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
1. 突出叙述者的个人色彩
与小说创作不同,散文在创作中往往要突出叙述者的个人色彩。在散文中叙述者与作者是统一的,叙述者就是作者,作者就是叙述者。而在小说中,作者与叙述者是分离的,叙述者是作者创造的第一个人物。
在小说中,二十世纪以后的叙述者一般采取隐蔽姿态,与此相反,散文则要凸显叙述者(作者)的个人色彩。鲁迅的小说《明天》结尾写道:“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地叫。” 叙述者不露声色,在小说中不做过多议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杨朔撰写了一篇以访日为题的《樱花雨》,文末是这样的:“我倒不急着出谷,索性站在窗前,望着对山乍开的樱花。风雨能摧残樱花,但是冲风冒雨,樱花不是也能舒开笑脸么?赶明儿,风雨消歇,那霜雪似的花儿该开得多么美,多么盛啊。如果樱花可以象征日本人民,这风雨中开放的樱花,才真正是日本人民的象征。”这就是被新潮散文家鄙薄以为不足道的所谓的“卒章显志”,而这一点恰恰是散文与小说的区别之一。当然,所谓的“志”并非要一定在文末出现不可。
在现代小说中,出于叙述者的议论,甚至出于小说中人物的议论均不占主导地位,原因是议论过多的小说,往往会打破虚构的真实感,不被读者认可。但是在散文中,出于叙述者的议论却是被读者认可的,认为这是真实的依据,而缺乏作者情感与议论的散文反而不被看好。这是散文与小说的重要区别。
简括而言,散文中的叙述者往往突出个人体验,突出在场的亲历性与过程的直觉、感觉、认知与思索。其原因是,小说的动力主要源于情节和人物,而散文的动力主要来自叙述者,通过叙述者的语感、修辞、思维、文化、人品、学养,以及切身阅历等等方式表现出来。
2. 散文是以叙述语为主体的文体
小說是语言的艺术,散文也是语言的艺术。小说包括叙述语与转述语,同样散文也包括叙述语与转述语。所谓叙述语是指出于叙述者的话语,包括概述与描绘等形式,转述语通俗而言就是小说中人物的对话。比如,他笑着问我:“你暑假准备去什么地方旅游?”我说:“还没有考虑好。”他听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又笑了起来。他和我之间的对话属于转述语,其余的均属于叙述语。
鲁迅在小说《阿Q正传》中描写阿Q对吴妈的单相思基本是二人对话,出于叙述者描写的人物动作基本被转述语淹没了。同样是鲁迅,他的散文《无常》,则转述语稀少,基本是叙述语。
从某种角度说,小说接近戏剧,或者说是对戏剧的模拟。戏剧中的场景说明相当叙述者的介绍文字,人物对话相当小说中的转述语。就话语的样式而言,小说是“叙述语 + 转述语”的文体,但是转述语为主;散文也是“叙述语 + 转述语”的文体,但是以叙述语为主,人物之间的对话往往要被改造,或者说是转化为叙述语表达出来,即:散文是作者的自述,而小说不是,这是散文与小说的根本区别。
3. 叙述者是推动文本变异的主要因素
任何一种文学样式都离不开内部的动力。这个动力我们称为“动力元”。动力元是推动故事变异的因素。
具体而言,动力元是一个因果链,有因必有果。因,是悬念,是故事的起因;果,是结局,是悬念的完结。从悬念到结局的过程便是情节,悬念与结局则构成情节的两端。因,可以来自叙述者,也可以来自人物,甚至可以来自文本中的句子、词组与单词。来自叙述者的是叙述者动力元,来自人物的是人物动力元。围绕动力元,还可以衍生出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与非动力元。次动力元,即非主要的动力元;辅助动力元,即修饰动力元与次动力元行动的动力元;非动力元,即静止的动力元。
一般而言小说与戏剧动力元的主体是人物,通过人物推动情节变异,而散文动力元的主体是叙述者,通过叙述者推动故事发展,鲁迅《我的第一个师父》(1934)通过叙述者“我”推进故事的进展。这篇散文总计17段。只有第14段的末尾与第15段牵涉人物动力元,其余皆是叙述者动力元,在文章的末尾通过三师兄的狮吼,使得我顿然醒悟,在结尾处又回到叙述者“我”的叙述从而推动文本发展。
总之,将散文与小说进行对比,或者说,以小说为参照物,在对比中探索散文的文体特征,其特征自然容易凸显。当然,散文是应该不断发展的,然而在发展中哪些是底线,哪些可以跨界学习,则是一个应该认真思索的问题。当下有些散文作家声称向小说学习,把散文写成小说模样,这样做有什么必要?散文毕竟有自己的文体特征,何必抛弃自己的文体而邯郸学步!
(作者:鲁迅文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