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故事影视化改编的传承与创新
——由《白蛇传》再翻拍说起

2019-09-28 05:27○韩
文艺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白素贞白娘子白蛇传

○韩 露

《白蛇传》的故事作为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之一,早已被经典化。故而,根据白蛇传的故事改编的影视剧层出不穷。不久前,听闻电视剧《白娘子传奇》又要再翻拍,对经典进行翻拍虽显保守,但也是一个保险的选择,因而也易让人乐见其成。

《白蛇传》最早是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不断发展成型的,是典型的民间集体创作的结果。后来随着传播需求的不断扩大,白蛇传的故事以评话、说书、弹词等多种形式呈现出来,并逐渐演变成戏剧表演。近几十年随着大众传播技术的不断进步,白蛇传的故事被改编成影像作品,以更广泛、快速、深入的方式在观众群中普及。神话传说作为民族精神的一部分,由此改编的影视作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赋予了不同的时代内涵,加之不同年代、不同成长背景的创作者在完成作品的过程中融入了自己对于故事的解读,使得它不断地被以不一样的方式诠释与改编。

一、情节改编的传承与突破

与白蛇传有关的故事,最早被记载于明代话本《清平山堂话本》的《西湖三塔记》中。故事讲述了奚宣赞在西湖游玩时救了一个名叫卯奴的迷路的女子。在送卯奴回家后,奚宣赞被其家中的白衣娘子以想要和他结亲的原因留下。奚宣赞严词拒绝,于是白衣娘子便叫来一位老婆婆将他绑住,想要取他心肝。卯奴为了报恩,私自将奚宣赞放走。奚宣赞的叔父奚真人在得知事情经过后作法将白衣娘子三人抓住,造了三座石塔将它们镇在湖中。三人全部现出原形。白衣娘子是白蛇,卯奴是乌鸡,老婆婆是獭。虽然其故事情节与后世白蛇传的各种版本有很大差别,但故事的基本框架已经确立。此话本为之后的改编提供了很多重要的元素,比如地点(西湖)、人物(蛇妖、人、收妖者)、人与妖之间的情感关系、镇妖塔等。只不过在此话本中,故事的重心在于通过讲述妖精害人最终被捉拿的故事来传播佛教普度众生的观念。

到了明末,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记载的故事已经与后世不断改编的白蛇传故事非常贴近,是被广泛认可的白蛇传故事的雏形。话本中讲的是南宋时期,许宣在雨中的渡船上遇见白娘子,在经过了借伞还伞的交往后,白娘子想要与许宣结为夫妻。但因白娘子、小青赠官银、盗物等原因,许宣接连两次被发配。法海认出白娘子为蛇精后,告知许宣真相。在许宣的请求下,法海将白娘子与小青收在钵内,镇压于雷峰塔下。与《西湖三塔记》相比,此话本强化了白蛇“人”的形象,比如说她以“白三班白殿直之妹”自居,以及她对许仙的爱慕具体化为与许宣结为夫妻,多次哄骗许仙原谅等。故事通过许仙不断因白娘子而受苦受难,又一直被她的美色和甜言蜜语所劝服,最终请求法师收妖回归正途的经历,传达了警告世间男子不要被女色迷惑的中心思想。

1926 年,上海天一影片公司将《义妖白蛇传》搬上银幕。片中讲述了千年白蛇白素贞为了结情缘,和青蛇小青来到杭州嫁给许仙。端午节时,白素贞不小心饮下了雄黄酒而现出原形,导致许仙被吓死。白蛇为了救回许仙,冒险到仙山求取灵芝。金山寺的主持法海将白素贞为蛇妖的事情透露给了许仙,并将许仙带走。白素贞为了夺回许仙,水漫金山。在生下许仙的孩子后,白素贞被法海降服,收在了钵内,镇压于西湖雷峰塔下。白蛇传由话本改变成影视作品后,情节进一步完善,强化了白蛇对于许仙的爱恋与付出,白蛇传故事的重心开始转向白素贞与许仙二人的爱情经历。

1992 台湾上映的《新白娘子传奇》是白蛇传故事改编成的影视作品中受到最多观众认可、喜爱的剧集。《白娘子传奇》的成功,将白蛇传的故事变成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剧中白素贞为了报答1700 年前小牧童的救命之恩,义无反顾地嫁给小牧童转世后的许仙。在和许仙的相处过程中,无论许仙怎么怀疑,白素贞都一往情深、无怨无悔地付出。《白娘子传奇》在原有的白蛇传的框架下,填充了大量许仙和白娘子生活、相处的细节,强化了剧中白娘子与许仙爱情的真挚与可贵。剧中为我们塑造出了一个理想中的女子形象,温婉淑良、忠于家庭。剧中的白素贞作为妖虽然做出了水漫金山的“暴行”,但通过对他们夫妻二人幸福生活的呈现,使得观众也可以理解她的“不得已而为之”。并且在事发之后在情节上给予了她诚心悔过的设计,通过“人无完人”“知错能改”的情节设计,使白素贞的形象在更加具有真实性的同时更加趋向于完美,也就更加贴近社会广泛认可的优秀女性形象。

1993 年徐克导演的电影《青蛇》讲述的故事和《义妖白蛇传》相似。只不过它另辟蹊径地选择了白蛇传中的“小青”作为故事的主角,增加了法海为情所困,小青与白蛇争夺许仙注意力等情节。故事讲述了在白蛇爱上许仙并与其结为夫妻后,青蛇出于对白蛇的占有欲而不断诱惑许仙,与白蛇争夺许仙的关注。在端午节时,由于小青不顾白蛇的劝说,坚持留在家里,结果误饮了雄黄酒并现出原形,将许仙吓死。白蛇为了救活许仙去盗取灵芝草,青蛇为给白蛇争得逃脱的机会,用色相诱惑法海并与他斗法。法海因心中的魔障而落败。为了劝说许仙不要沉迷女色,法海逼迫他皈依佛门。白蛇为救许仙水漫金山,不幸动了胎气,生下与许仙的孩子。青蛇听从白蛇的要求找到许仙后,怨他害死白蛇,于是杀死了许仙。影片与之前的改编作品相比,不仅将小青从白娘子的丫鬟变成姐妹,还将法海的形象从一位得道高僧转变为一名帅气的和尚,并因此顺理成章地增加了白蛇和小青,小青和许仙,小青和法海之间的感情纠葛。因此故事除了讲述白蛇和许仙之间的爱情故事,更是意在通过小青与多位人物的情感关系引发观众对于“情为何物”的思考。

2012 年的《白蛇传说》突破了以往武侠片的叙事风格,情节设计向好莱坞除魔片靠拢。本部影片中增设一位关键性的人物——法海的徒弟能忍。故事以能忍由人变妖的过程作为线索展开。影片讲述了法海和能忍在降妖除魔的过程中,能忍因被蝙蝠精攻击而变成了妖怪。在逐渐由人向妖转化的过程中,他对青蛇产生了感情。而与许仙结为夫妻的白蛇在端午节误饮了雄黄酒后变回了原形,并被不明真相的许仙误伤。许仙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挽救白蛇的生命,盗走了雷峰塔的灵芝草,并因此被邪灵附体。法海召集众僧人施法,意图除掉邪灵,拆散许仙与白蛇。白蛇为了救出许仙水漫金山寺,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许仙为了陪伴白蛇,在塔外种花务农与之相伴。影片通过刻画能忍在人和妖两种不同身份下,他和法海的思想及行为转变的过程,强调了不应该用身份来代替善恶去评价人的观点。并且通过许仙在得知白蛇身份后依然为救她而冒尽千难万险、在白蛇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后依然不离不弃的情节设计向观众传达了身份差异并不能抵挡真情的爱情观。

2019 年的《白蛇:缘起》则又开辟了白蛇传故事的一个新的领域,讲述的是白蛇与许仙的前世许宣的故事。故事开始于白蛇遵照师傅蛇母的命令刺杀下令捕蛇的人类法师。白蛇由于与法师实力悬殊而身受重伤,失去记忆的她被许宣救回家中。许宣和白蛇二人在躲避法师追捕的逃亡旅程中不断加深了对彼此的爱意。许宣甚至为了打破自己和白蛇之间人与妖的界限而选择变成妖精。最终许宣在守卫爱情和家乡的战斗中,被法师的阵法杀害。影片以突破常规的许仙的牺牲作为结尾,颠覆了之前白蛇为与许仙相爱而做出伟大牺牲的结局。故事不仅仅讲述了这段真挚动人的爱情的发展历程,还通过蛇母为了自身的力量而不惜牺牲所有徒弟的生命,法师为了增强法力视百姓的生命如粪土,以及许宣在失去人类身份后依旧为保护村民生命而牺牲之间的对比,向我们阐释了善恶在于人心,而不在于身份的不同的中心思想,意在引发观众对于人心善恶的思考。

二、人物形象的发展与转变

(一)从被镇压到抗争成功

在白蛇传的故事中,白蛇的人物形象发展大致分为三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从妖到人的转变。白蛇最早是以令人憎恶的残忍形象出现的,其空有人类外形,并没有人类所应该具有的任何感情。在《西湖三塔记》中白蛇绑架无辜男子,吃人心肝。她藐视生命,滥杀无辜。到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蛇开始拥有了拟人化的名字白娘子。她欲与许仙结合的原因也不是只兽性的占有,而转变为男女之间的爱慕。并且她在官兵捉拿时懂得逃避,在许仙怀疑的时候能够用计消除他的疑虑。此时的白蛇已经具备一定程度上的人类特征了。再到后来的一系列影视作品中她为了挽救许仙的性命盗取灵芝草,为许仙孕育后代等,都体现了白蛇不断“人化”的过程。在《白娘子传奇》中白蛇更是展现了中国传统女性的众多优良品格,比如说任劳任怨、善良、贤惠等。白蛇影视剧的改编过程中,逐步脱离妖固有的残忍、冷漠等性格特点。第二个方向是从恶到善的转变。从最早的《西湖三塔记》中的白蛇残杀人类,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用色相诱惑许仙与之结为夫妻,白蛇始终是一个恶的一维人物。而到了《义妖白蛇传》中,白娘子和许仙结为夫妻不再出于白蛇对于许仙的占有而出于两情相悦。《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更是为了报恩嫁给许仙。在《青蛇》中无论是正面表现白素贞治洪水、施药救人的情节,还是侧面通过百姓对于她的感谢来展现她对于民众的帮助的情节,都突出体现了白娘子善良的形象。白蛇对于感情从占有到付出的转变,以及对于人类生命从漠视到主动帮助是善的一面,白蛇为了救回许仙水漫金山伤及无辜百姓,是恶的一面。影片通过对白娘子更细致、更深生活化的表现,使白娘子这一形象成长为一个恶有因、善有果的二维人物。第三个方向是在向与命运抗争的方向不断努力。在《西湖三塔记》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蛇都只是单纯被镇压而无力还手。在后来的改编中通过增加水漫金山这一白蛇奋起反抗的故事情节,展现了白蛇与命运的抗争。虽然故事的结尾依然是白蛇被法海压在雷峰塔底,但是白蛇拥有了更强的自我意识,不甘被所谓的天道收服,学会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到了《白蛇:缘起》中,白蛇联合许仙借助阵法除掉法师,摆脱了蛇母的控制,算是真正意义上取得了与命运抗争的胜利。

(二)从“负心汉”到“痴情人”

许仙这一人物在改编过程中完成了从被动接受感情到主动守护爱情的转变。在《西湖三塔记》中,他只是单纯被白蛇占有、被掳走,在对白蛇的感情接受上是被动的。到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仙在感情当中是摇摆不定的,既因怀疑白蛇是妖而感到恐惧,又因美色的诱惑而选择原谅,因此当白娘子的存在真正威胁到他的生活后,许仙毫不犹豫地主动寻求法海的帮助,这都体现了许仙在这段爱情中的“不作为”与懦弱。这样的思想观念与性格特点在《白娘子传奇》中有所转变。剧中许仙在得知白娘子是妖后,不但没有害怕,还对自己私自上金山寺的行为感到懊悔。此时的许仙开始拥有守护家庭的观念,这种观念在《青蛇》中得到进一步的体现。《青蛇》中许仙在发现白蛇是妖后选择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法海给他的法器扔掉,并且劝说白蛇两姐妹赶快离开。在这里许仙已经完成了从被动接受感情到想要守护住自己的爱情的转变,只不过这种转变只停留在了精神层面。到了《白蛇传奇》中,许仙这一人物有了突破性的变化。影片将许仙被白蛇原形吓死换成了白蛇被许仙用法器误伤的情节,触发了许仙救白蛇的故事发展,使男女方的强弱势关系发生了置换,白蛇成为了被解救者,而许仙成为了拯救者。许仙突破了以往故事中的固有形象,为救白蛇舍生忘死,成功盗取了灵芝草,挽救了白蛇的生命。在白蛇被困雷峰塔以后,许仙在外种花与之相伴,表现的是他对白蛇的爱的回馈。许仙和白蛇在感情中的付出在此部影片中达到了平衡,而许仙对爱情的守护也因此完成了从精神层面到行为层面的演化。马克思说过:“人的个体意识是人在社会生活中对自己地位和角色的认识所具备的独立思考能力,有自己的见解与原则,是与其他个体平等的个体,而不是他人的附属。”①许仙在白蛇传故事里的人物形象转变伴随着的是其社会身份的变化。他从没有经济生活能力的闲散人、药铺帮工、书生等,变成了可以自给自足的采药人,社会身份上的转变给了许仙更多思想与行动上的自主性。特别是在《白蛇缘起》中,许宣是一个具有独立自主思考能力,敢于做出异于常人的选择,并且能够忠于自己选择的人物。这在他与白蛇相爱之前体现在他体恤生灵不愿以捕蛇为生,因此选择通过贩卖草药、医治病人来维持生计。他学习多种技艺,既懂五行八卦,又擅长发明制造。在他与白蛇相爱后体现在为了追求爱情反叛世俗观念不惜化人为妖,为能够更好地保护白蛇而不惜放弃自己原有的平静生活。故事彻底颠覆了人妖二人相爱过程中白蛇牺牲更多的固有模式,反而强化了许仙在爱情中的不断付出,展现了他的勇气与担当。

(三)从铁面无私到辩证思考

法海在白蛇传故事中常常以解救世人不被妖精伤害的降妖除魔者的形象出现。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他的出现是为了解救许仙,劝告世人不要被女色迷惑。在《义妖白蛇传》中他向许仙言明白素贞的真身,打破这段有违人伦的感情。但是随着新文化运动的结束,人们的思想意识不断被解放,人们对于白蛇传故事中的人与妖,善与恶等问题产生了新的思考,因此影视作品中法海的人物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例如在《青蛇》中法海不再是毫无感情的执法者,而是拥有人类情感的正常人,他也会因妖精的迷惑而陷入魔障,也会被美色影响。影片一开始就以法海冤枉了一只蜘蛛精作为开始,这一事件引发了他对于妖是否也具有善恶之分的思考。这使得他在接下来的除妖过程中,选择放过那些在保护人类、积德行善的妖精。在最后水漫金山的斗争中,他开始思考因为自己想要破坏掉许仙与白蛇的爱情的执念而伤害到无辜生命的做法是否正确。他开始对善与恶是否对应着人与妖的身份而提出了质疑。这种质疑与思考在《白蛇传说》中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并且以一种人与妖一定程度上身份的和解为结束。影片中法海对于人妖身份的态度改变源于徒弟能忍被蝙蝠妖咬中后变成妖精。在徒弟妖化的过程中法海并没有将其驱逐出寺,在收妖的过程中也不忍心伤害前来阻止的能忍,这都表现出他没有办法将弟子和其他妖怪同等看待。在徒弟成为妖怪后的一系列经历中,法海对于妖怪的认识不断发生改变。最终法海内心对于妖精的善与恶的评判在佛祖的点化下得到升华,明悟了不能根据身份的不同而以偏概全地断定善恶。因此在结尾时法海愿意网开一面给予白素贞和许仙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能够坦然地接受徒弟能忍变成妖怪的现实,并且继续和他踏上降妖除魔的旅程。法海这一人物形象的转变,集中表现在人物是非观念的转变,从来到人世的妖怪都是错的,转变为只有伤害百姓的妖怪是恶的,体现的是从绝对论到辩证思考的过程。

三、主题与时代内涵

白蛇传的故事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赋予了不同的时代内涵和社会责任,也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不同的社会生活现状与思想观念,这在其还没有被影视化改编前就初见端倪。例如《西湖三塔记》的故事的发生地宋朝盛行佛教,朝廷也曾采取多种措施给佛教以适当保护以促进其传播,因此在话本中将降妖者设定为佛门子弟,意在传播佛教思想。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增加了许多南宋以来的世俗生活情节,摒弃了《西湖三塔记》中浓郁的妖魔色彩,虽然话本想要传达的是警戒世人不要沉迷女色的思想,但是受到明代中后期心学的影响,已朦胧地流露出青年男女追求恋爱婚姻自由这种带有反封建意味的思想。②

在1926 年的《义妖白蛇传》中,讲的不仅仅是人妖相恋有违社会伦理秩序,更是自由恋爱受到封建势力迫害的故事。其中人与妖恋爱的束缚同时被表达为封建阶级制度束缚。这时因为受到五四运动与新民主主义运动影响,社会提倡破除封建、“废除女禁”等思想解放运动,封建思想的影响力减弱,女性权益在一定的程度上得到提升。故事中除了其中仙宫、盗草、水漫三幕是古装,其余为时装,导演邵醉翁将白蛇故事的背景移至现代,并将白蛇与小青的形象视觉化为封建家庭的小姐与丫鬟,反封建之批判可谓用心良苦。③在剧中白娘子和许仙也被设计成了类似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打破封建制度、追求个人自由的有情人,成为了当时自由恋爱的典范。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白娘子与许仙是互相爱恋的夫妻,是不顾人妖界限也要在一起的有情人,他们的人妖恋不仅不是有违道德伦理、封建习俗的不齿之举,而是敢于推动社会思想进步、用于突破身份限制、自由恋爱的先锋典范。而法海的形象则从之前降妖除魔的正义使者变成了封建社会中强调绝对的理性和克制男女之间情爱的顽固派。白蛇传故事的主题也就由此上升到倡导自由恋爱,推翻封建制度与腐朽思想的新高度。

随着反封建任务的结束,白蛇传的故事也逐渐回归到最初的中心——“爱情”。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冷战的结束,世界大环境归于和平稳定,国内经济、文化等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很大程度上的改善,人民的生活重心回归家庭。“食色性也”。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与向往是亘古不变的。而两情相悦、幸福圆满的感情关系在现实生活中有一定的实现难度。因此让观众通过借助影视作品来寻求精神世界上的满足,充分体现了影视作品本身能够带来的人文关怀。在这样的社会需求下,《白娘子传奇》中白娘子这一人物形象从坚强勇敢的反抗者转化为温柔贤惠的妻子形象,这也反应着当时社会的女子形象已经从需要被解救的封建社会的被压迫者转变成了和谐稳定生活中人民对圆满幸福家庭生活向往的缩影。其次,《白娘子传奇》舍弃了《义妖白蛇传》中添加的小青勾引许仙的情节,这种处理符合人们在“一夫一妻制”原则推广下受众所形成的社会意识和家庭结构观念。“一夫一妻制”虽然在1912 年颁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就已经有明文规定,但由于各种历史原因,一直没能有效地推行下去。因此在1926年的《义妖白蛇传》中小青勾引许仙的情节是符合当时的社会现状以及群体意识的。作为影视作品,本身具有传播先进思想的社会责任,理应摒弃不符合社会价值、规定、法律等的情节。所以在1950 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真正废除了一夫多妻制后,《白娘子传奇》有意引导观众建立忠贞不渝、坚定不移的爱情观。

到了《青蛇》中,导演想要通过法海这一人物带领观众去思考身份认同的问题。法海最开始认定人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放过,妖无论是好是坏都要收服。因此在他看见一只蜘蛛妖后,不分青后皂白就将其收入钵内。在得知蜘蛛精本一心向佛,不曾伤人的真相后,法海开始对他一直坚守的行为准则产生怀疑,这种怀疑在白蛇、青蛇助妇人产子、治水后进一步加深,直到白蛇生下人类之子后达到顶峰。白蛇产子意味着白蛇由妖化人,而法海为了除去白蛇这个妖精而掀起的水漫金山的斗争,伤害了无数无辜的百姓。法海发出“是不是我太执着”的质疑,其中也包含着对于人、妖两种不同形态生命的界限的质问。影片之所以传达出这样的思考和导演徐克作为一名香港人的成长环境有关。香港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就笼罩在回归中国的氛围中。对于自身历史的迷思、对于未来发展的迷茫、对于身份归属的困惑以及对于政治变幻的恐慌等都深深融入到香港社会生活以及民众的心理状态中。④导演在影片中借法海之口表达出的对于白娘子“是人是妖”的困惑,影射的是香港民众对于自身长久处于殖民化与边缘化状态下的身份认同障碍。

随着自由平等的思想进一步深入,全球化的进一步加剧,如何达成不同种族人民的和谐共处成为了社会热点问题。在《白蛇传说》中导演也表现出了类似的思考。《白蛇传说》故事的转折开始于法海的徒弟能忍在被蝙蝠妖咬伤之后由人化妖。从人到妖的身份转变,使他能够了解到妖精的处境,对于妖精更添了一份慈悲之心。但是同时由于他生而为人,他对于人类的生命做不到像妖一样的漠视。最终,虽然能忍依旧保持着妖精的形态,但是又重新回到了与师傅法海的捉妖旅程中。故事想要传达的主题是真正对人进行区分的不是身份的不同,而是内心对于是非善恶的认识。影片想要向我们讲述的远远不止是真挚美好的爱情是不应该受到人妖不相容这样的种族观念的打压,还向我们传达每一种不同形态的生命都应该受到尊重,只有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才能达成和谐共处的观念。

影片《白蛇:缘起》中,影片的主题不再是白蛇和许宣(许仙的前世)的美好爱情,而是通过二人克服千难万险相爱的故事,指出仅凭是人是妖来判断善恶的不合理性。就像影片中,许宣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为了减轻赋税而残害生灵,之后即使村民们对已经变成妖的他不假辞色,他也一直坚守着自己保护村民的愿望直至生命结束,而号称是为了斩妖除魔的国师其实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残害生灵,号称与蛇族同类共享共生的蛇母其实是为了与国师分庭抗争而积蓄力量,残忍剥夺同类的生命。影片阐释了人的善恶并不是由他的身份决定的,而是由内心的善恶决定的主题。

四、结语

神话不仅仅是一个民族起源之初的口头或书面的文学遗产,而且会伴随文化进化而不断再造。从神话重叙的角度说,故事本身只是它过去性的外壳,而作者自己的经验,自己对生活、对时代的理解,立足于全球化背景下的关注视角,力图以当代意识去审视与发掘古老神话的现时意义,以现代理性思维品格,对传统经典神话进行个人化的重写和改造,才是他赋予这古老故事的新的灵魂,体现着叙事者对过去故事的当下思考。这一点,可能正是神话在当代进行重构的价值与意义。而从白蛇传故事的影视化改编或说重构的历史脉络中,我们也同样清晰地看到了那种伴随着历史发展与人的意识的衍进的时代与人的进步。这也正是白蛇传的故事在不断的影视化改编中依然深受观众喜爱的重要原因。

①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

②杨等华《“白蛇传”影视改编中的现代性分析——以<新白娘子传奇>为例》[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14 年第 4 期,第 78-84 页。

③白惠元《“白蛇传”电影的邵氏传统——以1926 年天一公司影片<义妖白蛇传>为中心》[J],《电影艺术》,2013 年第 5 期,第 119-122 页。

④李晓昀《民间经典的解构、重构与再建构——试论<青蛇>从传说到小说再到电影、戏剧的文化内涵流变》[J],《当代电影》,2017 年第 7 期,第 174-17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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