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洪伟
西方文论著作①版本共有“十五页”,即封面页、书名页、题词页(引言页)、序跋页、正文页、插图页、附录页、广告页、版权页、书评页、致谢页、书目页、索引页、书脊页、腰封页。这“十五页”之间除了是一种版本构成关系,同时还是一种深层次的文本构成关系。具体而言,这“十五页”可分为正文本和副文本两大类,正文本是指版本中正文页的内容,而副文本则指版本中除正文页内容以外的其它所有内容,包括封面、插图、标题、副标题、题词、引言、序、跋、注释、附录、书评、广告、书目、索引、致谢、书脊、腰封等。
西方文论著作的正、副文本因素均有力地增强和提升了其经典性,推动了其经典形成或曰经典化。但在以往的西方文论著作文本经典性或经典化分析中,研究者往往聚焦于文本的正文页内容,而忽略了作为文本有机构成的副文本,忽视了其对文本整体的经典建构功能与作用。本文将以封面、书评、广告为例,探讨副文本对西方文论著作经典形成的影响。
西方文论著作封面从形式构成上讲包括正封与附封(即腰封)两种,从内容构成上讲则包括文字内容与图像内容两大类。正封往往既有图像又有文字,而附封一般只有文字,没有图像。无论是正封还是附封、文字内容还是图像内容,都有可能促进文本的经典化。
首先看文字内容。西方文论著作的封面除了书名标题、作者、出版社等信息之外,往往还附有针对该著的或主观或客观、意义或隐晦或显豁的评价文字。如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1994 年)和《J 之书》(1990 年)英文版封面页上端都标有“全国畅销书”字样,其《莎士比亚:人类的创造者》(1998 年)英文版封面页上缘也印有“《纽约时报》畅销书”,说明这三部著作都是美国畅销书,深受广大知识群体与读者的欢迎,而其中暗含的则是对该著内容经典性、质量可靠性的间接肯认。而在哈罗德·布鲁姆的《神圣真理的毁灭》一书中译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刘佳林译)封面页顶端则印着“西方现代批评经典译丛”,这间接表明了该书的经典性品质。还有的书借用它书、前书、名人的经典性、名声、影响力来证明和增进自身的经典性,如哈罗德·布鲁姆《如何读,为什么读》英文版(2000 年)封面页底端就印有“(哈罗德·布鲁姆是)《莎士比亚:人类的创造者》的作者和《写给各年龄段绝顶聪明儿童的故事与诗歌》的编者”字样,很明显,出版者拟借这两本书已有的良好声誉来确保该书质量的可靠性;又如,杰弗里·哈特曼《荒野上的批评》英文版(第二版,2007 年)封面页下端特别标注“由海登·怀特撰写前言”,而海登·怀特是闻名学界、人所共知的新历史主义批评家;奥尔巴赫《摹仿论:西方文学中所描绘的现实》英文版(2013年)封面既说明该书是“普林斯顿(大学)经典”之一,同时还指出该书由世界闻名的后殖民主义批评权威学者爱德华·萨义德作序其中所暗含的经典评价不由得读者不引起重视和对本书另眼相看,因为这些权威学者的名字本身就是经典的象征和质量的保证。除此之外,封面上更多、更主要、更为中心化(与前述位居封面页边缘位置的评论相对)的还是直接针对作者与文本的好评、高评。如《J 之书》英文版封面页中心位置印有《纽约时报》对此书的评论:“光彩夺目……这是一本具有卓越的原创性和批评锋芒与穿透力的书……其价值非凡。”《莎士比亚:人类的创造者》英文版封面页正中也印有《纽约书评》和《纽约时报》的评语:“(该书是)必不可少的批评家评必不可少的作家。——《纽约书评》”,“该书激情四溢,犹如其博学多识。——《纽约时报》”。其赞美之辞,溢于言表。
有时,出版机构为了更进一步突出和强调对著作的评价,便会使用腰封,它位居正封之上,位置显著,且可在正封上灵活滑动,而且其上的字体设计往往也比正封上除标题文字之外的字体大,以充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与这一设计相对应的是,腰封上的著作评语往往采用“最评”/“极评”模式,即对作者、作品实施极致性评价、最高评价,以言语最大程度地刺激读者的视觉神经、购买欲望和阅读激情,其在措辞上的特征往往是“最……”(但又不仅限于此)。如哈罗德·布鲁姆《神圣真理的毁灭:<圣经>以来的诗歌与信仰》(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刘佳林译)中译版的腰封评语:“西方传统中最有天赋、最有原创性和最具煽动性的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诺顿演讲精华集结”(腰封正面)。而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中译本(特装本,新星出版社,2011 年,李杨等译)的腰封也附有类似的评价:“当代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评论家、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教授特里·伊格尔顿最新著作”,“西方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最新研究成果,对市场经济体系、可持续发展及世界格局独具参考价值”,“2011 年4 月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引起广泛争议”(腰封正面)。相对正封的文字呈现与表述方式,这些多角度、集束式、极富煽情性与美誉度的评论话语无疑能更有力地推动著作的经典化进程。
图像内容。总体而言,西方文论著作的封面图像可分为三类:图案、图表、图画。图案即花纹或图形,主要起封面装饰作用,给人以美感。如哈罗德·布鲁姆的《J 之书》英文版(1990年)封面图案。图案主要是增加文本的审美性,而不是提升其经典性。图表是指起解释、说明作用的图和表,图中往往包含抽象的示意图、数字、字母、文字、线条、几何图形等,它往往与正文页构成潜在的互文性关系,对正文本起着阐释作用,因而具有一定的阐释价值。如哈罗德·布鲁姆的《卡巴拉与批评》英文版(2005 年)封面页图表与正文所论神秘、晦涩、费解的内容刚好异质同构,马泰·卡林内斯库的《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中译本(商务印书馆,2010 年,顾爱彬、李瑞华译)封面即是诸多抽象模糊图形、线条、数字、字母等的无序混合,与著作所论主题“现代性”所具有的混沌性、杂合性、先锋性内在一致。图画是指绘画、摄影作品,相对前两类图像而言,这一类图像在西方文论外文原著封面比较常见。这些图像根据其功能与价值又可分为两类,即具有认知功能与价值的图像和具有经典建构功能与价值的图像。前者一般为著作作者或研究对象的头像,如萨义德《东方学》中译本(三联书店,2007 年,王宇根译)的封面是萨义德的头像摄影,布鲁姆《误读之图》英文版(2003 年)封面也是作者的半脸摄影照,而《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中译本(特装本,新星出版社,2011 年,李杨等译)封面页则是马克思的头部画像。这些头像对于读者而言主要是起认知(作者、研究对象)的作用——即辨识其外在形象与风采,并不或较少具有经典化的功能;后者(即具有经典建构功能与价值的图像)往往为西方艺术史、文化史上出现的经典名画,书籍作者或出版商借本身已具有历史感、厚重感、影响力和经典性的艺术作品来吸引读者注意力,加深读者印象,丰富文本内涵,并拟通过图文并茂的方式,改善理论文本言多图少、抽象有余生动不足的失衡的文本生态;而最重要的则是增强和提升文本的经典性,或者说对之赋魅——封面页图像副文本通过比附、阐释、具象化文本内容而与正文本构成一种互文关联或正相关关系,而在比附、阐释、图像化文本的过程中,此图像副文本的经典性被注入到正文本中,或者说后者就被赋予了该艺术经典的色彩、气质、魅力、品格,或者说成为与该艺术经典异质同构、神似的文本。这种具有经典建构功能与价值的封面图像包括特里·伊格尔顿的《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英文版(1996年,第二版)封面由荷兰画家弗美尔(Johannes Vermeer)所作的《女主人与女仆》,该书中文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年,伍晓明译)封面由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所作的《记忆的永恒》,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英文版(1994 年)封面由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拉斐尔·圣齐奥(Raffaello Sanzio)创作的《雅典学园》、《如何读,为什么读》英文版(2000 年)封面由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三杰之一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所作的《天使报喜》,以及萨义德《东方学》英文版(1979 年)封面由法国著名画家杰洛姆(Jean-Leon Gerome)所作的《耍蛇人》,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中文版(上海译文出版社,卢丽安译,2010 年)腰封上由荷兰后印象派画家、表现主义先驱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所作的名画《小说读者》(局部),等等。
封面是一部著作最为显眼醒目的自我展示空间与场所,它是接受者进入著作深邃的内部空间和踏上漫长的阅读旅程的必经门径、首要窗户与第一驿站,其上的语言、标识、内容(或文字、或符号、或图像)无疑最能或首先决定和左右读者的印象与判断,并由此通过影响社会文化群体的意见和文本的社会化过程而影响其经典形成历程——它是开启文本经典化的第一站。因此,相对于其它副文本,封面在文本经典建构中的地位与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而封面副文本中经典建构因素——包含文字、图像——的遴选、布局与设计就显得尤为重要和关键。而上述皆为充分利用和抓住文本封面空间、有意识地以经典指向和建构性的评价文字和艺术图像开启其经典化之旅、实施不同程度经典化的典型案例。
除封面页之外,书评页是另一个能促进文本经典形成的重要空间和平台。西方文论著作的书评页一般位于封四,即著作的最后一页(但也有例外,如萨义德《世界·文本·批评家》中文版(三联书店,2009 年,李自修译)的书评页位于封三勒口处)。因此,封面页和书评页一前一后共同大力构建了文本的经典性;有时由于书评页书评的密度、频度(即评语的数量多少)远大于封面页,因此虽然书评页位于文本经典构建空间的后台(封面页处于前台),但它的经典化强度、效度与重要程度并不比封面页低。
书评本质上是一种经典建构的社会化活动、行为与过程,它从文本外部促成文本经典的形成,包括对社会机构、媒体、学者、读者对文本与作者的评价的宣示等。而在众多书评中,书评编选者无疑要选取那些最有可能促成文本经典形成的条目,因而从编选者的动机与意图来看,书评的经典建构指向是十分明确的。本着此目的,书评往往具有如下特征,亦即“三度”:
1.奖项、声誉或评价机构、评价媒体、评价者等具有权威度。如爱德华·萨义德的《世界·文本·批评家》中译本(三联书店,2009 年,李自修译)书评页指出该书获得过在美国学术界具有权威性的奖项“美国比较文学学会勒内·韦勒克奖”;根据哈罗德·布鲁姆的《如何读,为什么读》英文版(2000 年)书评页可知,该书曾获得“全国畅销书”这一美国读书界最高荣誉称号,而其《莎士比亚:人类的创造者》英文版(1998 年)书评页则以红色大号字体显示该书曾获得多项全国性荣誉,包括“全国图书奖入围奖”“全美书评人协会奖”“《纽约时报》年度杰出图书奖”“美国图书馆协会《书单》杂志编辑选书”“《出版周刊》年度最佳图书”等。在置评媒体上,给予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解剖》(英文版,2011 年)以高评的权威及高影响力、大传播度媒体包括《纽约时报书评》《华盛顿邮报》《观察家》(英国)、《泰晤士报》(英国)等英美主流、权威、高覆盖率报刊。此外,书评页上的书评评论者一般也经过编者的刻意遴选,往往都是学术圈、文化界、文学界的知名人士、学界耆宿、大师巨擘、领军人物,以确保评论的权威性。如M.H.艾布拉姆斯对于布鲁姆《如何读,为什么读》的评价,勒内·韦勒克对于艾布拉姆斯《镜与灯》的评价,韦恩·布思对于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的评价,海登·怀特对于杰弗里·哈特曼《荒野上的批评》(第二版)的评价,以及曹文轩、江晓原、孙甘露对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的评价,等等。这些在经典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的高等奖项、崇高声誉、主流媒体、核心期刊、权威专家等经典化外在因素,无疑给文本的评价信度和经典建构提供了良好的保证,并给读者的接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评价具有高度。无论是为扩大销量还是为促进经典形成,书评的编选者无疑都会选择有利于该著及作者的肯定性评价,但这只是最基本的原则。为了更好地实现和达到上述两个目的,编选者会尽可能地首要考虑刊布尽量高的评价,即就高不就低。这样,西方文论著作书评的明显特征与话语表征便是“最评”的盛行。虽然封面也存在“最评”模式,但它遵循“少——精——短”的原则,而书评的“最评”模式则具有“多——全——长”的特点,即封面的“最评”由于空间的局限往往只选取最能代表对该著的评价,即最高度的评价(而且只选择一条),并且在表述方式上尽量精短,往往采取“电报体”“标题体”式的词组和短语,力求以最凝练的语词给读者以最强烈的心灵震憾和视觉冲击。而书评页的“最评”则恰好相反,由于空间的相对从容,遴选者会尽可能多而全地收纳多元化的“最评”语句,而且这些“最评”与封面(页)撷词摘句性的“最评”不同,往往都是以完整的句式结构原文呈现的,因而常常较长。从意涵的表达效果来看,如果说封面的“最评”是意犹未尽的话,那么书评页的“最评”则是酣畅淋漓。但这两种“最评”模式并不矛盾冲突,也不相互重复,而是相互补益,共同合力建构文本的经典性。
例如,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译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郦稚牛等译)书评页五条书评全是“最评”:
在过去的三十年内出版的反映了具有代表性的学者和批评家对理解文学所做出的贡献最大的五本著作之一。
——路易斯·列尔瑞,《当代文学》
艾布拉姆斯先生写下了一部关于文学批评史的重要著作,这是自斯平加恩的著作出版以来美国学术界在这个领域做出的最卓越的贡献……
——雷内·韦勒克,《当代文学》
本书所蕴涵的思想如此之丰富因而对研究浪漫主义运动以及整个批评理论的学者都有着极大的价值。我将其视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美国文学界所取得的最卓越的成就之一。
——托马斯·M.瑞瑟尔,《现代哲学》
由于本书的出版,M.H.艾布拉姆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研究、构思和写作之精品实在令人钦佩。这是一本优秀的专著,无疑对于好几个领域——思想史、比较文学以及英国文学史、批评理论和美学——都有着永久的意义。
——哈里·伯格霍尔茨,《现代语言杂志》
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曾有过多次规范文学观念的尝试:《镜与灯》在其中显得最为突出,它是丰富的历史研究和令人难以企及的思想之清晰的完美的结合。
——《时代文学副刊》
其它如哈罗德·布鲁姆《误读之图》英文版(2003 年,第2 版)书评页两条评论全是“最评”,杰弗里·哈特曼《荒野中的批评》中译本(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年,张德兴译)书评页五条书评中有三条是“最评”。而且,在这些书评条目的排列上,在所有书评中,“最评”往往被置放于最前面,由此可见编选者对这些“最评”的重视。“最评”的大量引用和置顶的排序策略说明,编选者已充分意识到,“最评”对于读者意识的经典化引导作用是非常明显的。
如果说前述注重书评主体、媒体、机构、奖项、声誉的权威性是从外在形式因素的维度建构了文本的经典性,那么注重评价的高度和“最评”则是从内在内容的角度进一步推进了著作的经典形成。
3.评价具有深度/信度。要建构文本的经典性,作为书评不仅要回答是谁(who)做出了评价和评价得怎样(how)(如上述两点),而且还要回答为什么(why)要作出这样的评价——即评价的依据是什么(what)?或者说该著具体好在哪些方面(where)?只有在具体的依据基础上得出的结论才具有可信度,才不会失之空泛、浮夸以及噱头,经典的建构也才更为扎实和坚固。它是在上两步经典建构基础上的继续深化和进一步追问,并指向和深入评语的具体内容层面。考察西方文论著作书评页书评,可以发现其大多具备这样的特征。如杰弗里·哈特曼《荒野中的批评》中文版(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年,张德兴译)书评页中理查·兰德的评语为:“《荒野中的批评》是这个领域最丰富、最成熟的著作之一。丰富在于它的题材内容,成熟在于它沉思的睿智和精微。哈特曼旁征博引,事实上,牵涉到过去150 年里德国、法国、英国的每一个重要批评家,而永无止境地不断思索文学批评在现代知识生活中的位置。”论者在指出该著“丰富”“成熟”的同时,也指出了其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即不仅只下判断,同时还给出判断的依据。而该书书评页上《纽约书评》对该著的评论是:“本书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考量,它重新肯定了哲学文学批评的大陆传统,提出了一种更为灵活且有创造性的文学话语,那是阿诺德、艾略特和新批评家们的遗产”,即道出了该书的具体价值之所在。
总的来看,这些评论或针对作者,或针对作品,在揭示评价依据上其视角或宏观,或微观,在观点、语意表述上或明晰直接,或隐晦曲折,或飘逸挥洒,天马行空,或沉着从容,闲庭信步,对其价值与特点的挖掘角度多种多样,文字表达或洗练简洁,三言两语,或翔实具体,娓娓道来,或诗意流淌,激情四溢,华词丽句,美仑美奂,或理性当道,沉稳有加,条分缕析,入木三分。但不论是哪一种风格和形态的书评,其在内容结构上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即都遵循“判断+理据”的基本表述模式。这些包含理据的书评的存在,使评价具有深度和信度,并和评价的权威度与高度因素一起,形成书评经典化建构的三支力量,以合力的方式共同推动文本的经典化进程。
西方文论著作广告(页)一般位于正文(页)与封三之间。就目前来看,西方文论著作的书广告(页)主要见于国内(含台湾)中译本,而外文原版的西方文论著作一般无书广告(页)。
由于出版社的性质为企业,追求利润的最大化是其主要和最终目的。具体到一本出版物,这就意味着出版社要尽力打动读者,尽可能多地扩大图书的销量,方法之一便是主动以书广告知会读者,尽量扩大信息的传播面;但是,仅仅告知读者还不够,还必须充分刺激读者的购买欲望;另外,在许多情况下,由于书广告不仅仅是对本书的广告,同时还要对本出版社其它众多书籍进行宣传推销,而且读者对这些书籍往往首先是通过这些书广告的窗口进行间接了解的,因此,鉴于这两点原因,出版机构必须高度重视书广告,对广告的撰写必须精益求精,而最重要的则是对所广告之书尽量作出经典性的评价,以抓住读者之心。因此,无论从广告本身的属性、目的、功能还是从西方文论著作书广告本身的史实和现状来看,西方文论著作书广告都具有强烈的经典建构内在诉求、冲动与特征:这从根本上讲是由书广告本身强烈的经济利益诉求决定的。这也是广告(页)与上述封面(页)和书评(页)经典化建构文本的不同出发点之所在:后两者主要是学术性或审美化的,而非经济属性在起决定作用。同时,由上也可以看出,与封面(页)和书评(页)仅仅促成本书的经典化不同(即本文本、单文本的经典化),广告(页)是对包括本书在内的众多文本的经典化建构,即多文本经典化。这样,本书又通过广告(页)与其它文本形成多维复杂的互文关系,并由此生成蔚为壮观的经典系列或经典谱系(如“××文库”“××丛书”“××系列”等),对民族文化、学术产生更为浩大的影响。而在这一过程中,广告(页)的经典汇聚、辐射、放大作用可谓功莫大焉。
广告的文本经典建构性包含两个层面:一是优评经典化,即评论者对于论著和作者给予不同程度的肯定性评价,这是一种前期的、主观性的、显性的经典化;二是传播经典化,即经过前期主观化的经典建构和广而告之之后,文本销量扩大,传播广泛,形成传播层面的经典化,这是后期的、客观性的、隐性的、继发或连锁性的经典化。
从表征形态来看,广告的文本经典化建构主要有标题型和文本型两大类。前者主要以标题的方式、以最简洁的语言对西方文论著作作出评价,其经典性在寥寥几字中便透射出来。如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中译本(三联书店,1989 年,徐文博译)的广告(位于封三勒口)列举了包含本书在内的20 本西方文论著作,它们被统一置放于“现代西方学术文库”这样的称号之下,而根据该文库的选编原则——“文库所选,以今已公认的现代名著及影响较广的当世重要著作为主”,②可知这一称号实际上就是“经典”的代名词。这样,不言自明的是,入选该“文库”的所有西方文论著作就必然是经典了。又如,在哈罗德·布鲁姆的《千禧之兆:天使、梦境、复活、灵知》的台湾中译本(2000年)广告页中,布鲁姆的《西方正典》被归入“立绪经典名著”丛书和“新世纪丛书(文化、文学)”中,同时,在《西方正典》的书名之下,对作者还冠以“西洋文学理论巨擘”的名号与头衔,从这三个标题式的称号中,不难看出广告人对于《西方正典》及其作者的经典化评价与建构。
文本型的广告是指广告以比较完整的文本形式呈现(有时还会附上著作的封面书影),内容往往包括作者简介、内容提要等。当然,广告商在设计文本内容时会特别注重话语策略、写作策略的 用,以突出作者、文本的经典性。如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中译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年,增订版,徐文博译)书末广告页对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精致的瓮》的文本型经典建构:
作者简介 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1906~1994),20 世纪美国深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家、“新批评”派的重要成员之一。生前曾长期执教于美国耶鲁大学,对海明威、福克纳、叶芝、艾略特等现代作家、诗人有较深的研究,其著作还有《理解诗歌》(与罗伯特·潘·沃伦合著)、《现代诗歌传统》《文学批评简史》《隐藏的上帝》等。
内容提要 《精致的瓮》是布鲁克斯最为知名的文学理论著作,也是美国“新批评”理论的经典之作。在本书中,布鲁克斯精心选择了邓恩的《圣谥》、弥尔顿的欢乐颂》、格雷的《墓园挽歌》、华兹华斯的《不朽颂》、济慈的《希腊古瓮颂》、叶芝的《在学童中间》等十首诗,以专章的篇幅用悖论、反讽、含混、意象等理论视角加以详细剖析,从而得出了影响甚广的结论:分析一首诗应该以“结构”为本体,而不是以“内容”或“题材”为本体,这样就十分鲜明地强调了文学批评中文本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布鲁克斯在这里精彩展示的文本细读与分析法,也代表了20 世纪文学研究的一种强有力的趋势。
在这则广告中,论者对作者和论著都作了经典化的评价。对于作者,论者选取、使用了诸如“20 世纪美国深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家”“‘新批评’派的重要成员之一”“耶鲁大学”教师,对海明威、福克纳、叶芝、艾略特等经典作家的经典性研究者、世界经典学术名著《理解诗歌》的作者等足以体现作者崇高学术地位、精英社会身份和卓越学术成就的语词与判断,以资证明作者的学术权威性;对于著作,论者首先陈说其勿庸置疑的经典名声与地位:“布鲁克斯最为知名的文学理论著作”“美国‘新批评’理论的经典之作”,然后具体介绍其内容,以实现广告“广而告之”的基本目的。但在介绍时,论者并非流于一般化、无倾向、无功利、无策略的内容陈述,而是充分注意、重视话语策略和写作策略的运用。如对“精心选择”“得出了影响甚广的结论”“代表了20 世纪文学研究的一种强有力的趋势”等语词与判断的使用就属于前者(话语策略);后者(写作策略)指论者在写作时注意突出被研究文本的经典性,如布鲁克斯研究的是邓恩《圣谥》、弥尔顿《欢乐颂》、格雷《墓园挽歌》、华兹华斯《不朽颂》、济慈《希腊古瓮颂》、叶芝《在学童中间》等经典名家的经典名作,而非凡夫俗子的庸常之作,这就会从而保证该著的高度吸引力和影响力。不仅如此,论者还突出介绍了文本独特的创新性、价值性:“分析一首诗应该以‘结构’为本体,而不是以‘内容’或‘题材’为本体,这样就十分鲜明地强调了文学批评中文本的独特性和重要性”,这实际上就具体指出了该书不同于它著的个性以及其在同类学术著作中的不可替代性,而读者的购买也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是属于文本结构比较完整、复杂(在形式上分“作者简介”和“内容提要”两部分),内容介绍比较翔实、充分、具体的典型文本型广告案例。在实际的西方文论著作书广告中,更为常见的是形式短小、体态轻盈、论述简洁明快(有时只有一句话)的文本型广告,它可视作微缩版的文本型广告。它们虽然短小,但与完整版、详尽版的文本型广告一样,也特别注重话语策略和写作策略的使用,以凸显文本的经典性,促进文本的经典化。如哈罗德·布鲁姆的《如何读,为什么读》中译本(译林出版社,2011年,黄灿然译)广告页上关于莱昂内尔·特里林《智慧乃道德职责》的广告词:
本书是20 世纪50 年代纽约知识分子观念的缩影,特里林采用了一条更宽广的途径——文学与文化的交叉研究,来应对当时的新批评主流。书中的多数文章已作为经典被大量引用,具有重要影响。
不难看出,在话语策略上,论者选用了“纽约知识分子”“新批评”“经典”“大量引用”“重要影响”等具有或明(后三个词语)或暗(前两个词语)重要性、足以引起读者注意的术语和语词;在写作策略上,论者尤其指出了该书内容的重要性:“本书是20 世纪50 年代纽约知识分子观念的缩影”,因为纽约知识分子在美国文化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和地位,因此对其关注与研究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同时,论者还特别突出了该书的独特创新之所在:“特里林采用了一条更宽广的途径——文学与文化的交叉研究,来应对当时的新批评主流”,即作者运用的研究方法特立独行,与当时学界流行的新批评方法相左,显示出其独异价值的一面。
在西方文论著作的副文本中,除了封面、书评、广告能对文本起经典建构作用之外,其它副文本如题辞、译序、序跋等也能不同程度地促进文本经典的形成。但因本文篇幅所限,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西方文论著作在版本构成上有着丰富的内涵,大量的副文本在客观上或隐或显地积极推动或参与了西方文论著作的经典化建构,其功能、作用、效果、价值不容小觑。由于研究者在西方文论著作阅读与研究中版本意识不强,在主观与客观上只关注或重视版本中的正文本,因此,在这种偏狭、盲视的阅读与研究惯习影响与误导下,研究者在研究西方文论著作的经典化时,自然就只注意到正文本以及文本之外的社会化、机构化因素,而忽略了副文本,这无疑会引发诸多缺憾。这是我们在今后的西方文论著作经典化研究过程中应该特别重视并避免之处。
①本文所论涉的西方文论著作主要是指欧美学者撰写和被国内学界翻译过来的文学理论作品,不包括本土学者撰写的西方文论方面的著作。
②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M],徐文博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年,“总序”第 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