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者不遇

2019-09-10 07:22闫文盛
散文 2019年7期
关键词:猎鹰白雪抒情

闫文盛

“您午间的休憩时间如此短暂!”

“是的,二十多年了,一向如此,我的午休微小但深入,不需要知识分子化,没有逻辑性。只是睡眠而已。我已经睡醒,可以沉思,但什么也不谈论。”

“也不游走于天地,不写文章记事?”

“要游走。要勒石。在地面上留下巨大的背影。但是岁月中的你我漂浮着,已经渺然不见影踪。在睡前想起无数小流行……二十多年,‘睡前’,就这样过去了。父老,母衰。就这样过去了。”

“应当置身广袤荒野间,幕天席地,方可知春未至,春已归。北部环睹萧然。唯江南草草,风情别样。何不至江南?”

“是的,我最爱春天,最爱江南。梦虫故事,不值顾盼,休言利弊,不急,不缓。就是短暂的午休。醒来仍觉怅然。如是二十余年。君与我相别,二十余年矣……”

再往前走数十百步,可以经过一座高大的、遮天蔽日(站在关隘之下时仰目所感)的关隘。但是路人们皆经过了长途跋涉,所以逼近关隘时并不会仰首,而常是扭头回顾。回顾所有已经行过的步道,看到的星火,顺便正视最近的原野上冉冉升腾的春光。抑制这种回头的本能是没有用的,因为蛊惑出自上帝的救赎之心,你只有乖乖地被吸引,才能离天空和月色更近一些。是的,天空之城是他们的终途。为了抵达那里,他们对任何妨碍自我心智的事都不会分神丝毫。岂敢被高大的门楼、近在咫尺的压迫再揭示出一点点热烈的悬疑?他们亦步亦趋地走着,岂敢丝毫地为物喜,为己悲?长途中的梦幻之色就这样一天天地变短了,那炙热的事物也正在溃退和缩减。牛马成群地奔波在原野之上,在他们的回顾中联翩疾驰,要来越过这阻挡它们行远的关隘。再往前走数十百步,就是幽怅和放浪的另一世界了。伫立在墙根下时,他们的心态是奇异的。因为牛马衔接,土地嫩黄,空虚也在一点点地逼近……他们之中无人谈论每一个被他们所畏惧的事实。夕阳已经莅临,光明和黑暗交替出现,他们之中无人谈论下一个谁生谁死如牛马被冻死的残躯之事实!

白雪落在棱柱上,我经过故乡长长的甬道。我何曾不识故乡?但我却迷路了,在我彻头彻尾的熟练至极的“在故乡的行走”中。大街上皆是不识者。我和我的一位年长的伙伴走在故乡长长的甬道。我被回忆蛊惑吗?言语肆意飞溅,白雪透明莹洁,我走在故乡长长的甬道。我为什么会回到故乡?没有白雪凝目,没有故人迎迓。没有一切忘却和凝聚。没有“故乡”。有时,我的悲伤就来自于那些灿烂鲜活的血肉的消散。那些紧绷绷的血肉之躯都已化为腐水。我的悲伤?像“白雪落在棱柱上”“不可驻留”的消散。我的故乡,是我不可驻留的时光的消散。一切生命,是“白雪落在棱柱上”的光芒的消散。

将我生命中的无穷幻想写成小说,为思考的点滴找一个漏水的竹筐,让事物不要用力地聚集,让它们自由地渗透;只要找到它们藕断丝连的部分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完整而清脆的逻辑性,不需要朗读出声而只要内在的吟诵;在写作之时,只要将万物清空就可以了,让空气、水分和草木自由地流入,甚至不需要编织句子而只要捕捉心律的起伏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领略魔法而只要做一个精神抖擞神经清明的讲说者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使用语言而只要“脑洞大开”就可以了。要将我们生命中的无穷幻想视之为小说的材料吗?不,只要洞悉自由的实质就可以了!

你如何认识猎鹰?你理解猎鹰?仅仅凭藉这几个句子,你如何完成谱写人世曲折的苦欣?你行走,你应有的——

仅仅是这几条枯枝般的人生路,树叶飘落(乾坤冷寂如雨),仅仅是你的回味(看似无穷,实则逼仄的),仅仅是猎鹰者的喘息和吸引——

你如何认识猎鹰?大地之上炫目的白色猎鹰。你的记忆是乌青的,你的猎鹰是乌青的——

大地之上是乌青的,蓝色的白光是乌青的,直立于天地之下垂落如祭的墙衣是乌青的——

但是,你如何认识猎鹰?你如何记得猎鹰?那些顽劣的天地之流逝不会图谋你的猎鹰,只有你飞速忘却的事物是你无可告悔的猎鹰。你需要以上帝般的雄心去种植和抑制的事物是你的猎鹰!

匠工:我总是渴望你绘出最好的纹路。我渴望听到你驻足时的铃声。我渴望水流像云霓瓢泼漫天。我渴望:整个地球像一星之小,河滩和沙漠混合存在,空旷的羽毛蓄满你的脸,艰涩的风吹动,不过是艰涩、干硬的风……

抒情也未必不对。抒情可能是更为准确的,它面对的是事件充斥时间真空时无所不在的真实;抒情面对的是感觉的日常的真实;抒情只是不具体讨论事实而已,抒情面对的是这种事实所激起的涟漪,是事件的水流和颜色而不是事件本身;抒情有一个最基本的贴近心灵的功能,它可能比事物的动荡更具有体悟性,当然,如果追求精准,也可能比事物的局部细纹更小;抒情不是自带的,它其实比运动的物质更有依赖,它是趴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聆听,它是自我的复杂万象的呈示和支持;抒情需要任其自然,但并非不加控制,它也不是把持不住,它只是更为优容地知道了感觉的惊悚。总之,抒情不来自单独的命运里,抒情其实是综汇万端的盘子。

我反复地读罗扎诺夫《落叶集》的结果就是:这本书我已经太熟悉了,对我来说,它的神秘性已经渐渐被我消除掉了,它的腔调我也开始烂熟于心;从整体上讲,它不再是一种新书,开始向一件“陈旧”的事物迈进(无限靠近但“永不过时”);它的存在不是我的反射:我从根本上不像它,但我学会了、领略了它形式的表象;这是一个与“我”作斗争的魔鬼,我多么憎恶它,爱它,但我会反复地封存它——在记忆中读它?!

我要诚恳地对待他,读他的书,研究他“命运构成”的历史,写出一些平实的、向他致敬的文字。抛弃“艺”的感觉。只从做人的角度,来完整地塑造他。这样,我就可以像我想象的一样成功了。

如今,我已经确定无疑了:我的写作中没有枝叶,因此不会汁液淋漓。我的写作中只有干涩的热力。但这是对的。“我”的呓语的特征就是如此。“我”的呓语的特征不是描绘性的,而是一种渗透。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来研究“我”的特征,结论显而易见:我只是为此而生,而不是别的。我无须拒绝它,我只要把它发扬光大,使“它”成為“我”——唯一牢靠的、强有力的“生命的声音”就可以了。

星云疾驰,大地在远去。像钢铁被装上了翅羽,那遥远的线条(道路与森林) 在远去,变成了我们“看大地”时的无限虚影?

我们在万米之外的高空看大地,人间是枯寂、静止而小的。与我们向来的看法不同?大地上的时空深具“旷远、广袤”“被发掘”之小。在云影渗漏的间隙里,大地上的人形是小的?

我们阅读、记忆和看大地。这是“别一时空”?古人是小的,在雨水落、灰尘落和乡村阡陌之间,大地上的事情是小的?

但我们已经不可能离开大地上了。我们不可能走出“陌上草草”。我们不可能始终“飞来飞去”地看大地。人间事物多如牛毛,而云层草草?天空中疏影横斜,云团如棉絮?

我们是大地上的事物?以坚实的,在大地上的居息“悬浮在宇宙中”?迄今,我们已经不可能离开大地上了,那重物的倾斜就是我们“感觉的倾斜”?我尽管写下了“悬浮在宇宙中”,但大地依然重如峰峦。

我们看那大地上的高山,一种无法理解的物质变幻。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宇宙时间”?一堆长翅膀的鸟飞过了“我们的观看”“大地上的楼厦”,一团“棉花白”。我们渐渐地酝酿了这样的时刻——看大地的时刻?

灵魂像悬浮在我们身体之外的第二物质。我们茫茫然地不知自己神魂之所在的第二时刻?我们是未来物吗?但是大地沉闷入鼓,它身负我们看不到的重物之“重”。只有天籁的星河黏附在我们经过的高空,“陌上草草”,无限时光奔驰,像一只只“空空的毛茸茸的”跳蚤。

天地封冻而冰结,年年如是。而旷野依旧是旷野。河流,是白色的一道“凝练”。线条是复杂的,如此复杂而纠缠,如此空旷,像龙卷风裹挟着整个宇宙。而往日的告白来了。天地如此凝练,如此不怒自威。旧时律令如此,人啊,何故自诩改天换地?何时不是如此空旷?十里不见一人,只有冬日苇草,饱食着阳光。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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