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欢
内容提要:《资任》是石涛《画语录》的末尾章,关于此章,研究者有诸多的见解。本文通过分析《画语录》逻辑结构和本章具体内容,指出画家需要哪方面的资取,从而全面提高创作素养。
关键词:石涛;资任;笔墨;山水
《画语录》共计十八章,《资任》作为总结篇呈现在末尾章,有着收聚全篇之意,但关于“资任”一词的定义尚未有一个明确的说明。
在《资任》章中,石涛以不同含义撰写“资任”,“资”在全文中撰写了三次,而“任”撰写了六十六次。“资”“任”可分开,亦可合并而予以运用。同时“资任”可做动词,亦可做名词;可当作词语来运用,亦可作为句法结构。其意甚是难解。部分研究者认为,“资”在文中呈现出的是审美心理之意,而“任”呈现的是审美对象之意,故“资任”一词乃是指审美心理反映出审美对象,即“心源”以及“造化”两者之间的联系。根据对《画语录》原文的解读,笔者更倾向于这样的结论:“资”在文章中不作为独立存在的理论意义,这并非比“任”使用的次数少,“资”可以解释为资取、酌取之意,“任”以核心词呈现,故“资任”可解读为“取任”之意。《资任》大部分问题是涉及“任”。石涛利用中国汉字字义多样性的特点,将自己的见解巧妙地呈现出来。
笔者想将“资任”放到石涛整个画学体系中,寻求其真诂,而并非想在语境中逐一解释此词。
一、笔墨:任之所任
求艺术之大本源:“必先资其任之所任,然后可以施之于笔。”
《资任》开篇虽未提及“任”,却是为后文埋下伏笔,即山水画重在运用笔墨,呈现自然内在的“质”与“乾坤之理”,同时还包括受到天地的滋养和生活蒙养之利。
石涛说:“以墨运观之,则受蒙养之任;以笔操观之,则受生活之任;以山川观之,则受胎骨之任;以皴观之,则受画变之任。以沧海观之,则受天地之任;以坳堂观之,则受须臾之任;以无为观之,则受有为之任;以一画观之,则受万画之任;以虚腕观之,则受颖脱之任。”此段以九对“受任”来探讨笔墨各方面的问题。
首先,“墨运”“笔操”乃指运墨、操笔,都是从笔墨上进行概括,其意乃是表达蒙养之于运墨、生活之于操笔。其次“以山川观之,则受胎骨之任”,是指山川是自然的脱胎换骨,但山水画创作需要表现出“胎骨”,即不能空有其形,而须将山川之质与饰相结合。“以皴观之,则受画变之任”,皴是作为一种技法,其呈现的形态多种多样,从皴法来看,山水画将“画变”呈现出来,即将大自然中生机勃勃的精神表现出来。“以沧海观之,则受天地之任”,此句给人以广大旷远之感,展现出海天苍茫、天地辽阔的景象,而“以坳堂观之,则受须臾之任”乃是表达时光荏苒之意。“以无为观之,则受有为之任”,其意指画家须无为不作,无为所以有为,故画家无为是因为有为的大任被其所承担。“以一画观之,则受万画之任”,为什么归于一画,是因为画家承担着表现天地的大任。“以虚腕观之,则受颖脱之任”,其意乃是指绘画时须虚腕,注意其神明的变化,正同《运腕》章云:“腕若虚灵,画能折变。”
石涛在实践中将受天地之任落实到创作中去。他指出,画家需要将天地蒙养生活精神呈现出来,在创作上需要担当,需要立足于坚实的立脚点。这些都来自一画,归于无为。根据详细的创作手法,画家应将山川精神作为最終目的。石涛还从宏观、微观角度来探讨蒙养生活之大任,谈到如何在创作中落实表达的意义。
二、山水:自任其任
山水之任:“周游环抱有由,则山水之任息矣。”“山水之任”,讨论了三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山之任,其次是水之任,最后是山水“互任”。
山之任:“此山受天之任而任,非山受任以任天也。”此处石涛想表达的是,天虽然赋予山独特的特点,但这并不表示山要因此服务或受限于天。他想强调山本体精神,这归于自任。若将之延伸至人,人存在于规章中以及遵守此规章的内在本性是来自天的,这些都需要通过将山水的审美理想和道德理想合二为一来予以资养。山水不仅是一个自然空间的呈现,而且是蕴含着人思想意识及其理想追求的一个实体。创作者选取此作为对象,重在找到天地之间内在的精神所在,在山水之间找到自我的价值,以此将艺术与人性统一。
水之任:“水非无为而无任之也。”山受天之任而任,水亦如此。其水受天之任有“汪洋广泽”“卑下循礼”“潮汐不息”“决行激越”“潆洄平一”“盈远通达”“沁泓鲜洁”以及“折旋朝东”。水的“德”“义”“道”“勇”“法”“察”“善”“志”,都是“素行其任”的见证。由于资禀的资养,故水呈现“周天下之山川,通天下之血脉”的生机与活力。
山水之任,在总体上是互补的,也是互动的。石涛说:“非山之任,不足以见天下之广;非水之任……则周流环抱无由,则山水之任息矣。”即没有山的作用不显世界的辽阔,没有水的作用不著世界的广大。没有山的静,不见水之周流;没有水之动,不显山之环抱。山环抱着水,而水周游着山,表达的是山与水互任,呈现出周流、环抱之势,让生命间彼此相融,以至“山水之任息矣”,即让一切在互任中滋长。此乃山水自然本身的“客观性”,也是蒙养生活的安顿处。
三、绘画:山水之任
“吾人之任山水也,任不在广,则任其可制;任不在多,则任其可易。”
从现象客体来说,作为画家所师法的对象,自然造化是无限的,它有其自身的统一性以及在中国文化传统视野中特有的人文特征。在绘画中要充分体现造化的无限生命精神和人文特征。这样,石涛使绘画深深地植根于自然造化的泥土中,奠定了绘画通天地、怡性情的本体论基础。
从绘画主体来说,一方面要“受”自然的生命形式,以体验、领悟的方式对待造化,它体现为艺术家的“意图”;另一方面要“识”绘画的基本技术,它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和天地交通的程式和方式,有其自身的独立性和接受的普遍性,它意味着公众的艺术世界的价值。
从绘画本身来说,虽然绘画的形式语言、笔墨技法有其独立性,但必须在操作自由的前提下力求变化和创新。因为绘画不仅是对生活的美化和对环境的装饰,而且是对生命新感受的表达,是实现个人的生命情思和对象的形式意味的“视界融合”,通过“解蔽”的方式,不断体验把对象从实用的关联中“孤立”出来的情味,用自然的诗意和神性温暖尘俗中人的灵魂。最后作品的艺术气息就是通过主体和客体、操作和审美、“我”和天地这三对的统一来实现的。
四、主体:是任也,是有其资也
任不在广,任其可制,任其可易,人不能企图表现一切东西,只能表现那些可以控制和变易的东西,也就是变成自己可以表现的东西。这里是艺术活动的对象性问题和对象的表现潜力问题,也即客观见之以主观的问题以及纳万物于主体的问题。此处主体性是指通过选择及改变对象来完成。
任不在山水,创作山水画,并非面面俱到地将山水形象描绘出来,而是在于通过画家有意识的提炼取舍抓住其本质特征以及精粹之所在。抓住了本质、精粹的特征,就能够以简驭繁、以一总万。石涛说:“吾人之任山水也,任不在广……则任其可静任不在水,则任其可动。”山水精粹是其内在的生命,所以,画家不是以外在的形式,而是以内在的精神和生命为描写对象。这就避免了艺术创作的“匠气”,而能够使之通向人的精神世界。
任不在笔墨,石涛说:“任不在笔,则任其可传;任不在墨……任不在古,则任其无荒;任不在今,则任其无障。”即画家的目的不是致力于获得运笔的单纯技巧,而是着力于表现山水的意趣神态;亦非是获得运墨的技法,而是对山水内在生命的呈现;并非是对名画的临摹,而是需要画家摆脱传统的束缚,从而使得作品得到不断革新与提升。由此,也就能够做到笔墨章法既有所继承又有所创新,笔墨线条既写出山水的形貌又写出山水的内在生命力。这是因为致力于辩证地处理传统与创新的关系、笔墨技巧和山水画理的关系,从而避免了可能出现的片面性。
任不在古今,石涛托古人以述艺术创造自由的理想:“古之人寄兴于笔墨,假道于山川……载之寰宇,已受山川之质也。”即古人寄情于笔墨,抒发志趣于山水,以超脱的心态对待变动不居的现实,以顺乎自然的心态专注于艺术创作,他们找到了天地之变化以及山川之内在本质,因此得到艺术成功之道。
任不在圣人,石涛说:“然则此任者,诚蒙养生活之理……是任也,是有其资也。”画家对蒙养生活之理应有系统全面的认识,同时深刻把握“一画”之法,对于万物归于“一画”进行深入剖析。
五、结论
艺术创作的自由在于,不是致力于眼前一山一水的形貌描写,不是致力于笔墨技巧的简单掌握,不是致力于模拟古今名作的惟妙惟肖,不是致力于获得“画圣”的廉价桂冠,而是致力于写山水本质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画家既通自然山川之精神,又悉操笔运墨之技巧,如此方能實现对现象客体的包容和超越。
同时创作者的能力不是来自“山”的能力,不是来自“水”的能力,不是来自“笔墨”的能力,不是来自“古今”的能力,更不是来自“圣人”的能力。艺术家的能力,是来自他自身的资质,贯通古今、自成一格才是艺术家最终的资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