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2019-09-25 05:24南慕容
文学港 2019年8期
关键词:宁海大饼烧饼

南慕容

面的精神

多年前读梁实秋的《雅舍谈吃》,其中有一篇谈到吃面,忘记了具体是何种面,但对其中的一个细节却记忆犹新。大概是做苦力的北方汉子吧,蹲在长条板凳上埋头吃着一大海碗的面条,热气腾腾,红光满面,如长鲸吸虹,偌大的一碗面条一眨眼工夫就吞到了肚里。这样快乐的食量不但他吃起来很过瘾,我们看了也觉得惬意。大概世上没有比一个劳动者自食其力享受自己简单的午餐更快乐的事了。

南谷北面,生长在江南的我自幼不甚喜欢面食。小时候除了生日的时候,照例要吃一碗母亲的鸡蛋挂面外,大多的日子里几乎不碰面食。但即便是生日的长寿面,有吉祥的含意在里头,也是浅尝辄止,顶多把里面的荷包蛋吃了,至于吃了会长命的面条,那是决计不碰的。事实上不只是我,南方人大多不喜欢吃面,面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主食。但南方也有面条,也有老字号的面馆。杭州奎元馆的阳春面大概就是南方面的代表了。青葱荡漾,多的是汤,面只有寥寥的几根,喝了倒也暖胃,从中可以看出南方人的胃口是如此地娇嫩。在奎元馆还有许多出名的面如鳝丝面等,突出的是辅料,面倒成了点缀。

北方面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兰州拉面,还是山西刀削面,或是山东伊府面,突出的是面,用以命名的是面的做法和地名。阳春面与刀削面的风格自然是大相径庭,一个婉约,一个豪放;一个羞羞答答,一个铿铿锵锵。令人想起柳永与苏轼词风的区别: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卓板,唱“大江东去”。

说来难以置信,少不食面的我竟然有一天会爱上刀削面,大概是机缘凑巧,激发了我体内隐藏着的食性,若逢乱世,或许就是虬髯客之类的暴徒加好汉。写字楼下餐馆林立,我的工作午餐一向纯情得很,不是永和豆浆里的烩饭就是顺旺基的快餐。那一天为了看火箭队的比赛,竟然走进了附近巷子里的一家北方面馆,因为店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NBA的比赛。

面馆不大,四五张桌子,生意出奇地好。似乎什么面食都有,有拉面、刀削面,还有馄饨、饺子等,难得的是,北方人开的小吃店里,竟然还有年糕和炒饭。嘈杂的人声,转播的声音,吸溜面条的声音,被门口的一口大铝锅煮得鼎沸,调和着五湖四海众多的胃口。

都说“吃面吃面,吃出一副好面相”,四十开外的老板果然面善,一边耐心地向我解释粉丝和干面的区别,一边飞快地用柳叶刀把面叶儿削到锅里。根本就没见他怎么挥手,一刀赶一刀如流星追月,雪白的面叶儿就如银鱼入海,在锅中沉浮。凡事都有个境界,依我看,刀削面的境界像極了武侠。

我毅然决然地要了一碗刀削面。座中的食客大多数吃的也是刀削面,大概是因为做来简单、迅速,不至于在挨饿中久等。而吃相各异,蔚为奇观,或埋头喝汤,或仰首吸面,或大嚼之,或云吞之,虽然狰狞,但也可亲。有一位妙龄少女,明眸皓齿,平日里或许就是传说中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天人,当她把辣子倾倒在刀削面里,再撒上一大把香菜,翻江倒海地搅上几遍,再呼呼地送到嘴里,香汗淋漓,大叫过瘾,这样颠覆版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刺激太强烈了。一碗刀削面,还原了许多人最初最美好的冲动,我还等什么!

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轻触齿颊,若青锋划过水面的快感,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吞到胃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彻底丢开了平日里的繁文缛节,这个中午的刀削面令我胃口大开,豪气冲天,结完账鼓腹而出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电视。也许面的精神就在于让你专注地吃,好好善待自己的胃。吃刀削面的大多是普通人,他们都有个好胃口,从来不欠明天一分钱。

从此这家面馆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一日与老板聊天,我夸张他的刀功纯熟,炫人耳目。老板神秘地说:“陕西还有一种大刀面呢,刀长二尺二寸,重十九斤。相传卖大刀面者多姓关,是关公的后人。”

世上真有这样的面吗?这样的面又透着一股怎样的精气神呢?

黄酒冲蛋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选为迎亲队伍里抬嫁妆的青年后生,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春日下午。我和一个朋友搭档,抬着一张沉重的竹床,竹床上是茶杯、脸盆、玻璃器皿等一些系上红绒绳的生活用品,这样的竹床有十几张,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在夹道的鞭炮声中,歇歇走走,终于到达了十华里外的男方家里。胳膊酸痛、浑身疲乏的我坐在客厅里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扑鼻的香气惊醒,主妇笑盈盈地端上来一碗酒冲蛋。自酿的黄酒醇香甜洌,加上桂圆干和生姜丝,喜庆吉祥的含意俱在眼前。一碗匆匆下肚,血脉通畅,经络舒展,疲乏竟已远去,热情的主人忙不迭加蛋,我们笑着推辞:“吃饱了,再吃就吃不动酒席上的全鸡全鸭和蹄髈了。”

黄酒冲蛋,是小时候家乡的待客之道,在绍兴、台州和宁波南三县一带颇为流行。远亲上门,端茶递烟寒暄之际,女主人早已在厨房里下好了酒冲蛋,一碗下肚,脸上红润润的,腼腆的亲情瞬间豪迈了起来。在物质尚不丰富的年代,人们表达好客之道唯有食物。家里来了客人不管住多久,一日三餐之外,下午还有一道点心,酒冲蛋依旧是首选之物,它贯穿始终,是点睛之笔,犹如正戏开演之前拿手的折子戏。那时候逢年过节,亲戚们喜欢互相走动,客人一连住几个晚上是常事,房间不够睡了,就在客厅打个地铺,没有电视,但亲情之间竟有说不完的家常,也许是临睡前的黄酒冲蛋让人们四肢发热,精力弥漫。

那时候的黄酒冲蛋,是点心,蛋是主角。在物质丰裕的现在,家乡一带如果还用酒冲蛋来招待客人,恐怕会惹人哂笑吧。可是酒冲蛋还经常在亲朋聚会的时候出现,只是宾朋倒置,黄酒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本草纲目》上说:“诸酒醇不同,唯黄酒入药用”。黄酒是主要的药引,营养丰富,有“液体蛋糕”之称。湿冷的冬天,温一壶绍兴黄酒,鸡蛋先在碗里打均匀,当酒温达到七八十度,一边徐徐把蛋液淋入酒壶,一边用筷子迅速搅拌,直至黄酒原本的红褐色变成有金属质地的土黄色。有经验的高手把一徐一疾的火候拿捏得炉火纯青,酒冲蛋的成败全在于此。揭开壶盖,混合着酒香和蛋香的醇味扑鼻而来,开胃又暖心。蛋液中和了酒的冲劲,酒力挥发着鸡蛋的柔情,两者相得益彰。家乡靠海,下酒多为鱼虾之物,温热的黄酒正好克制大寒的海鲜,一杯酒冲蛋下肚,一股热气如地底下涌来的温泉,从胃里开始,通过任督二脉,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三杯下肚,手心也热了,脚心也热了,脸上微微泛红,这时可以敞开外衣,北风入怀又何妨,这里已是忍不住的春天。

家乡人爱喝酒冲蛋,也许跟养生有关。产妇坐月子的时候,一天一碗加了红糖和核桃仁的酒冲蛋,可以祛风活血,下恶露。所以家乡这边的女人不一定会喝酒,但喝碗酒冲蛋却没有问题。十年前有一次去黄岩,恰逢一个女客户,籍贯是奉化,他乡遇故知,何能尽欢?唯有酒冲蛋而已。几个黄岩朋友喝红石梁啤酒,我们两个自己动手,在饭店做了酒冲蛋,越喝越有劲,直喝得脸色酡红,像两株桃花。如果崔护当年喝了酒冲蛋,再去遇见“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又会写下什么样的诗歌。我记得我当晚畅饮过后写了一首《黄岩小聚》的诗,至今仍然记得开头的几句:“呼朋为云,唤友为雨,黄岩小聚,如沐春风。”

酒冲蛋虽好,但后劲很大,不宜多喝,但似乎生命中总有一些人和事你无法抗拒,让你一饮辄醉方能罢休。黄岩小聚是一次,溪口看桃花叙老友却是每年的重头戏。无酒不欢,无乐不作,是普通人的生活观。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没有太多的悲喜,没有太久的执著,除了友情,非用酒来点缀不可的友情。酒是自家酿的米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冬宝”,友情是相差二十年的忘年交,不会沾染一丝功利之气,没有红巾翠袖为你推杯把盏,自有桃花灿烂为我眉目传情。春寒料峭之际,女主人在酒壶里打了两个鸡蛋,正可以驱寒祛风,舒我豪气。喝着喝着,战场从厨房搬到了院子里,酒酣耳热之际,一阵风吹落几瓣桃花,飘落酒桌上,沾在衣襟上,此时春光满怀,心中明媚,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跟妻子相识的那一年,母亲尚健在,见面第一顿饭,没有酒怎能尽欢?那时正值深秋,母亲特意做了酒冲蛋,笑着说:“嫁到我们这里来的媳妇,不一定会下厨房做菜,但酒冲蛋必须得学会调制。”妻子笑而不答。不久以后第一次去义乌她家,居然也有黄酒冲蛋,只不过那里的黄酒是用红曲米酿制的,所以颜色是漂亮的红色,而用来冲酒的蛋却不似我们打散了,整个的呈荷包状躺在酒壶里。酒有点酸,很冲,而蛋里的乾坤,更让人天旋地转,就像杨梅烧酒,酒力全在杨梅里了。刚喝了半杯酒、吃了半个蛋,我就有点晕乎乎了,这时妻子端着酒在我耳边俏皮地说:“做我们义乌人的女婿呢,不需要来厨房添乱,只需会喝我们特色的黄酒冲蛋就行了。”

浙东米豆腐

说到米豆腐,必然提及刘晓庆主演的电影《芙蓉镇》,刘晓庆在电影中摆摊卖米豆腐的场景,让湘西芙蓉镇的米豆腐出了名,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米豆腐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聚居地的特产。但又有人说,米豆腐是贵州著名的小吃,“老干妈”陶华碧,即是从卖米豆腐开始一步步缔造她的“辣椒王国”的。

两地的米豆腐我均未尝过,在我想象中,湘味重辣,黔味偏酸,应该是大相徑庭的两种风味。我无意考证米豆腐的起源,因我的家乡浙东沿海,亦有米豆腐,于情于理,我更愿相信米豆腐发端于此。

奉化沿海莼湖一带,民风淳朴,米豆腐在甬地其它地方销声匿迹,何以唯独在一个小镇流行,并视为文化遗产,我百思不得其解。米豆腐的做法,看来简单,其实不易。将上等粞米洗净,浸泡一天,和水磨成米浆。将米浆放入锅内烧热,用力搅拌,直至煮熟,再放于盆内,使之冷却,即成。米豆腐的成败一般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水和米的比例,两者的搭配完全依据经验,由现场的火候控制水量掺入的多寡;一是搅拌的均匀,搅拌光有力气还不行,还需巧妙,稍微用力不匀,就会一半是生,一半已焦,不但看起来不雅观,吃来也难以下咽。

高手制成的米豆腐,冰清玉洁,素雅大方,实在找不出词语形容。我有一表妹,一日备美容课,向我请教比喻少女肌肤的形容词,我本想引用诗经《硕人其颀》中的经典譬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转念一想,凝脂的原意是猪油,把少女脸上的肌肤说成是一团猪油,于心何忍,于是想到了米豆腐。上乘的米豆腐细腻通透,正如似乎一弹就破的美少女的肌肤。

逢年过节,客人上门,正餐之前,米豆腐是必备的点心。地处沿海,米豆腐中当然少不了海鲜文章。佐料不必太多,蛋丝、葱丝、虾干丝、鸡白丝足矣,唯一不可或缺的是蛎蝗,蛎蝗一般在冬季成熟,这也是浙东米豆腐为何只在过年时盛行的原因。米豆腐切成条状,放入各种配料,沸水一烫,瞬间就好了,盛在海碗里飧客,浮青映白,清新动人,看一眼就已经动心,更遑论味道了。我有一位北方的朋友,素来味重,喜食辣椒,有一年春节至我家,我端出米豆腐,其竟欲用火锅调料倾倒其中,我面有愠色说:“你欲食辣者,我家不远,有湘菜馆,其米豆腐必然放辣椒,而我家之米豆腐,素以清淡示人,蛎蝗之美味,若用辣椒催逼之,定是大煞风景之事。”该朋友听我忠告,毅然放弃了火锅调料,食后良久不发一语,只以目示我,我知其已然倾倒,食府敞开,遂再盛一碗。

米豆腐的确是最适合肠胃的食物,当它悄无声息地滑入肠道时,令人想象不到的畅美。几年前家母一度病重昏迷,醒来后医生嘱咐只能吃流质,米豆腐应该接近流质,母亲甚爱之,那一段日子,就是靠它度过了难关。而蛎蝗就是袁枚在《随园彩单》里所云的领黄,味道之鲜美,自是不用多言:“领黄,生石子上。亮与石子胶粘不分。剥肉作羹,与蛐、蛤相似。一名鬼眼。乐清、奉化两县土产,别地所无。”蛎蝗一物,应以奉化出产的为佳,近年来有山东蛎蝗,个大味淡,我不甚喜欢。正宗的浙东米豆腐,应该是米豆腐和本地蛎蝗两者忠贞不渝的结合。

我幼时,每年过年,家里总要磨粉做几大锅米豆腐,父亲搅拌,母亲添水看火,一锅做毕,我和妹妹抢着包裹着糖沙的锅焦吃,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一俟长大,竟已多年未做。市场上的米豆腐多是机器所制,口味甚是差强人意,去年过年,家母大病初愈,竟提出自己做米豆腐。于是父子轮番上阵,搅动拌棒,母亲一丝不苟,徐徐添水,妹妹帮忙照看火候,但愿人长久,共煮米豆腐!

红糖的纪念

提到义乌,你首先会想到铺天盖地的小商品,这是一个越来越国际化的城市。但令人欣慰的是,一些传统的民俗得以完整地留存,比如板凳龙和正式宴席上的馒头,当然,还有红糖。

我在义乌去金华的省道边,看见过很多简陋的糖厂,这与周边豪华的民居或现代化的工艺品厂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糖厂大半年都是空闲的,只有在甘蔗成熟的冬季,糖厂的烟囱才开始突突冒烟,这样的繁忙景象可以持续到正月里。我很想知道这种古老的作坊式劳作方式是如何与一个国际化城市的现代气质水乳交融的。虽然一直没有机会去糖厂参观,但我在夏天的时候去过佛堂古镇,在一个个古色古香的木牌门的柜台前走过时,我忽然发现一幢挂着“红糖纪念馆”匾额的木结构楼房。

纪念馆的一楼陈列着许多铁艺雕塑,那些雕塑正是对义乌古法红糖生产工序的介绍。先民们把收割的甘蔗装上车,一头犍牛围着压榨木器不停打转,榨好的甘蔗汁被投入七星锅,烈火的洗礼过后,糖汁由清到稠,最后浓稠的一锅冷却结晶,就变成了散裝的红糖。红糖被制成麻花或成糖,跟着牵魂荡魄的拨浪鼓和“鸡毛换糖”的辽阔乡音走遍了江南的烟水路。我买了一杯红糖水,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慢慢品味那从土地里获得的甜蜜、货郎担上的飘零江湖,甚至,是一个妇人眼里流下的蔗汁一样清甜的泪水。

红糖水滋润着我的心田,热气氤氲,那些雕塑一个个鲜活起来,纵然我的家乡是在海边,纵然我没去过那个年代的作坊,也能想象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我甚至想到了我的童年,关于红糖的纪念。

小时候过年去长辈家拜年,手里通常会提着一个写着“四时果蔬、南北贡品”的包裹,用喜庆的红纸封了,包裹里是核桃或桂圆干,最常见的就是红糖了。到了长辈家,先喝一杯红糖水润润喉,叙叙家常。女主人在我们说话的空隙里下了一锅酒冲桂圆蛋。红糖是黄酒的绝配,因为放了足量的红糖,令黄酒的味道特别的醇香。那时候的春节,人们习惯在家宴中增添一道点心——用糯米精制而成雪白晶莹的“夔”,在锅里蒸烂了,筷子戳下去,轻轻一挑,粘牙软糯的口感如此充实。同“夔”一起蒸的还有红糖,在热气中它变成了黏稠的糖浆,吃之前,沾一点糖浆,这样简单的搭配竟让这道点心成为春节里最让人喜欢的食物,往往一个硕大的“夔”一端出,几双筷子争先恐后地下去,俄顷只听见愉快的吸溜声——盘子早就空了,只剩下一些残渣,我把剩下的糖浆倒进盘子里,把它舔食干净。

童年时,百货商店除了一些散装的红糖和白糖,还有一种被称作“烂糖爿”的糖,可以开水冲泡也可以用勺子挖着吃,原本是贮存过久快要融化接近变质的红糖,却成为我的美味。母亲用它炒豆子,炒米胖,贮存在镴饭盂里,随时慰解一双儿女的小馋经,这种醇厚的甜味我一直思念到现在。

红糖不但融入了年俗,也融入了各种礼节。它是看望病人,特别是看望产妇的滋补品。我家至今保留着一本记账本,其中一页记录着母亲生我时,亲戚朋友送的钱物:某某某,红糖两斤;某某某,红糖一斤……我怀疑我嗜甜的口味是不是因为母亲在坐月子时吃了太多的红糖所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红糖弥足珍贵。在家乡至今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如果你在泼脏水或吐痰时不小心溅了路人一身,他一定会不依不饶,非得让你用糖水洗净身子才行。

也许是红糖修来的福,我的妻子是义乌人。每次回家她都会带来许多红糖或是红糖制成的食品。义乌的红糖麻花就特别的美味。油炸的麻花浇上了红糖浆,在寒冷的冬天稍放一会就自然结晶了,像一个晶莹的琥珀,色相诱人,不用尝,在视觉上,你的味蕾就准备投降了。红糖也是我馈人的佳品。有一次去妇儿医院看望一位刚做妈妈的朋友,我原本带去的是婴儿服装,当我告别时,突然想起车上的后备箱里还有刚刚从义乌拿回来的一箱礼盒装的红糖,连忙折返。当朋友的母亲看见红糖时,面有悦色:“你是一个有心人,我们那个时候产妇就是全靠它滋补。你让我想到了过去。”其实,在物质充裕的现在,早已不用担心产后滋补的问题,红糖,更多的是代表一种美好的寓意。

带着这种美好的寓意,我又一次走进了义乌的民俗里。上个月小舅子订婚,去他未婚妻家提亲,一众男性的长辈挑了十几担礼品过去,除了一担是白酒,每一担里都有红糖。就在提亲的那个晚上,我妻子的表弟带我去了义乌西楼的糖厂。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九点了,但糖厂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依然是一副繁忙的景象。糖厂的墙面上写着:“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义乌红糖最后的守候者——西楼村”字样。门口有热情的姑娘在兜售着红糖礼盒、散装红糖、红糖麻花、红糖冲管糖等红糖制品。对外开放的糖厂吸引了很多像我这样的参观者。按照生产工序,我看到一车车的青皮甘蔗被送进了一个巨大的压榨机。压榨机里流出的清澈的蔗汁被输送到了旁边的生产车间里。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蒸腾,每口大锅前都站着一个工人,他们的手里拿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长柄大勺,不断翻舀着,第一口锅是清澈的,然后越来越稠,到了最后一锅,已是结块成型的红糖了。生产车间的旁边是成品车间,红糖或凝结成块,或被捣成糖砂,它们将穿上漂亮的包装,从这里抵达烟火人间。

“红糖的工序虽然简单,但全凭经验,经验决定了红糖的质地。”表弟指着那些在大锅前不断翻舀的糖工说。这几秒钟翻舀一次、不断重复的沉重劳作让我想起了在佛堂的红糖纪念馆所见的雕塑。自动压榨机取代了犍牛,精美的礼品盒取代了吉祥的红纸,国际小商品市场取代了货郎担,那些熊熊燃烧的灶膛、那些不断翻滚的稠汁、那些手握大勺的粗糙大手,怕是永远也无法取代吧!也正是由于甜蜜的古法充盈着我们的内心,在发展的道路上,城市才不致迷失。

参观结束的时候,我买了几盒西楼红糖,虽然家里还有很多义乌红糖。

麦饼飞扬

那是去年的年底,独自一人去新昌旅行,夜宿大佛寺附近的便捷酒店。第二天准备去穿岩十九峰景区,起了个大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异常阴冷。酒店后面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有几家早餐店,挤满了正准备上学的学生。那几家早餐店几乎都卖同样的早点:粥、稀饭、馄饨、茶叶蛋,当然还有锅拉头。我挑了还有空位子的一家,叫了一份锅拉头,还有一杯豆浆。

举止利落、衣着清爽的中年妇女用木质锅铲把搅拌好的面糊放到一口巨大的平底锅上,沿着锅中心不停绕圈,当面糊铺满整个锅底的时候,差不多面饼就熟了。妇人在面饼上撒上豆芽、咸菜肉丝、茄子等佐料,麻利地将圆圆的面饼铲成一个长长的圆筒。这就是新昌著名小吃锅拉头了,除了体积庞大之外,几乎是宁海麦饼的翻版。豆浆是现磨的,醇味香浓,锅拉头入口清脆绵柔,加之里边的配菜烹饪得又极为可口。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早餐了,又有多久没起得这样早了?

“浓酽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不独宁海、新昌,浙江中西部的很多地方,都有以麦饼为主角的寻常小吃,那是人间的至味。比如,永康的肉饼、义乌的葱饼、天台的饺饼筒,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宁海虾皮麦饼。宁海山海奇观,赋予麦饼更新鲜的口感和更独特的搭配,当然比其它地方更胜一筹了。

一家人去天台游玩,回来的时候特地从宁海下高速,只因女儿想吃宁海麦饼。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学校边、市场旁,那些人流繁多的巷子口,宁海麦饼的摊位炉火正旺。操着浓重的宁海口音、上了年纪的宁海大妈一边熟练地擀面,一边眼疾手快地翻转着平底锅里的麦饼。等了足足有一刻钟工夫,我们的海苔麦饼终于好了。

面饼极薄,咬在嘴里,却有一股韧劲,海苔的香味和爽脆混合着粮食的芬芳,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种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民间小吃的滋味呢?看着女儿娇小的胃口却无比受用这硕大的面饼,我想是她身上宁海人的基因在起作用吧。

奶奶是宁海人,我小时候跟着她去过两次她的老家。岁月绵长,我忘了这个小山村的名字了,只知道三十年前的交通极不发达,从莼湖出发,中间换乘两次车,到了梅林,还要摆渡,然后步行半小时。奶奶虽然裹过脚,却步履矫健,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一老一少在崎岖蜿蜒的山间小道缓步前行的记忆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远远地望见那户黑瓦土墙的人家了,炊烟袅袅,院子里,跟奶奶年纪差不大的一个老年妇人正在炉子里摊麦饼,她新挽的白发有一股温润的苍凉。由于旅途劳顿,我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洗手,接过舅婆递过来的麦饼就往嘴里塞,这一塞,就塞出了让我魂牵梦宕一生的美味。

夕阳西下,我抚着鼓鼓的小肚子,沉浸在虾皮麦饼的清香里。舅婆家在半山腰里,站在院子里,山下的风物一览无遗。茶山、稻田、乡间小路上三三两两回归的农人,勾勒出最淳朴的风景。我羡慕那位骑在老水牛上面的孩童,两只小手抓着牛角,左摇右晃,嘴里念念有词,他是把水牛当做汽车了。水牛旁边是个荷锄的精瘦老者,不时地呵斥那个顽皮的小孩,眼神里,却有着深深的慈爱。水牛蜿蜒而行,一直走到院子里,姐弟重逢,我看见奶奶的眼睛里潮润润的。

很快,与舅公的孙子交上了朋友,白天我们一起放牛,在小溪边捉小鱼小虾,晚上舅公会拿出那只放在高高柜子里的神秘的火油箱,箱子里有油攒子、豆酥糖、芝麻节糖、番薯干等零食,当然还有仔细包裹、易于存放的麦饼,童年的幸福多半跟零嘴有关,我们就在简陋的竹床上、皎洁的月光下享受着这些农家自产的美味。

如果说一个人的人生是由几个重要的片段构成的,那么呆在宁海的这半个月就是我童年的重要片段之一。本来住一个星期就要回去的,可舅公笑吟吟地说:“火油箱里的零食还没吃完呢!”足足住了半个月才走,舅公舅婆还有他们的孙子一直把我们祖孙俩送到山下。临走前,小表哥怯生生地塞给我一个火油箱。这就是舅公珍藏的那个唯一火油箱啊,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代表着温饱以外的小康生活,至少你可以用它来存贮一些糕点小吃了,家有余资招待客人可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火油箱给了我,小表哥馋嘴的时候怎么办呢?至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小表哥盯着火油箱不舍和羡慕的表情。

火油箱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宁海麦饼,氤氲着芬芳的热气。可以想见,一大清早舅婆就得起来和面、擀面、做馅和摊饼了。在当时,一个火油箱弥足珍贵,一箱子的麦饼,代表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我从小就离开了家乡,宁海麦饼只有你舅婆做得最正宗啊。”回家后,看着火油箱里的麦饼没几天就被她馋嘴的孙子吃完,奶奶因为做不出自己家乡的特产无法满足孙子的口福而愧疚。老家地处偏僻,虽然是临近的州县,却碍于当时落后的交通,奶奶也很少回去。造化弄人,记忆中第二次跟奶奶一起去宁海,却是两年后那个和蔼慈祥的舅公的丧礼。丧礼的主食极其简单,豆腐羹饭、番薯粥、宁海麦饼和早已没有印象的几个土菜。出殡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声大哭。

随着家里老人的陆续离世,和宁海那边的亲戚几乎断了联系。也不知道教我第一次骑水牛的那个小表哥现在过得怎么样。宁海麦饼只在童年的记忆中飞扬着它朴素的芬芳,日出作,日落息,仰不愧,俯不怍。那是一种糅合着劳动的荣光和亲情的温暖的食物。如果每一种地域特色小吃对应着一种生活场景或者情感,我想宁海麦饼应该是这样的:男主人早出晚归,带着劳作的疲乏和收成的喜悦匆匆归来,女主人在檐下摊好了麦饼,倚门张看,热气蒸腾,爱怜喧哗。

长大后辗转在宁波的多个写字楼里上班,每天中午吃着类似的盒饭,想着下午还要做同样的工作,对于美食的幻想如同对于生活的激情一样,早就慢慢消磨了。直到有一天,我为了逃避公司免费配送的午餐,走进舟孟路的一家新装的叫“山里人家”的小吃店。是宁海麦饼!久违的乡音、热情和记忆随着中年妇女熟练的手法和、匀、擀、摊,最后飞扬成眼前重逢的欣喜、绚目的乡情。

以前為了填饱肚子的小吃如今在都市里却大受欢迎,宁海老乡开过来的小吃店生意一直很好,那是一种可以当主食的风味小吃,所以丝毫没有浮夸和奢华的点缀。麦饼就是海苔、虾皮、豆腐霉干菜、肉丝几种口味,佐以手工面、南瓜粥等几样农家点心。番薯粥和宁海麦饼真是绝妙的搭配,几乎每天中午我都把它当成我的午餐。它让我告别油腻,呼吸自然;它呵护我的肠胃,唤醒美好的记忆。

不多久,公司搬到了南部商务区,“山里人家”的宁海麦饼再也无福享受了。有一年公司激励旅游,征求大家意见,我力排众议,选择去了宁海,其实是有一点想吃地道宁海麦饼的私心。去年的清明节,我们正准备去上奶奶的坟,忽然听得邻居说:“你们宁海老家来人了”。

那个虎头虎脑的小表哥,不甘心仿佛藏着整个童年美食的火油箱被我带走的乡村小孩,如今却是宁海某个饭店的老总,他带领着奶奶老家的一众亲戚跟随我们前往奶奶的坟地。山高路远,血脉亲情一路流淌,三十年的光阴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仿佛走在当年奶奶回家的路上。

他在我奶奶坟前恭恭敬敬地置下宁海麦饼等祭品,叩头跪香,点燃九龙宝。那年的清明,好风如水,阳光明媚。就如徐霞客在宁海开游时所记:“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是日也,人意山光,俱有喜态。如今,宁海麦饼也有个很时髦的名字:“霞客饼”。

大饼卷万物

上海静安区有一家叫“桃园眷村”的网红轻食店,设计简约怀旧,文艺范儿逼格,主打沪甬人早点的四大金刚——烧饼、油条、粢饭、豆浆,据说做烧饼的师傅来自台湾,但似乎跟眷村没什么关系,眷村真正出名的是牛肉面。我去年曾光顾过一次,大饼是长方形的,烙得很有层次,对半分开,可以随个人口味添加生菜、鸡蛋、肉松等物,大概是为了照顾都市年轻人的口味吧,配料中居然还有金枪鱼和培根等通常只有在洋快餐中才能看到的食材。我坚决在配料中过滤掉了多余的搭配,只是一根酥酥嫩嫩的油条,配一碗咸豆浆,似乎只有这样吃,才更能安抚一个江南人的斯文肠胃。

《杂记》云:“凡以面为食者皆谓之饼。”在宋代以前,面食大都以“饼”呼之。广义上,一切的面饼都可以称之为大饼,如山东煎饼、天津煎饼果子、陕西的肉夹馍、金华的酥饼、北京的驴肉火烧。但我认为狭义的大饼应该是烧饼或炉饼,必得一个圆筒形的铁皮炉,置于通红的炭火之上,以酥油贴于内壁,徐徐煨之,饼皮上的白芝麻散发出阵阵扑鼻的香味,这是尘世间最朴实的芬芳。

据考证,烧饼起源于唐代,《续汉书》云:“灵帝好胡饼。”胡饼即烧饼。唐人喜欢胡人饮食,当时长安城流行吃羊肉和烧饼。白居易有诗云:“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历经一千多年的发展,烧饼在中原大地入乡随俗,流派众多,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做法、形状和配料,比较出名的有山东单县的吊炉烧饼,兖州大烧饼、黄山蟹壳黄烧饼、江苏黄桥烧饼、浙江缙云烧饼、扬州草炉烧饼等。我曾在一个美食爱好者的博客上见过烧饼手绘中国地图,可见烧饼深得国人喜爱。

宁波人习惯把烧饼称为“大饼”,凡有井水饮处,必有卖大饼油条的地方。但宁波烧饼并不出名,比较有名的是葱油饼。烧饼铺上午做大饼,下午做“小饼”——即葱油饼。小饼圆形,极薄,唯一的馅料是小葱和猪油,如醋碟大小,小葱开胃,油酥香醇,价廉物美,充当下午的点心再适宜不过。小时候家乡做戏,戏文场里总有几家卖葱油饼的摊位,孩子们不懂戏文,但喜欢往戏文场跑,心心念念的正是葱油饼的美味。现在老家偶尔还会做戏,但葱油饼的摊位却似乎见不到,即使有,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母亲称我是“大饼肚子”,食性使然也,我童年时的早餐内容基本上是大饼,即使偶尔吃碗馄饨,也要佐个大饼才过瘾。以前老街只有一家国营饮食商店供应早餐,有个师傅姓章,善做大饼,发面、和面、摊饼、撒料、贴饼、出炉,每个细节都掌控得恰到好处,记得大饼是用粮票购买的,在凭票供应的年代,商品的品质远超乎当代人的想象。前文说过桃园眷村的烧饼层次分明、极为脆酥,但老章的烧饼于此之外,却多了一种“油浸”的功夫。猪油已经完全融化在面粉中,因而外皮酥脆,里边却白皙绵软,入口即化。这样的大饼,我当然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一层层揭开来细嚼慢咬,越到里面越是细腻,内饼色若冰雪,状若白云,质若新棉,至于味道呢,明明是葱油的咸饼,却回味甘甜若三春桃李。

什么是享受?一张饼,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如果大饼够好,连油条和豆浆都可以省的,老章大饼即是如此。几年前,退休的老章在邻居的撺掇下又在街上开过一阵子大饼油条铺子,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大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只可惜做大饼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子女心疼老爸,苦勸他关门回家享清福,从此老章大饼在饮食江湖上绝迹,再无传人,实在是一大憾事。

现在街头上有好几家卖大饼油条的早餐店,也有外地人开过来的五谷杂粮饼、恩施土家族烧饼、山东酱香饼等,但味道与老章大饼不能相提并论。唯一让我宽慰的是家乡居然也有新疆人卖馕。馕即胡饼,是中原烧饼的鼻祖。没有猪油和碱水,但有一股清香味,我十分喜欢。新疆人的摊位很纯粹,就一个炉子,一张桌板,一种芝麻馕,也没有类似江南人的油条豆浆的搭配,买了馕即走,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形色匆匆的路人,也许塞外人于食物的态度更为单纯和朴实吧。果然,这馕并不干涩,即使不用豆浆面汤,也能舒舒服服地送入肠胃。居家的日子里,去市场买菜,会特意跑到新疆人的炉子前买一个馕。平生最畅快的吃馕的经历却是在一天深夜,路过一家新疆羊肉串的摊位,烤了十串,瞥见维吾尔族小伙子正从桌子底下拿出几个馕,他卷了几串羊肉,正准备当夜宵,我说:“能卖我一个馕吗?”他明白我的意思,把烤好的羊肉撸下来用馕卷好,交给我:“羊肉馕饼,很好吃。”一路上,我以极短的时间消灭掉了这个临时组成的硕大的羊肉馕饼,两眼放光,大呼过瘾,四肢百骸充满了力气。

绝大多数的饼都是圆形的,大概有天圆地方的含义,暗合“民以食为天”的朴素道理,饼之大,可以暗藏乾坤,亦可席卷万物。袁枚《随园食单》里记载一种烧饼的做法:“用松子、胡桃仁敲碎,加糖屑脂油,和面炙之……得奶酥更佳。”想来这种烧饼是甜味,从配方上可以猜度应该是江南一带的做法。老章大饼也有甜饼,是家乡独有的海苔白糖馅。前几年,有个外省的朋友来奉化,夜过状元坊,见一家炉子前排队者甚多,问是什么,我说,凡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大饼,但深夜大饼,只在奉化。排了有半小时,两人各得一个海苔甜饼。外省的朋友尝后说:“你们这里的饼里面,藏着一个大海啊。”我知道,他已然为海苔的风味所倾倒,但我该如何告诉他老章大饼的滋味呢?

杭州的姑父原籍苏北,每次来奉化,总是以粥为食,配以一个大饼,他喜欢在大饼上卷上大葱、青瓜甚至猪头肉。那种席卷风云、畅快淋漓的饮食模式,令人想起了他的从军年代,背囊里塞几张老乡烙的大饼,急行军南下追逃敌寇。大概是对他的饮食方式颇为神往,一样当过兵的父亲经常在市场上买几个大饼,熬一锅粥,配几个菜蔬,一家人卷食之。这样简单朴实的饮食其乐融融,有次一个朋友来我家,撞见我们把大饼当作晚餐,惊问:“你们是从北方来的吗?”

不知道喜爱美食的苏东坡喜欢往大饼里卷点什么,红烧肉、还是笋烧肉?即便无物可卷,也有青山满卷,绿水盈樽:

此生归路愈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

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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