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英

2019-09-25 05:24李志铭
文学港 2019年8期
关键词:男子

李志铭

“你怎么现在才回啊,你知道吗?许春英走了!”

听罢,我的手不禁颤抖。

那一年,我终于有时间来到大洋彼岸休假,窗外,碧水蓝天,清风吹拂,望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也许你会生发出许多由衷的感慨。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自由放松的时光,也勾起了我对往昔青春的回忆。我想起了故去的亲人,想起了许多曾经走过我人生的朋友,我真想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回到那蓝蓝天空下姹紫嫣红的青春,那个晚上我仿佛在时空的隧道里穿行。

醒来的时候,大西洋上的太阳已经低垂,摸到手机,我居然已睡了十五六个小时。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短信。

手机拨了好一会不见应答,美国与中国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此时正是早晨五六点,也许还没起来呢。正当我准备退出时,电话那边传来了老同学苏红急促而悲泣的声音。

1

许春英是我的小学同学。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手工业者家庭。

许春英的老家是鲁迅笔下的绍兴水乡。从火车站到村里要走20多华里的田埂路,村口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樟樹,青瓦白墙的老宅炊烟袅袅,连着开满油菜花的田畴。小河蜿蜒,石桥弯弯,河面上的乌篷船来来往往。

许春英父亲那一辈兄弟姐妹有8个,其中第三个儿子在2岁时因病夭折,第七个女儿给人做了童养媳。1947年,许家的长子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充军,战场上俘虏后参加了解放军,但在一场战斗中不幸牺牲。为此,政府还特地派人送来了抚恤金和烈士证,这些都存放在许家的老宅里。

绍兴是著名的水乡、桥乡、酒乡。其实,绍兴的印染业也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民国时期,绍兴的印染业非常发达。俗话说,绍兴三只缸,指的即是酒缸、酱缸、染缸。解放前,绍兴人谋生的职业也以这“三缸”居多。

许家的二儿子即许春英父亲也选择了自己吃饭的行当——进了染坊。

许春英父亲这家染坊叫裕兴染坊。染坊主要染纱和布。当时绍兴农村盛产棉花,牵好纱以后要织布。那些纱要染色,那些白布也要染色。染坊里有十来只缸,这些要染的纱和布就浸泡在这红、蓝、黑等不同颜色的水缸里。那时候,许春英父亲一心想学技术,可是不管他怎样殷勤、卖命。可老板、师傅总是那个样,热脸孔贴冷屁股,说白了,防他三分,留了一手。别看许春英父亲看似木讷脑子还是蛮灵光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细细观察,暗暗揣摩,也许假以时日,老板和师傅都不在了,他也能独当一面。

那一年,许春英父亲不堪老板的欺辱,独身一人来到杭州,还是到了一家染场。许春英父亲又听话又勤快,颇得老板喜欢。这老板膝下无子,时间一长,后来便索性把许春英父亲认作了干儿子,手把手地教他打理生意。来到杭州,能够遇上如此重情重义的老板,是许春英父亲的大幸。不料说来也怪,有一天,老板与人在喝酒吃饭时由于情绪过于兴奋,一下竟被噎死了。

此时,正是1948年的秋天,风雨飘摇之中,金圆券急速贬值,经济一蹶不振。老板娘本是烟花女子,是老板把她从青楼赎出来的。她本想把染坊卖了,可惶惶不安的社会,哪里还有接盘的人呢。于是只能把这染场半卖半送了给干儿子,好事落到了许春英父亲头上。一夜之间,许春英父亲便由一个打工的变成了老板。解放后,在经历了合作社及“公私合营”等一系列运动后,许春英父亲也随即进入了国营丝绸印染厂,又一次完成了身份的改变,从一个老板成为了一个所谓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其实,他本来就是一个劳动者。即便是那时当老板,他也没有雇工。如果说有,那就是后来成为他老婆的那个女人。

1972年,我父亲从部队转业至省城,被安置在了向阳新村。这是政府为改善居民的居家条件而在城市东部建设的一个居民住宅区,由十多幢三层简易楼房组成。我家被分配在二幢的一楼。这里安置着这个城市的机关干部、转业军人、教师、医生、工程技术人员及各行各业的工人等上百户家庭。许春英也住在这个新村的一幢。

那天早晨,父亲给我办了转学手续,我被一位高个子女老师领到了班级,与我同桌的正是许春英。

看到我的到来,看得出许春英十分高兴,一会儿为我擦桌子椅子,一会儿为我送来新书,十分热情。她说,我家搬家那会儿,她正在我家对门。后来听老师说要来一个新同学,估计是我。所以已经早早地把桌子椅子腾出来。从她那儿我知道,她大姐叫夏英,二哥叫冬勇,四妹叫秋英。父亲按子女们出生的季节而取的名。大姐和二哥为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已去了黑龙江和云南。在她的家里,许春英算长得最俊俏了,瘦瘦的鹅蛋脸,高高的个子,尖尖的鼻梁,眼睛不算太大,但看上去特别有神,从五官来看,许春英汲取了父母的优点,鼻梁上有几颗浅浅的雀斑,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形象。尤其到了高年级后,身体器官各个部位也渐渐成熟,尤其是她的胸部好像比班里其他女同学发展得快些,到了五年级下学期已明显地从平地“崛起”,一些调皮的男同学背地里叫她“肉包子”。

许春英的大姐、哥哥回来探假,我也见过。大姐长得胖胖的,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皮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孔,一对酒窝,但她的皮肤明显要比许春英黝黑。后来听说她大姐与同在支边的上海青年相恋,那男的是个资本家的后代。

许春英的哥哥仿佛与他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脸长得相似,连走路的姿势也很相像,结实的身板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老是喜欢找人掰手腕。那时我们以为他凭的是力气,其实掰手腕讲究的是技巧。你看他开始时平心静气,不使狠劲,僵持不下,一到对方难以坚持,他才咬牙发力。几个回合下来屡战屡胜。得意之时,他便会亮起自己的胳膊,秀美于众人,好一副得意的样子。

许春英的妹妹许秋英比她姐姐小两岁,长得矮矮小小的,总感觉她穿的衣服与她的身材不太相称,不管是白底碎花的衬衣还是咖啡色的格子外衫。后来才知,她所穿的所有衣服都来自于她姐姐,衣身长了,裤管长了,袖口长了,家里就把它改装一下,然后就成了老四的新衣服。所以她去哪儿都显得特别寒碜。好像她在家里也是最不被重视的那个。有好吃的、好穿的,许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老三许春英。

在班里,许春英是个活跃分子。擦黑板,搞卫生,做值日,组织送肥下乡小分队,到处有她的身影。许春英为人热情友好,有着较好的人缘,也为老师和同学们喜欢。不过这个扎着羊角辫、积极活跃的小姑娘也招致一些女同学的不悦,背后叫她“假积极”。

在那个“灰色”的年代里,服装色彩大多为单一的蓝灰色,最流行的是草绿色军装。而许春英显然是那个年代的“异类”。她总是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就是穿的假领子也是粉红色的,打破了全班单一的服饰色彩。许春英的爱美之心足以可见,但也引起了一些女生的议论。可许春英才不管呢!照样穿着她的红衣裳乐呵呵的。

后来我知道,许春英家后门放有两只大缸,她穿的红衣蓝裤就是出自这两只大缸。这是许家的“资本”,也是许家的“秘密”。其实,尽管许多年了,许春英父亲早年开染坊掌握了染布的工艺,但到逢年过节或邻居相托,他还会重操旧业露几手,也好让他的儿女们风光一些,可是许春英总是不以为然,每次看到她父亲浑身带着刺鼻的气味,总是那种嫌弃的眼光。

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怀着好奇心“偷偷”地走近许春英家的后门时,只见一个老头,脚穿着长筒的黑色雨鞋,身上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看不清任何颜色的围裙,手拿着一根棍棒,在那用力搅拌染缸里的衣服。走近染缸时,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刺鼻的味道。只见烟蓝色浸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染缸里,一抹一抹刺激性的色素窜上窜下,在水流中翻腾起伏。见到我们到来许春英父亲喜出望外,停下了手中的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后退一步,站着对我们憨笑着:“你们是来找春英的吧……”

正当我们要回话时,一个纤细而响亮的声音从远处直奔而来。“你们看啥呢,走走走!”只见许春英恼羞着脸,说话几乎是喊出来,声音比平时高了不知多少分贝。脸上由于紧张而导致脸部的神经显得非常的僵硬,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见许春英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她父亲一眼。

事后,许春英翘着嘴巴,狠狠地说了她父亲一顿。有人听见她对着父亲大着声“你这丢人现眼的样子,弄得我在同学们面前面子也没有,我宁可不穿你的衣服……”后来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许春英的父亲耷拉着脑袋,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一直以来,在同学们的眼里,许春英是个爱漂亮的人,这件事情发生以后,使班上的同学认识了许春英的另一面——爱慕虚荣。

在班里,许春英的成绩不是太好,一直处于中等水平。最好的科目是音乐和图画,那时还不叫美术。尤其是唱歌,经常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这也让许春英平添了几分自信。班主任甚至一度也认为,许春英形象思维不错,逻辑思维是她的短腿,兴许将来她会走艺术的路子。

好像那个年代的父母不会太在乎孩子的学习成绩。即便学习成绩差,常常被老师点名,也不会产生自卑和叛逆心理。

那天,我正路过她家门口,透过窗户,看见许春英把一张白纸片在父亲眼前晃了一下。

“什么?成绩单?”许春英的父亲戴着老花镜终于看清了。

“當然喽,我这学期都是优良。”许春英的脸上显出无比自信。

“优良……”许父翻开了成绩单。

“优良就是最好的啦!”许春英煞有其事似的。

“哦……那我阿囡聪明的。”许父咧着嘴笑了。

“那你要奖励我的啰。”许春英撒娇道。

“好好好……”许父开心了。

小学毕业后,年级的各班人马都被贡院大街的那所重点中学招收,当时的初中招生都是按区域划分。我和许春英当然也去了这所学校,不过不在同一班,我在二班,她分在了七班。

再后来,初三那会儿,我家又搬了次家,渐渐地与许春英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2

上世纪70年代,城市的天很蓝,风轻云淡。大街上的汽车也很少,偌大的大街上也就行驶着三三两两的几辆车。马路上,除了公交车,电车,还有少量的公车。

那天我去向阳新村的同学家,从我家所处的解放路,途经延安路到体育场路下车,再走十几分钟的路,便到了向阳新村。电车在城市的横轴及纵轴线上穿行,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城市。电车温柔地把我从城市的一端带到城市的另一端。那种车辆行驶中发出的轻微的带有节奏的“嘶嘶”声,仿佛像电杆划过线网发出的声音,让我非常享受。这种声音好像与谍战剧里那种摩尔斯电报发报的“滴答”声有些异曲同工。这种由电流与电波而断续的信号与声音,都在一定的时间间隔内形成,仿佛在苍穹之上,演奏着一台美妙的音乐会。

那天上午,我来到向阳新村,去我“发小”家借一部长篇小说。刚跨入新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圆领汗衫的三十多岁男子手上拎着双塑料拖鞋,正在追赶一名约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拼命地往前跑,男子紧追其后。跑着跑着,孩子气喘吁吁,速度似乎明显地慢了下来,到了拐弯处,男子追上前去,一脚踢倒了小孩,举起鞋向小孩打去……

此时,许春英的哥哥许冬勇正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切,制止了他:“干吗打孩子?”

“他偷吃了我家的东西!”男人气势汹汹。“这个小西斯偷了好几次,我今天终于逮着了!”男人眼光紧盯着小孩,脸上有些杀气。

“有事好好说嘛。”许冬勇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关你什么事啊?”男子突然放下小孩,转过身来对着许冬勇。

“你想怎么样?”许冬勇也毫不示弱。

“让你管闲事。”男子话音未落,重拳便挥了出去。顿时,许冬勇上扬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此时有人叫了起来,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有人劝和着。

男子依仗着自己身高占上风,根本没把眼前这个小青年放在眼里,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子。正当他再次出手时,许冬勇摆出了一个动作,先是稍稍退后,正当对方扑上来时,许冬勇侧身飞起左腿,重重地踢在了男子的右肋。只见“啊哟”一声,男子一个趔趄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他当然不知道,面前的小伙子练习散打已有时日。此时许冬勇刚从云南回来探亲不久。这一脚,他仿佛把全身的气力都用上了,那男子迎面倒在地上,磕得半天回不过气来,不断地呻吟。几个邻居见状,连忙跑过来想扶他起来。可能由于剧烈的疼痛,那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男子的爱人也急匆匆赶来了,见丈夫被打倒在地痛苦不堪的样子,转身怒视着许冬勇,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着,一边两手不停地挥打着许冬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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