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一个语文老师最美的收获

殷会荻

临近期末，我又开始买书准备给学生做“奖品”。这一次，我特意多买了几本诗集。学生得到这些书时的表情，一定是喜悦和骄傲的吧？我确信，他们配得上这份礼物。

在我带了两年的这个班级里，很多学生已经开始褪去稚气，有了少男少女的模样。每次走进教室，看到他们的笑容，我会感觉心安，会对自己和他们充满期待，期待我们能够在接下来的40分钟里有一段美好的文字之旅。

我为捕捉到他们小小的顽皮和灵感的火花而欣喜，当我欣然记錄下我们上课的片段时，常常感觉如沐春风。

另一个班级，是本学期新接手的班，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却给了我无数的惊喜。

比如，每天写日记。原本我并未奢望所有的学生都能坚持，然而，他们竟然坚持下来了。

如今，他们中的大多数似乎已不再仅仅把日记当作练笔的手段，更把它作为与我、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方式。

他们或吐槽，或搞怪，或一本正经地思考，或铺陈长长的文字与我谈心。每天，我阅读他们日记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些率真的文字常常让我欣喜，也让我惶恐、让我反思——我要怎样做才能对得起他们无条件的信任？

最让我惊喜的，是学生对于诗的热爱。

越来越多的学生在日记本上摘录美丽的诗句，并写下自己的阅读感受——而我并未刻意要求他们这样做。

越来越多的学生在日记本上写下一首首美丽的小诗，我知道他们在写的时候一定有所期待，他们知道我会欣赏它们，会懂得他们。

男孩思行，课余最喜欢的事就是徜徉于诗词的海洋。他在日记本上写下的文字，哪怕只是片言只语，也常常带着一种别样的诗意：

走路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天色已晚，牌楼里昏暗的灯光以及路灯早已点亮。一个人，走在孤灯下，胆怯全无，害怕全无，只如同被筛子筛过一样，留下了一点静。由于我平时脾气暴躁，完全享受不到那一丝宁静。现在，我感受到了，伴随它的还有那些生活中无法仔细留意的琐碎小事：大铁锅架起来炒绿油油的青菜，一点猪油浸入，“嗞”的一声，香气扑鼻;几个人坐在外面饮酒，一碰杯子，清脆的“叮”声长远悠扬;一群麻雀被我的脚步声惊起，消失在昏黑的夜色中……

一个人走在孤灯下，找回了寂静，找回了纯真。

女孩沁沁，是接这个班级之后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学生。她似乎总是随手记录自己的所见所感，文字是那么自然而又灵动。这个女孩是用细腻敏感的心，体察着万物的喜怒哀乐：

每周，我都会在口袋里放一颗糖，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我坚信甜蜜的力量——可以使人开心。如果有人难过了，陪在她身边，递上一颗糖，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好法子，能弥补我“不会安慰人”的缺点。不过，这个法子在这几学期里起作用的也就三四回，多数是满了一周就被自己吃了。今天糖又派上用场了，当她在哭时，我坐到她身边，递上了一颗糖。在那之后，她还发来消息，感谢我无时无刻不在的陪伴。那一刻，我的幸福感爆棚。能找到办法弥补不足就是一种成功了吧。我到现在还会想起，当我伤心的那天，立刻把我包围起来的四个人，和我聊天，安慰我。总有那一刻觉得你被全世界包围，心里的感动和温暖止不住的上升。

而她的小诗，更是时时给人触动：

空想

寂静雪音

思绪化作

风中迷路的孩子

落下脚步

六角雪花划过水面

极光蜿蜒变化如舞

真个浩瀚苍穹璀璨

瑰丽辉煌

归于宁静

拂晓的晴空下

与星辉一同沦陷

清辉素雪悄然飘落

一定是星辰坠落凡间

因为——

这雪

竟是彩色的呀

男孩阿哲，曾经在弹一首钢琴曲的时候，深深为音乐的魅力所陶醉，情不自禁地用诗的语言记录下了音乐的意境：

风居住的街道

谁知道风

住在哪里

拂过了青草的气息

斑驳的影子

一晃一晃的温柔

黑色剪影无限悠长谁知道风

住在哪里

古铜色的街道

古铜色的心

一只风铃的歌声传来

夕阳为她披上华美的衣谁知道风

住在哪里

金色的翅尖

搅乱了一池春水

跳跃

遥望一路月华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也深深体悟到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美妙相通：

今天翻歌单时发现了一首优美的曲子——《风居住的街道》，真的好喜欢。反正作业也不多，就练了两下，结果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内心那一泓秋水，被这饱含柔情的风儿吹得漾起层层涟漪。风儿自由洒脱，不曾留恋这世间万物，却对这街道情有独钟。本无情的风竟也能让柔情在心底潜滋暗长出灵魂来。

此曲温柔平缓，虽无高低起伏，却把想传递的情感演绎得一丝不漏，如山涧的清泉，如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直入最柔软多情的心房，无词更能引人细细品味这番音乐盛宴。

女孩阿煜，阳光而又沉稳。她喜欢用文字整理思绪，静静地思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的世界里，有捉迷藏的鸟儿，也有静静落地的花瓣，有对于自己和同学作为“背包旅行家”的自嘲，也有享受阅读、享受写作的惬意：

每个早晨都是一天中最可爱的时光。

庭外有奇树，绿叶发华滋。窗边不远处有一棵常青树，早上鸟儿们特别喜欢去那棵树上玩耍。我在屋内写作业，耳边连续不断地传来清脆的鸟叫声，抬头望向那棵常青树，树叶一颤一颤的，那不是风儿，那是小鸟们在玩捉迷藏。

……

妈妈前几周新买了一盆玫瑰花，结果有一朵花竟然被窗边的寒风吹成了干花，用手一捏，就像是纸做的一样。但是花盆中另外两盆花仍然开放着，安然无恙。一朵花凋谢、枯萎，总是太悄然了。不经意间，那朵盛放的花就垂下了头。它总是那样娇弱。花儿，我想问问你，你是因何而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呢？

……

当我完完全全沉浸在书中的时候，我似乎置身在了另一个世界……文字的魅力总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我。我享受阅读，享受写作。

女孩如锦，平时与周边的同学交谈不多，常常在静静地想着，写着，我知道她一定期待着用文字和诗歌给自己的心灵寻找一个出口：

偶然间读到辛波斯卡的《我曾这样寂寞生活·植物的静寞》，文末的几行字激发了我的共鸣，去查了一下作者，当“辛波斯卡”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我顿时激动了。

……读辛波斯卡的诗，我有时也会像她一样，为人生在世的忙碌喟叹，为匆忙中的遗失伤感。我们有时静不下心来，没有办法感受万物风华。我们的眼睛或许不那么管用了，但透过书页、透过辛波斯卡的眼睛，我们被赋予了重新估量世界的机会。这个世界繁华而苍凉，美好亦丑恶，如此种种，皆成诗意。

女孩小玥，是个让人一眼看去就会喜欢的女孩，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她会用诙谐幽默的文字和漫画搞怪吐槽日常的生活，也会用诗歌的语言表达她的快乐：

尾巴

你看！

我抓住了，

秋天的尾巴！

一个人，

在树林里旋转。

把阴影落在日晷上。

我企图，

阻止时间的流逝。

于是，我跳着，孤独着。

轻轻地，有一片落叶，

从天而降。

我惊叫着，飞奔着。

极为小心地，

捏住了它。

你看！

我抓住了秋天的尾巴！

我庆幸结识他们，庆幸自己能够让越来越多的学生放慢脚步静下心来，享受文字诗意之美。

我庆幸自己能够带着他们看到教室之外更广阔、丰富的世界，并与这个世界细细地交流。

我庆幸在这个钢筋水泥林立，精神日渐荒芜的世界里，他们依然能够发现各种美丽而又生动的细节，并由衷地歌唱，发出自己清亮的声音。

这些声音不为考试，不为分数，不为任何功利的目的，只是因为我们在体会着生命的悸动，无论是快乐、喜悦，还是悲哀、愤怒。

有真实的感觉，有细腻的感知能力，才是真正活着的标志，生命中有过这样一段读诗和写诗的经历，年华才算没有被虚度。

我相信，一个人只有关注自己的内心，才会有可能以柔软的心地对待这个世界，要先学会尊重自己的感情，才可能学会担当。

我喜欢那些爱阅读、爱思考，有正义感、有善心的学生。他们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我相信，这些学生即使将来面对更多诱惑，也可以保持初心与自己做人的底线。

我想起2019年的夏天——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到黄浦江边散步。身处人群，与挥汗如雨的人们擦肩而过，却能拥有“一个人”的世界。带着水汽的凉风迎面吹来，心在风中自由自在地飞扬。这种美好的感觉，我几乎不舍得与任何人共享。

也就是在独自走路的时候，我看到了因为忙碌而曾被我忽略的东西，重新回到“写诗的女孩”的美好时光——我听到，渡客散尽之后，空荡荡的轮渡大厅里，椅子和桌子们在谈论渡客们的故事，穿过大厅的风是它们一阵一阵的笑声;我看到泊在江边多年的旧船，如一头巨鲨，搁浅在夏日的夜里，那断断续续的南风，是它艰难的呼吸;我觉得，江边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芦苇来自于我的故乡，它们灵魂的影子，不时与我的脚步重叠，在浓浓的夜色中，它们每一根纤细的绒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它们在用手势急切地告诉我很多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我庆幸自己拥有了一片文字的天空，可以在“清凉的早晨吟哦飘逸的诗篇”，让寂静的夜不再成为夢魇。这些文字凝成我精神的底色，帮我挡住外界的喧嚣扰攘，风风雨雨。

正因为我自己曾深陷文字之美无法自拔，更体会过自由表达的快乐，因此，当我在学生的日记本上读到那些发自肺腑的文字时，我才能够对那种喜悦感同身受。那些文字，是我在2019年最美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