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圣游 林立平 徐俊华 朱炫霖
(西南林业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云南·昆明 650224)
文化符号是指具有特殊精神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的标记,是一个民族或群体的专有文化对外表达的抽象方式和重要载体。佤族寨桩属于与其民族信仰相关的一种简易的佛塔造型,寨桩的造型及装饰图案是佤族原始信仰及其图腾崇拜的抽象表达形式。
佤族是一个从阶级社会萌芽状态直接跨越到社会主义社会的“直过民族”。原始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状态导致人们逐渐对现实世界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概念,认为万事万物皆有灵魂不可侵犯,并加以崇拜,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民族原始的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由于崇拜对象和观念不能仅仅停留在思维层面,必须通过外在形式表现出来[1],于是形成了信仰仪式,寨桩便成了佤族信仰仪式的实物载体。
恶劣的自然环境是佤族寨桩兴起的自然因素。佤族居住地气候复杂多变,地形起伏崎岖,植被保护较好,整个环境格外阴森,蚊虫瘴气肆虐,人们无形之中会对自然产生疑惑与恐惧,并且表现得懦弱无能、茫然无助。为了摆脱这种现象,大多喜欢居住在半山或山顶,因而使得交通更加不便。崎岖险阻的地形阻挡了外来势力的入侵与兼并,也导致佤族居住区形成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自然区域,为佤族原始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在该地区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极其适宜的外部环境。
佤族强烈的“村寨意识”是寨桩形成的文化因素。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主要通过以寨桩为核心的民间信仰来呈现,寨桩是早期村寨成员寻求生存庇护心理的物质载体,是佤族原始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的物化,也是其原始信仰发展的一大进步。村寨成员常见的民间信仰形式有五种,分别是:对自然界无法解释又感到茫然无助甚至产生恐惧的自然崇拜;用具体或抽象的物体作为精神寄托的图腾崇拜;由巫鬼蛊毒文化产生的鬼神崇拜;对生命繁衍与延续敬畏所产生的生殖崇拜;悼念先辈亡灵并祈求先辈亡灵保佑的祖先崇拜。这些民间信仰及其表现形式所形成的佤族文化符号,构成了佤族传统文化最核心的部分,同时也强化了佤族的村寨意识。村寨意识使得佤族每一个村寨的附近、村口或广场都有他们的神山、神林、神树、寨桩、神偶等,反映了他们的原始信仰,同时也显示出人们在远古时代对一些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的敬畏和祈求生存的复杂文化心理及意识。
图1 组合式寨桩的主寨桩
图2 牛头造型寨桩
图3 “丫”字形寨桩
在沧源西部一些佤族村寨中,寨桩造型分为三种:一种是代表着村寨核心的组合式寨桩;一种是“丫”字造型寨桩,又称女神图腾柱或祖先寨桩;还有一种是牛头造型的寨桩。
组合式寨桩一般矗立在寨子的中央,由主寨桩、鹅卵石或者鹅卵石基座外加一根由龙竹制作的经幡杆共同构成,代表着人类在此繁衍生息。佤族人普遍信仰南传佛教,组合寨桩中主寨桩的造型类似南传佛教中的佛塔形状(图1)。主寨桩工艺粗糙,不求细节,只求形似和神似。其造型有两种解释,一种认为其表示佤族群众对生命之源的生殖崇拜,寨桩顶端是酷似男性生殖器的圆锥造型,往下依次是球形、圆盘形、球形、圆盘型、球形等,最下面是两个梯台,梯台的四周绘有象征族群开枝散叶意义的枝叶图案,梯台代表着孕育生命的容器即孕腹或子宫,同时象征着族群人丁兴旺。另外一种解释则认为组合式寨桩的造型是由火塘三脚支架、煮饭饭锅、锣锅、三角支架上的支锅圈、蒸笼、葫芦、蒸笼盖等不同造型的生活器物堆叠而成,形成一座简易木塔,喻示着佤族村寨家族像火塘的火种一样生生不息,同时寓意村寨成员齐心协力,生活美满。主寨桩旁边摆放一些玉米秆,这些玉米杆斜倚在主寨桩上,代表村寨年年风调雨顺,粮食满仓。偶尔还有村寨其他成员会根据自身的各种需求在寨桩前供奉不同的祭祀物。鹅卵石或鹅卵石基座代表组合寨桩的核心即村寨的寨心,是村寨成员精神的寄托所在。经幡杆顶部由谷箩、谷花、花圈、木船及小木鸟组成,与司岗里史诗中记载的人类生命之源的传说相一致。
组合式寨桩所在地是村寨成员出入经过最多的地方,也是村寨群众精神寄托的核心。组合式寨桩周边是村寨群众活动的核心位置,各种盛大的节日庆典及祭祀等都在这里举行。
相传佤族祖先是从牛肚子里出来的,佤族自古以来就形成了牛图腾崇拜和生殖崇拜。佤族村寨群众不仅会在村寨入口处的神林中和神树上悬挂很多牛头骨,而且会布置牛头寨桩,以示佤族是牛的后代,同时也是村寨成员牛图腾崇拜的标志。牛头寨桩(图2) 采用两米多高,直径20公分左右的原木制作而成,上面是两支长长的牛角,下面采用是圆弧形的造型,中间雕刻有牛头旋和牛眼睛,造型简单大方。佤族人认为牛头骨具有与天、神、祖先联系的能力,通过对牛头的祭拜,可以得到祖先及天地间所有神灵的护佑,与沧源《司岗里史诗》及其岩画中的牛图腾崇拜相契合。
佤族人认为他们的祖先是创造世界万物及主宰世界的最高使者。“丫”字形寨桩又称女神图腾柱(图3),是佤族祖先“梅依吉”(音) 的化身,用木刻的方式解释和传承着《司岗里史诗》。该寨桩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上部由高举的双手和面部器官组成,双手上也绘制了眼睛图案,表示梅依吉具备通天的能力,而且能看清世间的妖魔鬼怪;中间代表颈部没有图案;最早期的“梅依吉”寨桩下半部是突出的S型,象征着孕妇的肚子,并且在下部有很多图案符号,如斜线表示高山与河流,是对《司岗里史诗》中山河形成过程的抽象体现。寨桩中的图案主要包括燕尾形图案、齿形图案、三角符号、纵横条纹等等,分别表示火神燕子、火焰和不熄的火塘、佤族神圣的木鼓等。女神图腾柱的整个造型是一个抽象的牛头造型,反映了佤族的牛图腾崇拜,寨桩上的图案纹样反映出佤族群众对大自然的膜拜,阐释了佤族生命诞生的源头,底部的方柱直插土中,暗示着佤族人与天地的密切联系。
经得起岁月冲刷与沉淀的民族文化才能称为文化精华。佤族寨桩是在漫长历史中凝铸出来的文化符号,是佤族传统理念的物质载体,村寨成员的意识借助寨桩的符号象征性不断外化。寨桩的重要意义在于它不仅有其自身具体的涵义,还揭示民族的传统信仰,是佤族文化符号社会对象化的实际承载物,在当今重视民族文化传承的背景下,对于佤族传统文化的发展具有重大价值。
寨桩是人们了解佤族,让佤族文化走向世界,彰显佤族文化内涵的核心媒介之一。在党的领导下阿佤山区群众与时俱进,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和社会形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不断吸纳社会主义时代精华,原始的宗教信仰随着文明的进步得到了修正,糟粕已被抛弃,精华得以传承。佤族寨桩的造型凸显佤族居民的原始崇拜如生殖崇拜及牛图腾崇拜,表现出佤族对自然和生命延续的特殊理解,是传播佤族传统文化的一种重要形式。
寨桩文化符号是佤族独特文化的抽象表达,是佤族文化生命力的象征,不但彰显佤族固有的民族性,而且切近现实,富有少数民族文化时代感。寨桩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及行为,为研究佤族社会发展和形态观念的起源与演化,提供了有力的例证。
对寨桩的各种祭祀活动是佤族群众的一种精神寄托,也是民族精神与文化凝聚力的象征。村寨的先住民确定村寨的选址后,会在村寨中间立一寨桩,然后以寨桩为核心建筑房屋,随着人口增加和新建房屋向外扩建,最终寨桩就成为了村寨的核心。寨桩是整个村寨的饰物和避邪器物,又是全寨人精神寄托的载体。佤族寨桩的文化符号是佤族在历史的长河中演进及社会时代更迭中孕育出的极具当地民族特色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蕴含着村寨成员的精神文化追求及信仰,寄托着怀乡人士的乡愁和对家乡的依恋心理。
佤族寨桩是村寨的灵魂,又是紧密联系群众的一种精神文化载体。虽然现代佤族群众及其信仰会受到外来宗教、文化及上层精英影响,但这些影响必须依托于佤族群众原始的图腾崇拜和社会文化要素。寨桩对于佤族群众以一种精神文化符号的形式存在着,并用形象直观的方式影响着佤寨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寨桩呈现着佤族深刻的精神印记,代表着佤族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顽强的生命力、族群强大的凝聚力和生产生活创造力,巩固族群的团结与发展[2],在当代社会起到凝聚民族精神的聚合作用[3]。
生存意志混凝着原始的信仰,驱使人们不顾一切。佤族是云南十五个独有少数民族之一,与周边各民族形成了大杂居、小聚居分布特征。佤族是一个“直过”民族,经济社会发展长期处于十分落后的状态,早期的一些风俗在现代社会看来难以理解。比如早期的阿佤山寨存在着猎人头祭谷的习俗,被割下来的人头会被送到村寨木鼓房的人头桩上,由巫师魔巴主持整个祭祀仪式,据说这样可以保佑村寨人畜平安,谷物丰收。他们以为用人头作为祭祀品,可以求神保佑,获得平安,结果往往事与愿违,由于难以猎到外部的人头,不少部落之间结为永世仇家。直到20世纪50年代在共产党的领导下,阿佤山区传统的社会格局被打破,才真正告别了人头桩[4]。
早期的寨桩是一种纯粹生存意义占主导地位的原始治安管理措施。佤族牛头造型的寨桩大多在村寨边缘比较容易看到的地方,作为佤寨和部落的专有标志,使外族人或者路人根据寨桩明确辨认村寨的属性、区域范围及村寨的氏族归属,避免了因误闯入村寨、部落而引起的麻烦或不测甚至民族间的矛盾。为了防止民族之间因村寨或部落范围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寨桩成了佤族村寨的特有标志,对外宣示着本族的村寨区域范围,警告着外族人莫轻易进入村寨,对村寨的安全起到一种原始的治安管理作用。
寨桩的文化符号已经深入到村寨成员的灵魂,不但对生活起到了装饰作用,而且增强了村寨成员的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有利于民族文化被外界所接受,为佤族文化传承及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佤族寨桩造型独具一格,反映出佤族人的价值观和审美偏好,其形态和图案是艺术设计中常用的装饰元素。
佤族服装与建筑常常从寨桩中提取典型的装饰元素。如沧源佤族服装织裙和挎包的装饰图案喜欢采用女神图腾寨桩上的各种符号与图案,除了具备装饰目的外,兼具暗示和特殊象征意义。在西盟佤族居住区调研过程中,精于纺织的佤族妇女解释这些图案代表人类生命诞生的地方,如锯齿纹被解释为火焰纹,并在服装上反复出现,认为它具有驱邪的能力。
寨桩符号另一个常见的应用领域是建筑的博风板与室内装饰。博风板是歇山顶和悬山顶建筑上常见的一种装饰,在屋顶两端将木条钉在檩条顶端,既防风雪也起到遮挡桁(檩) 头的作用。佤族民居一般都属于悬山顶式的建筑,所有佤族民居都有博风板装饰。博风板装饰常用寨桩“梅依吉”上的一些纹样,代表人类能够与天地之间众神沟通,又象征着家族的生命繁衍与人丁兴旺。寨桩纹样应用在博风板上不是图腾崇拜消退的表征,反而是对图腾物更加崇拜的一种表现。目前佤族地区民宿及餐饮业喜欢用抽象化寨桩及寨桩上的图案进行装饰,营造出实用而又富有佤族民族气息的室内空间氛围,提升空间品位层次,强化空间的文化氛围,展示佤族建筑文化特征[5]。
保护寨桩文化也是为了弘扬佤族民族文化精神,使其在华夏民族文化之林中永葆活力。新时代大融合的发展趋势必然导致少数民族的精神文化遗产逐步丧失,少数民族的特有民族精神及其民族特色无法充分得到展现。节庆期间佤族群众通过以寨桩为核心举办的各种祭祀活动,将佤族传统文化精神融入到民俗活动中,让佤族子孙后代能认识到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从而获得自我民族精神的存在感及认同感,增强佤族民族文化的活力。宣扬寨桩文化可以激发村寨成员防范本民族文化被外来文化同化的保护意识,让民族自信心与自豪感在文化符号中得到绽放,为佤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奠定了强有力的群众基础。
一个民族能够生存与持续发展的精神力量源于自身的文化。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佤族寨桩除了具备早期的存在价值与意义,也承担了文化延续与传播的重担。木鼓、寨桩、人头桩等都是佤族独有的文化符号,凸显了佤族文化所包含的思想政治文化、伦理道德观念、人文精神、行为规范等,对外传递着佤族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寨桩是村寨的“根”与“魂”,是村寨部落的象征与守护神,作为特有的文化符号积淀着佤族群众内心深处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佤族独特与专注的精神信仰,促进佤族群众实现民族传统思想表达、文化传播及文明传承,为佤族文化的繁衍壮大提供了有力的媒介作用。寨桩已成为佤族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民族文化符号,对于实现民族文化的创新发展,提升佤族文化的凝聚力,具有永不褪色的文化价值与现实意义。
佤族寨桩的文化符号凝聚了佤族最重要的传统文化信息,具备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凸显佤族文化风度,幻化为佤族村寨的“烙印”。经过深入挖掘,并将这些文化符号运用到服装、建筑、室内空间装饰等艺术设计领域中,使得佤族文化生态得到重塑,对佤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民族精神的弘扬具有重要的意义[6]。佤族寨桩在民族文化产业、旅游业、民族文化的传播与发展中发挥着沟通与文化融合的介质作用,新时代佤族群众应该加强自身民族文化的学习和传承,使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到其民族精神中,增强佤族传统文化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