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冯旭
15年前,老葵、大年坐在我北京东四环的家里,烧着炭炉煮水喝茶。我们谈论着正冈子规和松尾芭蕉,木米、乾山的瓷器,德岛阿波的蓼蓝和西阵织,村濑治兵卫与北大路鲁山人……最后,我说到了柳宗悦。
15年前与今天不同,柳宗悦和民艺在中国还不是显学,可这种充满质朴与性灵的论理,令我们的心中都为之一亮。同时,也在发问,我们中国呢?中国的民艺、中国的匠人精神又在哪里?我们三个人又从夏目漱石与鲁迅,朝仓文夫与吴昌硕,横山大观、菱田春草和傅抱石,开始聊,试图从艺术的互融中去寻找相似之处。
唐宋之后,中国对日本历史文化影响至深,晚明东渡扶桑者,黄檗宗隐元、余姚朱舜水、禹州陈元赞,三人可谓前后辉映,名动异邦。
以时间线而言,陈元赞是三人中最早浮棹东瀛的。与朱舜水不同的是,一身少林绝学且文武双全的陈元赞科场失意,干谒无门。于是,在万历四十七年,32岁的他流寓长崎,七年后受聘于尾张德川藩主,入幕传授诗文、武术并烧窑制陶。在其后的数十年间,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开创了柔道,并将公安三袁的主张和学术思想遍传日本。文学武功之外,陈元赞在尾张德川家主持烧造的瓷器被称为元赞烧,成为后世尾张德川藩主的御用器皿。值得称道的是,陈元赞从始至终自称“大明武林”,从未背弃自己是一个中国人。
再说陶瓷,最早将白瓷技术传入日本的是在日朝战争中被俘的朝鲜匠人李参平,这也是为什么日本早期古伊万里白瓷与高丽白瓷几难辨识的缘故。另者,由于中国明朝政府对民间资本的挤压,迫使大量民资流向海外,由于资本的庞大,几乎海外建国。这其中,除去广为人知的倭寇王直集团外,还有所谓日本长崎华商四大家族。而流行至今的长崎桌袱料理,就是日本为了满足华人需要而发明的。
周辰官,就是其中之一。正是这位中国商人,将青花瓷、五彩瓷的烧造技术传授给了日本的柿右卫门。从此,日本瓷业实现了零的突破,古伊万里瓷器、锅岛烧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中国外销瓷器的最大对手。在这背后,技术、资本,无疑是最大的推手。
清晚期,文人金士恒带着阳羡陶工阿根来到日本常滑,将紫砂壶制作的工艺传授给当地只会做陶泥下水管道的鲤江方寿与衫江寿门,常滑烧朱泥和万古烧紫泥,成为日本最著名的民艺陶品。直到今天,这位自号彭城墨军的金士恒的塑像仍然伫立在常滑市,被称为恩人。
其实,由衷而言,所谓民艺的匠人精神,就是那些日常被忽视的,处处可见却如野草般生生不息的美和强烈的生存欲,无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族群,都是独立且独特存在的,是属于自我原生文化当中的。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
中国,与日本不同。中国的匠人精神,应是盛世的精神。
从清三代而言,康熙雄壮,雍正妍秀,乾隆华美。盛世之美、之神,无疑是名工大匠技艺之巅峰,文化的灿烂与自信,亦正源于此。中国的匠人精神,该是复兴文明之灿烂,文化之自信。这些,仅仅依靠坚守、传承,向隅而立,是无法实现的,是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更不应是中国匠人应该去追求和信仰的。
前些时候,偶去拍卖专场看新瓷,其中有青花,褚墨法琅,雕瓷,色釉,上承元明遗韵,接继三代之风,器物妍丽精美。翻过一看,四字款:陶人临古。临古,而不摹古。前人有言,为技艺者,当心摹手追,成一家之风。我托起褚墨山水杯,有些感慨。如此精湛,如此得神,为什么?我们中国人,中国匠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文化没自信!
中国匠人精神的追求,当是复兴中国盛世文化自信之路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