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鲍照诗歌迥异的创作个性造就了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史上的杰出地位,对后世诗歌的发展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从其最具有代表性的《拟行路难》十八首入手,立足鲍照所处的时代背景、个人经历、艺术特征,对鲍照诗歌的创作个性进行全面的剖析与研究。
关键词: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创作个性
作者简介:张雅芝(2002.2-),漢族,甘肃武威人,西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2020届在读高中生,研究方向: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0-0-02
“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诗歌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从《诗经》到战国时期屈原的“骚体”,再到两汉时期“柏梁体”“建安体”,乃至现在的新诗,都是时代的产物,打着历史的深刻烙印。而每位诗人都有自己的创作个性,这种创作个性,也总是与其所处的时代、生活的经历、思想的境界以及个体性格特征密切相关。
作为我国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文学家,鲍照所创作的诗、赋与骈文都不乏名篇,而其中成就最高的就是诗歌。与谢灵运、颜延之合称“元嘉三大家”,鲍照的作品在我国诗歌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拟行路难》十八首,集中表现了鲍照为国建功立业的愿望、对门阀社会的不满、怀才不遇的痛苦、报国无门的忿懑和理想幻灭的悲哀,真实地反映了当时贫寒士人的生活状况。透过鲍照诗作对景物的描写、感情的抒发、思想的表达和写作的体裁风格,并借助对鲍照所处历史背景、社会现实和个人性格特征的分析,我们可以从中一窥作家的本原生活和内心世界,发掘其独特的创作个性。
一、难、愁、惧——鲍照所处时代背景对其诗歌创作个性的影响
文学创作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鲍照的诗歌亦不例外。他所处的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鲍照一生也多处旅程,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处境险恶。其《拟行路难》十八首,触景生情,由感而发,文中多用 “难、愁、叹、悲、怨”,从中可以真切地感悟到鲍照所处的时代背景对其产生的影响。
1、处境之难。《拟行路难》从形式到内容,最突出的即是“难”字,抒发对人生艰难的感慨,这也是鲍照诗歌光耀之处。从一介草民,终求一官半职,但依然处于夹缝之中,生活亦很艰难。其第十四首“君不见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故乡窅窅日夜隔,音尘断绝阻河关。朔风萧条白云飞,胡笳哀急边气寒。听此愁人兮奈何,登山远望得留颜。将死胡马迹,宁见妻子难。男儿生世轗轲欲何道,绵忧摧抑起长叹”,连用“流离、窅窅、断绝、萧条、哀急、愁、难、叹”等词,道尽世道之艰难。
2、命运之愁。鲍照奋斗多年,漂泊流离,但终未实现达官居贵人的目标。官道坎坷,理想破灭,身不由己,找不到出路,诗人自感时光易逝,人生无常,愁思不止,其对人生的无奈,在三、四、七、九、十一、十四、十七这七首所用的“愁”字中可见一斑。其最有代表性的乃第四首:“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此诗述尽身世之愁、命运之愁,充满了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愤懑,而这种情感,无疑也为时人所共享。
3、死亡之惧。曹魏后期,政局混乱,战乱频繁,生命如同草芥,许多文人也牵涉其中。魏晋五百年间,因政治变迁被杀戮的文人不少,敏感的鲍照也已清醒地感受到在战乱年代生命脆弱、福祸无常,时有性命之忧而又无能为力之感。《拟行路难》第十首“君不见蕣华不终朝,须臾淹冉零落销。盛年妖艳浮华辈,不久亦当诣冢头。一去无还期,千秋万岁无音词。孤魂茕茕空陇间,独魄徘徊遶坟基。但闻风声野鸟吟,岂忆平生盛年时。为此令人多悲悒,君当纵意自熙怡。”繁华销尽处,只剩冢头孤魄,仅余风声野鸟,从中可以明确感受到诗人对死亡、特别是客死他乡的恐惧与害怕。
二、慧、敛、孤——鲍照人格特征在其创作个性中的反映
人格特征是指个体在心理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稳定的心理特点。这一特征的形成与环境、教育、社会和遗传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个体的人格特征对其心理特点和行为方式有很大的影响。文如其人,诗如其人。不难看出,鲍照是一位带有高敏感性、高忧虑性、高紧张性、高幻想性的诗人,这对他的创作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1、才智之慧。关于鲍照的才学,世人多有评判。梁代史家萧子显在《南齐书·幸臣传序》中指出:“孝武以来,士庶杂选,如东海鲍照,以才学知名。”[1]钟嵘将鲍照的五言诗列为中品,但对其才华肯定有加,认为鲍照兼有众人之美,评曰“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2]在《拟行路难》中,他的才学在很多方面都有展现,例如他善于汲取民间智慧,模仿借鉴汉乐府,取民间文学之精华,体现大众要求,通俗易懂,朴实无华。又例如他精于化用典故,从而使诗歌更加深邃、雅致、厚重。以其十五“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君不见阿房宫,寒云泽雉栖其中。歌妓舞女今谁在,高坟垒垒满山隅。长袖纷纷徒竞世,非我昔时千金躯。随酒逐乐任意去,莫令含叹下黄垆”为例,鲍照就用“柏梁台”“阿房宫”等典故,以史为证,令人感同身受。
2、自守之敛。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鲍照虽有大志,但无施展才华的舞台,寄人篱下,地位很低,仰人鼻息。多年的官场生活,在门阀制度的压制下,已磨平了他的棱角。在那些具有生杀大权的人君面前,他只能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卑躬屈膝、谨慎做人,不敢有丝毫的张狂。表现在诗歌中,虽自认才华横溢,诗歌富于浪漫主义色彩,但缺乏李白的狂傲和雄风。如其第四首末句“吞声踯躅不敢言”便是其自敛个性的典型写照。其第一首“奉君金巵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也可见出他即使在受主恩惠时都小心谨慎,心中充满隐忧,无孟郊《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飞扬直白。
3、内心之孤。鲍照出身寒微,虽因献诗被擢用,但多次迁调都不受重用,倍受歧视和打击,并没有过上高官厚禄、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使他深感压抑,觉得无人理解与赏识。其七、九、十二描写弃妇、怨女的愁苦,实则是借以表达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人生失意、飘泊零落、倾诉无人的孤独之感。其十三“但恐羇死为鬼客,客思寄灭生空精。每怀旧乡野,念我旧人多悲声”,则直白地表达了自己一生无成、恐客死他乡的孤独失落情感。第十首“君不见蕣华不终朝,须臾淹冉零落销。盛年妖艳浮华辈,不久亦当诣冢头。一去无还期,千秋万岁无音词。孤魂茕茕空陇间,独魄徘徊遶坟基。但闻风声野鸟吟,岂忆平生盛年时。为此令人多悲悒,君当纵意自熙怡”,则用孤魂、独魄等语汇倾诉了自己孤独失意之感。
三、奇、丽、峻、美——鲍照艺术特征在其创作个性中的体现
中国魏晋南北朝时代选官用官所施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考核门第,这就导致了下层寒苦人家的后代无缘步入仕途。鲍照身世寒微,想改变命运,唯潜心诗文,谋以奇文求之。正是由于这一初衷,鲍照在创作时格外注重艺术特色,并能在吸收传统乐府诗作特点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另辟蹊径。
构思之奇。鲍照个性孤傲,不甘做一介草民,一心追求贵族生活,想以奇文求进,句势陡奇,用语怪特。萧子显评鲍照诗“发晿惊挺,操调险急。”[3]其十“君不见枯箨走阶庭,何时复青着故茎。君不见亡灵蒙享祀,何时倾杯竭壶罂。君当见此起忧思,宁及得与时人争。人生倐忽如绝电,华年盛德几时见。但令纵意存高尚,旨酒嘉肴相胥燕。持此从朝竟夕暮,差得亡忧消愁怖。胡为惆怅不得已,难尽此曲令君忤。”开篇一连六句押平声韵,从第四句转去声韵,一下从悠长转入低沉短促,急转而下,给人以强烈的情感冲击。
2、用词之丽。《拟行路难》十八首格外讲究遣词用句,从谋篇布局到押韵、句势,都匠心独运,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专注。既体现了诗人严谨的写作态度,也反映了其刻意以华丽文章追求富贵的个人意愿。其三“璇闺玉墀上椒阁,文窗绣户垂罗幕。中有一人字金兰,被服纤罗蕴芳藿。春燕差池风散梅,开帏对景弄禽雀。含歌揽涕恒抱愁,人生几时得为乐。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用“璇、玉、文、绣、金兰、芳”等语汇修饰,词句华丽,描写精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3、意境之峻。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4]鲍照是追求富贵荣华、及时享乐、建功立业之人。在门阀迫害压制、世俗偏见阻碍、郁郁不得志时,内心的复杂感受皆化为《拟行路难》中荒凉悲戚的意境。如其十七“君不见春鸟初至时,百草含青俱作花。寒风萧索一旦至,竟得几时保光华。日月流迈不相饶,令我愁思怨恨多。”开头两句描写春色之美,后两句突转“寒风萧索”之肃杀之景,最后两句再转为对人生流年易逝、自己志向难成的悲怨。意境深远,联想丰富,起伏转折如急流险滩,直击心肺,回味盎然。
4、韵律之美。音律的和谐是鲍照诗歌的一大特点。鲍照研学乐府诗,并不断创新,有三言、五言、七言和杂言等多种形式,色泽浓郁,节奏奔放。其五言诗讲究骈俪,圆稳流利,内容丰富,感情饱满。七言诗变逐句用韵为隔句押韵,并可自由换韵,拓广了七言诗的创作道路。他的乐府诗突破了传统乐府格律而极富创造,思想深沉含蓄,意境清新幽邃,语言容量大,节奏变化多,辞藻华美流畅,抒情淋漓尽致。在《拟行路难》其一,“奉君金巵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中,大量使用虚词结构,使句意连接,音节兜转,富于音乐感。葛晓音认为鲍照诗“开了七言乐府大量运用虚字句头钩连的先河。”[5],亦点明了鲍照在诗歌韵律上独特的创作个性。
总之,通多对《拟行路难》十八首中“难、愁、惧、孤”等关键词的把握,我们发现时代背景和人格特征都对鲍照的诗歌创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最终造就了奇、丽、峻、美的艺术特征,并使鲍照成为了文学史上跨不过去的一大坐标。
注释:
[1](梁)萧子显:《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
[2](梁)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3](梁)萧子显:《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
[4]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葛晓音:《初盛唐七言歌行的发展》,载《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参考文献:
[1](南朝宋)鲍照著;钱仲联校:《鲍参军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梁)蕭子显:《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
[3](梁)钟嵘著;陈延杰注:《诗品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4]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丁福林:《鲍照研究》,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6]葛晓音:《初盛唐七言歌行的发展》,载《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