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映象

2019-10-11 03:09言子
滇池 2019年10期
关键词:翠湖滇池植物园

言子

翠湖

早上,出连云宾馆,进斜对面的一条小街,买了一个从皮到馅都不及大理的饵块,转身回到通向翠湖的大道,边走边吃边看街景。晚间同《滇池》杂志社的张庆国、李小松先生吃罢饭出来,李先生说翠湖和圆通寺离这里很近,并指明了方向。翠湖和圆通寺在宾馆的左右侧,绿荫里下一段斜坡,便是翠湖。昆明是座阳光和鲜花绚烂的城市,九月底,翠湖的荷花还在开放,晨练者如初秋的落叶一样遍布湖岸。走到一棵苍郁的古滇合欢下,站在树下享受清凉,看它美好的姿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身白衣,在树旁打太极拳,一招一式如缕缕清风,让人陶醉。太极拳达到一定境界,看着是艺术享受,好的文学作品也如此。滇合欢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桉树,上百年了吧,树干皮剥落,白生生立在湖岸。大理坐火车返昆明的路上,路边生长着不少落尽皮的桉树,后来在昆明植物园也看到几棵,它们历尽沧桑,伤痕累累。桉树对于我来说,是故乡的树,是家门口的树,土墙老屋消失,门口十几棵桉树消失,树上筑巢的鸟儿也消失,云天上风吹树响的声音也消失。20年前的初夏,一个人来翠湖,阳光灿烂的午后,买了门票,慢慢转悠。静悄悄时光里,唯有我孤独的步履。铁丝网里的红嘴鸥,湖里的天鹅和野鸭,一切都是那么寂静。步行一座假山下,坐在水岸看天鹅游动,消磨夏日光阴。坐公交车一路打听着寻来,售票处窗口洞开,门口无行人,无喧嚣,仿佛置身于一块僻静之地。20年后再次进入翠湖,转遍,没有红嘴鸥,没有天鹅,没有野鸭,没有寂静,每迈一步,都是人流和喧哗。我来过翠湖吗?怎么给记忆里的不同?连那寂静的售票处也无处寻觅。时光改变着一个人的记忆,我对自己说,不是 20年前的时光了!

讲武堂

翠湖旁边,是讲武堂,全称云南陆军讲武学

校,创办于晚清,朱德叶剑英曾在这里学习过,蔡锷任云南总督时改为云南陆军讲武学校。高高的门楼耸立碧空下,阳光里,金碧辉煌。门楼上,正中一扇圆拱木窗,两边两扇方形小窗;门楣上,两边两扇镂空圆拱门窗。赭红色木窗与黄色的墙面搭配,醒目、耀眼。门楼尖端的宝顶和铁杆,直刺蓝天。这座中国传统的走马转角楼式的土、木、石两层建筑四合院,青瓦、黄墙、红窗,绿树环绕,幽静而庄严,镶嵌于青瓦间的楼门,比整座院子的瓦脊高出至少两层楼,独特而壮观。这种走马转角楼式的建筑,难得看到,后来我在三台西平镇的吴氏家族祠堂见过,不及讲武堂巍峨。

进楼门,保安做了个手势让我右转。左右两侧的展厅,右侧陈列清代的照片和资料,左侧陈列清以后的。依次序浏览,对这座始创于前清的军事学校的脉络略知一二。院子中央,操场一样的大坝子,野草丛生,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踩着黄土转圈圈。练兵好像小了点?后来知道,讲武堂远比这个大得多,这座院子只是保存下来的一部分,其余的被现代高楼取代,包括练兵场。好在这个操场没有打成水泥地,野草可以随意生长,保留了它的原生态。

出门,停留一株红花灌木前,向保安打听花名,不知道。问一个牵着孩子出门的妇人,说是炮仗花。回来问“度娘”,也没搞清楚。在罗浮山的飞鸣禅院见过炮仗花,一簇一簇的卷形红花似一串串鞭炮,讲武堂的这株红花单朵盛开,多方查问,是悬铃花,与纹瓣悬铃花一样永不盛开,花朵永远向下。纹瓣悬铃花色泽如朝霞似彩锦,比悬铃花绚烂,第一次见到是在安县的姊妹桥,一个风雨弥漫的日子。

出讲武堂,接到母親电话,说鲜花饼已经收到,给二嬢拿了。

圆通寺

圆通寺是云南的八景之一,坐落圆通路上,离我住的连云宾馆很近,无翠湖的喧嚣、热闹。

过精雕细琢、巍峨雄壮的牌坊,下石级入幽静之地,山环水绕,亭台楼阁,尘世的纷纷扰扰隔绝。寺庙依圆通山麓而建,高处青山,低处水榭。亭台流云映水,不染尘埃。缓缓移步至西侧,青砖墙体下,一株曼陀罗开得正艳,此花色泽丰富而柔和,由浅绿淡黄淡红洋红浸染,五星形喇叭花边内卷,花心淡黄浅绿纹路,花蕊黄色,美!此花又名山茄子、大喇叭花,美人一般易凋谢。在我居住的地质大院,见过纯白色的曼陀罗,花朵特大。花前停留,与花对望,想它在这寂静之地开放,真是福气。

出牌坊,一街车流人流,喧闹嘈杂。

红尘淅淅。

圆通禅院原名补陀罗寺,“倒坡寺”建筑,始建于唐南诏,一千多年历史,云南著名的禅宗古刹。

低洼处的圆通寺,没想到在岁月里会面临一条喧哗大街吧?尘世的一块静地。

植物园

植物园建于 1938年,位于昆明北郊黑龙潭。我从讲武堂徒步至省文联门口,坐 101路车到小菜园立交桥,转 9路车坐 17个站至植物园。9路车不算拥挤,接近植物园,车厢空荡荡的,路不好,水泥房子无规则,城乡结合部。找午饭吃,站在植物园门口左看右看,无馆子,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个糯米粑,味道一般,分量足。还想买煮红苕,吃不下了。植物园与圆通寺一样,处于尘埃之外,门外一片热浪和浑浊,门内却是幽静和清凉。我顺时针方向转悠,从树木园进入杜鹃园再到百草园,上上下下,走走停停,边走边比较一些看上去相似的树木。作为一个热爱自然热爱草木的人,叫不出草木的名字是件遗憾的事,我对植物学家充满敬佩。在树木园,知道了一种我多年前在川西高原见过的挺拔的树木叫水杉,还有几种熟悉的树木我第一次知道了它们的名字,有几种我知道名字的树木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模样。马缨花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橄榄树也不是赞美的那样美丽,叶子灰白,远远不及我们的松树杉树竹 子好看。天竺葵这种鲜艳的红花我并不陌生,楼下邻居种植多年,叫它臭海棠,原来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邻居曾要我种一盆,一直未种。虽鲜艳,花期长,花形和叶子不是我喜欢的,名字倒是喜欢。野棉花在百草园不叫野棉花,这种活泼的孩童一样的花朵,有红有白,茎秆可达一米左右。夏天,在人迹罕至的山谷爬山涉水,野棉花是陡峭山路上常见的野花,一丛丛一片片开放。冬天,野棉花绽放朵朵棉絮,枝叶凋谢,洁白的棉朵在寂静寒冷的山谷吐露。我走过的芙蓉溪圣灯山大光包天竺沟老君山文家槽涪江六峡,一路都有野棉花开放。古老的金牛道也有野棉花。从百草园出来,宽敞的人行道上是枫树,有一棵等不及了,满树红叶。深秋,植物园看红枫应该是一大享受,我生出遗憾。红豆衫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枝桠上几颗零星的红豆,让人想起“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中国诗歌里一棵源远流长的相思树,在没有爱情的岁月见到,那红豆,真会相思吗?地上捡了三颗,想着要送给一个人,觉得唐突,把它带回家了。红豆,只能深藏于我的内心深处。

居住都市,植物园是一个值得常去的清幽之地。

松鼠

在省文联门口候 101路车,望见了云南大学,穿过大街,拾级进了云大。

云大坐落翠湖南岸山坡上,拾级而上,一幢红砖白石木门两层楼房矗立眼前,厚重、威严、质朴。我围绕会泽楼转悠,拍了几张照片,让路过的女学生帮我拍了张照片。一幢值得留念的建筑。值得留念的,还有会泽院后侧的至公堂、东陆书院、李广田旧居。第一次知道李广田,文学家,云大校长。我进旧居仔细浏览墙上的照片和橱窗的书籍时,两三个人在谈论与此楼有关的事,完毕,其中一个年轻女人对我说,此楼要维修,未开放,要关门了,让我以后再来。如果不是遇上他们进楼工作,我只能在楼外看看。

让人留念的还有松鼠。

一对松鼠安居草坪的一棵树洞里,旁边一条人行道,人来人往对它们无一点干扰。一對胖乎乎毛茸茸的松鼠,机灵地在树洞里爬进爬出。它们把舒适、环保、清幽,不作任何装饰的房子建在树干上,离地面不远不近。我站立路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它们也看见了我,阳光下活蹦乱跳,一会儿进一会儿出,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围绕着树洞转悠、嬉戏。曾在颐和园和十三陵见过单只的松鼠,一晃而过,不像云大的如入无人之境,在一棵离草地两米左右的树干上安居。

它们是怎样来此安居的?送走了多少日落?

后来发现,翠湖周围是昆明的文化中心,云南民族大学,云南师范学院,与云南大学相邻。

让人不解的是,我路过的地方,街道上的报刊书亭无报无杂志,都在经营各种饮料各种电话卡。

一座文化底蕴丰厚的省城,《大家》和《滇池》这样有品质的纯文学杂志在外深受文学爱好者的喜爱,大街小巷,从未看见书亭有这两本杂志,连通俗杂志也见不到。报刊书亭不卖报刊,卖饮料和手机卡。

大观楼

在《我的云南》这篇小说里,有这样一段文字:“来来往往的人群匆匆走过,几个穿旧式布衣的老太太我想不是昆明人。是从山里出来的? 30年代 40年代山区妇女的打扮。快跨入 21世纪了,她们还坚守自己的生活,穿戴都不曾改变。我奶奶活着时是不是这身布衣?”这幅画面是 20年前的一个黄昏,我坐在大观楼门口浓荫下的水泥凳子上看见的,再次走进大观楼,人流里,寻不到树荫也寻不到石凳,一切都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幽静的黄昏,已经遥远!记得孙髯翁的长联站在楼外就看得见,进楼,一侧是一湖茂盛的水葫芦,游人在水葫芦上泛舟;避开游人,去东侧水岸发呆,柳荫下,滇池水波浩荡。水波上,一块荒芜的绿洲,一

座残败的红砖房,近在咫尺。烟波浩渺,凉风习习,蓝天白云,远山朦胧。那个上午,我沐浴着清风,眺望着水波,静坐柳荫下,不想离去。一切都已遥远!一切都成追忆! 20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切!寻寻觅觅,找不到清波,找不到苍郁的堤岸,找不到滇池苍茫的涟漪,水泥建筑和各种游乐设施填满这方曾经波涛滚滚的水域。原想回到 20年前的水岸,在那棵柳荫下,临水而坐,转去转来,窥探不到滇池的容颜。想起 20年前坐在大观楼的柳堤上看滇池看流云看飞禽,真是心旷神怡啊!

登临极目,也望不到滇池的水波了。

大观楼四周,全是密密集集的灰色高楼。

至于澄碧堂、催耕馆、牧梦亭、涌月亭,是后人复制的摆设。

回到农耕的滇池,随便进入哪个亭子,该是怎样一幅自然美景?

隔水相望的太华山,20年前我在水岸望得见它的轮廓,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四周耸立着灰蒙蒙的建筑物。

大观楼,既不能观海,也无法观山。

苍山,烟波,远去!

西南联大

问西南联大,多数人不知道,问云南师范大学,几乎人人知道。离开昆明的头天下午,我从连云宾馆徒步去了师大。西南联大旧址离校门不算远,柱子上横悬的一块门牌黑底白字,上书“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庄严、沉重。我请一个女学生帮我留影。对近代史不陌生而又喜欢阅读的人,西南联大的历史或多或少有所了解,我是为沈从文和他的九妹来的,前者是我热爱的作家,后者是我怜悯的女性。在《沈从文的九妹去了哪里》这篇读书随笔里,我写道:“读《湘行散记》时,沈从文在写给张兆和的信中,多次提到九妹,一个疑问暗藏心里,九妹后来怎么样了?去了哪里?直到 2007年买了黄永玉的随笔集《比我老的老头》,读罢其中一篇忆沈从文的《这些忧郁的碎屑》, 多年的谜团得以解开。”谜团终于解开了,黄永玉的文字给了我答案,不妨抄录在此: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沈家九孃时时抱我。以后我稍大的时候,经常看得到她跟姑婆、从文表叔诸人在北京照的照片。她大眼睛像姑婆,嘴像从文表叔。照起相来喜欢低着头用眼睛看着照相机。一头好看的长头发。那时侯时兴这种盖着半边脸的长发,像躲在门背后露半边脸看人,不料现在又时兴起来。

我觉得她真美。右手臂夹着一两部精装书站在湖边尤其好看。

九孃那时侯不在,她一定像她妈妈跟我爸爸上北京一样,跟着从文表叔已经在北京大学了。

九孃在北京跟表叔住了好些年。很难说当时由谁照顾谁。料理生活,好像都不在行。从文表叔对饮食不在乎,能入口的东西大概都咽得下去。而九孃呢?一个凤凰妹崽,山野性格,耐着性子为哥哥做点家务是难以想象的,只好经常上法国面包房。

她当时自然是泡在哥哥的生活圈子里,教授、作家、文学青年、大学生、报社编辑、记者、出版家川流不息。

她认真和不认真地读了一些书,跳跃式地吸收从家中来往的人中获得的系统不一的知识和立场不一的思想。她也写了不少的散文和短篇小说。

一时有所悟,一时又有所失。困扰在一种奇特的美丽的不安中。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九孃的性格,只是运气好,加上是个男人,有幸得以逃脱失落感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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