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维立体语结思维”在播音主持创作中的应用

摘要：语结，即内部语言，是人类大脑表达思想的一种“特殊代码”，它往往是几个关键词、一个零碎的片段或没有主语直指目的的句子，有时甚至是几个画面。语结像地球经纬度的交叉点，从这个“结点”生发出来的“图式”就像一个三维立体的“地球仪”。这种言语产生的思维方式就是“三维立体语结思维”。这种思维方式使有稿播音表情达意准确生动，深入人心，使节目主持有的放矢、出口成章、言之有物，是语言学与播音学结合的一种新思路。

关键词：播音主持创作;语结;即兴口语;思维方式

中图分类号：G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9）04-0117-07

DOI： 10.39 69/j.issn. 1005-6378.2019.04.018

一直以来，业界和学界都有着音视频节目中“播音”与“主持”是两种不同的语言创作活动的共识，在各级广播电视播音员、主持人的评奖过程中，也将播音和主持分开评比。那么，播音与主持，也就是人们认为的新闻播音、专题片、广告片配音等有稿件依据的播音与新闻评论、教育、服务、综艺等节目和体育解说，这样的提纲加资料或者即兴交流的主持，同样是语言表达，有没有相通之处？在哪一个环节上可以沟通？为什么有的播音员稿件读得表情达意准确生动，深人人心？有的播音作品却言不由衷，“架势”多于内涵？为什么有的主持人妙语连珠、出口成章、机智救场？有的主持人却“水话连篇”、言不及义？本文结合语言学中的“语结”理论与节目主持、播音创作的相关理论，寻找规律、解决问题。

一、语结的定义与特点

“语结”这一概念文字可见的记录，是中国传媒大学的于根元教授2000年11月23日在一次讲座中首先提出的。他认为“如果只记几个语结，说起来可能漏掉一些，但是比较生动……有的应急情况下说话比较好，是语结确定得好……”[1] 2006年，他的弟子於春出版《论语结》一书，将这一提法发扬光大，进行了全面系统地研究。

於春所说的语结，是指发言时一般会“先有一个核心的想法，用简单的字、词、句来表示，又有其他想法，再用几个简单的字、词、句来表示，根据这些简单的字、词、句，我们开始发言，直至形成整个语篇。这些简单的字、词、句就是本书讨论的语结……”[2]3

类似于语结的说法，还有几种。比如鲁景超称之为“语点”，认为“语点是形成语句的种子”[3];吴郁也提出主持人在节目中即兴主持是从语点开始，“大脑思维会立刻对信息加工处理……形成一个个“语点”，一个语点就可以代替一句话或一系列意思”[4]。应天常称之为“节点”：认为言语生成的思维网络系统中，网络交叉部分存在着许多的节点。“在表达过程中，一旦提取或激活某一个节点，思维和意识就沿着网络通道同时向许多方向扩展……”[5]

无论“语结”“节点”，还是“语点”的提出，都是从言语生成过程生发出来，是语言与思维关系的研究成果。学者们都承认它与语言学中的“内部语言”有着密切的关联。“内部语言”是由前苏联学者维戈斯基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的，认为内部语言即思考问题时的言语活动……内部语言在思想与扩展性语言之间起着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的作用[6]。语言学者认为，内部语言其实并不是对应着明确具体的词或词组、句子，而是一种特殊代码。

综上，语结，就是指内部语言①，是人类大脑表达思想的一种“特殊代码”，它往往是几个关键词、一个零碎的片段或没有主语直指目的的句子，有时甚至是几个画面。当一个人在给别人讲述故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并不是词语，而往往是关键的画面。这些画面像关键词一样，一经触发就会形成一部电影或者一个电影片段。因此，语结有时候是词、句子、别人不懂只有当事人才懂的代码，或者就是画面。

语结的特点，维戈斯基认为有三点：发音器官活动的隐蔽性，形态上的凝缩性和简约性，功能上的述谓性[6]。於春认为有七点：一、高速度;二、层次性;三、简洁凝练、连贯性不强;四、述谓性;五、模糊性;六、隐蔽性;七、全息性[2]6-17。於春的总结实际上涵盖了维戈斯基的三点。但是七点中有些可以合并。据此，可以总结出语结的以下特点。

1.发音器官的隐蔽性。语结是思考问题时的内部语言，并没有发出声音，但并不意味着发音器官就毫无动静，只是那些微弱活动或潜在动作是别人觉察不到的。

2.形态上的凝缩性和简约性。语结是“特殊代码”，有时候像速记符号，抽象到只有说话的人才知道它的意思;有时候是一幅图片，只有自己才知道它的前后都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是词语、短句……但它绝不是一句完整流畅的自然语言。

3.功能上的述谓性。语结常常是没有主语直指目的的短句。比如说服他、赞美她、批评他们等。谓语动词是它的核心，即干什么。当我们把关键词作为语结时，实际上是省略了述谓结构，但这个提醒足以使我们想起自己的目的。

4.外部连接的快速性。在语结、语点、节点等的表述中，有的学者认为它是言语中的关键点，一经激发即可连成句子。其实，语结不是线性思维的起点，而是“跨越式”思维、瞬时辨认的人脑能力的体现。一经触发，就会迅速建立以语结为交叉点的立体网络，从而形成语篇。而计算机则只具有继时辨认能力。这也正是人脑的奥妙之处。语言产生的过程隐藏于大脑的“黑箱”，医学仪器无法测量和窥探其运动原理。因此，计算机在现阶段无法代替人脑。

5.外部结构的全息性。语结之间在大脑中的排列方式并不是线性的、～维的，而是像地球仪上的经纬线一样，三维立体，纵横交织。语言的发出，是有个“非说不可”的动机的。由大脑的动机所产生的核心语结，会通过若干个环绕语结支撑，这些环绕语结又有自己的子语结，由此生发出完整的语篇结构。每个语结都上连环绕语结直至核心语结，下连自己的支撑语结，横连同一层次的其它語结。因此，语结有层次，语结的外部结构具有全息性。

语结的前三个特点是它的内部特点，而快速性与全息性，则是它与外部连接时的特点。根据语结的全息性特点，我们提出“三维立体语结思维”方式。

一、“三维立体语结思维”释义

前苏联学者鲁利亚发展了自己的老师维戈斯基的理论，进一步将内部语言与言语生成和理解过程相连接，认为言语的生成过程是：是动机一图式一扩展性言语一外化[7]。在言语的生成过程中，图式实际上是大脑借助语结编码的方式。扩展性言语就是符合语法规范的自然语言，外化就是有声语言或文字表达。在这个过程中，借助语结形成的图式是动机过渡到自然语言的关键环节。语结像地球经纬度的交叉点，从这个“结点”生发出来的“图式”就像一个三维立体的“地球仪”。这种言语产生的思维方式就是“三维立体语结思维”（图1）。

A、D两个“极点”是说话的动机，从“北极点A”的“动机”开始，到“南极点D”的“目的”（动机）结束。动机形成“核心语结”，核心语结又分裂成若干“环绕语结B”，每个环绕语结下面又有“子语结”，“子语结”进一步形成扩展性言语。能被人听懂的、最终外化的扩展性言语是“线性”的、继时性的，但是语结却是共时性的，能瞬间形成的立体网络。每一句话都体现出与“环绕语结B”相同的“环绕语结C”，并最终实现“核心语结”或者说“动机D”。每个人的语结网络结构并不相同，但是那无一不是立体的瞬间形成的。

三、“三维立体语结思维”的实践应用

结合“三维立体语结思维”方式，我们进行播音与主持工作创作过程的实践阐释。

（一）有稿播音的“语结”思维

有稿播音，是指有稿件依据的播音。在音视频节目中，新闻播音、专题片配音等一般都有现成的稿件依据。拿到完整的语篇后，播音员有一个理解消化的过程，事实上也是言语生成过程的回溯，即由外化的书面语回到图示再回到动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语结生成的图示被揭秘，核心语结（动机）被发现。我们用屠格涅夫的经典散文《麻雀》，来分析动机与语结及其在语篇形成与表达中的运用（表1）。

我们看到上面的表格，觉得它既像语结分析，又像播音创作基础理论里备稿的划分层次（见第四部分），还像情景再现（见第四部分）。这就是语言学的言语生成理论与播音学的创作基础理论相结合的产物。根据语结的层次性①特点，我们看到整篇文章由“老麻雀救子”的故事形成的核心语结，实现“赞颂母爱”这个动机（A、D）。“老麻雀救子”由五个环绕语结（“关键词”是环绕语结的另一种说法）：“我和猎狗”（开端Bl、CI）“小麻雀”（发展B2、C2）“老麻雀”（高潮B3、C3）“母爱的震撼”（评论B4、C4）“猎狗和我”（结尾B5、C5）组成。每个环绕语结又有自己的“子语结”。比如“我和猎狗”（BI、CI）的“子语结”是：两个画面——远景林荫路、我、猎狗;近景猎狗发现猎物。又如“母爱的震撼”（B4、C4）的“子语结”是三个内容：老麻雀的恐惧、老麻雀准备战斗、母爱的力量（图2）。

播音创作主体，只有把这个三维立体框架架构在心里，所有的语结都指向目的，用语气、语脉贯穿全篇，而不是见风说风、见雨读雨、“为情景再现而情景再现”[9]72——失去了对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在指向目的时所起作用的关照，才能把文章表达好。而那一个个用画面表达的“语结”，也就使我们不仅能够情景再现，而且情感分寸把握得更为准确。

（二）节目主持的“语结”思维

节目主持在播音学中也被称为“无稿播音”，即创作主体依据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和设计.根据节目现场情况即兴发挥，灵活应变地控制节目进程的播音创作。无稿播音与有稿播音的相比，严谨、完整不足，但生动活泼、感情浓烈、个性突出，有着充分的交流感。主持人的語言实际上是目的明确的口头篇章，遵循言语产生从起点到终点的过程。

2014年第十届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开幕式上，湖南广电邀请了四位中国最优秀的男主持人作为嘉宾，他们是：何炅（表2）、撒贝宁（表3）、汪涵（表4）、华少（表5）。这四位主持人每人有一分钟的开场白，我们对他们言语中的“语结”进行分析。

四位主持人都有着丰富的主持经验，堪称主持人语言这种典雅口语的示范者。他们的语言生动活泼、真诚感人、富有个性。通过表2-5的语结分析，可以发现：“我与电视”是四人相同的核心语结，“自我介绍”“主持历史”与“表达心愿”是四人共同的环绕语结。可见这个开场白的基本结构，是导演组给出的规定动作。四个人的语言都围绕“我与电视”，或者更具体地说是“我与电视节目主持工作”展开。电视给了他们登上万众瞩目的舞台，受人喜爱的机会，他们都表示了对工作和观众的感恩。这从他们不同于以往幽默轻松而代之以真诚庄重的语风里就能感觉到。自始至终，他们态度统一，目的明确。

但是四个人的核心语结和子语结又各具特色，“和而不同”，在他们的核心语结“我与电视”中，何炅的核心语结是“陪伴”、撒贝宁是“做好传递者”、汪涵是“天天向上”、华少是“梦想成真”。因此就让人感觉到了何炅的真诚温暖、撒贝宁的真诚深刻、汪涵的真诚睿智、华少的真诚昂扬。而这四点又何尝不是电视对所有人的意义呢？进一步从子语结的分析可见，汪涵在这一个片段中的语言内涵最为丰富，具有辩证思维特征。比如“奉献与所得”“鼓励与倒彩”都是正反对比的。

有稿播音的创作者只有将线性语言转换成从动机到语结再回到动机的立体网状结构，才能语意明晰，表情达意。而无完整文章依据的主持人也只有在大脑中形成了这样的结构才能言之有物，有的放矢。

四、“三维立体语结思维”对播音主持创作道路的意义

“三维立体语结思维”是语言学理论与播音学理论的有机结合，对播音创作理论的研究具有现实意义。它使得“有稿播音”与“无稿播音”实现了创作道路上的交叉与共通，使得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得到有效解决。

（一）播音创作道路与言语生成理论的结合

首先，我们来看由线性、平面符号排列到连续活动的影像——中国播音学的创作观。中国播音学是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学科的开创者们结合了表演台词理论、说唱艺术、曲艺理论，新闻传播学、声学、语言学、心理学等多门学科与新中国播音员、主持人的管理、实践经验，创造出来的独具特色的理论体系。他们认为，播音创作路径是“理解稿件一具体感受一形之于声一及于受众”[9]4。理解稿件，也就是“备稿”，包括层次的划分、主题的概括、联系背景、明确目的，主次分开和基调的确定六个步骤ll]。具体感受是指“透过文字符号感受大千世界”，想象文字所描述的画面并产生相应的思想感情，然后通过内在语、对象感以及表达技巧的运用，将其形之于声，使受众听到、看到、感受到，并进一步产生情感共鸣。

其次，再来观察一下由动机到表达——语言学的言语生成观。前文讲到，语言学中的言语的生成过程，是动机一图式一扩展性言语一外化。通过第三部分的图表阐释可以看出，节目主持与有稿播音，都是一个完整的篇章或段落的外化，终极目的都是传递信息、表达思想感情。播音是对稿件作者“言语生成过程”的回溯。没有这个回溯，播音就谈不上“再创作”，就是“念字出声的传声筒”，不能“感之于外，受之于心”，获得“情感共鸣”。这样看来，言语生成过程，有稿件依据的播音创作主体倒着走了一圈。扩展性言语一图式（划分层次、分清主次）一内部语言（段落大意关键词）一动机（背景、目的、主题、基调）。虽然这样一一对应不是十分精确，但是这几步的意思大体相对。可见，播音创作与言语生成两者理论是可以相通的。那么二者结合的关键点在哪里呢？

（二）播音与主持之“殊途同归”——语结

播音和主持两种语言样态，在生成路径统一之后，我们发现了他们路径中最关键的部分——动机与内部语言。内部语言是大脑的思维与外部言语之间的重要桥梁，是言语生成的关键步骤。一旦回溯到内部语言和动机这一步，播音学所说的情景再现、内在语、对象感就都有了。因为在人的言语产生过程中，他一旦有了动机，就知道自己说这一段话是为什么说，跟谁说，内在语、对象感就自然产生了。语结本身就是词、句子、别人不懂只有说话者才懂的代码，或者画面。因此，有了那些画面、关键词，自然有了情与景的再现。而无论播音还是主持，最后都要进行“语言的外化”，语言外化，就需要让语言更生动的“停连、重音、语气、节奏”等表达技巧，只不过“播”，更规整，更精致，更含蓄;“说”更生动，更浓烈，更自由。

（三）根治“言不由衷”“水话连篇”的灵丹妙药

有稿播音的言不由衷、以“势”压人，是因为丢失了语言的目的，缺乏动机造成的。以为把腔调拿足了就能让人相信，内心空虚，缺乏目的，也就丢失了内在语和对象感，又怎么能够打动观众呢？

有学者认为，许多播音主持专业的毕业生只会说“标准水话”，言之无物，语言的背后是“笨拙的思想”[12]。在2016 - 2017两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大学生主持人大赛上，我们也听到评委点评时说过这样的话：“你们都在很流利地说假话，带着面具把自己打扮成你们认为的完美的人。”“我们想看到真实的你，真诚地表达你自己”。“你们更注重形式，有的同学都没有审清题就开始乱说”。因此，形式大于内容，言之无物也是有些播音专业毕业生不容忽视的问题。“标准水话”，就是没有动机或动机不清的表现。

恩格斯说，语言的诞生，是人们在共同劳作中，“到了有些什么东西非说不可的地步”，因此，语言的使用，是有个“非说不可”的动机的。动机，就是“核心语结”，核心语结生出“环绕语结”。语结不明晰，就无法实现做自己，说真话，树立自我意识的目标。“三维立体语结思维”使创作主体动机明确，思路清晰，情真意切，能够有效解决“言不由衷”和“水话连篇”现象。正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综上所述，语结理论与中国播音学播音创作理论相沟通，绘制出播音主持创作路径的三维立体“语结”思维模型，将顺序出现的图景变化式思维方式作更具指向性的改进，将为播音主持专业学习者树立自我意识，成为有思想、有风格的播音员、主持人提供借鉴，也希望为播音主持专业理论研究添砖加瓦。

①於春指出，语结的提出受到内部語言研究的启发。为了避免“内部语言”和“不出声的自言自语”的混淆，避免“内部”与“外部”、“内化”与“外化”的混淆，因而采用“语结”这一表述。

①一般来说，每个语结网络都有一个核心语结，核心语结发展出其他层次的语结，语结网络由核心语结和围绕核心语结展开的其它层次的语结共同构成。见於春著《主持人即兴口语传播》。

① 我是从1999年1月2号《今日说法》开播到现在，参与电视节目的工作15年了。在这15年当中，我的这两个节目，一个《今日说法》，一个《开讲啦》，其实真是道出了咱们主持人工作的特性。但是15年当中我深切地发现，在这个主持台上，主角永远不是我们，是那些真诚的面孔，是那些浓厚的人生故事和最明亮的智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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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於春，论语结——有效提高语言实践能力[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06.

[3]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学术委员会，中国播音学[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4：270.

[4]吴郁，主持人的语言功力[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9：192.

[5]应天常，节目主持语用学[Ml.修订本，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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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严三九，李亚虹，播音创作理论基础[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324.

[8]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小学语文课程教材研究开发中心，语文四年级：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168-169.

[9]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播音主持创作基础[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

[10]主持界的F4汪涵何炅华少撒贝宁，谁的开场白更胜一筹？[EB/OL].http：//www.sohu.com/a/138291914_160338.

[11]吴郁，播音学简明教程[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85 - 95.

[12]张政法，新生态下播音主持教育的适应与调整[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 （12）：145-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