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校园欺凌,任何人都不是旁观者

2019-09-10 07:22周彩丽
教育家 2019年45期
关键词:旁观者暴力身体

周彩丽

近日,电影《少年的你》引起了很多讨论,电影中欺凌者对被欺凌者进行语言侮辱、身体攻击,让人看到“少年之恶”。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7年发布的《校园暴力和欺凌》显示,全球每年有2.46亿学生因被欺凌而痛苦。

记者采访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陕西光合行动青少年教育与发展研究院老师沈旭。她自2012年起参与预防与干预校园欺凌项目,开展校长、教师专题培训500场,学生活动及夏令营近百次,直接干预个案1000例以上。沈旭谈了自己对欺凌的看法及干预欺凌的做法。

校园欺凌是社会文化的映射

记者:校园欺凌为什么会发生?小孩子怎么会做出那样的恶行?

沈旭:要剖析欺凌发生的根源,就要认识到我们文化中固定的、统一的标准有可能带来的歧视和暴力风险。美囯深入研究欺凌知识大众普及的作家芭芭拉·科卢梭曾指出,“当一个人选择另一个人实施欺凌行为,在价值观、态度上就认为被欺凌对象是无价值的、低人一等的,和不值得尊重的。”这种轻蔑不仅仅存在于校园中,还常常来自我们的家庭和社会。校园欺凌只是社会文化、制度、价值观的映射。

任何的歧视和偏见都会被欺凌者利用,成为蔑视某一个孩子或某一群孩子的理由。当我们教导孩子“你不好好学习,长大后就只能扫大街”时;当我们对男性的所谓“女性化”言行指指点点,嘲笑“娘娘腔”时;当我们传播令他人难堪的图片、视频,并公开嘲笑、侮辱时,孩子都会学到其中的情感色彩。

现实生活中我们看到,孩子们可能会欺凌那些在他们看来有“缺陷”的、和他们“不一样”的孩子,比如身体上有疤痕、痣,有疾病,有身体障碍、心智障碍,不爱讲话、胆小的孩子等,这些人可能在成人世界里也是被歧视的。成年人会稍理性克制,但孩子能从中感知到这些是“不好”的。

我们也无法回避欺凌与人性的一部分有关。日本心理学家河合隼雄认为“人类,好像总有一种排斥异己的倾向。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就会诱发排斥的本能,欺负某一个孩子的现象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干预的案例中,有孩子因口臭口吃被排斥;一个名叫张雨露的学生,有事没事都要被同学摸一下,只因为他们学了一个词叫“雨露均沾”。

欺凌者是没有被善待的孩子

记者:就您的了解,施行欺凌的人,他们为什么会成为欺凌者?

沈旭:许多欺凌者都有着潜在的问题,常常因为自身的挫败感、羞辱感、愤怒,或为了借此取得更高的社交地位而对他人施加欺凌。

欺凌者是缺失价值感的孩子。很多欺凌者告诉我,他们爱把自己欺凌别人的视频传到网上,视频获得的传播和点赞让他们有价值感。他们在学校在家庭没有获得关注与肯定,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不知道如何寻求积极正向的关注。

欺凌者心智不成熟,又缺少教育引导。青春期孩子有很多的情绪问题需要解决,他知道欺凌别人对别人不好,可是“我自己还一堆委屈呢,凭什么让你好”,这才是孩子的想法。

欺凌者也可能就是被暴力过的孩子。暴力并非仅指对身体的伤害,还包括对精神、心理所造成的创伤。一个孩子本身的价值不被肯定就是被暴力。总批评和指责孩子,会让孩子没有价值感,他有情绪有愤怒,就想找人发泄。

肢体暴力更会带来直接影响。如果一个孩子被暴力对待,他要证明自己的强大,也会用暴力去掌控别人。

我接触的案例中,有孩子经常被父亲扒光了衣服吊起来打,他学会暴力斗殴,拿着刀在学校砍人。有一个孩子,父亲家暴,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喝醉酒了回家就把孩子打一顿,甚至性侵。这个孩子找了个在社会上混的人“保护”她,变成了学校的“大姐大”,欺凌别人,但是她也被迫怀孕。她是不是被欺凌的?我们都说她不好,可是谁来保护她?

记者:这种对欺凌者的“同情理解”是否是对他们的纵容?

沈旭:同理他们不是为他们开脱。要告诉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不对的,要让他们承担后果。但是他们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遭受的厄运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然后在某种环境下发泄出来。我们的案例中欺凌者的成长环境一个比一个糟糕,我没办法不去同理他们。

我们还没有让孩子了解到他可以做什么补偿被欺凌者、可以做什么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就要惩罚他,要让他蹲监狱,这是不合理的。如果不引导,这些孩子进监狱再出来会怎么样?引导他们学会用健康的方式发泄情绪、解决问题,才是有效的治理方法。

为什么他们在作恶,我们却要用善意去对待他们?因为只有善和爱才能化解这种东西。如果我们引导他,关心他,同理他,把他缺失的那份爱和关注补回来,教他把他的能力和价值正向发挥出来,他会转变的。我们的案例中就有很多孩子被爱转化、没有欺凌行为了。

被欺凌者自己要有力量

记者:孩子怎样避免被欺凌?遭受欺凌后应该怎么做?

沈旭:首先,孩子要建立良好的自我认知,要认可自己,接纳自己。如果自己都不认可自己,没办法让别人来认可你。

其次,要积极社交。一个有朋友的人是不容易被欺凌的。即使被欺凌,也会有人愿意帮他,做他的支持者。反之,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更可能被欺负。

再次,要培养强大的内心。欺凌者不会找一个比自己强的人下手,我们是不是因此要倡导“强”?什么是真正的强?孩子强壮、优秀、家庭背景好,什么都好,是不是就能避免被欺凌了?

欺凌的一个核心要素是“权力不平等”。例如,身体优势、家庭背景、社会资源等。但这种优势是相对的,是可能转化的。而且,一个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所以,我更倡导的是内心的强大。一个内心强大的孩子,外显出的就会是强大的、不容易被欺负的形象。即使被欺负,坚强的内心也可以使他遭受最小的伤害,能激励他在困境中走下去。

如果孩子正在被欺凌,我支持“回击”。我说的回擊并不是认同暴力,只是作为一种反抗和自我保护方式,用回击令对方感觉到“我拒绝你这样对我,我没那么好欺负”。可以是身体的回击,可以是坚定有力的拒绝,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总之要表现出明确的反抗,而不是害怕退缩。

回击也是要学习、训练的。一个力量弱的孩子,可能想回击也不得其法。如何让眼神坚毅,如何显得自信有气势,如何有还手的能力,这需要被训练。

我建议培养孩子的复原力。复原力是指孩子面对困境的康复能力,欺凌事件的发生逼得孩子身体里长出力量,让他看到自己可以做什么来改变现状。

理论上来说,被欺凌不是被欺凌者的错,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一个孩子被欺凌的理由,但是被欺凌者要学会思考并从中学习。比如你因行为习惯不好不被人喜欢,要不要改?你的社交能力不好,要不要学习去交朋友?不会交际可能被孤立,那你能不能承担这个孤独?别人有不和你做朋友的权利,不能要求他人都为你而改变。如果曾经因做得不好的地方招致欺凌,这会让人重新学习。如果你学到了,事情就会发生转机。

对被欺凌者,我们必须保护,但被欺凌者自己一定要长出力量。

面对校园欺凌,任何人都不是旁观者

记者:有调查显示,面对欺凌有80%的人会选择做旁观者,为什么?

沈旭:大多数人或因为害怕干预欺凌会牵连自己、失去朋友,或因为害怕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或只是没有同理心而选择从众。其实他们跟欺凌者或被欺凌者是一样的,只是他们还没有被选中成为被欺凌对象,或者是还没有出手。

这个社会由大部分的旁观者构成。我们都希望老师正义警察正义,可是这个世界上有80%的旁观者,他们分布在各行各业,他们可能是老师,可能是警察,可能是你我。如果你的孩子没有被欺负,你会去管吗?你会告诉你的孩子去帮助被欺负的人吗?还是会说“不要多管闲事”?如果你选择后者,当有一天你的孩子被欺负,你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不要怨别人,我们自己创造了这样的文化。

很多人说希望遇到像电影《少年的你》中的小北一样能保护自己的人。小北会保护陈念是因为陈念首先给了小北支持。小北在街头被打的时候,陈念打电话报警,这是正义。我们要引导青少年看到,期待别人做的事情,自己得先去做。我们都希望旁边的人是正义的、勇敢的,那我们能成为保护别人的人吗?

面对欺凌,沉默就是助威。面对欺凌,任何人都不应该是旁观者。当占大多数的旁观者站出来,欺凌一定能终止。

校园欺凌,预防比干预更重要

记者:校园欺凌事件发生后,老師家长应该怎样做?

沈旭:面对校园欺凌,直接的干预请慎之又慎,因为它的隐蔽性和报复性,不合适的干预可能会引发负面结果,将孩子推入更糟糕的处境。

老师家长应重视教育引导,而不是粗暴解决问题。欺凌事件发生后,老师往往批评一下当事人,严重的对欺凌者停学开除;家长大多打骂欺凌者,欺凌者们没有被引导,被惩罚之后不服气,就会报复。老师家长要重视谈话技巧和处理方式。不要让欺凌者知道谁告状,不要一上去就批评,要了解事情原委,了解他们的情感需求。

孩子遭遇欺凌的时候,家长要跟他一起讨论可行的解决方案。比如:提高他的自我认知,让他内心强大,身体有力量,能保护自己;如果他自己的行为习惯、交往能力有问题,要让他承担相应的责任;必要时直接站出来帮他;如果以前家庭教育没做好,没有让孩子获得应有的关注与肯定,那从现在起尽力去做。

我们没有花时间去陪伴、教育孩子。在孩子的成长之路上,家长态度出奇的一致:成绩大于天,很少有家长愿意花大量时间关注孩子在校园中的交际问题。父母一定要有这种责任感:我生的孩子一定要管,要关心,要教育。

具体的应对策略还是需要教育者、一线青少年工作者根据不同情境,有针对性地分析、探索。此外,预防比干预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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