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融合与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研究

2019-09-06 10:16李佳晨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008
四川行政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新生代信任农民工

文/郭 庆 李佳晨(..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 4008)

内容提要:新生代农民工是一个特殊移民群体,社会融合状况是考察该群体政治信任的关键因素。描述性统计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处于较低水平;回归分析表明,经济融合、社会关系融合、文化心理融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均产生了一定的显著影响,但作用方式存在差异,凸显了社会融合对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的影响具有复杂性和多维性。

一、引言

中国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期,政治信任的高低关乎政权的合法性、稳定性与有效性。政治信任为政府执政提供合法性基础并维护社会稳定,政治不信任则可能引发政府与民众的对抗与社会冲突。对于政治信任的来源,以往的研究主要有个体因素和政府因素两种解释路径[1][2],首先,个体视角发现性别、年龄、文化程度等个体背景直接关系到政治信任的水平。其次,政府视角则将政府绩效作为重要解释因素,认为政治信任是个体对政府绩效评价的结果,“一个表现拙劣的政府是不可能赢得公民的信任的”[3]。因此,政府在经济增长、福利事业、反腐败等领域的绩效和表现,也直接影响政治信任的程度。

对于农民工这个庞大群体的政治信任,现有研究也主要关注个体因素和政府绩效因素对政治信任的影响,朱荟认为流动人口的政府信任除了受年龄、党员身份等个人背景的影响外,还受民生评价和实际获助等因素的影响[4]。这似乎表明农民工与其他公众的政治信任研究并无差异。

然而,与其他群体不同的是,新生代农民工是一个迁移、流动的特殊移民群体,这会给政治信任的形成和后果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新生代农民工面临着与城市社会互动与融合的问题,即能否在就业、居住、行为方式、心理文化等各个方面嵌入当地社会结构的问题,这可能是影响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更为关键和独特的因素。因此,在分析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时,我们不仅要从个体和政府因素的角度出发,更应从该群体的特殊社会问题的角度出发,考察社会融合因素的影响效应。

有鉴于此,本文在以往相关研究的基础上,以新生代农民工为研究对象,以社会融合为研究视角,构建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的分析框架,以期促进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信任和亲近政府。

二、社会融合影响政治信任的理论假设

泰勒的“承认的政治”理论所说,现代政治认同建立在普遍承认的原则基础上,尤其是对于历史上受到歧视和压迫的群体而言,“得不到他人的承认或只是得到扭曲的承认会对人造成伤害,成为一种压迫形式,容易产生强迫性或毁灭性的认同[5]”。因此,作为一个受制度阻隔的移民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平等、承认与社会融合状况应是理解其政治信任状况的关键要点。所谓社会融合,国外学者帕克(Park)认为是“移民和当地居民之间相互渗透、交往,并和所在的城市相互适应,共享他们的经历和历史,汇入一种共同的文化生活的过程”[6]。吉登斯认为,“融合”意味着公民资格。国内学者认为社会融合是具有社会风险和社会排斥的群体全面参与经济、社会、文化等生活,享受正常的生活的一个积极的动态过程[7]。可见,社会融合反映的是不同群体之间平等、共生的关系。从社会融合的测量看,社会融合包括经济适应、社会接纳、文化与心理融合等全方面的融合[8]。由此,本文从经济融合、社会关系融合与文化心理融合三个维度提出社会融合影响政治信任的研究假设。

(一)经济融合与政治信任

经济融合强调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劳动力市场中具有平等的参与机会与就业待遇,反映在收入水平、社会保险权益等方面。社会经济地位对政治信任具有很大影响。“低收入人群对政府及政策最为不满”[9],“较低的社会经济地位更可能导致失范和政治疏离”[10]。而家庭经济的明显改善可以增进受访者对政府的政治信任[11]。新生代农民工外出的主要动机在于寻找就业机会和提高经济水平,因此可以推测,就业和经济状况对于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程度至关重要,较低的经济融合程度会增加新生代农民工的生活压力,带来焦虑、不满等负面情绪,最终降低其政治信任水平,反之会提高政治信任程度。由此形成下列假设和子假设:

假设1.1:经济融合水平越高,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假设1.1a:收入越高者,政治信任程度更高

假设1.1b:签订劳动合同者,政治信任程度更高

(二)社会关系融合与政治信任

社会关系融合主要指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社会交往、社会参与等方面的互动与拓展。按照“社会资本论”对政治信任的解释,政治信任是人际信任、社会信任的延伸,彼此信任的人更有可能进行合作,然后产生“溢出”效应,投射到对政府的政治信任之中[12],而一个不信任社会上任何人的人也不太可能会信任政府[13]。因此,对于离土离乡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其在城市能否被城市社会所接纳,对于减少其与城市社会之间的不信任,建构起互信互融的信任关系网络极为重要。另外,社会参与能培养公民的团结与合作的习惯,拓宽利益表达的渠道,促进公共精神的形成[14],因此是提升政治信任的重要来源。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而言,由于在流动过程中脱离了原有的乡土社会关系,面临社会关系网络的重构,因此,新生代农民工越是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获取的社会互助与社会网络支持越多,从而越容易放大政治信任。由此形成下列假设和子假设:

假设2.1:社会关系融合水平越高,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假设2.1a:社会接纳度越高者,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假设2.1b:社会参与越积极者,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三)文化心理融合与政治信任

文化心理融合是指新生代农民工对城市文化和价值观的接纳和认同。政治信任是关系性的,同时又是文化性的,受到个体既有态度和价值观的影响[15]。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而言,进城务工带来了生活方式的转变,他们要面对的是对现代城市文化的适应与认同,如果不能建立文化认同感,那么移民对新的社会环境亲近感也会缺乏,导致移民在心理上产生紧张感、失落感[16],从而影响其对政府的信任感受。因此,消除新生代农民工与城市之间的文化与心理隔阂,对其形成良好的政治信任情感至关重要。由此形成下列假设和子假设:

假设3.1:文化心理融合水平越高,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假设3.1a:文化适应越好者,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假设3.1b:城市认同感越高者,政治信任程度越高

三、数据与变量

(一)数据来源

2016 年10 月,湖南团省委课题组在湖南省长沙市对45 岁以下的青年农民工进行了社会融入的调查。抽样方式采取三阶段地图抽样方法。第一阶段:初级抽样单元,是指被抽中的区级行政单位。第二阶段抽取社区、居委会(基于百度地图制作)。第三阶段,抽取问卷调查对象。最终,获得有效样本807 份。

样本呈现以下社会经济特征(见表1):(1)男性比例高于女性。男性青年农民工占67.7%,女性占32.3%。(2)平均年龄为30.1岁,主要集中在21~30 岁、31~40 岁之间。(3)近六成已婚。调查显示:已婚人士较多,占59.1%,其次是未婚者,占38.4%。(4)四成多受教育程度为大专和本科。调查显示:青年农民工受教育程度较高,大专和本科毕业合占40.9%,高中毕业占34.0%,初中毕业占20.2%,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占4.9%。(5)大多数从事普通岗位。调查显示:从事普通岗位的比例较高,其中普通打工者占60.3%,服务行业人员12.7%。“技术工人”、“管理人员”两类比较高端岗位的比重仅占6.8%和10.6%。

表1 摇样本特征

(二)变量测量

什么因素影响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本文从新生代农民工的个人特征、个人与城市的社会融合关系两个方面进行分析,具体变量界定如下:

1.个人特征变量。性别为男=1、女=0;年龄为实际岁数;教育程度为小学及以下=1、高中或中专=2、大专及以上=3。

2.社会融合变量。经济融合通过月均收入和是否签订劳动合同2 个指标来衡量,其中月均收入操作化为月均工资收入的对数,是否签订劳动合同操作化为是(=1),否(=0)。

社会关系融合主要通过社会接纳和社会参与2 个指标来测量,社会接纳即新生代农民工所感觉到的“城市不愿意接受我成为其中一员”及“本地人不愿意与外地人交朋友”的程度,答案为完全同意=1、基本同意=2、不同意=3、完全不同意=4,将2 个题得分相加取均值,最大值为4,最小值为1,得分越高,说明社会接纳度越高。社会参与的测量题项为“您是否在本地参加过以下活动?”,包括工会活动、社区文体活动、社会公益活动3 个方面,回答是=1,否=0。将3 个题项的得分相加取均值,范围在0-3 之间,得分越大说明社会参与越积极。

文化心理融合主要通过文化适应和城市认同感2 个指标来测量,文化适应通过3 个问题测量,包括“我会参观博物馆(科技馆)、我会去电影院看电影以及我会购置图书报刊”,答案为完全不同意、不同意、基本同意、完全同意,分别赋值为1、2、3、4,将3 个题项的得分相加取均值,得到文化适应的变量取值,范围在1-4 之间,得分越大说明文化适应越好。城市认同感测量题项为“我喜欢我的打工城市,愿意成为其中一员”,操作化为是(=1),否(=0)。

3.政治信任变量。政治信任是公民对政府表现或政治系统运作的主观评价,具体通过询问新生代农民工对中央政府、基层政府、领导、基层公务员、人大代表制度、政治协商制度的信任来测量,答案分为很不信任、不太信任、比较信任、非常信任,分别赋值为1 到4分。本文通过因子分析的方法构造出一个综合性的政治信任因子,并转换为百分制得分①7 个信任指标的KMO 统计值达到0.823,巴特利特球度检验的卡方值为18792.710,自由度为10,在0.000的水平上显著,达到了因子分析的要求。方差贡献率为73.11%,说明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具有较好的内在一致性,能够聚合成一个公共因子。转换的公式为:转换后的因子值=(因子值+B)×A,其中A=99/(因子最大值-因子最小值),B=(1/A)-因子最小值。,最终得到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度的均值为42.7,低于50 分的中等水平,说明总体上新生代农民工对政府部门、政府人员和政治体制信任度仍然较低。

变量的操作化和分布状况见表2。

表2 摇变量界定

四、社会融合对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影响的回归结果分析

由于因变量是连续变量,因此本文构建OLS 回归模型,采用逐步回归的策略进行实证分析(见表3)。模型1 只考察了个体特征变量对政治信任的影响,模型2 在个体特征变量基础上加入经济融合变量,模型3 在模型2 基础上加入社会关系融合变量,模型4是加入文化心理融合因素之后的一个综合模型。回归结果显示,4 个模型均通过了F 检验,总体拟合效果较好,表明社会融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具有较强的预测力,同时根据几个模型的R2及其变化,可以发现经济融合的影响最大,能够解释16.3%的变异量;其次为文化心理融合,可以解释8.1%的变异量,社会关系融合的解释力最小,解释的变异量仅为3.1%。下面对几个模型的结果做一简要分析。

(一)个人特征与政治信任

模型1 解释力为8.2%,表明个人特征变量对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具有一定的影响,性别、受教育程度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而年龄的影响并不显著。具体来说,在模型1和模型4 中,性别的回归系数均为负,说明与女性相比,男性农民工的政治信任更低。这可能与男女性别不同的角色期望与政治旨趣有关,在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模式下,男性更可能参与政治抗议,对政府更加持批判态度,女性与政治生活的联系相对较少,因而形成不同的政治信任态度。模型1 和模型4 的结果都表明,与小学及以下相比,大专及以上农民工的政治信任更低。可见,受教育程度越高,其政治信任水平越低。教育水平的提高,有助于个人获得更多的政治信息来源,包括一些腐败内幕与小道消息等,因此会降低对政府的信任。年龄的影响不显著,可能与本文研究对象均为同质的青年群体有关。

(二)社会融合特征与政治信任

模型2 在模型1 基础上加入了经济融合变量,模型的拟合效果得到大幅度提升。结果表明,月均收入、是否签订劳动合同均在P<0.01 的水平下对政治信任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月均收入的回归系数是0.431,月均收入水平每提高一个单位,政治信任的得分相应提高0.431 分,说明新生代农民工的月均收入水平越高,生存压力越小,其政治信任相应提高。是否签订劳动合同的回归系数是0.389,说明与没有签订劳动合同的相比,签订劳动合同的政治信任得分高出0.389 分。签订劳动合同是新生代农民工获得社会保险等劳动权益的重要凭证,起到了劳动保障作用,因此能够增进其政治信任。因此,假设1.1、假设1.1a、假设1.1b 均得到了完全证实。

模型3 在模型2 基础上加入了社会关系融合变量,模型的R2有一定程度增加。其中,社会接纳变量在P<0.05 的水平下对政治信任产生了显著性正向影响,社会接纳水平每提高一个单位,政治信任的得分相应提高0.248 分,说明新生代农民工面临的社会歧视或污名化较弱,提高了对城市的社会信任度,因而能够改善其政治信任状况。社会参与变量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可能与城市中的社会组织、社区活动多以保护市民权益而设立,因而失去了新生代农民工的认同与信任。因此,假设2.1a 得到了全部证实、假设2.1b 未得到证实、假设2.1 得到基本证实。

模型4 在模型3 基础上加入了文化心理融合变量,模型的拟合效果得到进一步提升。其中,城市认同感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但文化适应通过了P<0.01 的显著性水平检验。值得注意的是,文化适应的回归系数为负,表明文化融入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这与本文的研究预期并不一致。对此,可能的解释在于,新生代农民工务农经验很少,受城市文化的影响较多,在现代化、城市化和自由民主观念的冲击下,更容易削弱对政府的信任程度。因此,假设3.1a 得到反向证实,假设3.1b、假设3.1 未得到证实。

表3 摇社会融合对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影响的OLS回归结果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研究结论

本研究利用实证调查数据,从社会融合这一独特因素出发考察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政治信任来源,得出了以下几点研究结论:

第一,描述性统计分析发现,当前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水平较低,被访者对政府部门、政府人员和政治体制的信任状况,整体上处于政治信任缺失状态。对此,从社会融合角度的解释为,新生代农民工更加渴望融入城市,将进城视为改变生活方式和寻求更好发展的契机,但在现实中,他们和城里人在劳动权益、社会地位、社会交往等方面仍然存在社会分割与差异,这就容易使新生代农民工产生一种社会不公和剥夺感,并将这种社会排斥归结于政府,进而降低其政治信任感。因此,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实际上是主观融入期望与客观分割事实之间的落差的比较的结果,两者落差越大,政治信任感越差。

第二,多元回归模型分析发现,相比个人特征,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融合对其政治信任产生了更加显著的影响。这表明,个人与流入地的社会融合关系是新生代农民工政治信任生成的关键因素。可以说,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具有渐进性和过程性特征,他们并不是直接的、孤立的在来到城市务工之初就形成了政治信任,而是在努力适应和融入城市的过程中,不断通过消解社会排斥、增强经济地位等社会融合途径获得的。

第三,计量模型结果还表明,社会融合的不同维度对政治信任的影响程度有一定差异。总体而言,经济融合、社会关系融合有助于提升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这是新生代农民工决定政治信任与否的主要依据,使其政治信任具有典型的物质主义特征,但文化融合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新生代农民工对政府的信任,表明文化融合与政治信任之间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实际上,在国际移民研究中,Berry的压力模型就表明[17],移民在初期会经历一定程度的“文化冲击”或“文化融合压力”,容易产生失落、紧张、封闭的负面情绪,从而影响其信任感,比如对政府和大多数人的不信任,但随着日常社会互动的扩展,移民自身的文化能力和适应能力会得到提高,个体对社会也持更加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因此对政治信任有积极的促进作用。可见,文化融合是一个复杂、多维的过程,使得其对政治信任的影响也具有复杂性。对于当前阶段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可能尚未完全实现文化融合,而是常常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两种文化之间,或者处于城乡双重脱嵌状态,因此更容易导致认知失衡和信任流失,只有新生代农民工真正融入了城市文化,实现了不同文化的共融,才能表现出更高的政治信任水平。

(二)政策建议

以上结论得出的政策涵义是,社会融合对于提升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体现在经济、社会、文化心理等多方面。首先,信任取决于经济平等,而经济融合本身更多地受到制度约束,因此政府应该进一步提高新生代农民工的工资福利水平,以缩小其与其他社会阶层的收入差距,从而提高他们的政治信任度。第二,广泛的倾述渠道和社会支持来源对于缓解负面情绪、化解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生活的具体困难具有重要意义。因此,要整合社会网络资源,积极引导流入地政府、本地居民对新生代农民工的交往态度,让新生代农民工体验更多的社会照顾和社会关怀,从而赢得新生代农民工对政府系统更深层次的信任。第三,满足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融入期望高的目标,化解其认同困境,使新生代农民工既能够增强城市文化归属感和身份认同感,同时又能够保留优秀家乡文化,这对于提升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信任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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