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萍,白金凤,郑钦方,汪 冶,肖聪颖
(1.湖南医药学院 康复医学与保健学院,湖南 怀化 418000;2.湖南省侗医药重点实验室,湖南 怀化 418000)
侗族医药学是我国侗族人民群众集体智慧的结晶,在长期的农耕经济中,淳朴的侗族先民以直观及象喻思维的方式认识自然、解释世界,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侗族医药学。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天人合一”思想[1],渗入侗医药的方方面面。
侗医药“天人合一”的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母系社会,起源于古代侗族的巫傩文化。由于侗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其历史、文化、医学都靠口传心授,或以侗歌的形式代代相传,侗族人认识到人与自然息息相关,紧密相应,人与自然密不可分。侗族古歌唱到“古闷冬庚系韭梭,得地长庚系冷垠”[2],其意为“天上生人是股气,地下养人是水和土”,这里侗族先民明确指出了人所需要的空气、饮食等都来源于自然界,其思想内容与中医学的经典著作《黄帝内经·素问·宝命全形论》所说的“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的论述相一致,说明在很久以前侗族人民就认识到了人与自然界密切关联的科学原理,人类生活在自然界之中,自然界的运动变化,必然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体,而人体对自然界的影响,也必然相应作出生理性或病理性的反映。
侗族医药学“天人合一”思想规定了认识不分主体和客体,以整体和象喻类比的思维方式,认识自然、认识社会环境和认识自我,探索人与万物浮沉生长之门的“生生之道”。侗医药“天人合一”思想的思维方式有三个特征,即整体思维、辨证思维、直觉思维。
整体思维是以普遍联系、相互制约的观点看待世界的思维方式,注重整体统一的整体思维,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之一,也是侗医药文化思维方式中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整体思维从整体原则出发,强调事物的相互联系和整体功能,探讨天与人、自然与人为、主体与客体、人与人、人与自我的相互关系,以求得天、地、人的和谐统一,即注重“天人合一”“天人和谐”。侗族医药在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从自然界的现象中获取灵感,认为人与自然界具有统一性,如侗歌道“人的生存没多久,依赖有气和有水”,自然界存在着人类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同时,自然界的变化又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体,如侗族民间对自然界各个季节产生的风的认识“春风暖洋洋,吹春催树长;夏风热气重,吹多人发慌;秋风好凉爽,风吹收粮忙;寒风吹来冷,赶快加衣裳”。在适应自然界的同时机体也相应地产生反应,人与天地相应,不是消极、被动的,而是积极、主动的,侗歌道“开春过后春雷响,春风崔春人畜忙;夏至天暖热风吹,秋风凉多加衣裳;冬风寒冷湿气重,加衣烤火保健康;一年四季都有风,遭点伤风也正常”[3]。人类不仅能主动地适应自然,更能主动地改造自然和自然作斗争,从而提高健康水平,减少疾病。
另一方面,侗族医药认为人体也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体器官既有各自的功能,又同时是整体功能活动中的一部分,各器官之间相互联系和影响,且有一定的规律可寻,如侗医借助观察人体头部两侧太阳穴处的微细毛发的变化情况来诊断疾病,分析辨别病情的轻重,若有疾病毫毛斜立者表示病轻;直立则表示病情重;若不立者表示无病[4]等。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处于普遍联系之中,万事万物都是变化发展的;任何事物都包含着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所有对立的两方面都是相互依存、相互包含、相互转化的,万事万物既相互对立而又趋于统一。普遍联系和对立统一思想堪称中国辨证思维的主流,侗医药文化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辨证思维对其的影响也深刻而长远。侗医药理论[5]认为五脏同居人体之内,既属于统一整体,又分工协调形成网络,维系全身。脏腑之间密切联系,内外相应,肝属东方甲乙木,心属南方丙丁火,肺属西方庚辛金,肾属北方壬癸水,脾属戊己土,中土万物之生,五行配属五脏,五脏之间相生相克。故一脏为病日久必致它脏之疾,推之一脏受邪诛连它脏与腑,脏与脏、脏与腑、腑与脏、腑与腑既普遍联系又对立统一。
“直觉思维”是相对于“逻辑思维”而言的。“直觉主义”(intuitionism)是现代西方哲学的重要思潮与流派之一,其主要代表是柏格森(Henri Bergson)和克罗齐(Be-nedetto Croce)。直觉主义者推崇“直觉”而贬低“理智”,肯定“直觉”是比抽象的“理智”更根本、更重要、更可靠的认识世界的方式,认为“理智”必须依赖“直觉”才有意义。这种思维的特点在于它不需概念、判断、推理等逻辑形式,不需对外界事物进行分析,也不需经验的积累,而是凭借主体的神秘的自觉、灵感、体验、感悟,在瞬间直接把握事物的本质。在侗医药中对药物的命名方式[6]形象生动就属于直觉思维,如表1所示。
表1 侗药命名方式分类
从认知角度而言,“天人合一”的基本方法就是象喻类比法,人以天地为参照物,进行参验、比较,解释人体的生理病理,发现天地自然规律与人体生命之间的内在联系。在侗族医药学对疾病的命名中使用这种象喻类比思维方式非常多,如皮肤出现斑疹,初起时患处麻木,继而成红斑,甚则肿溃无脓,形似菠萝状称“菠萝风”;肢体筋脉收缩,拘急,不能舒转自如,形如鹰爪或鸡爪样称“鹰爪风”。由此,侗医药以“天人合一”为逻辑推论、为前提,采用类比思维的方式构建或阐释人与自然的和谐性,人与自然的统一性。
侗医药“天人合一”思想的核心指人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人要顺应自然休养生息,认为人和自然界不是处在主客体的对立中,而是处在完全统一的整体结构中。侗族医药认为“气”是世界的本源,是构成事物的物质基础。“气”在地球上以三种状态呈现,即“气、液、固”。气在上,散为气,构成天;固在下,沉为土,构成地;液在中,凝为水,聚为人。故而世界是由“天、地、气、水”四种物质组成,而人是由这四种物质相互作用交感产生,人的生老病死都与这四者息息相关。“天、地、气、水”四者和谐平衡,人体就健康长寿,反之,则疾病丛生。在这四大因素中,尤以“气”与“水”对人体影响为最,“气多气少人遭病,人死断气化为水”,可见侗族先民用“气”“水”的物质状态来解释人体生理与病理、健康与疾病、生命与死亡的关系。
“气、液、固”三态构建天人地,天有风、寒、暑、湿、 燥、火六气,人有喜、怒 忧、思、悲、恐、惊七情,地有木、火、土、金、水五行。天之六气正常运转,能生养万物,反之亦能损万物;人之七情调节正常,则身心健康无病,反之则疾病产生;地之五行正常则万物生克有度,反之则生克逆乱疾病丛生。故气有虚实、液有滑塞、固有盈亏,根据临床症状综合分析辨别病症,侗医提出了“内则调之,外则疏之,冷则热之,烫则凉之,强则泻之,弱则扶之,血则和之,气则理之,玄则驱之,象则克之”的治疗原则。治法上采用因势利导,顺其自然,就其近而逐之,如内服法、外敷法、推掌法、按摩法、刮痧法、捏背法、火灯疗法、放血疗法、背药包疗法、药浴、药酒、食疗等具体的治疗方法。方药多选用当地的地道药材和民族药鲜品为主,注重药食同源,味少而功效专一,可采用汤剂、散剂、酒剂及药膳等剂型。同时,侗族先民们还很重视未病先防与既病防变,在此基础上创立了许多预防疾病和治疗疾病的方法及方药,对于一些具有传染性的疾病也有所认识,也提出了相应的预防办法。这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所说“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是一致的。
人体随四季更替发生生理性调节,如果不能适应自然界的变化,就会导致人体脏腑功能紊乱而产生疾病,或加重病情,或变生它病。因此,侗医提出要顺应自然界四时变化,“天人合一”。侗族人很注重环境的影响,特别是饮食居住条件的好坏,与人体健康密切相关。
饮食是维持生命活动的源泉,但如果饮食不节,过饥过饱都将影响身体健康,甚则为疾,侗医有“犯酒、犯肉、犯谷”之说。酒性温,饮用适度可调人体血脉情志,但用量过多可劳神伤志,心神受扰,则百病丛生;肉类补血补体,但食用过多反而伤血伤水;谷类养万物,亦不可过饱,过饱伤身。因此,侗族人饮食讲究粗细粮食搭配,荤素饭食结合,不吃腐败霉变食物,不可暴饮暴食,或不可过食生冷及膏梁厚味等科学饮食方法。
强调起居劳逸结合,居卧劳作要适度,不可太过或不及,如侗歌有云“早睡早起,身体不虚,冷不贪睡,热不贪水”;强调居住地的选择,房屋大多依山傍水而建,侗族民间流传着“门前有河水,好洗身上泥,屋后有青山,生活象神仙”的谚语[7]。住宅一般正面朝阳,光线能长时间照射,从而达到散寒祛湿的目的;住宅内多做成木楼板,墙壁上方有木格窗,保持空气流通;住宅四周开挖水沟能排水防潮,对预防寒湿性疾病的发生行之有效。这些防病方法与《素问·调经论》所说:“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其生于阳者,得之风雨寒暑;其生于阴者,得之饮食居处……”的预防医学思想是极相符的。
侗族医药学中蕴含的“天人合一”思想是侗族先民认识世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通过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过程发展起来的对自然社会环境的认识和自我认识,也是追求生态共演的“天人合一”,探索与万物浮沉于生长之门的“生生之道”,致力于万物发展并育的多元互补性生态科学。这一生态科学的中心思想是“天人合一”,强调天人之间内在和外在的整体协调。侗医药“天人合一”思想是对整体观的最好诠释和体现,是侗医药学中的哲学基础,是中国传统医学有益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