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GIESTIEFVATER
告别仪式是从两声轻柔的“砰砰”声开始的,就像那台粉碎机在礼貌地敲门:“打
扰了,我是死神,我能进来吗?”窗玻璃暴裂开来,车身蹲伏下去,尾翼被压扁了。驾驶席一侧的外后视镜直接掉到了地上。布满尘土的轮眉开始出现裂纹。车门先是有了褶皱,然后缩成一团。车头导流板和侧裙板先是松脱,接着被彻底压碎。当粉碎机的颚板缓缓升起,露出一坨被压成薄片的珍珠白色金属,不到一分钟,一辆汽车变成了一具尸骸。
这辆车是原厂的2015款三菱LancerEvolutionX最终版,搭配2.0升涡轮增压4缸发动机,最大功率307马力,峰值扭矩为4000转/分钟时输出的414牛·米。刹车是Brembo的、减震器是Bilstein的、弹簧是Eibach的以及轮圈是Enkei的。最高车速因为转速红线被限定在235公里/小时。就在几天前,我刚驾驶着它疾驰狂奔过,从后视镜里看着那条尾翼,把尘土撒在了轮眉上。在叉车把它搬运到货车上准备运走的时候,我发现尾厢盖上车标已经不见了。它不再是辆Evo,而是个1600公斤重的镇纸。
在来到美国十五年后,三菱LancerEvolution(大多数时候被人们亲昵地称为Evo)在公众心目中已经牢牢地树立汽车界的动作英雄的形象。它不是辆汽车,而是件汽车形状的玩具—“日常代步车”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
尽管Evo是为拉力赛而生,它却是在电影、电子游戏、网络视频等大众化媒体中成长起来的,最终成为一个性情古怪、蔑视原厂配置的成年人的形态。拥有一辆Evo意味着拥有一辆改装过的Evo。效率更高的中冷器,尺寸更大的尾翼。车身上要有足够吸引人的拉花,至少也要弄几张贴纸来彰显车主的性格。如今在路上看到一辆Evo,你可能不会猜测它的过去,但你肯定可以预测到它的短期未来:钛制排气管“噼啪”响着喷出火焰,低音炮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说唱乐,在快行道上疾驰而过。我是在这辆珍珠白色的EvoX被送上粉碎机的十天前知道有这么辆车的。它本是辆试装车,不知为何竟然在三菱北美公司的仓库中存活了三年,但这个月月底就要被送进报废场。为何突然此时被判死刑?因为试装车没有车辆识别号(VIN),按政府规定它只能寿终正寝了。
这种情况让我想到了一个趣味盎然的主意:如果我能在周末赶到加利福尼亚,三菱应该愿意把车钥匙交给我,在它结束生命之前让我跟它共处一段时间。于是在距离加州近5000公里的弗吉尼亚,我打开了另一辆Evo的车门,那是辆2012款的GSR,同样是2.0升涡轮增压4缸机,450马力,4200转/分钟时输出610牛·米的最大扭矩,最高车速是介于我和神之间的一个数值。
根据车辆登记文件这辆车应该是黑色的,但它根本不是黑的,而是黄色的。和很多Evo一样,它也没能逃脱众多改装品牌的“魔爪”:发动机、涡轮增压器和中冷器都不是原厂的。改动过的部位太多了,要逐一列明这期杂志就不用登其他内容了。要想在那辆Evo变成废铁之前赶到加州,我需要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行。我钻进了我的Evo,出发。
在这次告别之旅的全程,我只遇上了一辆其他人的Evo,那是辆白色的X,它伴随着我和我的Evo一起在亚利桑那州穿越了壮丽的维珍河谷。当我们同时停下加油时,那位驾驶者告诉我他们是从加拿大的玛尼托巴省开过来的。我也是他们看见的第一辆Evo。
经过一段长途奔波,我的后背上正冒出津津的汗水,因为我站在了一群Evo中间,它们的数量比我过去任何时候在同一个地方看见的Evo都要多。我终于及时赶到了三菱的北美总部,刚好赶上他们一年一度的“车主日”活动。广阔的停车场里拥挤地停满了改装过的Evo,而它们的涂装都鲜艳得仿佛箭毒蛙。
在等着三菱把那辆有着传奇色彩的最终版交给我时,我漫步于这群欢聚在此的车主中间。无论遇上谁,他们(包括一位女士)都很乐意向我讲述自己选择Evo的原因(《极品飞车》、《速度与激情2》、《头文字D》、《GranTurismo》)以及有关Evo最深刻的记忆(“哥们儿,你怎么又把中冷器软管弄爆了?”),还告诉了我他们的社交媒体账号。他们还说了是在什么情况买到车的:“在我把我那辆宝马撞了之后”,“看了分类广告网站”,“经过大修的事故车”。
在谈到自己的用车经历时,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甚至有一种狂热,事无巨细、滔滔不绝。我爱死这帮家伙了。
目前的Evo文化已经与它在拉力赛中的实际表现没有那么强烈的关系了,而是更多地体现出它代表的一种精神:凡人也能成就大事,无名小卒也可以出人意料地成为英雄。改装让普通消费者也能拥有过去只属于那些有钱又有闲的人的东西:独一无二的车身及其内部蕴藏的强大动力。自主、个性、霸气——任何人都有机会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把自己的一生演成了一部动作片并且成为了片中战无不胜的主角。入门价35000美元左右——Evo对车迷来说并非难以企及的东西。更何况大修过的二手车直接就是白菜价,何不买一辆呢?
然而,如果一个品牌的首要“群众基础”只存在于二级市场中,要想保持健康
成长就太难了。几年前,我曾打算给我那辆Evo重新上次漆。我去了四家不同的喷漆店,他们的回答都差不多:你找我们算是找错人了。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旅游淡季所有的旅店都说没房间。寻找了几个星期后,终于有一家店的老板给了我实在的说法:“那辆车还不值我要给它用的漆的钱。”
Evo自有一种美德,但精致和高雅不在其中。Evo本身也有一些问题:对普通车迷来说新车太贵,对真正的高性能车和豪华车市场而言又太普通。它在拉力和场地赛场上没有特别亮眼的战績。它能完成几乎任何事情,但每件事都完成得马马虎虎——样样通,样样松。甲壳虫乐队有首歌的歌名很适合它,《AllYouNeedisLove》,但爱拯救不了Evo。
2015年,三菱发布了名称很直白的“最终版”。限量生产1600辆,而且第1600辆标价76400美元,几乎是其他1599辆的两倍,何况还有数百辆编号没那么有收藏价值的车在停车场里待字闺中。经管这款车到了产品寿命的末期,有部分车迷还是负担不起厂家的标价。但他们也有办法:等着大修后的事故车。Evo做任何事都有很高的速度,包括消亡。在美国,它仅用了12年就从全新车型变成了一堆废铁。整整一代街头赛车手穿上了未亡人的丧服—Evo死了。
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报导,说连环杀手VelmaBarfield被执行死刑前的“断头饭”要了一些膨化食品和可口可乐。对自己在世上的最后一餐,囚犯有权利随意“点菜”(当然有金额的限制),Barfield的选择表现了她独特的口味,毕竟在美国牛排和披萨才是更多人的选择。点肯德基的人也比我们想象得要多。
这辆EvoX的“断头饭”其实也是它“车生”的第一顿正餐,什么“菜品”才能有此重大的意义呢?几个小时以前,我在长滩北边让它做了一件本属于它天生使命的事:在土地上玩耍。
在我用这辆Evo在干枯的河床上用侧滑画着大小不等的圆圈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已达三岁“高龄”的它竟然没有显出丝毫的柔弱。它可能不像我那辆改装过的Evo那么令人激动到窒息,但也能让我兴奋起来。无论是在铺装路上还是在沙土地上,它的操控都表现出了令人惊喜的敏捷响应,这要感谢它那个有三种模式的主动式中央差速器。三菱的S-AWC(超级全轮控制)四驱系统越发成熟,其中的偏航控制如今在主动偏航控制的基础上还加入了制动功能。在开启稳定性控制系统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让Evo侧滑起来——在每个弯角里它都能满怀信心地走稳线路。不过一旦把稳定性控制系统关掉,每个环节就都松懈了下来,结果就是Evo变得顽皮、欢闹。
这种状况表现出每辆Evo都有的一种特质:狂躁,但有着无所不能带来的乐趣。它仿佛在我耳边说出了此前曾对成千上万驾驶过Evo的人耳语过的话:像对待赃物车那样驾驶它,像今天是世界末日那样驾驶它。
几天之后,当我来到长滩报废场时,一个工人盯着我那辆黄色的Evo问道:“你是来拍电影的吗?”我说:“我是来看望另一辆Evo的。”他告诉我可以随便看,但他不会陪着我:“我不忍看。”我能忍。因为在“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我还要回到我自己那辆Evo身边去。它应该会得到永生,起码是以市场零部件供应体的形式。最终它可能不再是辆Evo,但很可能出现在若干辆改装版或拼装版的Evo上。
Evo文化不需要有新车型也能让车迷保持热情。在这片土地上用不同的音量或轻哼或嚎叫,挑逗着驾驶者甚至路人的肾上腺的Evo可能日渐稀少,但它激发出的探索和创造精神将长久地存在下去。或许Evo没能实现成为拉力偶像的梦想,但它已经进化成了一种意义更为重大甚至可能会永生的东西。
Evo精神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