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中国刺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潮绣充分展现了潮汕民众的智慧与情怀,独具南国情调。潮绣以“立体垫高”“钉金绣”“抽纱”等特点闻名于世,是中国四大名绣之一粤绣的主要流派。形式美法则及构成要素在潮绣艺术创作中具有深刻的影响。从潮州钉金垫绣的发展与创作中,探讨形式美特点及潮绣在其深厚的民众基础和潮汕文化影响下独特的艺术性。
关键词:潮绣;立体垫高;钉金绣;形式美
潮绣有着悠久的历史。明清时期,潮绣开始走向繁荣。明代中后期,潮绣生产已逐渐形成规模。据当时民谣所述,潮州市区东、西、南、北门分别是渔网、刺绣、竹艺、制鞋行业专业化的生产区域,素有“西门摆花规(刺绣)”的说法。潮州北部出土的大量明代绣品,服装、帽鞋、枕被及手帕等品类一应俱全,其中包括绣有禽鸟、花卉等图案的明代织锦官袍,由此可见潮绣在当时已普及民间。时至今日,潮州国际刺绣艺术双年展是国内乃至国际具有代表性的以刺绣艺术为专题的展览,刺绣艺术双年展的举办预示着刺绣艺术发展进入新台阶,也是潮绣发展的新机遇。
从古至今,艺术性贯穿于潮绣的发展和创作过程中。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形式美在潮绣艺术性的表现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潮绣通过艺术构成原理,体现形式美。“形式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具有较大的独立性、抽象性、稳定性和继承性。”[1]形式美可以分为两大部分:一是其构成要素,其存在是感性的,是直接作用于人的各种感觉器官的自然形态;二是其组合规律,是指人们在长期的审美活动中,对构成要素的各种提炼和归纳,从而得出能引起审美愉悦的形式规律,亦称之为形式美法则。文章从色、形、质以及均衡、比例、节奏等角度出发,探寻潮绣艺术的形式美。
一、色
色即色彩,作为美感最普及的形式之一,是表达形式美的重要因素。《绣谱》一书中就有提到“云霞、水土、花木,物物无色不备者,此惟造化能之,而欲以人力强为摹仿,则惟画与绣耳”[2]。由此可见,刺绣与绘画一样,是一门色彩艺术。潮州刺绣多用金、银、黑、红、绿等色,给人以热情、欢乐、明朗、温暖、朴实等感受。潮绣鲜明的用色与潮汕地区的区域色彩(是指地理上的某一范围或者某一界限上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交汇呈现的色彩现象)息息相关。
潮州刺绣色彩表现与当地的历史传统、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密不可分,其大量使用金银线,大色块对比,整体效果具有用色明快、对比强烈、华美艳丽、富于装饰性的特色,营造出“金碧辉煌”的效果。产生如此民间艺术韵味的色彩的原因有三点。
其一,“潮汕地区在明正德年间境内祠堂庙宇处处可见,民间迎神赛会逐月有之:正月灯,二月戏,清明墓祭。神台帐幔,描龙绣凤,仕女穿戴,咸施彩缯。”[3]因此可知,潮州民众对寺庙和祠堂的装饰不惜工本,每逢神诞和节日,民众还愿祭神,神袍、彩眉、宝盖等潮绣制品年年更新。至今,潮州地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莫过于正月十五开始的“拜老爷”活动。当地民众十分重视迎神归庙仪式,潮绣作品是最能营造出节日气氛的,其中包括神轿之后的五彩大标,以及华盖、绣帘、桌围等,这也是潮绣展示的重要场景。潮绣用色明艳、金碧辉煌的特点,离不开其源于寺庙、祠堂装饰和祀神赛会之用。现藏于潮州开元寺的清代金绒混合绣作品——《佛像》(如图1),以黑色为底,钉金绣为主,适当配合绒线绣,颜色除金色外,局部还有红、绿、紫、黄、灰做点缀,色彩明艳瑰丽,这充分体现出神佛用品对潮绣用色的影响。
其二,潮州民间看重吉祥图案的寓意,追求图案色彩的“华美艳丽”是潮州民众审美潜意识中对富足生活和幸福家庭追求的反映。此外,潮州民居建筑素来就有“潮州厝,皇宫起;京都帝王府,潮州百姓家”[4]16-19的美誉,注重房屋的营造和装饰,这与潮州民众对“安居乐业”的追求是一致的。因此,潮绣作为室内重要的装饰品之一,自然需要与建筑物中精美华丽的木雕、潮彩、金漆画等相匹配、相呼应,从而达到统一、协调的室内布景。
其三,数百年来,潮绣画稿的绘制、图案的设计都是由当地的民间画师完成。他们依靠师徒传承及自身对本土文化的理解进行创作,吸收融会潮州彩瓷、木雕、金漆画等多种工艺美术图样,这些图样都具有造型大方、构图饱满、色彩富丽、装饰性强的特点。作为土生土长的潮州民间艺人,所设计出来的图案、构图、色彩都极具地域风格,更能设计出潮州民众喜闻乐见的刺绣作品。
潮绣的配色方式也有一定的规律,以潮州钉金垫绣《金牡丹》(如图2)为例。通常情况下,《金牡丹》由六种不同的金线(如图3)组合绣制而成,以此来表现牡丹花瓣的层次及明暗关系,金线也会配以六种不同颜色的钉线,以此形成牡丹花的整体配色。这既是前人通过不断实践总结出来的较为固定的配色方式,也为后人学习潮绣提供了一种标准的模式。
二、形
形是一种抽象形态,它是由点、线、面、体互相组合形成的,是构成潮绣艺术创作画面的基本要素。
点这一造型元素在潮绣艺术中较为常见,它在潮绣画面中相对较小且较为集中,如钉针、打籽针、绊子针等潮绣针法均是对点的表现。这些针法都有各自的用途,如打籽针适用于表现花蕊、鸡冠等粒状外观形态,具有细腻质感及集中的力感。
刺绣本身就是线在织物上绣制的结果,以线成面,所以在刺绣艺术中极为重要。在绘画艺术中,线对形具有提炼和概括的作用,是表达形的最重要元素;反之线的表达离不开形体,脱离形体的线,显得空洞且苍白。潮绣艺术注重对线的运用,表现线的针法有很多,如接针、钩针、滚针、嗒针、锁针、辫子针等。虽然都是表现线,但是各针法绣制的线有着不同的视觉效果及功能,或粗、或细、或直、或曲、或刚劲、或柔和。潮绣花边造型就运用了大量线的形式,如钥匙兰纹(如图4)、连续方兰纹(如图5)等,都是以双或单金线按纹样造型进行钉绣,以线组成面。
潮绣也运用了许多线形的辅助材料,如纸丁、绒丁等,绒丁和纸丁为潮绣所特有,它们在潮绣艺术形象的造型中随处可见。纸丁有两种用途:一是垫于棉絮之上或直接垫于绣面;二是在纸丁表面绕一层各色丝绒线,这便是绒丁的制作方法。纸丁的用法十分灵活,即可单独使用,也可组合使用。绒丁的主要用途就是包边修饰和勾勒图案轮廓,使钉在表面的金银线不会参差不齐,造型更加规整周正,又与垫高的地方相協调。如潮州钉金垫绣“凤”(如图6)的造型,头部至身体都用了不同的绒丁进行勾勒,不仅藏拙于巧,而且丰富立体。
线的移动构成面,面的移动构成体或形体。潮绣画面中元素的形体多饱满匀称,刚劲有力。“潮绣的创作法则与潮州金漆木雕相当接近,都有‘密密、满满、通通’的特点。”[4]227“密”是潮绣图案构成的一大特色;“满”则是对画面元素形体的认识;“满”与“密”的同时,又注重“通”的表现。这是对点、线、面、体的综合考量,充分体现潮绣构图主次分明、疏密得当、满而不塞、繁而不乱的特点。
钉金垫绣《九龙屏风》(如图7),龙的形体饱满均衡而又富于变化。其以五龙分布中间屏,另外两屏各分布两龙,又与水纹、云纹相互映衬,组成九龙闹海腾云的壮观场面。中间屏以一金龙雄踞中央,身躯盘屈回首、爪踏火宝、腾云飞舞,其如同造型中心的点,具有集中视线的力感。在主龙四周,四条形态各异的金龙,或俯、或仰、或翻转、或侧游;其余两屏,各有两条金龙朝中心跃舞着。这些游龙具有“线”的典型特征,指向中心,体现力量感与运动感。九龙腾于海阔天空之中,海天相接,云纹与水纹贯穿整个画面,画面既有动感又完整統一,给人以开阔舒展之感。
三、质
质是指材料表面的质感或组织形态,如流光溢彩的金银线、柔和纤细的丝绒线、厚实凹凸的垫绣技法等。潮绣原辅材料的使用比其他绣种多,除一般刺绣所用到的绒线、丝线和绸锻、布外,潮绣还运用了大量的金银线和绒丁、纸丁、棉絮、网布等辅助材料。材料的运用决定了潮绣的风格特点及工艺表现力。
钉金垫高是潮绣的主要特色之一。所谓垫高绣,也称为潮绣“垫高立体”的工艺技法,是在绣制之前先用棉絮、纸丁垫定图案造型,方圆高低皆可,然后在上面用金银线和丝绒线进行绣制,追求类似立体浮雕的艺术效果,看起来更加生动逼真。垫高工艺技法多用于画面主体物的塑造,如植物的花瓣、果实,动物的龙、凤,人物面部、手脚等,使主体图案凸起和布面及平绣背景形成对比,表现强烈的空间效果。“立体垫高”的工艺技法风格独特,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也是潮绣有别于其他绣种的重要标识。
潮绣代表作《金牡丹》就采用了“立体垫高”的工艺技法。体现高超技艺的同时也充分体现了材料之美。潮绣钉金垫绣依然采用较为传统的制作流程,首先是根据设计图纸在布面上进行针稿(如图8);然后运用纱布或网布和棉絮,完成垫棉工艺(如图9),这是钉金垫绣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棉絮的垫法及造型也极为讲究;接着是垫丁(如图10),垫丁使花瓣造型方中带圆,饱满有力;其次用不同色号的金线(如图11)钉绣于花瓣之上,层次丰富,花瓣高布面或平绣背景二至三公分,浮雕般地体现了花瓣饱满的体感,展现立体浮雕之美。
潮绣对“立体浮雕”效果的追求或多或少受潮州木石雕刻、金漆画的影响,作为潮州传统建筑的室内装饰品,必须与建筑中的木石雕刻、金漆画相协调;作为潮州戏服的装饰,又必须同角色塑造及整个戏台场面相和谐。潮绣“立体浮雕”效果的表现既是图案形式构成的基本要求之一,也是由潮绣的装饰功能与实用功能决定的。因此,饱满、立体、形象、生动,正是设计者想表现的艺术效果。潮绣对金银线的运用在视觉上给人流光溢彩之感,垫绣技艺的运用给人厚实凹凸之感,不同材质的表现能引起不同的心理反应。而这种综合的质感表现所引起的心理感受,加深了美感的程度,这正是材质之美的充分体现。
四、均衡的样式
形式美的组合规律具有多样性,潮绣也会遵循一定的组合规律进行创作,巧妙利用刺绣中色、形、质变化,产生一定的美感。
均衡是一种最常见的形式构成,在潮绣色彩、造型、图案、构图方面的设计中均有体现。均衡与对称有所差别,是一种非对称的平衡,是静中有动的对称,具有差异性和灵活性。均衡在潮绣作品中随处可见,如潮绣作品中对“龙”的表现,《九龙屏风》中九龙姿态各异,整个画面以中央盘踞的金龙为中轴线,两侧虽造型和动态不同,但在量上很接近,画面追求运动中的平衡,给人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美感。又如潮绣钉金绣《鸾凤图》(如图12),鸾、凤之间虽非同形等量,但一俯一仰,呈对角之势,使人感到稳定、端庄。梅花与枝干的处理也讲究均衡之感,枝梢间的距离,疏密高低,统一而有变化;这一作品除了在物体造型上做了均衡,还运用了大量的金银色作为凤与梅花的主色,在色彩上同样做到了均衡。画面不但丰富而且完整统一,既活泼又安静,给人极高的视觉享受。
五、比例的舒适
“比例是反映事物整体与部分以及部分之间关系的形式构成。”[6]古代宋玉认为“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指得就是比例关系,可以看出舒适的比例关系至关重要。潮绣处处讲究比例关系,刺绣与环境、元素与绣布、整体与局部、局部与局部等之间的关系都需要考虑。比例恰当与否直接影响潮绣作品的形式美以及人们的视觉感受。潮绣钉金绣《凤穿牡丹》(图13)表现两只飞舞的凤凰在“满密”的牡丹花与梅花丛中穿梭,凤凰一大一小,一俯一仰,牡丹表现生动,有大、中、小的变化,梅花单个体量最小,成片出现作为底纹,画面虽“满密”,但对比例的把控使画面主次鲜明,层次丰富。《凤穿牡丹》恰当的比例关系给人以均衡感和舒适感,在规整与秩序中寻求变化。
六、节奏的表达
节奏是指有规律的运动和组合,具有秩序性、连贯性。潮绣对边饰纹样的处理就是典型的节奏体现,其组织方法较为科学。潮绣纹样大致可分为适合纹样、连续纹样和长卷纹样,它们在表现形式上既有连续性,又有相对独立性。潮绣中荷花边饰(如图14)就是节奏感的体现,它是一种变形图案,是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装饰纹样。运用转针针法绣出花、叶的轮廓,线条粗细均匀,其色彩由深到浅,在视觉上体现出色彩强度的变化,以二方连续的形式反复组合出现,具有秩序感和连贯性。除纹样外,潮绣代表性技法“二针龙鳞针法”(如图15)也表现了节奏感与韵律感。潮绣的节奏不仅仅体现在单个元素的变化,其节奏的表达小到线的粗细、长短变化,大到整个画面疏密、色彩以及情感的传达。
七、结语
刺绣艺术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潮绣因其地缘文化及深厚的民众基础,在悠久的历史发展中始终保持独特的风格。在潮绣艺术中,形式美既是指欣赏者通过感知获得的潮绣艺术的表象之美,也是指能引起普遍共鸣的形式规律,它的感知具有直接性。通过分析潮绣的构成要素及组合规律,有助于欣赏者更加系统而全面地了解潮绣艺术之美,也为它的传承发展及现代设计的运用奠定理论基础。
潮绣艺术的形式美表达需要统一在刺绣创作的实际营造之中。现代潮绣的创作,要充分展现刺绣艺术的美,在与民族的审美习惯和精神气质相结合的同时,也应表达精神意趣及对形式美的挖掘与探索。以此来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刺绣文化,并在表现手法上不断创新,使刺绣艺术之美呈现新的风貌。
参考文献:
[1]徐正非.美的形式和形式美[J].高等函授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2-6.
[2]丁佩.绣谱[M].北京: 中华书局,2012:95.
[3]杨坚平.潮绣抽纱[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19.
[4]黄炎藩.潮绣[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4.
[5]杨辛,甘霖.美学原理:第四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87.
作者简介:邱俞皓,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染织服装艺术设计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染织艺术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