏熏,男人只要一沾就会传染上这种怪病。医生反复叮嘱要我不碰她,我已经几年……您说,这不把我活活憋死么?我才四十岁呀,呜呜呜。男人趴在桌子上抽噎起来。

蒋组长像被雷公老爷打痴了,木木地坐着。

芝兰的儿子小强到城里不久,队里就有人传出芝兰和蒋组长有皮绊,就是在蒋组长得病的那天晚上,芝兰缠着蒋组长,拿自己的身子给他的儿子换的推荐读师范的指标。先前蒋组长已经答应给支书的女儿的,就因为芝兰那个骚狐狸抢了书记女儿的商品粮。支书婆娘碰见芝兰后总是横鼻子鼓眼睛的。支书也用怪怪的眼光瞧芝兰了。

芝兰感到她成了大家的一个靶子,她有口难辩。

蒋组长对芝兰也没有了以前的热情了,他甚至看见芝兰有点儿恶心了。一天,他对支书说,你给我换一户人家吧!有人说我跟芝兰打皮绊,人言可畏呀!你看我老蒋是犯作风错误的人么?

支书讷讷地说,那,安排到哪个的家里哩!支书已经很清楚蒋组长的角色了,他想把蒋组长安排到自己的家里,这肥水真不能流到外人的田里了,可是他又不便主动地提出来,他搔着脑袋说,这,这可是个难题啊!大队像芝兰这样家境的还真难找哇!

难什么,是九天揽月呀还是五洋捉鳖,我看,就住你家里,有什么事我们商量也方便。

这,就怕委屈您!支书口头上显得很为难,心里喜滋滋的。

委屈什么,就这么定了,马上就搬。

蒋组长要搬走了。芝兰帮着整理东西,她看蒋组长一眼小声说,蒋叔,对不起了,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原谅!

蒋组长搬到支书家后,又有人传出了话,你看,要没那事,蒋组长还会搬走?芝兰啊,被蒋组长玩厌了给一脚踹了。

芝兰的心里很苦,可找不到一个人倾诉。这天,她跟队长请假,到男人那里去住几天。

蒋组长在支书家里吃饭总是吃不出味道来,支书的婆娘烧的饭菜吃起来索然寡味。蒋组长就想吃芝兰做的饭菜,可一想起芝兰得了怪病就如鲠在喉。

芝兰是和她男人一起从城回来的,她男人从城里调到了公社的搬运队,每天早出晚回,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风言风语过去了,小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一年过去了,蒋组长要走了,据说还升了。

这天,蒋组长要回城。四月的天,阳光明媚。田野里,菜花金黄,花香醉人;林子里,小鸟啁啾,歌儿婉转。蒋组长眯着眼在蜿蜒的河堤上惬意地徜徉,看着远处泛着点点金光的运河水,再看那水里的小汊里有好些人在蠕动,哦,那是人们在摸螺剜蚌哩!一阵风秧子拂来,就蠕来一阵阵粉粉糯糯甜甜津津的歌子——

……

四月里来春风柔,

卷裤撸袖运河游。

摸螺剜蚌日子爽,

腊肉蚌汤润心房。

……

这歌声唱醒了蒋组长的胃,他一步步斜下河堤去找芝兰。在他离开村子前,还想喝芝兰做的腊肉蚌汤。就不知不觉向兰芝的家走去。

芝兰看见了蒋组长亮着嗓子喊,蒋叔,您是稀客呀,我要小强他爸去找您,我们喊您来吃中饭。

饭不吃酒不喝都可以,给我炖一钵子鲜滚的蚌汤就行了。蒋组长说着还故意撩开舌头在嘴唇边儿上舔了一圈。

芝兰的男人回来了,身后跟着支书队长等几个人,是男人喊来陪蒋组长喝酒的。

酒足饭饱了,大家走了。最后,蒋组长和支书摇摇晃晃地从芝兰的家里出来,男人歪歪扭扭地搀扶着蒋组长。芝兰推开男人说,醉鬼,死回去吧,我来送蒋叔。

送了几步,蒋组长说,回吧!芝兰就站住了,说,蒋叔,您慢走!有空来家里玩。走了几步,蒋组长回过头来,见芝兰还站在哪儿,就说,以后和你男人好好过日子。

芝兰热热地“哎——”了一声。蒋组长又关切地说,芝兰呐,我回城后一定弄到治好你病的药!这年纪轻轻的……

芝兰好半天才红着脸说,谢……蒋叔了。

芝兰见支书走远了,她紧跑几步赶上了蒋组长,蒋组长望着她说,回吧,芝兰。

芝兰却红着脸讷讷地说,蒋叔,有一件事情我要跟您说明白,其实,我……什么……病都没有哩!是我骗了您……

蒋组长傻傻地盯着芝兰,像盯一个陌生人,盯得眼里心里都沁出了泪,好半天他握住了芝兰的手真诚地说,芝兰呀,是我一时糊涂差点害了你啊!你骗了我,但你也救了我,你是个好女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