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民
坐落在波兰西南部的弗罗茨瓦夫市做出了一项别出心裁的决定:这个星期天,只要你带一本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书(无所谓纸质版还是电子版)上车,就可以免费搭公车出游。要知道,这位发式很飒、文笔怪诞、热心社会活动、被誉为“国民作家”的美丽女性不仅近些年经常住在这座城市,不久前还被选为了该市“荣誉市民”。
波兰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波兰人自豪,我也意外地跟着沾光。这两天,我也成了媒体追猎的对象,原因是早在十多年前我就通过匈语转译了她的两篇小说《睁眼吧,你已经死了!》和《世界上最丑的女人》,并写了两篇评论《恐怖也是一种日常的快乐》和《托卡尔佐柯(当年我翻译的名字)怪诞的人性世界》。当时对国内读者和出版界来说,她还是一张陌生面孔。所以从感情上讲,我把她视为“我自己发现的金子”。
最早接触到她的作品,大概是在2000年过后。当时我已在匈牙利漂泊了十年,没有固定居所,没有稳定工作,然而我那时还很年轻,生存窘迫,精神富裕,有大把大把的朋友和大把大把的时间,痴迷于用中文写故事,用匈语读小说。我读的第一部托卡尔丘克的作品是她的长篇处女作《古书寻踪》。
“每本书都是古书的镜像,每本书都折射出古书的光。古书是象征——象征着人类试图找到绝对真理……因为人们隐约地感觉到,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带有宇宙或神的维度。”托卡尔丘克的语句读起来不难,但是很耐琢磨,委婉的讲述里有诗味和哲思。
又过了五年,她的小说集《一手击多鼓》在匈牙利出版,我又在第一时间买回来读。书里收入了女作家的19个短篇,读起来比《古书寻踪》更过瘾。几乎都是题材怪诞、悬念迭起、出人意料的心理小说,在一个个特殊的境遇下揭示出当代人对同类的怀疑、与社会的隔绝、对现实的无奈,人类本性的善总是通过各种出人意料的情境畸形地流露。
因为喜欢,所以我忍不住开始翻译。
先翻了一篇《睁眼吧,你已经死了》,发表在2006年的《小说界》。感觉参与了一场作者精心设计的心理游戏,就像在学生时代读《福尔摩斯探案集》,或看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和《东方列车谋杀案》。但只是“像”而已,尽管小说囊括恐怖、凶杀、侦破等元素,但女作家巧妙地把它们变成了象征性符号,似曾相识,却另有所指,折射出一个小人物日常的心态——对自由意志的短时追逐和对平淡生活的习惯性依恋。这便是托卡尔丘克式悬疑小说的高明之处。
之后我还翻译了她的短篇代表作《世界上最丑的女人》,2010年登在《大家》上。“他娶了世界上最丑的女人。虽然,他确实为了她去的维也纳,可他行程的目的并不为娶她,说老实话,他根本就没动过可能娶她的念头。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当他从那股令人昏厥的惊吓中醒过来之后,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小说的开篇就写得扣人心弦,她实在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
托卡尔丘克说:“现实主义写作方法不足以描述这个世界,因为人在世界上的体验必然承載更多,包括情感、直觉、困惑、奇异的巧合、怪诞的情境以及幻想。通过写作,我们应该稍微突破这种所谓的理性主义,并用这种方式去反过来强化它。”她是一位既灵异又理性、既荒诞又现实、原创性很强的小说家,每个故事都听起来怪诞,但实际是被高度戏剧化了的现实。特别是她年轻时代的心理学背景,更让我觉得气味相投。现在回想,我确实得意于自己当初的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