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短篇小说《荒野小站》取材于门罗家族早期到加拿大拓荒的历史,门罗在小说中将真实历史与小说虚构、碎片化的故事和不可靠的叙述相结合,通过空间叙事以碎片化的后现代书写特征为我们呈现加拿大拓荒时期女性生活的艰辛和困难,折射出门罗对当时女性生存、权利等的思考和关切,也拓宽了小说创作的历史维度。
【关 键 词】《荒野小站》;艾丽丝·门罗;空间叙事;后现代
【作者单位】路洁,郑州工商学院人文艺术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5.029
艾丽丝·门罗作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作家和世界上第十三位女性获奖作家,其在加拿大文学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她近6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见证了加拿大文学从雏形到成熟,从默默无闻到被世界文坛接受与认可的历程。”[1]门罗以对加拿大安大略土地细腻的描绘为基础,其独特、高超的小说艺术通过平淡的故事,折射出深厚的人生哲理,进而被冠之“世界短篇小说大师”的荣誉称号。但是生活在当代的艾丽丝·门罗,其创作的小说艺术并非仅仅是现实的反映,而是在当代加拿大现实主义文学话语语境中构建起来的,后现代性的艺术特质或多或少会在门罗小说创作中留下一定的痕迹。随着艾丽丝·门罗在世界文学中地位的不断提高,评论界也开始注意到门罗创作艺术中的后现代性,认为 “在20世纪众多小说家中,门罗是位有现代性创作意识,且具有实际操作能力的作家”[2],而且“她的小说具有后现代主义小说的特点”[2]。门罗小说中融入后现代性书写,是为了在当代人们的平凡生活中探求表达人生哲理的范式,也是其作品与当代人产生共鸣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些后现代性特征主要是通过门罗高超的叙事艺术呈现的,其中,空间叙事手段是门罗经常采用的方式之一。文章拟以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荒野小站》为文本,探讨门罗是如何通过构建不同的时空体来呈现其小说艺术的后现代性特征,进而为我们勾勒加拿大拓荒时期女性的生存状态。
一、形式空间
传统叙事学的研究中,学者所关注的重点是时间,而对空间概念或元素往往关注较少。所谓的空间是指具体的地理空间位置,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空间,并非仅仅指现实生活中的物理空间位置,更重要的是“一种抽象空间、知觉空间、虚幻空间。这种空间只有在完全弄清楚了小说的时间线索,并对整部小说的结构有了整体的把握之后,才能在读者的意识中呈现”[3] 。在现代小说理论中,尤其是叙事学研究中,对空间的论述早已有之,如巴赫金、爱·缪尔、托多罗夫和米克·巴尔等研究者都在其文章或专著中对小说叙事艺术中的空间形式有所涉及,但真正提出现代空间小说理论或空间叙事理论的是美国比较文学学者约瑟夫·弗兰克。弗兰克在文章《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以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的农产品展览会场景和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为例,为我们具体阐释了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理论。随后,埃里克·S·雷比肯、戴维·米切尔森等学者积极撰文阐释现代小说中的空间理论及具体类型,为现代小说创作提供理论支撑。现代小说中的空间类型有很多种,如多条线索并置、故事碎片化和意象重组等,而艾丽丝·门罗在短篇小说《荒野小站》中亦采用了不同的空间形式,以深化其小说主旨。
短篇小说《荒野小站》最初发表于1992年4月的《纽约客》,后被收入门罗的第八部短篇小说集《公开的秘密》。《荒野小站》的故事门罗依据自己祖先从苏格兰移民加拿大拓荒时期的历史而创作的,具有真实的历史叙事基础。比如,门罗曾祖父随家人到加拿大拓荒时,其哥哥就被掉下的树枝意外砸死,对应于故事中的拓荒者西蒙·赫仑之死。该故事以书信体的形式呈现给读者,由十篇书信和一篇回忆录组成,围绕着加拿大拓荒者西蒙·赫仑之死而展开了不同人物视角的不同叙述,给我们呈现了早期加拿大拓荒者的生存状态,尤为重要的是呈现了特殊时期平凡女性的生存状态,折射出门罗对女性人生的思考。
《荒野小站》共分为四部分,时间跨度自1852年1月至1959年7月。七名不同的叙述者通过十封书信及一篇回忆录,从不同视角为我们叙述了加拿大早期拓荒者西蒙·赫仑之死这一件事。叙述者互不干扰,各自叙述自己眼中的事实,将西蒙之死割裂成模糊和碎片性的过程,使读者阅读后产生不同的疑问和思考。故事的第一部分,即第一封信是收容所负责人克雷斯维尔小姐回复西蒙求偶的信件,并向其推荐了安妮小姐,时间为1852年1月。小说的第二部分开篇是1907年2月,晚年时期的乔治·赫仑所发表的一篇回忆录,回忆了自己和哥哥西蒙·赫仑到加拿大拓荒的历史,及哥哥的死亡、嫂子安妮的离开和自己当下的幸福生活。第二、三、四、五封信是牧师麦克贝恩和治安员马伦先生之间的书信。这四封信从不同的角度为我们叙述了西蒙之死的过程和原因,及西蒙的妻子安妮在丈夫去世后的异常行为,时间为1852年9月至1853年1月。第六封信再次回到1852年12月,是安妮写给自己的好友约翰斯通小姐的信,显示了安妮急切地向好友倾诉目前自身的生存状态。第七、八封信是治安员马伦先生写给牧师麦克贝恩的信及牧师房东的回信,告知马伦先生牧师已经去世,时间为1853年4月。小说的第三部分,即第九封信是在第六封信之后,安妮再次写给自己好友约翰斯通小姐的信。信中,安妮从自己的视角叙述了完全不同于其他人所叙述的西蒙之死的详细过程,西蒙并非被树枝砸死,而是被其弟弟乔治谋杀。同时,安妮还叙述了丈夫死后自己的艰难处境,及不得不装疯卖傻抗争着继续生存下去的现状。小说的第四部分,即第十封书信是治安員的孙女马伦小姐写给传记作家亨利的回信,叙述了自己带年老的安妮重返卡斯泰尔斯并看望老年乔治的经历,凸显了安妮晚年的生存状态,时间为1959年7月。可以看出,门罗在小说中并没有按照线性的时间顺序,为我们呈现西蒙之死及安妮的生存境遇,而是将西蒙之死及安妮的生存割裂成不同的碎片,通过不同的叙述者为读者呈现。正如米切尔森所说,“诸种元素的这种不按时间顺序的并置并没有得到最后的解决,这或许是因为任何绝对的终结都是不可能的。读者面临的是一系列无尽头的在主题上相互联系的因素,他必须把这些因素连接成一幅图画——一个“空间形式”。[4]故而,读者在阅读该小说时,由于时间的混乱、叙述的不可靠性等因素会对西蒙之死感觉模糊、不确定,无法把握完整的故事情节。这犹如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一样,每个片段不停地呈现和转换,读者如果想要获得整个故事的全貌,必须在自己的脑海中将故事还原成一个空间形式。
二、碎片化的后现代书写
碎片化是后现代书写的典型特征,是现代性的内质。哈桑曾说:“后现代主义者往往只是切断事物间的联系,他所信赖的只有分裂成的碎片。”[5]碎片化即现代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体验,也是现代作家用于割裂、断开、肢解和呈现当代生活的重要叙事手段,更是作家用以强调当代与前期不同的典型特征。所谓的现代性“必然是时间、空间和经验的碎片化” [6]。艾丽丝·门罗虽然不是典型的后现代作家,但是其在短篇小说《荒野小站》中采用了后现代书写的方式,用书信体、不同叙述者共同叙述同一事件,造成读者对该事件前因后果认知的模糊性和片段性,形成碎片化的书写。
在众多空间形式中,碎片化也尤为突出,因为“破碎——它导致了所谓的‘空间形式”[4] 。这种叙事方式将故事割裂成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然后围绕着小说故事的主旨进行散乱的排列,并呈现一种插图的空间形式。“空间形式的小说不是萝卜,日积月累,长得绿意流泻;确切地说,它们是由许多相似的瓣组成的橘子,它们并不四处发散,而是集中在唯一的主题(核)上。”[4]在小说《荒野小站》中,叙述空间的构建和不同的叙述视角,造成人们对西蒙·赫仑之死因的不确定性、模糊性,也形成了叙述信息的碎片化、零散化,成为门罗现实小说中隐含的后现代性特征,也触发人们对早期加拿大女性生存状态的现代哲思。门罗采用这种碎片化的叙事手段,将西蒙之死的具体原因打乱,并没有按照时间因素排列,因为“一个绝对纯粹的空间形式的范例——在这个范例中,时间完全是缺乏的,它的顺序全部是任意的”[4]。在这种空间叙事下,对西蒙之死,单靠乔治的叙述、牧师的叙述、治安员的叙述及安妮本人的叙述,我们无法判断到底谁叙述的是事实,只有将所有人的叙述抽离出来,重新组合之后,才能够弄清楚真正的原因。
门罗在《荒野小站》中,为了塑造碎片化的空间叙事效果,将西蒙之死的原因分别让不同的叙述者通过互不干扰的书信讲述,对同一故事的多重复制,造成了叙述的不可靠性,使读者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同时,在叙述时,门罗还让故事的事实与虚构结合起来,以便造成真正原因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而所有的这些,也正是后现代作者在小说创作中经常所采用的方法,即典型的后现代书写特征。门罗在《荒野小站》的前部分中,通过不确定性或不可靠叙述,使读者对西蒙之死的真正原因产生了困惑,通过这种后现代书写为我们呈现加拿大早期拓荒者中女性的生存状态及自我救赎之路。
三、心理空间的书写
心理空间是作家在创作时,其本人或故事人物内心世界所呈现的空间形式。作者在创作时有时因为小说艺术的需要,并不过多涉及人物或作家本人的内心,而是通过人物的反应折射其内心空间。人物的思想行为在其内心世界空间中具有清晰的路径,而这正是我们需要探寻和审视的。门罗的《荒野小站》中,女主公安妮虽然没有言说的自由,但是其细微的行为反应可以折射其内心空间的具体行为。
《荒野小站》开篇是收容所负责人回复西蒙求偶的信,从中我们可以管窥当时女性的生存处境。在信中,作者所强调的是安妮能力出众、吃苦耐劳,“她的针线活儿非常出色……她是个很能干的女孩,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常见的那种傻乎乎的胆怯”[7] 。从信中我们可知,女性在当时是一个家庭的重要劳力。故事第二部分乔治的回忆录也能够证明,乔治回忆他的哥哥西蒙之所以要找个老婆,是为了“有人给我们做饭、收拾,等我们能买起奶牛的时候,她还可以负责挤奶”[7] 。故而,在当时西蒙兄弟眼中,娶妻子仅仅是为了照顾他们,女性仅仅是家庭的劳动力。
面对早期女性在家庭中受到的暴力和压迫,女性是如何回应和面对的?这是门罗在创造该篇故事时所思考的重点。借助于门罗碎片化的表达和人物的心理空间,我们看到女性在面对男性压迫时,由忍受到无声反抗的门罗式的女性主义自我救赎之路。文中,我们可以通过安妮的种种行为进入她的内心世界,还原她内心世界对男性权威所表达的不满和反抗。当安妮发现丈夫西蒙是被其弟弟乔治杀死时,安妮试图站在乔治的一边,讨好乔治。但令安妮没有想到的是乔治对她的态度,如同其丈夫一样,“他第一次用那种不善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和他哥哥过去看我的目光一样。我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一句也没再提过”[7]。自此之后,安妮完全回到了内心的世界中,以自身的行为来反抗男性权威,保护自身的安全。她先是拒绝特里斯一家人及牧师的帮助,因为他们不仅是男性权威的代表,更希望能够在思想、身体上控制和支配她。故而,安妮只有逃离,逃离到空旷的野外。这里犹如安妮的内心世界一样,生存空间极其狭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生存空间,可以获得自身的幸免。但随着天气的变冷,野外已经不适合生存,如何保护自己是安妮必须要考虑的事情。故而,她装疯去沃利监狱,骗过了牧师、医生和治安员,顺利地找到了落脚之所。这是安妮付诸实际的真切反抗行为,只有如此才能够保全自身的安全。读者在阅读故事时,只有打破时间顺序,将不同信件中安妮的行为重新组合,才能够进一步理解安妮内心世界所思、所想和所做,也才能够明白门罗通过这样的空间表征和后现代书写,为我们呈现的女性自我救赎之路。
艾丽丝·门罗在《荒野小站》中,将后现代的书写特征通过空间叙事呈现在读者面前,拓宽了小说创作的路径。诚如评论者所说,“无论是在《公开的秘密》,还是其他作品中,门罗在以小镇为核心的叙事空间中细致描绘了加拿大现代人生活的场景和精神面相,在对女性心理世界的开掘中丰富了加拿大女性文学写作的维度”[8]。而在《荒野小站》中,作者将早期加拿大拓荒的真实历史与小说的虚构相结合,将碎片化的故事和不可靠的叙述相结合,通过空间叙事,以后现代的书写特征为我们呈现加拿大拓荒时期女性生活的艰辛和困难,折射出门罗对女性生存、女性权利的思考和关切。
|参考文献|
[1]李维屏. 艾丽丝·门罗:其人·其作·其思序言[A]// 周怡. 艾丽丝·门罗:其人·其作·其思[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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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娟. 门罗小说中的地域空间、性别体验与文化记忆——以《公开的秘密》为例析[J]. 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3):139-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