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时光

2019-11-04 18:04许彤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常山塘村乡贤

2019年4月中旬,我随中国报告文学采风团走进中国第七座国际慢城——常山。

县委书记叶美峰喜欢用“一十百千万亿”来表述常山县情。“一”,就是一座慢城,小城实现了国际梦想。一入住常山东方大酒店,我就发现床上铺着一个纸剪的小蜗牛,还有一只毛巾叠成的小象,哈哈!便独自会心一笑:常山,你在无声地告诉我,你是中国唯一的、坐落于城市里的国际慢城。“何处心安、慢城常山”城市品牌响彻大江南北,备受赞誉,深入人心,这口号也成为常山最具标志性的一张金名片。

美好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两天的采风稍纵即逝,又充满新鲜和快乐。我们穿行在一片片香雪海中,沉醉在一阵阵柚花香里,走过柚都生物科技公司、天子果业公司、常发粮油公司、森力家庭农场(猴头菇基地)、爱家企业(胡柚基地)、芳村镇油茶基地、红旗岗村,感受着常山胡柚转型升级、山茶油崛起、猴头菇蓬勃;我们还走进有着“乡村七贤”的新昌乡,郭塘村、达塘村、西源村,采访回归的乡贤,那些乡贤事迹和村庄巨变,记满了我的采访本。

我和来自湖北的作家王伟举老师分在同一组。王老师对“常山三宝”颇感兴趣,那我就接受了采写常山乡贤的任务。

印象中,我第一次关注常山乡贤,还是多年前县里召开的那场贤商座谈会,具体是在2016年1月14日上午。当时的县委书记、现在的衢州市副市长王良春强调,贤商文化是常山的主打文化,要全面发扬光大,使之成为常山人民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和共同的价值追求,并以此为豪,代代相传。我很是纳闷:为啥不像各地通常的称呼称“常商”,而叫“贤商”?我只知常山有个招贤古镇,“贤商”莫非与这个古镇相关?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热潮中,常山是否想由“招贤现象”破题,复兴商帮文化?

我还知道,历史上有个“常山江——宋诗之河”文化现象,它就像北纬30度八千里古道上的一朵奇葩,迅速成为网红。在以“唐诗之路”著称的千里钱塘江上,百里常山江偏偏以宋诗闻名,县里已搜集到宋诗近千首,成为常山最为珍贵厚重的历史记忆和宋代文化遗存。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官宦商贾,熙来攘往,四省通衢的衢州、十方通衢的常山都是必经之地,特别是常山古代十景之一的“招贤古渡”这一段,他们或舟楫往来,或在此投宿,留下了诸多锦绣诗文。大诗人陆游、杨万里、辛弃疾等多次驻足,尤其是杨万里六次到来,留下近三十首诗。八百多年前,有一次,他帶着家眷回江西,在招贤留宿,写下了著名的《过招贤渡》:

归船旧掠招贤渡,恶滩横将船搁住。

风吹日炙衣满沙,妪牵儿啼投店家。

一生憎杀招贤柳,一生爱杀招贤酒。

柳曾为我碍归舟,酒曾为我消诗愁。

在诗中,杨万里大贬招贤柳,大赞招贤酒,“一生憎杀招贤柳,一生爱杀招贤酒”,“招贤”一词伴随着他的诗而传诵至今。

2018年,常山县启动有史以来最浩大的文旅工程——打造常山江“宋诗之河”,打造何家乡长风段、县城段、招贤古街段三条“宋诗文化长廊”,建设芳村、招贤、金源三座“宋代文化小镇”。招贤镇计划打造“宋诗小镇”,诗意古街、杨万里纪念馆(招贤古渡宋诗展馆)、古渡修缮等工程都已在进行之中。

如今,走在招贤古街上,每隔十余步就能邂逅一块诗碑,你可以读到陆游、辛弃疾、杨万里等宋代诗人留下的作品;站在招贤亭上,眺望招贤古渡,你可以想象一番“行人争晚渡,归鸟破苍烟”的古朴苍凉;再回望常山港迤逦东去的江水,你会对它不舍昼夜的样子惆怅不已;折一枝青翠的招贤柳,温一壶醇厚的招贤酒,你再憧憬老街重现繁荣的景象,不由得穿越回宋朝,生发出今夕究竟是何年的纷飞思绪。

这个时候,我却不由得默默怀想着古今一代代贤商群体,他们有如星辰,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傥溪上的一座老桥

我与傥溪桥结缘,是22年前的1997年春天,我和时任常山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祝晓农商议策划了“走进常山”采风活动。那次活动,我们组织《衢州日报》专副刊部的同事和常山的文学作者,走遍了常山的山山水水,专栏刊出的40多篇作品汇集成《走进常山》,活动完美收官。那是我第一次凝神打量常山,走过了全县24个乡镇中的22个。也就在那时,我初识傥溪桥——一座有故事的桥,并于当年5月14日在《衢州日报》刊出“走进常山”之二十五《傥溪上的桥》。

时光飞逝。没有想到,22年后,我又与傥溪桥造桥者的后人方巧云阿姨重逢。

那个雨天,常山县委报道组组长胡江平根据我22年前文中线索的前期查寻,让我终于在常山县曙光路文峰社区的一幢居民楼里,再次见到方巧云。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76岁的她还是一副精力充沛、快人快语的样子。

他们的家,一尘不染,整洁安静。方阿姨手脚麻利地削着新疆香梨,逼着我和胡组长每人一口气吃下三个才停止削梨。

一坐定,我就把目光投向22年前见过的这幅老照片:

这是一张摄于民国21年(1932年)的照片,距离1903年石桥开建、1906年竣工已分别有30年和26年。照片上的二三十人都是民国装束,其中就有翁雪姣老太太,她当时66岁,却相当老态,正一脸肃穆地与家人、造桥人、守桥人站在镜头前,背景便是倾尽她和先她而去的丈夫方文彬毕生心血的傥溪桥,桥上甚至建有如今已绝迹的守桥人住的四公庙。

我想,此时此刻,翁老太太可以告慰亡夫的在天之灵了。“造桥是修心积德的好事”,梦想成真之际,方文彬先生的嘱咐又一次回响在她的耳畔……

傥溪,本是常山县境内一条平常的小溪,但因为有了傥溪桥,傥溪便成了不寻常的溪。

傥溪上,有好几座桥,最悠久最有名的当数这座傥溪桥(又称明川桥)了。傥溪桥坐落在金川街道上埠村,龙绕溪与常山港的交汇处,南北走向,全长57米,桥宽7.6米,桥高8.5米,四孔(桥孔三大一小)石拱桥,是常山现存的桥拱最多的古桥。

龙绕溪长年水流湍急,至上埠汇入常山江,每至雨季,山洪暴发,渡船难渡,行人只得望河兴叹。每年发大水,总要淹死几个过往的路人,百姓生产生活受损严重。此处古设金川渡,明弘治八至十六年间(1495-1503年)建浮桥,正德初改石桥。后经多次修建,倒塌后改用渡船。为征服傥溪,建造桥梁,人们不知费了多少劲。修建一座横跨南北的桥梁,是众心所盼。

这情景,一直延续到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早年由安徽只身来常山、靠磨豆腐创成家业的方文彬,虽然一直以来捐资修桥不辍,但眼见傥溪木桥屡建屡圮,便下决心独资兴建石桥。考虑到耗资巨大,年近七十的他为儿子分家析产后,自己留下500亩良田作为造桥经费。

我在翻看《常山县志》时注意到,1903年至1906年建桥期间,对方家来说,可以称得上重大变故的事件不断出现:1904年,动工不到一年的桥梁,在卷拱时不幸被洪水冲塌,方文彬因此忧郁成疾,在卧床不起之时,还令人抬着他察看工地;也就在这年冬天,方文彬带着深深的遗憾辞别人世;方家两个儿子经不住变故,欲打退堂鼓,并与其母翁雪姣多次发生激烈的争吵;深明大义的翁雪姣继承丈夫遗志,毅然挑起重担,几乎日日亲临工地,直至耗尽积蓄,卖去500亩良田,最终于1906年9月建成造福百姓、功德无量的傥溪石拱桥。翁雪姣逝于1951年,终年86岁。

历史的车轮滚动到1986年。这一年,常开公路改道后,交通部门在不远处另建了一座双石拱公路桥。被停用的傥溪桥则成了县级文保单位,同时又成了乡土教育的生动教材。1998年10月,当时的湖东乡又在傥溪上游造起了一座双鲁桥,一个月后,全乡18村万余百姓奋战三天,在溪对岸荒山上开发了近千亩胡柚基地,定植490亩。这座新桥,为周边百姓架起了一座通往花果山和金银窝的致富桥。

1999年那个春天,告别傥溪上的三座桥回到常山县城,我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就在县府招待所白龙宾馆对面,有一家尚无店名的五金店。店堂里有一幅用镜框镶嵌的9寸见方的大照片,俨然成了镇店之宝。

照片的拥有者就是方巧云,方文彬夫妇的第五代孙女,当年54岁。过去,她和丈夫在别处开了10多年的龙门五金店,最近刚搬迁来此。为纪念先辈,她和丈夫王黎阳商量着把店名改为“明川五金店”。她说,太公太婆积德行善一辈子,深深地教育和影响了方家一代代人。她也常常拾金不昧,還为敬老、造桥等公益事业捐资出力。

采风归去,心潮仍难平息,我于是写下了《傥溪上的桥》。从那以后,傥溪上的桥始终矗立在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22年未见,我与方阿姨毫无违和感。吃下三只新疆香梨,方阿姨夫妇和我们聊开了话题,还将这幅珍贵的老照片送给我。“喏,我的爸爸、妈妈都在里面,还有我哥哥,我还没有出生。”我再次端详和摩挲这幅仔细保存的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有25人,男性8人,女性10人,小孩5个,其中有2个娃娃抱在大人的手中,远处还有2位守桥人。所有的人都有些拘谨,没有绽放出笑容,但他们的神情都很淡定,目光温和,看向远方。辛亥革命极大地推进了中国社会发展进程,对普通百姓来说,最直接的改变莫过于男人剪辫、女人放足。照片中的人们这些“文明新装”就是受了当时留日学生的影响,有异于民国以前的清代服装。男人短发,女人发髻,年轻女子留一绺齐额刘海,小姑娘留短发,每个人的发型都不拖泥带水。简朴平实、自然明快中,透着时代的气息和中国社会千年未有的大变局。

男性的衣着几乎是清一色的长袍马褂,深色浅色的都有。但有一位站在最靠前的小青年,身穿有三个明袋的学生装,双手叉腰,右手还拿着一顶礼帽,在一群传统服饰的家人中最为显眼,自带时尚光环和流行元素,青春勃发,踌躇满志。女性中,像翁老太太这般年纪的穿着比较传统的、介于旗袍和连衣裙之间宽松长衫,但喇叭管袖子微露小臂。而年轻的女性上衣为立领衫袄,下为长裙,这也是当时较为流行的上衣下裙式。孩子的打扮,是上衣下裤,不见传统长袍长衫的束缚。

照片下部四分之三是人物及风景,上部的四分之一是楷体抄录的图片说明《民国二十一年方翁氏誌》,寥寥数语,道尽了方家人的慈善公益之心。我双手捧着这幅沉甸甸的照片,想:方文彬夫妇当年散尽家财,就是为了这座傥溪桥啊!顿时感觉到,就像捧着乡贤们的心,捧着重如泰山的责任。

冒着细雨,方阿姨带着我们去参观太公方文彬故居。故居位于县城的上水一弄15号,北起法院街,南止上水一弄。据史料记载,清时属宙字庄,民国时以居住于此的常山县历史上知名公益人物方文彬方氏为名,称方家弄。

方阿姨的叔叔方作林一边画着草图,一边向我们介绍,方家老宅始建于清光绪年间。最早先建起后进,经过数次扩建,终于形成主体建筑+北侧附房+后花园的格局。主体建筑为典型的老家徽派风格,坐西朝东,占地约380平方米,三进三开间。天井四周檐下牛腿雕刻着自鸣钟、花瓶等新式图案。正厅明间,悬挂着当时官府赠予的“尚义家风”匾。

方叔叔说,最令人骄傲的是,傥溪桥从人走到马车过,到上世纪中叶成为205国道的公路桥,再到1986年9月17日至11月5日,“311”战役演习时,多辆近40吨重的五九式坦克通过,它依然腰板挺直地与常山港相依为命,矗立于世,实在是祖先保持建筑质量的良心之举。

“亲戚中,就数我姑姑最了解这张照片,她最有发言权。”方阿姨带我们去看望了方冬英老师,就是照片中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这个是我的老太,这个是奶奶,这个是姐姐,这个我弟弟,这个我自己,这个我妈妈,这个我爸爸,这个是奶妈,这两个是伯伯,这个是叔叔,这个也是我叔叔,这个时尚的小青年是我哥哥,这个是我姑姑,凉亭那里还有管桥的人……”80多年过去了,她对这个四世同堂家庭中这么多的人物及关系,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哪像一位93岁的老太太?我拍下了墙上的几张老照片,她年轻时真漂亮,现在也清清爽爽,脸上没有一点老年斑。

那天,方巧云夫妇将一份手写的建议书,让我转呈给县领导:第一,明川桥作为县级文保单位,能否立碑;第二,桥梁两侧已被拆去许多石板,建议修好桥面以及两侧栏杆;第三,为民做善事造桥的祖先在常山历史上不多见,应大力宣扬先辈为民办实事的精神风尚;第四,能否造个凉亭,不仅可供行人歇息、避雨,更要把方文彬翁雪娇造桥的事迹刻于石碑上,作为旅游景点和乡贤教材?第五,建议社会各界及方家子孙为造凉亭捐款;第六,如果条件许可,建议桥两头各装一盏路灯。

我随即把这份建议书转呈给常山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余风。他深情地说,傥溪桥建于清末,曾经是205国道上的必经之桥,承载了车流、人流和风雨,更承载了常山乡贤们无穷的精神力量。在建造一座石桥的同时,方文彬夫妇为后人、也为家乡留存了一座永不坍塌的精神之桥——爱乡,为百姓积善行德谋福利。常山是贤善之乡,正在打造“好人之城”,特别注重精神的传承。方家志气已然成为精神地标,方氏故居不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县级省级文保单位,将来要改建成最美常山人博物馆。在国际慢城建设中,傥溪桥将肩负新的使命,以古朴风貌妆点新时代常山港靓丽风情。

其实,傥溪桥的故事远远没有完结,上述只是建桥人及后代的故事。我从常山新闻网发现了马朝虎的特稿《风雨傥溪桥》:傥溪桥的建造,不仅极大地改善了交通条件,还确立了常山“两浙首站、八省通衢”的战略地位。历史上的文人骚客往返此地留下了诸多的诗风墨韵,特别是暮春初夏经此,更与宋代诗人曾几“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诗中的意境强烈吻合呢!

马朝虎在文中这样记述方文彬:外号方大汉,原籍徽州,清咸丰末年流落衢州一家豆腐作坊做帮工。同治初年,来常山县城北门开豆腐店,年过三十娶妻,年逾五旬丧偶,后娶翁雪姣为填房。因经营有方,方文彬逐步购置田地达千亩,成为常山一大富户。兴建傥溪桥期间,眼看着多年的心血可能付诸东流,方文彬遂忧郁成疾,病危时嘱咐妻儿道:“我只身来常,创成家业,未为乡里办过公益大事,造桥是修心积德的好事,望你们造好此桥,慰我亡灵……”

遗憾的是,方文彬未能亲眼目睹新桥的落成。傥溪桥通行后,其遗孀翁雪姣在桥头建一关帝庙,雇人长住庙中守护石桥,这就是常山志书记载中唯一的守桥人徐坤元。

徐坤元是上埠村民,世代躬耕,勤劳厚道。据其孙徐舍堂娜介绍,当年,翁雪姣雇佣徐坤元守桥,不付分文工钱,只是让其住在关帝庙内,并劃拔了桥头的一块竹林,供徐家人伐竹挖笋,这点微薄的收入自是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徐家人便开荒垦地,狩猎打渔,虽然日子困顿清苦,但能够守护傥溪桥,也常常引以为荣。

徐坤元逝世后,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护桥协约,但徐家后人依然自觉地承担起护桥的责任。徐坤元的儿子徐水根,徐水根的三个儿子——徐大堂娜、徐舍堂娜、徐堂娜,以及他们的子孙后辈,并未放弃对桥的守护,守桥已经融化到了徐家人的血液之中。傥溪桥虽不能语,但它铭记着徐家几代人的呵护。

傥溪桥还曾亲眼见证了日军的暴行。1942年6月9日,日军占领常山县城。徐坤元立即带领子孙藏匿于山上,但其妻徐氏决定留下来看家护桥。日本兵来到了傥溪桥头的徐家,将七旬老太徐氏毒打了一顿,将徐家的房子一把火烧掉后扬长而去。等徐家大小回来时,徐氏已是奄奄一息,两日后含恨离世。此后,徐家人在原址上搭起茅草房,但始终没有放弃守桥。

1949年5月4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16军47师139团的前哨到达开化县华埠镇,继而跨过傥溪桥,直扑常山县城,未费一枪一弹,傥溪桥为解放常山立下了功劳。1994年1月12日,傥溪桥被公布为县级重点文保单位。2017年2月14日,方文彬故居、傥溪桥跻身浙江省文保单位。正是有了方家人的尚义工程和徐家几代人的精心看护,傥溪桥至今依然巍然屹立,见证着时事更迭,沐浴着春阳秋雨。

历经一个多世纪的风吹雨打,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交通的发展,傥溪桥逐渐寂寞和凋零了,甚至渐渐地被人遗忘。然而,建桥人和守桥人的后代都不曾遗忘它。方阿姨说,每年她都会带着儿孙,步行六七里,去看看历经沧桑的傥溪桥。他们手捧野菊花,回忆太公太婆造桥的动人故事,缅怀先辈们的大气和仗义。采访那天,我还发现她和老伴一份捐款单:汶川地震1000元,芦山地震1000元,石门敬老院1000元,常一中患白血病的程同学1000元,沈家至尊敬老院2400元……于是,悄悄地拍照留下他们善行的“证据”。

这些年来,我曾经数次来到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石桥上。厚重敦实、质朴无华的傥溪桥,虽然默默地承载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和重荷,却安稳如磐,凝重如初。傥溪不语,石桥无言,凝望着千年不息流淌的傥溪,我时时被方文彬夫妇不凡的善举深深地感动着。

今天的傥溪桥,桥之东侧建起了高楼林立的星月湾小区,江滨游步道又连着傥溪桥,时光好似一双神奇之手,将过去和未来紧紧连在了一起。

申山上的一家乡宿

常山一直有着“中国油茶之乡”“浙西绿色油库”的美誉,油茶林遍布青山绿水之间。

过去,人们只知道毛主席喜欢吃辣椒、红烧肉,却很少有人知道,从小吃茶油长大的毛泽东对油茶怀有很深的感情。1956年,毛泽东曾经为油茶说话:“要大抓木本粮食,大抓木本油茶,建设炸不烂的油库!”当时美国对中国搞经济封锁,食用油比石油还紧缺,油茶是中国本土木本油料植物。种油茶,建山上的油库,中央政府光是给浙江省下达指标就达一千万亩油茶。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哪!

1971年3月,周恩来总理主持召开全国棉粮油会议,研究怎样建设“炸不烂的油库”。常山县委副书记于耐毅是油茶之乡唯一的代表。会上,周总理特别点名:“常山的于耐毅同志,你讲讲嘛!你们那里是怎么发展油茶的?”常山油茶,从此闻名天下。于耐毅回常山后,传达了周总理对常山的关怀,全县干群深受鼓舞,油茶生产发展迅速。当年12月的《新闻简报》,播出了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在常山拍摄的新闻片《摘油茶果》,民间从此有了“油茶丰收念总理”的故事。这之前的1958年8月21日,国家林垦部(林业部)副部长罗玉川、惠中权,曾由省委书记江华陪同徒步亲临常山县油茶产区新昌乡猷辂村。

我们的采访车一下黄衢南高速公路芳村出口,便驶入千年宋镇——芳村镇,跃上一条颇有创意、富有诗意的油茶景观大道。道路两旁,栽种的是我国特有的“东方奇树”——木本食用油料及园林观赏兼用的红花油茶树。最惹眼的是,每一棵油茶树的树干基部,都装饰着一个成熟开裂的油茶果造型,间种着一株株更为高大的樟树,象征着油茶丰收、香樟葱茏的美好景象。

此刻,我却想起许多年以前看过的,由市群艺馆辛冠中编导、荣获全国大奖的男子群舞《山中,那座油坊》,十多个舞者在远山的油坊中辛勤劳作,劳动号子此起彼伏,那原始粗犷、富有力度的美,格外震撼!那天参观“常发”公司,我也看到土榨坊的模型,自称“卖油郎”的老总祝洪刚将油茶上升到“健康中国”、粮油安全的国家战略高度,希望生产、研发、经营能与文化结合在一起。特别要挖掘产于南方山区的油茶蕴含着的红色文化,“你想啊,长期的革命年代,人民军队在艰苦环境中发展壮大,哪一步成功离得开茶油?”

许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常山友人梅子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让我走进“油茶之乡”新昌乡蕉坞村的油坊,亲身经历了榨油的繁杂工序。后来,我又和同事鲍卫东、缪小飞探访新昌乡輶辂村土榨坊。从此,只要一说到茶油,山中的油坊,飞转的巨碾,高亢的号子,浓郁的油香……就会一股脑儿向我涌来。

由油茶大道拐入一条宽敞平坦的乡道,一直往山里行驶数里,经过新昌乡政府。这个乡,地处常山县北部山区,九山半水半分田,半数以上村民外出打拼,同时,绿水青山也是优质的发展资源。看县委书记叶美峰刊登在《浙江日报》的《乡村振兴呼唤乡贤回归——常山县新昌乡蹲点调研手记》,我才了解到:新昌乡近年来依托庞大的乡贤资源,建立寓外乡贤“云上网格”,把乡贤作为点燃乡村振兴的“新引擎”来锻造,下辖的十个行政村中,“乡贤书记”就有七位,新昌“七贤”成为远近闻名的治村能手。

輶辂村乡贤浙江麦迪森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严有国,回归投身家乡建设,打造全域旅游运营平台;廖红俊当选为浙江省首批兴村(治社)名师,建立“黄塘村专家工作站”,搭建新昌特色农林产业投资平台,成为各村对标学习的身边榜样;达塘村支书、乡贤陈重良,成功招引乡贤刘长春回乡流转300亩土地,建设香椿产业种植基地;新昌村乡贤徐益林,成立“红美人”柑橘种植基地;通过乡贤助力项目宣传,北京客商团队已与黄塘村达成初步投资意向,拟在野猪窝建设高端康养基地;上海乡伴文旅集团与岩前村古民居民宿项目,已在洽谈中;西源鄉贤汪晓云谋划“梦西源”项目,出资献策,吸引了上海客商仝总多次来西源洽谈,投资民宿意愿十分强烈……

乡贤治村,欣欣向荣,这一回,我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采访车继续前行,经过年轻的乡贤张荣担任村支书的郭塘村,一条青绿连绵的山谷赫然出现在眼前,一幢幢黛瓦、粉墙、嵌细黑线条的民居,错落有致地散落在道路的两边,我要重点采访的常山最偏远的达塘村到了。没有想到,小山村山水画一般,以浙西和徽派风格兼容的清秀温婉的民居,作为第一印象刻入我的脑海。

我要去的是村支书陈重良改建经营的申山乡宿。车子三拐两绕,爬上一个山坡,即村民口中的“猴子山1号”,文雅的称呼叫“申山”。开进一个绿树掩映的院落,几棵四五十年树龄的梧桐枝繁叶茂,高大辽阔的树冠如碧绿的巨伞,为静谧的乡宿遮风挡雨,送来荫凉,又增添了无穷的绿意,令人如入秘境。

环顾这个占地60亩的院子,几幢建筑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我所处的一号别院,美得超凡脱俗。你根本想像不到,这是由废弃的水泥厂改造而来的工业风精品民宿,简约、自然、淳朴,却美如世外桃源。而近处的一幢旧宿舍楼,上一次来还正在改造呢!而此次已然竣工,效率之高令人称奇。简陋的内里已经大变样,有北方特色的土炕,雕工精致的中式大床,要不了多久,申山乡宿二期、多功能厅即将开始营业,而且价格适中不到300元。远处的那几幢,计划中要改建成娱乐活动区。

深山中的这处秘境,清新山景与院内景色相衬相融,天朗气清收于胸中,蕴起一片山明水秀。那天午饭后,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我,破天荒地安睡了一小时。嗅着清甜、随手可得甚至有形的空气,我陷入沉沉的梦乡,最终被不知名的山鸟轻轻唤醒。我是一个对空气质量极端敏感之人,曾经从心仪已久、但雾霾深重的北方著名古城落荒而逃。带着神清气爽的感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再三建议陈重良:老陈,赶快请专家来检测一下吧!这里的负氧离子浓度,一定高于“清新空气”的标准。说不定,这满满都是“空气维生素”的天然大氧吧,就是申山乡宿未来的卖点和曝款呢!

我坐在偌大的会客厅,面对陈重良开始了访谈。

陈重良圆脸大眼,长相憨厚,身材敦实,虽然经商多年,精明却不带一丝狡黠,自认为初中毕业没文化却能说会道,曾经创下了与新华社记者站聊一个半小时、与浙报领导坐聊三个多小时的记录,关键是大家都喜欢和他聊天。

我们的话题,就从所处的这幢高档乡宿开始。

其实,废旧厂房改造,并不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在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双重推动下,城市中的废旧厂房、工业遗址改造已经日益普遍,屡见不鲜,远的有北京798艺术街区、南京1865创意园,近的有衢州花园258、衢州全民健身中心等成功案例。而申山1号,曾是始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新昌乡富春水泥厂,停产后这些旧厂房一直被用作炼铝、制作水晶等,极不环保,与乡村美丽发展格格不入。

陈重良早就发觉这片遗址极具开发高端民宿潜质,但村里投资不起,招商引资也不易。他就抓住民宿建设这个“牛鼻子”,抓住乡村振兴党建示范带建设的契机,踏准全域旅游的发展方向。2018年3月,在村庄发展资金“断档”的情况下,他个人出资200万元,流转了水泥厂近60亩土地,将所有的闲置废弃厂房全部买下,用于高端民宿建设,继而注册常山县达塘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建设总投资1.2亿元的“申山乡宿”。一年多下来,旧厂房焕发新活力,迎来新生机。让村民开心的是,陈重良承诺,项目建成后,赠与村集体10%的股份,允许村民入股,这才是他的初衷。申山乡宿的成功,打响了达塘乡村旅游第一枪,让村民看到了希望。他当然明白,想要圆梦,靠他村支书一人单打独斗可不行,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今年44岁的陈重良是土生土长的达塘村人,2017年并村选举,当选村党支部书记后的两年多来,他带领村两委和村民们每天起早贪黑扑在村里,自垫资金1600万元,争取各级项目资金400多万元,一口气建成村文化休闲广场、柏林桃园、猴山景区、水泥厂改建民宿、泉水鱼基地等项目近20个。让达塘村顺利摘掉了空壳村的帽子,成为乡村发展的领头雁,正所谓“头雁勤,春风一夜到衡阳;头雁懒,万里寒云雁阵迟”。

我对陈重良说,“我看到了达塘村现在的好局面,却很想知道村里原来的状况。”

“你问我们达塘以前有多穷?唉,村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也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我小学是在村里读的完小,老师一到五年级都教的那种复式班。后来,到乡里读初中,我每天扛着自行车翻过蕉坞,然后骑车到新昌初中。我条件算好的,还有自行车可扛,很多小伙伴只能翻山越岭徒步上学。有个村民的儿子成绩很好,大家就凑钱助他读完高中又从大学毕业。那个年代,每户村民家只有一小片油茶山,一亩多稻田。我父母姐姐连我一共有六七人,收的那点稻米都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我在水泥厂做过工,月工资100多。后来实在不想干了,和父亲吵了一架,就背井离乡跑到广州、深圳、韶关、杭州转了一大圈,最后落脚在杭州6年,挣得第一桶金13万,1999年回常山开始创业,至今20多年了。”

2011年3月下旬,陈重良当选村民主任。并村前的小小村子只有257户、814人。村干部不团结,还有多年的老上访户。连每位村干部一年600元的工资都保证不了,一欠就是好多年。村部办公室里,连个热水瓶、茶杯也没有,村干部和来办事的村民都喝不到一口茶水。以前,村民无论办什么事,还得先给村干部送烟送礼请吃饭。

陈重良一上任,就开辟为村民办事的绿色通道,并作出掷地有声的硬核规定:村干部为民办事是职责,不吃请,拒收礼!这样,虽然挡住了其他村干部的生财之道,惹人不舒服,可村民的心中自有一杆秤:重良曾经是个热心的有钱人,他们生病、娶媳妇、造房子什么的,都向他借钱求助。现在,他是个一心扑在村务中的好干部,一心想干事的好支书!当时,有几十号员工的建材装潢公司一年可盈利30多万,可他却把生意交给妻子打理,自己义无反顾地回村担任村主任。2017年并村选举中,他最终以98%的绝对优势顺利当选村支书。乡亲们的殷切期待,挟裹着他报效家乡的宏志,推着他,逼着他,走上了一条做好村干部的不归路,而且越走越远。

陈重良当选村民主任没多久,常山县遭遇了6.16、6.19两场特大洪灾,为1998年以来最严重的。汪洋中的那些泥墙房子,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每日每夜,他赤着双脚,踩在没膝的深水中,挨家挨户地动员村民转移。那场十多年不遇的洪水中,达塘村民没有发生一起伤亡事件,陈重良一举树立起村干部的良好形象。此后,陈重良每年批建30多栋房子,为后来的拆建打下了基础。

我问陈重良:“基层工作繁琐复杂、千头万绪,村干部又该怎么理顺?”他回答,“其实不难,我觉得村干部与村里的关系,就像与情人谈恋爱。首先就是要搞好干群关系,干群关系好了,就像是一家人。什么事都能商量,什么坎都能迈过去!”当村支书的一年多,他“白天村里,夜里公司,凌晨家里”的节奏,一年365天,起码350天扑在村务上,连每年都要外出旅游的习惯都改变了。

陈重良还是一位干劲十足的“早上好”书记。达塘村由三个行政村合并而来,原先基础条件差且人心不齐。2017年他上任村支书,第一次召开党员大会,参会人数还不到一半。少数党员不仅不买账,还当面调侃。他当即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这种涣散的状况。从此,每天早上6点到村会议室,准时在村两委工作群里向大家问好,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不管是早上、下午还是晚上,始终保持“早上”那种朝气蓬勃的充沛精力投入工作,这是陈重良对自己的要求。久而久之,村干部也逐渐认可他,大家心齐气顺,每天都很主动到村里工作,从无怨言。他们有时候开玩笑说:“我们每天都和村里谈恋爱,一天不到村里,心里就难受、就记挂!”大家都把村里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情,争着做抢着做,每天精神满满,时时刻刻都是“早上好”。“早上好”已经变成了达塘村干部的打招呼方式了。陈重良也会在每天中午、傍晚或晚上加班时跟村两委说声“早上好”,提醒大家随时都要保持着早上的干事激情而不能懈怠。有时,我深夜联系他,他也对我习惯地说“早上好”,于是我也报之以会心一笑。

陈重良遇事喜欢记笔记,他有一大叠村务记事本,里面记些什么?事件、时间、地点、人物、过程,一一记得条理清晰,一年就有好几本。等到以后,他打算把这些赠送给乡里。

“遇到难事怎么办?”陈重良自有解决的办法。原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达塘村是个交通不便的山区村,村里集体经济薄弱,村民大多长期在外打工,是出了名的空壳村。除了原生态山水,达塘村没有一张亮眼的金名片。

陈重良把目光盯上了桃阴山,过去是一片荒山,曾有野生桃树,前些年村里为了发展旅游,种下了200余亩4000株桃树。于是,在硬化了上山的道路之后,2018、2019两年的春天,连续办了两届“石林桃花节”,吸引了各地游客2万多人,400张免费小吃票一小时就一抢而空,车子一路堵到村口,村民主动担当志愿者,村里的土特产都不愁销路。夏天,采摘游,一籃无污染的富硒桃50元,十分抢手。荒山变桃园,打响了达塘村的名头。看着游客和村民们脸上洋溢的笑容,陈重良感到由衷的自豪和幸福,也深深地体会到“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这句话的内涵。

乡村旅游让村容村貌发生了蜕变,以前村里到处都是旱厕,有200多个,还有不少村民家养猪,蚊蝇乱飞,污水横流,他发动村民拆填了全部的厕所,每家补贴500元自建卫生间,还建起了八座旅游公厕。

2018年4月—6月的“一户多宅”专项整治,最难!陈重良秉承“天天坚持、样样落实”的八字方针,以实际行动感化父亲,感动村民。他召开“一户多宅”整治工作动员会,一开始就连连发问:先烈们为了革命事业,连生命都愿意舍弃!在座的党员们,还记得入党誓言吗?老父亲就坐在会场第一排。一旁的乡干部忍不住踩他的脚,暗示他不要说得这么明。他可不管,决意要做通父亲的工作,一直到深夜11点才做通。岂料次日一早,父亲又反悔了,关了手机躲到一边。当时下着大雨,急得他让亲戚马上转告父亲:要拆的是一间杂物房,一间养鸡房,请父亲做个选择题:是鸡重要,还是儿子作为村支书的带头作用更重要?陈重良竟然最先动手拆除了父亲并没有违规的两间平房,而且不给分文补助,气得老人家三个月不和他说一句话。但他树立起党员村干部的威信,让村民敬佩至极。为了做通一户“钉子户”工作,他使出啃硬骨头的精神,天天上门,每次只谈人生和理想,只字不提拆违,前后12次。到了第12次,村民主动说,“好吧!我投降,我投降,明天就拆!”眼看着最难啃的骨头都啃下来了,党员们也纷纷带头。为加快工作进程,他们把村庄划分为“三网六区”,让党员带头和宣传,网格之间互比互赛,亮成绩,晒进度,全村一共拆除60户,仅两个月就完成了“一户多宅”的清理整治,是工作最彻底到位的村子。

2019年春节,达塘村数十位寓外人才济济一堂,共谋发展,其中就有长期在外经商的乡贤刘长春。前些年,他利用自家和亲戚家的地,种了10余亩花卉苗木。那次,他在乡贤座谈会上透露:想扩大花卉苗木种植规模,投资200余万元,回村流转土地300余亩,开发“常椿种植园”,但苦于去每家每户流转土地难度大,一直无法实施。

陈重良得知后,马上组织人员从农户处流转来300余亩集中连片土地。“村里高效的服务,让我下定决心扩大投资。”随即,刘长春成立了衢州市常椿农业开发有限公司,通过村集体转租,启动种植园建设。

5月10日中午,村支委黄云国来到黄姓村民家中,苦口婆心两小时终于做通了思想工作,同意流转他家位于种植园中心的约两亩土地。5月上旬的一天,刘长春转租来的部分田地因未通道路,将导致运输有机肥的成本和时间大幅增加,于是打电话向正在常山县城办事的陈重良求助。陈重良二话不说,立即放下手头事,驱车25分钟就赶到刘长春家中,“我电话里都没说什么事情,你就马上赶回来,真是没想到!”刘长春非常感动。第二天一早,四台挖掘机开进村里,总长1.6公里的机耕路半个月就打通;他购买600吨有机肥,手头还缺3万元的资金,陈重良得知后当即通过网银转账垫付。陈重良还利用申山乡宿,帮刘长春接待了两批共计七八位前来考察的客商,近万元的食宿费分文未收。

村里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村民们切身地感受到,像陈重良这样的村干部,真是与往昔的完全不同了。村民习惯称呼他一声“老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句“老陈”包含着大家对他的认可和信任。他和村两委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有事一起商量,有困难一起解决。村里的女支委连续多年主动免费为老人理发,90多岁的老爷爷自己种的芝麻也要送些给他,选举竞争对手的父母拦下他的车子就为了送他一包地瓜干,每年春节他都要自掏腰包给村里老人发红包……陈重良用脚步丈量着达塘村的每一寸土地,用实干换来了村民的拥戴之心。

村干部最可以有的是真心、忠心、热心,最不能有的是私心和二心。在项目建设征地、厕所革命、“一户多宅”整治等工作中,村民都全力支持配合。达塘村逐渐褪去了“落后村”“矛盾村”的印迹,变成一个村风文明、生机勃勃、厚积薄发,有激情、有发展、有梦想的“先进村”“和谐村”,村民们的幸福感和获得感不断攀升,连隔壁村的村民都羡慕地说:“当达塘村的村民,真幸福啊!”

村里有座“猴山”,又叫“申山”,山体表面石色黝黑。现在陈重良等村两委走出去,别人都好奇:“你们怎么晒得这么黑,跟猴山上的石头一样?”晚上去村民家做工作,村民也会问:“你们做事情,怎么没有白天黑夜的?”陈重良说,他做的事只是为达塘人民的幸福奠定基础,他要喊响达塘的品牌。稳固幸福根基,打响达塘品牌,是他对村民的庄严承诺。“说不累,是虚伪的。但只要一看到村民们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我所有的辛苦劳累都会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当村干部更幸福的了!组织培养我,考验我,我就要当好村干部。全中国14亿人,如果千千万万个村干部都能为国家分忧,为百姓办事,社会一定会和谐很多。”

常山县委办干部徐高飞作为驻村生态指导员,在达塘村蹲点调研,也被陈重良感动,主动撰写蹲点日记《“早上好书记”陈重良的发展经》,细细探寻这位村支书的领路经、致富路,希冀为其他村提供有益借鉴:曾经平凡无奇的达塘村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明星村。从落后村到明星村,达塘村在陈重良等村干部的带领下正发生着美丽蝶变。村庄能有今天的巨变,党员干部尤其是作为村支书的一把手,其模范带头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要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就要把加强党的建设贯穿到乡村振兴的全过程。”在新昌乡党委书记林永周看来,近年来新昌乡以党建工作为统领,以发展全域旅游为抓手,以“七贤”治村、乡贤助力为支撑,推出了一系列推动乡村发展的举措。新昌乡的“乡贤书记”都在探索各自的振兴之路:郭塘村支书张荣运用经营环保公司的理念,推广废弃物装饰庭院、垃圾堆肥,打造“环保村”;黄塘村支书廖红俊深化资本思维,村集体利用山水入股,打造休闲旅游名村“浙西香格里拉”;新昌村支书刘水林注重文化资源,建设新安江移民博览馆,打造民俗村庄等等。新昌“三塘”,黄塘村廖红俊,郭塘村张荣,达塘村陈重良,一师两徒起到了很好的示范带头作用。今年6月20日,县委书记叶美峰为“三塘”三乡贤等10名通过比选办法产生的、兼任乡镇(街道)党(工)委委员的优秀村(社)党组织书记颁发了任命书。

县委书記叶美峰则为新昌的乡贤作了一番素描:

黄塘村党支部书记廖红俊是最早回归的乡贤之一,也是大家公认的“师傅”。1997年他回到黄塘村以后,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一肩挑,一干就是八届,带领村民一起种油茶、搞漂流、开民宿,把昔日的“空壳村”建成了一个休闲旅游名村,并因此获得2015年度浙江新农村建设带头人“金牛奖”。

郭塘村“80后”青年张荣就是因为羡慕黄塘村的变化,于2013年回村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立志改变村庄面貌。他用自己掌握的环保理念和技术美化村庄,还带领村民大力发展苗木花卉,积极联络本村寓外乡贤壮大产业,致富村民。

达塘村党支部书记陈重良也不甘落后,2017年当选村党支部书记,立下“三年之内赶超黄塘”的“军令状”。短短两年间,达塘村“一鸣惊人”。

还有西源村党支部书记程礼锋,过去在外经营服装生意,一直想着要为家乡做点什么。该村离乡政府25公里,是全县最偏远的深山穷村。程礼锋一上任便着手解决村民出行难问题,费尽周折、千方百计建成了一条长2.3公里、宽4米的盘山公路,结束了进出村庄“华山天险一条路”的历史。

泰安村曾经的“黑户”余家富的回归,则是因为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乡愁。2016年,他带着外地女友回到泰安村,买下村中待拆的清代老宅,自己动手改造成一家高端民宿“村上酒舍”,同时种菜、榨油、酿酒,通过网络平台帮助村民销售山货。他希望以这座民宿为起点,把整个村子带动起来,让村民都富起来。

岩前村党支部书记程献光当过兵,曾经是宁波一家企业的负责人,为人正直,思维活、办法多。之前,该村一直是由他母亲担任村党支部书记。2013年,他回到村里与文化程度较低的母亲竞选,获得成功。上任之后,他又因为推行“五水共治”与老父亲差点“翻脸”。正因为他的执着、公正、眼界和才能,让村庄治理顺利进行,全村面貌得到了很大改善。

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芒,从新昌乡也可以看到山区农村的状况。乡贤为何回归,为何需要乡贤回归?需要更多有德行、有才能、有声望的乡贤回归,是乡村振兴的时代召唤,也是农村发展规律的必然。让有理想、有情怀、有能力、有担当。最具“视野”和“资源”的乡贤回归,可以直接带动家庭回归、集聚乡村人气,还可以发挥示范带动作用,引领更多的人回到农村发展,直接带动乡村经济发展,促进乡村繁荣。

就在我们采风之际,常山县宁波商会年会暨二届一次会员大会召开,叶书记对乡贤们说了一段发自肺腑、形象生动的感人话语:“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你们不仅在自己岗位上建功立业,同时心系家乡,做了很多的大事、小事、好事、善事,县委县政府和常山人民铭记在心、感恩在心。我要祝福所有的常山乡贤:事业顺利,像家乡的‘金钉子一样闪闪发光;生活幸福,像家乡的胡柚花一样淡雅芬芳;家庭美满,像家乡的油茶果一样滋润飘香!”

“乡贤”是中国各地本乡本土有德行、有才能、有声望而深被本地民众所尊重的贤人。唐朝《史通杂述》记载:“郡书赤矜其乡贤,美其邦族。”明朝,朱元璋第16子朱曾撰《宁夏志》列举“乡贤”人物,开始建乡贤祠。凡进入乡贤祠的人既要有“惠政”,又要体现地方民众的意志;清代,不但建有乡贤祠,还把乡贤列入当地志书。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进程中,一些在乡村社会建设、风习教化、乡里公共事务中贡献力量的乡绅,都被称为“乡贤”,由此而形成了乡贤文化。从乡村走出去的精英,或致仕,或求学,或经商,而回乡的乡贤,以自己的经验、学识、专长、技艺、财富以及文化修养,参与新农村建设和治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文化道德力量可教化乡民、反哺桑梓、泽被乡里、温暖故土,对凝聚人心、促进和谐、重构乡村传统文化大有裨益。

6月10日上午,衢州市工人文化宫,衢州市委七届六次全体(扩大)会议举行。6万干部参加(或收看)会议。作为2018年度全市党建治理大花园18支先锋战队和先锋战士的代表,陈重良上台领取100万元奖金,并作了题为《“早上好书记”的发展经》的演讲:

我们村里有一种精神叫“早上好”!

我们干部有一种颜色叫“申山黑”!

我们大家有一种情怀叫“达塘梦”!

“村子更美、村民更富、邻里更和谐!”这是我们的“达塘梦”。想要圆梦,我们不能“等”只能“冲”,更应该抢着干、跑着干、拼命干。

“小山村也可以有大舞台!”达塘村的发展才刚刚起步,今后我们或许还会碰到很多困难,面临很多挑战,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全体党员干部横下一条心、凝成一股劲,把“党建治理大花园”建设的每一项工作落实好、完成好,今后群众看到我们就会竖起大拇指,说声“早上好”,我们的达塘梦一定会实现!

掌声响起、全场雷动的那一刻,我就在现场,禁不住热泪盈眶。我知道,这掌声、这成绩,凝聚着陈重良和村两委的多少心血?

有多少像陈重良这样的人,当初是因为家乡太穷才离开的,如今却是为了家乡更美好而回归?我记得有人说过一句无比深情的话:世界上最不需要理由的就是回家,最需要理由的也是归来。

读着常山江流淌着的宋诗,回望无数乡贤远去的背影,我走过傥溪上的一座古桥,走过申山上的一家乡宿,走过缓慢又疾速、静谧又喧腾的常山時光。

作者简介:

许彤,《衢州日报》报业传媒集团副总编辑,二级教授,高级编辑。衢州市作家协会主席,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1987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1999年毕业于浙江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班。从业31年来,采写了200多万字的作品,策划编签了数万个内容丰富、风格独特的版面,《周迅能让衢州橘子红起来吗?》等数百篇作品(及论文)发表转载,近两百件获浙江省、全国奖励,所编《都是“弱势群体”?》获中国新闻奖。创作或主编出版《世上惟一的花》《江南雨,天山情》《作家笔下的衢州》《一脉青山话衢州》《最美衢州》等。

获评全国三八红旗手(2004年),浙江省首批宣传文化系统“五个一批”(新闻类)人才(2005年),第三届浙江飘萍奖(2006年),浙江省151人才,首届中国报纸副刊孙犁编辑提名奖(2011年),中华全国农民报协十佳新闻工作者(2011年),衢州市第二、三届拔尖人才(2004年、2007年)。事迹在《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华新闻报》《新闻实践》浙江电视台等媒体刊播。

(常山马朝虎、曾国平对本稿也有贡献,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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