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
摘要:《回声制造者》是美国作家理查德·鲍尔斯的经典之作,体现出鲜明的生态主义思想。该作品不仅反映了严峻的自然生态问题,还对人与人之间出现的社会生态危机以及人类自身的精神生态危机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本论文试从生态角度对该作品进行解读,分析作品试图展现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及精神生态方面的问题,以及鲍尔斯力图建构的人与自然、社会及自身的和谐状态。
关键词:理查德·鲍尔斯;回声制造者;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美国当代作家理查德·鲍尔斯(Richard Powers, 1957—)是美国文坛“X一代作家群”的领军人物之一。在已问世的十部长篇小说中,《回声制造者》(The Echo Maker, 2006)被公认为是鲍尔斯的代表作。鲍尔斯在该书中熟练运用平行叙事手法,将内布拉斯加州普拉特河沿岸的沙丘鹤迁徙与马克遭遇车祸的前因后果这两大主线并置,使读者在鹤鸣声中审视并反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类自身正在经受的精神生态危机。在此基础之上,小说也进一步阐述了作者对人类构建自然、社会及精神层面和谐状态的美好希冀。
一、人与自然: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大自然是充满神性的美妙存在,英国著名哲学家罗宾·科林伍德(Robin Collingwood, 1889-1943)认为“自然界不仅是活的而且是有理智的;不仅是一个自身有灵魂或生命的巨大动物,而且是一个自身有心灵的理性动物”(4)。因此,想要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树立起尊重自然的态度是其先决条件。鲍尔斯由于受到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阿尔贝特·施韦泽(Albert Schweitzer, 1875-1965)的影响,认为人类对自然应持敬畏态度,因此,在小说《回声制造者》中,鲍尔斯在小说每部分的开始都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沙丘鹤,以沙丘鹤这一意象,充分展现大自然的神性与美妙。“真正的语言,超越了任何人的能力,只有沙丘鹤能够解读”;“这种生命多么快乐,总是高高地超越我们”;“也许人类应该褪去皮肤加入它们的行列”(鲍尔斯 114)。鲍尔斯认为,鹤拥有着真正的记忆,几乎和大自然一样永恒。而人类却善于遗忘,只能生活在含混不清的回声中。通过对沙丘鹤一系列的描写,鲍尔斯对大自然的神圣与灵韵进行了讴歌,使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而这也正是作者意图所在。阿尔贝特·施韦泽曾言,“敬畏生命始终促使个人同其周围的所有生命交往,并感受到对他们负有责任”(32)。这里所指的不只是敬畏人的生命,更是敬畏所有的生命。其实,敬畏自然与其说是一种手段,不如说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是我们创建一个和谐美好的生态环境的基本出发点。
然而,在工业文明兴盛的今天,人们无视生态平衡的重要,依仗科学技术的力量对自然进行着疯狂得改造与剥夺。鲍尔斯在《回声制造者》中以冷静的笔触将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展示在读者面前。“动物成群的景象不复存在,猎人也消失了。曾经延绵数英里的地鼠的巢穴也全部都被毒药消灭了,水獭、叉角羚、灰狼都难逃灭顶之灾,只留下残骸标本”;“疣鼻天鹅已经完了,可那些沙丘鹤正盯着地上的猎枪管”(鲍尔斯 147)。这一幅幅画面,看似是人类一次次凌驾于其他生命至上的胜利,可实际上,这一切都为未来的灾难埋下了祸根。美国生态学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 1907-1964)在她的划时代著作《寂静的春天》中有这样一段话,引人深思:“我们长期以来一直行驶的这条道路使人容易错认为是一条舒适的、平坦的超级公路,我们能在上面高速前进。实际上,这条路的终点却有灾难在等待着”(291)。短短几行字却有着振聋发聩的惊人力量,面对日益恶化的环境,我们已初尝恶果,若一再执迷不悟,最终走向毁灭的不是其他生灵,正是人类自己。
在《回声制造者》中,丹尼尔这一人物的设定无疑是作者生态理想的最佳体现。丹尼尔是鹤类避难管理所的一名职员,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环境下,他独守着自己内心的一方净土,也尽最大的努力守护着正在被商业蚕食的鹤类栖息地。美国生态学家利奥波德(Aldo Leopold, 1887-1948)认为,“我们蹂躏土地是因为我们把它看成是一种属于我们的商品。當我们把土地看成是一个我们隶属于它的共同体时,我们可能就会带着热爱与尊敬来使用它”(利奥波德 5)。而通过“热爱与尊敬”,就会在行为上产生道德责任感,从而维护这个共同体健全的功能。因此只有从思想上改变对自然态度,以虔诚的心敬畏自然时,才能在行动上有所体现,保护自然,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唐代诗人王维曾作“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一句,这无疑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最好希冀。
二、人与社会:真诚互信,彰显人性之光
鲍尔斯在小说中除了对自然生态危机的进行诘问之外,还对日益加剧的社会生态危机进行了反思。马克思曾强调说生态危机的解决要从解决社会问题出发,逐步消除人与人社会关系的异化,消除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利益冲突的根源,只有这样,生态危机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解决。《回声制造者》中对人际关系的疏离、国家间及民族间冲突的展现,使其成为一部内涵丰富的生态名著。
小说中以卡琳为向患病的马克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为契机,将现实与回忆完美融合,将商品化社会中的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不着痕迹地呈现于读者眼前。韦博与妻子结婚三十多年,却在和芭芭拉见过几面之后乱了心绪,最终以出轨收场;卡琳的爸爸卡比·施卢特在年轻时,与他的哥哥路德打了一架,从此断绝关系;卡琳曾三次尝试逃离原来生活的小镇,一心想在大城市中获得一份稳定工作,可公司领导的冷漠态度,面色尴尬的同事的关切以及她的暧昧对象克里斯的象征性的客套,无一不是对当时疏离冰冷的人际关系的最好写照。
除此之外,对该小说社会生态方面的剖析还可以从9·11事件之后的社会状况展开。9·11事件是该小说设置的最具社会特色及时代特色的故事背景,更是作者对当时国家间和民族间冲突进行审视与反思最佳体现。对美国人而言,9·11事件是无法提及的伤痛,除了造成美国人员伤亡、经济下滑、政治动荡等消极影响,也给广大美国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心理伤害,他们对恐怖袭击造成的伤害无法接受,同时又找不到可以倾泻内心负面情绪的出口,因此盲目认为只有战争才是对恐怖袭击的回击,正如小说中出车祸之前的马克和他的朋友鲁普,他们积极参军,想在阿富汗战争中实施报复。这无疑又扩大加深了民族及国家间的冲突,造成了更多人的灾难,引发了更深的社会生态危机。作者对战争的态度显然是明智的,在小说中,作者借卡琳之口表达了自己对战争的作用的怀疑,“每扔下一颗炸弹都有可能产生更多的恐怖分子”(鲍尔斯 252)。
生态危机最本质的根源是“社会原因”,这是马克思关于生态问题本质的经典阐述。因此,消除社会生态危机最紧要的任务就是要恰当处理人际关系,正确解决社会问题。鲍尔斯也将其人文关怀投射到这一方面。小说中,韦博在出轨后,幡然悔悟,重新回到妻子身边;卡琳的爸爸卡比在路德生病去世之前带领全家前去探望;卡琳最终也在回到小镇后得到了丹尼尔真挚的关爱与帮助。这一切都显示出作者对人类社会的美好希冀,其中丹尼尔这一人物被鲍尔斯赋予了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显然,作者希望通过丹尼尔身上所体现的人文情怀及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炙热情感,为这个冷漠的社会增添些许暖意。
三、人与自身:绿化精神荒原,重塑未来之路
人们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大步迈进,在获得暂时的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却也导致精神生命力的迅速萎缩。路·贝塔朗菲(Ludwig Bertalanffy, 1901-1972)认为,一个“病态社会”的主要症候就是“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生物需要,但却使人的精神需要挨饿”(28)。在《回声制造者》中,鲍尔斯为读者展现了一片贫瘠的精神荒原,其中所反映的普遍存在的精神生态危机,不禁引人深思。
由于受到现代化社会中利益至上思想及9·11事件的影响,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不同程度地经受着精神生态危机的煎熬。马克罹患双重错觉综合症,该病患者可以正确地认定其他人的身份,拥有相关记忆,却不能激发感觉。他认为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只是复制品。双重错觉综合症是作者在本书中最巧妙的隐喻,作者以此开辟了一个新的视角,让读者不仅可以以一位双重错觉综合症患者的独特角度重新审视这个让他们倍感迷茫的世界,同时也巧妙地探索了关于人的大脑、精神、认知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方面的问题。作者借马克之口提出了种种大胆的想法,而这些想法无不是对当时社会的拷问。例如马克怀疑自己姐姐及其他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这其实正是对9·11事件之后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疑世态度的表达与诠释;他竭力寻找神秘字条的主人,以求明白自己活着的原因,而这也正是当时的人们迫切想要解决的问题,同时也在某一层面上反映了现实中的美国人或许也和马克一样早已在寻找中失去了“自我”,早已迷失在精神的荒原中。马克曾对韦博说:“大家活在世上,却根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鲍尔斯 481)。也许此时患病的马克才是清醒的,他如沙丘鹤一般成为了社会中的回声制造者,成为了能以最原始、最单纯的心去聆听并回应社会与大自然回声的人。
除了马克,小说中其他人也以不同方式经历着各自的精神生态危机。例如,卡琳为了照顾弟弟马克被迫再次回到小镇,可是在弟弟清醒后却拒绝承认她。她尝试了各种办法,试图证明自己的身份,却一再遭到马克的拒绝和排斥。后来,她终于明白弟弟认不出她的原因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识别的特征了。她已经被扭曲的面目全非了。……比微贱无名更糟,骨子里一片空白”(鮑尔斯 471)。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其他人的心理状态呢?马克和卡琳只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缩影。文学家詹姆斯·乔依斯(James Joyce, 1882-1941)就曾沉痛地指出:“现代人征服了空间、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疾病、征服了愚昧,但是所有这些伟大的胜利,都只不过在精神的熔炉中化为一滴泪水”(145)。
《回声制造者》内容丰富详实,结构巧妙新颖,加之对生态思想的完美诠释,鲍尔斯高超的写作技巧及真挚的人文主义关怀可见一斑。它不仅对现代出现的自然生态危机进行了反思,更对社会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进行了诘问。只有人类与自然、社会以及自身建立起相辅相依的和谐共生关系后,人类才能在大自然的亘古律动中,聆听到现实的阵阵回声。
参考文献:
1. 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
2. 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吕瑞兰译,北京:科学出版社,1979年。
3. 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英文版序》,侯文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
4. 理查德·鲍尔斯:《回声制造者》,严忠志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年。
5. 路·贝塔朗菲等:《人的系统观》,张志伟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年。
6. 罗宾·柯林伍德:《自然的观念》,吴国盛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
7. 詹姆斯·乔伊斯:《文艺复兴运动的普遍意义》,《外国文学报道》198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