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敬
怎么才是熟人呢?
不同于亲人,不同于亲戚,不同于近邻,不同于同事,而还叫不出人家的名字,见了面却要点头的人,大概是可以称作熟人的。
谁没有自己的熟人呢,而熟人在关键的时候,可能还比自己的亲人、亲戚、近邻、同事要感动个人哩! 熟人不太可能与自己产生过深的交集,过深的往来,而亲人、亲戚、近邻、同事就不同了,因为亲,因为近,各种各样的交集,各种各样的往来,是都要发生的,而且会一次一次发生,所以就可能产生矛盾,出现问题。譬如闺蜜,女人之间,好得不能再好的关系,大概就是闺蜜了。闺阁间是无话不说的,她们亲密得没了界限,没了隐私,没了秘密,仿佛一个人似的,可是小小的一点风波,甚至是一句半句的闲话,顷刻之间,闺蜜成仇人,想要调和都调和不成了。
何以如此? 别说我说不清楚,哪怕把孔圣人请出来,让最能说道理的他老人家来说,可能也难说清楚哩!
我就经常听人给我说,说他不想再理某一个人了。
这么给我说话的人,肯定是我的熟人。不然他不可能给我这么说;而他所说不想再理的某个人,肯定也是我的熟人,不然他也不可能说给我……回想我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听到多少这样的话呢?我没法记忆清楚,就说最近的一次吧,受邀参加文学采风活动,作家诗人什么的,天南海北的走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一种缘分,见面了,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这没什么大碍,都在江湖上混,一场酒喝下来,就都熟了。特别是其中的几位女士,黏得最紧密了,出出进进在一起,没两天,衣服都开始换着穿了,我因此还打趣她们,说你们男朋友在,可别把你们认差了,像衣服一样,互换着用了。
她们回答得倒也干脆,先说不可以,相互看看笑了笑,又说可以啊。
连自己的男朋友都可以互换的女子,能说不是闺蜜吗?可到我们采风了几日,即将分手时,她们俩的一个先去给我叽咕了另一位,另一位也没藏住嘴,也给我叽咕了那一位,两位叽叽咕咕的话,像商量了一樣,都说那人怎么那样呀!我是不想再理她了。
都是圈子里的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证明,她俩真的是一个不理一个了。像我最近主持的一个采风活动,把她俩都列进了名单,去与她俩沟通时,不约而同地都提出了一个问题,她们问对方来不来,如果来,她就不来了。我如实告诉了她俩,结果两人都客气地借口另有安排。
我本家门中,堂姐堂妹两人,小时玩跳绳、玩跳房、翻花绳,不仅总是玩在一起,而且还总是睡在一起,背着书包上学了,上学下学,做作业,又都在一起,别人不敢说她俩中的那一个,说了,那个倒没怎么反抗,而这一个是不能应答的,撒泼耍横,一定要为那一个出面挡枪……在我的记忆里,我就被她俩联手修理了好几次,哪怕她们失礼,而我理由天大,也奈何不了她俩。
堂姐堂妹好得像一个人。
她俩长到要出嫁了,堂姐经人介绍,好上了一个现役军人,堂妹依样画葫芦,在堂姐现役军人的帮助下,把她的一个战友介绍给堂妹。使堂妹如愿以偿,也好上了一个现役军人……出嫁的日子,堂姐堂妹一对从小好到大的闺蜜,与探亲回来的两位现役军人,去县城的照相馆,各自与她的现役军人照了相后,两对子四个人还一起照了张结婚照,接下来裁缝结婚的婚衣,红色的条绒上衣,黑色的条绒裤子,都是从一块儿布料上扯下来,交给同一个裁缝制作……如今是,堂姐堂妹都一把年纪了,因为儿女的关系,又都搬离开故里,去了城里帮助儿女抱孙子。
这太正常不过了,谁都不能不老,老了抱孙子,抱在怀里的是满满的幸福,还有期望着的未来……堂姐堂妹天意使然,到离开故里,进城来抱孙子,又幸运地在同一个城市里了。她俩不像在自己的故里,虽然亲密,也还有他俩之外各自的交往,进了城,各自的交往留在了遥远的故里,城里只有好了一辈辈的两个人,因此来往就更密切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断了来往,来往断了,言语也就断了,他们的儿女不知其故,还想以晚辈的身份,劝导两人,但所有的劝导却像说给了石头,一点作用都没有。
趁着晚辈中又一个侄子结婚,堂姐堂妹自己断了往来,断了言语,但对自己的侄子,却是断不了的。两人都来了,而且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依然别扭得让人难受,她俩互不言语,便是各自的脸面,也要拧开来,她俩是怕自己的目光,碰在一起吧……我看不下去了,想要劝导她俩,可我说给她俩的话,比说给石头还凄惨。简直可说是说给了空气,被空气悄悄地稀释掉了。
她俩这是何苦来哉?不做闺蜜,难道连熟人都做不成了吗?
熟人要亲,在提笔写这篇短文前,出小区买菜,径直去了那家我常去的菜摊前,我不知摊主的姓名,更不知摊主的籍贯,但我们是熟人,他见我来,是一定要招呼我的,而他也熟悉我买菜的习惯,几乎不用我动手,豇豆、茄子、青菜的,帮我挑着水灵灵的那一些,装袋子秤好,递到了我手上。
我相信他,是又给我多装了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