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使用的语义特征分析

李虹霏, 董革非

(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 辽宁 沈阳 100819)

在自然界里,事物以运动的状态存在,而人类通过语言描述运动事物的空间关系。因此,对于运动事件空间关系的表达一直是国内外语言学的重要研究领域[1-14]。于翠红认为,所谓运动事件是指行为、趋势、性状等随时空推移而发生变化的事件[15]。而构式语法中的五大常规构式“双及物构式、致使-移动构式、动结构式、way构式、被动构式”作为典型的运动事件备受关注。构式语法学家Goldberg曾对常规构式进行重点讨论[3]137-223,其研究成果获得学界的广泛关注,使得双及物构式、致使-移动构式、动结构式成为热点话题,但关于way构式的理论及应用等相关研究学界仍涉及较少。不同语言中独有的构式体现了不同族群对经验事件的独特概念化方式[16]。近年来,非常规搭配及特殊语言结构受到颇多关注[17-18]。作为论元结构,way构式体现了对运动事件类型的语言编码方式,并且以相对独特且固定的形式存在于英语当中。同时,way构式准入动词形式的灵活多样及构式义的广泛扩展,使得way构式具有极高的能产性,以至在汉语中没有相对固定的形式与之匹配,给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的习得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本研究将采用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分析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的使用情况及语义特征,并比较学习者与本族语者用法的差异,找出其中的关键原因。

一、研究背景

Jackendoff最早提出way构式[1]43-58,并将其原型义定为表达“空间艰难创路位移”的特定运动事件构式,句法上表征形式为[NPi[V[Possiway]PP/ADV]]。Goldberg曾专门讨论过way构式,认为其语义上有两种形式的解读:一是手段义的解读,表达为非预先确立的路径在移动者的主动创造下使移动得以实现,其中可能会伴随着某种程度的困难或障碍[3]199-219,如例句①;二是方式义的解读,体现为不蕴含对路径有创造性的含义,只表达纯粹的伴随行为,如例句②。Goldberg认为同方式义解读相比,way构式的手段义解读具有更基本、更典型的意义,是其句法形式存在的理据。据统计,英语母语者对手段义解读的接受性更高,而方式义接受的程度则因人而异。

① Sally makes her way into the bathroom.

② He seemed to be whistling his way along.

Israel对way构式的历时调查研究发现,现代英语中对于way构式语义的解读除手段义和方式义之外还有第三种偶发性伴随的含义,其表现为移动者沿路径行进时偶然发生的行为[19]217-230,如例句③。通过对way构式准入动词历时发展主线的分析,他认为way构式语义及其准入动词群均经历了长期的类比扩展及抽象图式含义的增加。

③ Convulsed with laugher, she giggled her way up the stairs.

Mondorf从3个方面论证了way构式演变的语法化过程,认为way构式的语义从具体的空间实体含义转变为抽象或隐喻的非空间实体,其准入动词群的语义也经历了从具体到抽向的扩展[20]397-421。陈佳运用Talmy的词汇化模型理论讨论了英语way构式动词的认知语义限制条件,认为动词进入way构式的准入条件受到来自两个方面的语义制约:构式表达认知事件的概念内容和概念结构[21]12-17。张建理、徐银对way构式的范畴化和语法化进行了讨论,认为way构式早期至现在的构式义经历了从抽象到具体的跨越,构式演变及其句法变异的根本原因是语用需求和语义变迁;并进一步通过BNC语料库,将way构式准入动词群的语义分为12大类[22]。于翠红基于英汉平行语料库对way构式的汉语再词汇化模式进行了分析和归纳,研究总结出3种汉语再词汇化模式:固有动词或短语表达式、“显明方式、手段附属语+动词”组合表达式、连动表达式,三者之间互为补充,使way构式在汉语中的再词汇化机制得到理想化应用[15]。谷峪、林正军结合Langacker的范畴化网络分析框架及Talmy的运动事件理论对way构式的高能产机制进行探究,结果表明,way构式的构式义与准入动词群经历了两个方向的扩展:图式构式义在横向上从空间域向时间域跨越,准入动词群在纵向上经历了隐喻的扩展[16]。张继东、刘恋运用语料库的研究方法,采用Gries的搭配分析法对way构式的语言特征进行分析,研究参照国内外学者对way构式准入动词的语义分类,将其重新分为16个类别,并根据词性与词义考察其与way构式的语义关联性[23]。

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外对于way构式的研究主要围绕动词的准入机制、构式义的隐喻扩展、way构式注入动词的历时研究、way构式的汉语词汇化模式等几个方面;针对way构式本身的句法语义研究成果颇丰,但几乎没有针对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习得情况的研究。事实上,由于way构式本身具有的高度编码性和语义复杂性[15],中国EFL学习者在way构式的习得上存在很大障碍,而way构式的高度灵活性使其在语言使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对于丰富英语句法、增添语言表达的生动性起着重要作用。所以除了对构式本身意义及准入动词群的考察,研究者还应该关注中国EFL学习者中介语中way构式的使用情况。因此,本研究以谷峪、林正军对way构式高能产性扩展机制的理论分析为主要理论框架,辅以张继东、刘恋对way构式准入动词的语义分类,并借助语料库的实验数据,分析中国EFL学习者对way构式的掌握和使用情况及其在way构式高能产性机制上与本族语者的差异。

二、研究过程

本研究主要的理论框架是:英语way构式[NPi[V[Possiway]PP/ADV]]包括原型结构和非常规型结构;way构式的图式义经历了从空间创路位移向时间位移的横向隐喻扩展,即具体向抽象的跨越;准入动词群按照语义被划分为16类,体现了从具体创路行为到概念结构其他成分的纵向转喻扩容。

1. 问题提出

(1) 中国EFL学习者在使用way构式时,准入动词群具有怎样的语义类别;

(2) 中国EFL学习者在使用way构式时,构式义存在怎样的扩展机制;

(3) 中国EFL学习者和英语母语者相比较,在使用way构式时,在语义特征上存在哪些差异。

2. 语料选取

本研究选取2015年出版的“中国学生万篇作文语料库”(Ten-thousand English Compositions of Chinese Learners, Version 1.1,简称The TECCL Corpus),该语料库收集了2011—2015年,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32个省市自治区和特别行政区的大学、中学、小学学生所撰写的大约1万篇限时和非限时作文,语料库容量约为1 817 335词。由于小学属于初学阶段,不注重对学习者写作水平的培养,且小学学段语料在TECCL语料库中所占比重很小,仅收集了58篇作文,因此为避免研究者英语水平跨度过大带来的影响,本研究筛除小学学段语料,采用中学及大学学段语料进行分析。

TECCL涵盖了包括课堂限时作文、课后家庭作业、期中期末考试作文、为课堂演讲而准备的讲稿,以及小组协作作文等多种写作类型。据粗略统计,TECCL语料库中涉及的不同作文题目逾千个,囊括议论文、记叙文、说明文等多种体裁,能较好地反映当前中国EFL学习者的英语写作水平及语言运用能力[24]。为了展现英语母语者way构式的使用情况,与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的应用水平形成对比,本研究选取当代美国国家语料库(COCA)进行语料搜索。COCA是由杨百翰大学开发的在线语料库,收集了1990—2017年约5.2亿词汇的美国英语语料,其中包括口语、小说、杂志、新闻、学术期刊等5类体裁[25],详见表1。

表1 TECCL和COCA语料库的基本信息

3. 研究发现

本研究使用AntConc 3.5.7作为检索工具,在TECCL中通过表达式“*_V *_APPGE way *_Ⅱ”和“*_V *_APPGE way *_RR”检索含有way构式的句子,并通过手工筛选删除不符合way构式句法语义的句子。最终得到24个way构式的例句,其中仅3例为中学学段语料,其余21例均来自大学学段。整合后收集到11个参与此构式的动词,其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是make、find、lose、change、block,此外还有一些出现频率较低的如ward、think、lead、go、wider、know,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TECCL中way构式的准入动词

以TECCL中检索得到的11个动词为检索词,在COCA中检索它们在way构式中的出现频次,共检索到语料12 055条,其中频次较高的动词有make、find、lose、go、change,结果如表3所示。其他动词在way构式的语料检索中出现次数较少或极少,甚至有检索频次为0的情况,本研究对频次较少的动词暂不进行研究。

表3 COCA(1990—2017)中way构式的准入动词

如表1所示,COCA语料库容量远超TECCL语料库,而不同语料库之间进行对比时,应使用标准化频数[26]。因此,本研究在将中国EFL学习者与英语母语者的way构式使用情况进行比较时,使用标准化频数,以保证两个语料库检索数据的可比性和有效性。对比中国EFL学习者和英语母语者使用way构式的基本数据可以发现,中国EFL学习者与母语者使用way构式的标准化频数存在显著性差异(p<0.01),结果见表4。

表4 TECCL与COCA语料库中way构式句的总频次统计

三、分析与讨论

张建理、徐银在way构式语法化过程的研究中,通过对BNC语料库中way构式的准入动词进行检索,获得有效动词145个,并按照语义分为12个类别,其中动词make的检索结果占据主要部分。而本研究在TECCL中检索到的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准入动词中,make出现频次也最高,又与张继东、刘恋的研究结果相符合,可以佐证make 句在way构式中的原型地位。而在TECCL语料库中共检索出24个way构式句子,包含11个准入动词,又与张、刘的检索结果相距甚远,这可能表示中国EFL学习者对way构式的掌握及使用水平较低,也可能是受写作题目、话题的限制。Jackendoff、Goldberg曾对way构式的准入动词提出语义限制条件,虽然其中某些限制条件在后来的研究中被逐渐否定,但也表明动词在进入way构式时存在着语义限制,并不是所有动词都可以在way构式当中使用。因此way构式对准入动词的限制,也增加了中国EFL学习者学习的难度。

1. 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使用中准入动词的语义分类与准入理据

根据张继东、刘恋对way构式准入动词的语义分类,可以把中国EFL学习者使用way构式时的准入动词进行归类,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准入动词语义分类

谷峪、林正军结合Talmy的运动事件概念框架理论,将way构式的准入动词群按照各概念元素进行归类,分析准入动词进入way构式的内部理据[16]。本研究将根据其分类标准将中国EFL学习者应用way构式时的准入动词群进行语义分类,结果如表6所示。way构式的准入动词群看似呈现出无序的状态,但是基本上可以划归到运动事件框架下的各个元素当中。运动事件的概念框架和概念范畴为way构式的准入动词群提供了心理通道,各个准入动词群通过运动事件的概念范畴得到了心理激活[16]。由表6可知,中国EFL学习者对way构式动词的掌握与使用主要集中于表达空间移动语义的动词,并且较为侧重带有运动和路径的概念元素,而非空间移动的动词仅出现了具有思考创路语义的think 1例,体现运动事件框架中方式的概念元素。这表明中国EFL学习者使用way构式时,较擅长于表达way构式的原型义,即表达客观存在事物的空间移动行为,而对于非客观存在事物的非空间移动行为掌握欠佳。这可能是由于中国EFL学习者自身词汇量的限制或是对way构式高能产性机制内部理据认知的缺失。

表6 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准入动词群在运动事件概念框架下的归类

中国EFL学习者使用way构式时的准入动词按照语义可以划分为4类:常规创路位移、非常规位移、摸索位移、思维感受创路位移。其中常规创路位移动词为典型动词,make等词本身带有移动者自身外显的“开创”含义和内隐的“路径”含义,在其进入way构式时,激活了“运动”的心理通道,因而使得“路径因素”得到了认知突显。所以使动词make可以自由表达空间上的位移,体现出一种从无到有的过程,这符合way构式的原型构式义,如例句④。所以动词make可以顺利进入way构式,且较少受到阻碍与构式的压制。因此中国EFL学习者在学习way构式的开始阶段,能较为快速且熟练地掌握常规创路位移动词。

非常规位移动词与常规位移动词相似,均在语义上表达一种空间位移,但是两者的移动方式却略有不同。由于空间上存在阻碍位移的物体,使移动者不得不采用其他方式进行移动,行动方式的改变也同样是“路径开创”的一种方式。移动者的常规创路位移行为通过转喻的方式与非常规位移行为建立起转喻映射关系,激活了“运动因素”的心理通道,突显出非常规位移动作的“开创”含义。因此,此类非常规性位移动词在way构式的部分压制下得以进入构式当中,如例句⑤。摸索位移动词find虽然本身并没有直接表达开辟新路径的含义,但其实际展现出的是一种不断摸索、寻求的过程,通过转喻的方式建立起了从“从无到有”到“从不见到找见”的映射关系。动词find寻求的事物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但是移动者实际上在其主观世界中实现了一种路径的开创,如例句⑥。

④ Whether they can make their way to a famous university isn’t only about being great at academy but overwhelmingly about whether the student has made enough contribution to the community.

⑤ The car’s speed was somewhat fast although it was going to change its way at the crossroad.

⑥ People began to try to find their way out.

思维感受创路位移动词表示的是一种非空间性移动,实际上是在way构式原型义基础上边缘化的“创路位移”。由常规性创路位移到思维感受创路位移的跨越,本质上是way构式准入动词范畴化的扩展。way构式中准入动词think表达的是移动者思维过程的变化,其头脑中思考的虽然并非客观存在的事物,但是从根本上看,移动者思维过程的转变是其在主观世界中的“创路行为”,如例句⑦。

⑦ I am thinking my way out of those limits.

2. 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使用中的构式义扩展机制

在本研究收集的24个有效例句中,表示空间位移概念的有17个,占总数的70.8%,具有典型性。谷峪、林正军对way构式的检索例句进行研究,发现其构式义通过范畴化隐喻扩展机制,呈现出“空间-时空交融-时间”连续统[16],如例⑧～。因此,本研究将考察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构式义的表达情况,探究其内在的扩展机制。

⑧ Night Gerard and his deputies work their way in to the ballroom.

⑨ When Wintright needed a job to work his way through college, law enforcement seemed like a natural…

⑩ I’m trying to work my way to Congress and I need your support.

3. 中国EFL学习者与英语母语者运用way构式的语义特征差异

根据表2中所列的way构式准入动词可以发现,中国EFL学习者在选择动词时倾向于相对简单的高频词汇,如make、find、go等,且有效参与动词的总数较少,与谷峪、林正军统计的592个有效准入动词相距甚远[16]。这可能与学习者词汇量有限有关,也可能是因为way构式使用上的灵活性给学习者习得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阻碍,使之仅能掌握way构式的基本用法。在语义类别划分上,中国EFL学习者准入动词的使用与英语母语者相比,仅占其中4种,且每种的有效动词数量较少,而身体创路位移、艰难位移等语义表达形式并未出现在中国EFL学习者的英语写作中。这表明,中国EFL学习者并未完全掌握way构式准入动词的转喻扩展机制,也未完全理解运动事件概念因素在way构式准入动词群范畴化网络扩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对于语义符合构式义的准入动词,学习者的使用程度较为熟练,而对于语义需要构式压制的准入动词,学习者可能为防止出现语法错误而避免使用。相较于中国EFL学习者,英语母语者在动词选择上灵活多样,语义表达较为丰富多彩,能熟练掌握各种语义类别的准入动词,并通过构式压制实现动词语义的隐喻扩展,运用转喻机制激活各类运动事件概念因素的心理通道,最大程度丰富way构式的准入动词。way构式构式义的隐喻扩展机制是way构式高能产性的重要因素之一。对TECCL中提取的有效例句分析发现,中国EFL学习者实现了从“空间概念”向“时间概念”的扩展,成功将“时间概念”的背景化转变为“空间概念”的虚化,提高了way构式的应用价值。但相比较英语母语者构式义呈现出的“空间-时空交融-时间”语义连续统而言,学习者忽略了“时空交融”构式义,这使得way构式的高能产性有所削弱,也意味着在way构式的使用上不够娴熟及对way构式的习得不完善。而英语母语者在使用way构式时,通过隐喻扩展机制使构式在语义上经历了从具体域向抽象域、空间域向时间域、原型义向非常规义的扩展,不仅增强了构式义扩容能力,也提高了way构式的能产性。

四、结 论

通过对中国EFL学习者way构式使用情况的考察研究,发现他们对way构式的应用还停留在较初级的水平,使用频次上与英语母语者存在显著差异。对于中国EFL学习者,尽管习得way构式是很大的挑战,但仍应关注英语way构式及其他特殊构式,这会使其英语表达方式更具灵活性和生动性,也将加深对英语母语者认知方式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