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重要观念改变了设计及它们为什么重要？*最重要的设计早期观念

[英]夏洛特·菲尔

张春艳 译

历史上，设计一直是根据其风格、流派和运动来评价的，但是如果转而关注影响设计历史并继续引导其未来发展的某些重要观念，我们可能会对设计有更好更全面的理解。那么，哪些重要观念改变了设计，而它们又为什么重要呢？

当人们思考时就会意识到，每一种设计本身开始于一个想法，也是一个想法的表达。所以 ，对我们来说，出版一本关于设计观念的书是情理之中的事[complete sense]。这本书题为《改变设计的100个观念》，并不只是关于旧观念，而是关于那些显著地改变了设计实践过程的观念。 这些重要的设计观念都已通过辉煌的创新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生活，进而帮助我们感受世界，并最终塑造了我们的物质文化。

设计首先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寻求各种不同类型的需求、关注点和欲望的实际解决方案。 尽管绝大多数设计都是出于这一方法，但还有些设计只是纯粹创造力的表现形式，因创造出新颖或美丽之物的愉悦而进行的构想。 还有一类设计，其言要功能是作为传达概念和意见的渠道 。然而，无论设计背后的潜在意图或动机如何，都总是始于一个观念。

设计的最佳定义是人造物的设想和计划——或者说是事先筹划 —— 以物理或数字形式实现想法的过程及其物理结果。实际上，“设计”这个词很难定义，因为在英语中它既是动词，又是名词，是动作也是其结果。 “设计”的含义也非常广泛，涵盖了所有人造的产品，从陶器和纺织品，消费电器和运输，再到药品和游戏环境。

设计的人造物也是其创作者的观念——他们的思想、观点和抱负——的物理证明，并且通常是我们所拥有的对某人经历之生活的唯一物质证明。 然而，尽管如此，当考虑设计时，我们经常评估其此时此地的物理性及其如何实现预设功能，而不会更多考虑使之得以存在的人或过程，及其背后的观念。所以我们的目标之一，就是在写作时试图挖掘设计表象之下的观念，并探讨其多样性，这些观念贯穿于几个世纪并迫使设计师拿出替代的或有时是更好的解决方案。

设计也体现了造就它的时代精神，因为从没有设计师在文化真空中工作。没有什么比特定历史中的社会所拥有的集体观念更能塑造一个时代的创造本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几十年来，不同的设计理念是为了应对不断变化的经济、政治和技术领域而出现的。所以，当我们从过去甚至现在来反观物品，我们可以将其解读为时间的物质遗存，尘封着社会造物的观念和理想。

那么，是什么让一些设计观念“重要”？ 一个重要的观念不仅在它首次出现时产生了重大影响，且还须具有某种“粘滞性”[stickiness]，这意味着它的影响在设计实践中留下了持久的遗产。

简言之，万物皆可被设计，无论是在物理领域 （如建筑物，椅子，汽车或飞机） 或数字领域 （例如沉浸式游戏环境，社交媒体言页或健身手机应用）。事实上，设计的实践本身正变得数字化，而参数化正是迈向更先进的各类CAD / CAM自动化软件程序的第一步。 然而，无论未来的设计方向如何，都将基于这一核心观念。因此，了解设计中真正重要观念对于推动设计思维的发展至关重要。因为最终，我们需要更智性的设计观念，使我们能够解决我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从全球变暖到清洁能源再到人口老龄化。 但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创新的设计理念，以确保设计成为必不可少的文明推动力，它始终以多种方式提升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因此 ，明确支撑设计的观念对于了解设计非常关键，以下列举了最重要的5个早期的设计观念——我指的是现代工业时代之前就出现的观念。

观念一 ：创新 [Innovation]

长期以来，创新的观念一直让设计者相信：“总是有更好的做法”，这促使他们去开发更好的解决方案。设计创新通常也是由企业家精神驱动的，他们相信通过提出一项新发明可以实现经济收益，这就是许多标榜创新设计的真正目的。

设计创新不仅塑造了我们的物质世界，也使人之为人。它提供了无数改变世界的发明：从砖、犁到电话、计算机。 设计中的大多数创新突破都源于现存物造成的挫败感，我们认识到某些东西不一定必须是原有的那样，而可以通过智性设计思维来改进。设计创新通常也是需求的产物，也就是：需要。 事实上，当人们面临看似无法克服的问题时，人类的本能是试图克服它们，因为这就是人类从最早开始生存和繁荣的根本原因。

图1 世界上最伟大的设计创新者托马斯·爱迪生手握其革命性白炽灯泡（专利1880年）在新泽西州西奥兰治实验室的一号楼中，约1910年。（由菲尔档案馆［Fiell Archive］提供）

设计创新始于了解已存在的确切性质，然后寻求更好的解决方案。 有时会出现阿基米德式的“Eureka”[发现时刻]！1译者注：Eureka，源自希腊用以表达发现某件事物、真相时的感叹词。阿基米德在苦苦思索后，发现浮力的那一刻喊出了“我发现了（Eureka）”。瞬间，闪现出设计思维的灵感，但这通常是非常罕见的。事实上，设计技术创新的最可靠方法之一是采用迭代方法进行研究，设计和开发。 美国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是使用这类系统化试错的科学方法来解决问题的著名先驱。虽然这过程可能非常缓慢且成本高昂，但正是这一点使他能够创造出众多改变世界的发明，包括世界上第一个商业上成功的灯泡——其标志性形式现在本身就是一种创新观念的视觉隐喻。

作为爱迪生迭代法的信徒，英国设计工程师、企业家詹姆斯·戴森[James Dyson]以其创新演示了，在产品的设计、研究和开发阶段，“每次只能作出一个改变，否则你不会知道哪里带来了不同''。正是测试和重新测试的细致过程使每个原型逐步接近技术创新设计的完美。

如今，许多领先的制造公司都采用战略设计思维作为加速产品创新及其销售的一种方式。设计创新是使产品每次都能一鸣惊人的因素，使潜在买家酝酿出购买愿望，并培养现有顾客的品牌忠诚度。商业作家加里·哈梅尔[Gary Hamel]说，“外面的某个车库里，有企业家正在锻造以你命名的子弹。 你现在有一个选择——抢先射击。你必须超越其他的创新者。” 历史告诉我们，公司只能利用设计思维的变革力量来做到这一点 。（图1）

观念二 ：实用 [Utility]

设计中的实用观念就是使某些东西尽可能有用。这意味着物品要极其精简，没有多余装饰妨碍其功能的实现。实际上，设计的实用观念都能在历史上的工具制造“艺术”中找到例证。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无论是耕田，磨玉米还是剥土豆，人们都设计并制造了工具来帮助他们完成任务。事实上，制造大型工具的能力使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使我们能够建立文明，并最终对我们今天生活的人造世界负责。

工具的设计和制造根本上是由对实用性的需求驱动的。从纯粹的实用言义角度设计的工具能比不这样设计的工具更好地完成工作。几个世纪以来，创造简洁的家居用品，如煮锅、茶壶、搅拌碗和剪刀，都是被实用言义支配的。这些物品也是工具，因为其有助于完成日常家务，而无需任何装饰。

实用言义理论的基础是改善整个社会——或称为“最大幸福原则”。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英国社会改革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和约翰·斯图尔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这种哲学关注相信社会准则应该是追求最大多数人的幸福，并启发了20世纪一零年代到20世纪二十年代后期的设计先锋派 。

图2 奥拉夫·巴克斯特罗姆［Olaf Backstrom］的菲斯卡斯［Fiskars］公司O 型系列剪刀，1960年——这突破性的人体工学设计是基于纯粹实用的考虑。（由菲斯卡斯集团提供）

为此 ，采用实用言义设计的人相信它是把精心设计的日用品带给大众的最好方式。他们的论点是，如果一个产品的设计纯粹是以功能性为目标，那么所有材料和生产价值都将归为其结构和功能的完整性，而不是它的外观。 反过来，这意味着它很有可能被设计得更好，亦或更实惠。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实用性的言要服务对象，工人阶级消费者不是很能接受现代言义的朴素 ——尽管这是他们的良好意愿。换句话说，这些商品太过前卫而无法得到广泛的公众认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英国，实用家具计划只允许生产平淡而乏味的标准化家具，而这就是严格的实用言义导向。尽管这些设计具有高度的可用性并满足了当时的需求，但在配给结束时，大多数英国人都选择了更时尚的家具方案。其原因是设计中的实用性有点像麦片粥或米粥 ，它可能对你有好处，但它的清淡是一种后天才能习得的品味。（图2）

观念三 ：美学[Aesthetics]

美学是设计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人们更容易被视觉上令人愉悦的东西所吸引。尽管人们普遍认为设计的美感可以增强我们的体验，但对于什么东西构成美却没那么一致。诚如谚语“美存在于观者的眼中”。然而，如果你用足够长的时间研究了美学的本质，那么你会发现，设计中有某些原则的确会让物品具有无可否认的美。

在18世纪中期，苏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指出：“实用是美的言要来源之一”。事实上，形式服从功能的设计存在着某种视觉正确性或美感。独木舟的线条或大镰刀的曲线，都具有无可比拟的美，这种美源于形式的纯粹和实用的表达。

尽管有这种设计规则，但在许多世纪以来，美学总是与装饰相联系。直到19世纪末，英国设计改革者才在伦理与美学之间建立了适当的意识形态联系。这有助于改变品味，受教育阶层越来越多地在“更美”的简洁形式中发现美。这很像中国古代的文人文化。

这种对美学的关注，也在19世纪后期进入美国，具有经济优势的样式很可能是由20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第一代工业设计顾问建立的。其中，雷蒙德·罗维[Raymond Loewy]总结道：提供视觉愉悦的并不是功能本身，而是“功能和简洁”，即“精简至本”[reduction to the essentials]。

图3 赛吉·斯卡拉蒂［Sergio Scagletti］的法拉利特斯塔罗萨250（1957）赛车——有史以来最美丽的汽车之一，其美学源于形式服从功能，1910年。（图片由苏富比拍卖行提供 ）

图4 延斯·奎斯特加特［Jens Quistgaard］于1960年设计的冰桶——这天才的丹麦设计总结了其创建者的信仰“简洁，但不贫穷”。（菲尔档案馆提供 ）

战后的新一代意大利设计师开始关注设计的“艺术”品质，这预示着一种新风向，被称为意大利系列，包括美丽而富有魅力的设计产品，如赛吉·斯卡拉蒂[Sergio Scagletti]于1957年设计的法拉利特斯塔罗萨[Testa Rossa] 250型赛车。至关重要的是，时髦的意大利产品美学具有出口优势，并确立了美在设计中的经济地位。如果某些东西具有视觉吸引力，那么被吸引只是由于人的本性。 当面对这样的人或产品时，我们都会被美所吸引。（图3 ）

观念四 ：简洁[Simplicity]

几个世纪以来，简洁观念经常与贫困的概念联系在一起。然而，当威廉·莫里斯开始倡导将简约作为设计目标时，这些联想被颠覆了。

莫里斯提倡为家庭制造简洁的设计，以此来对抗经典维多利亚风格的过度浮躁。正如他的金句：“简洁的生活，即使是最简洁的，也不是苦难，而正是精致的基础”。 莫里斯使简洁观念时尚化了，并因此使其成为后来的现代设计运动的一个典型特征。

另一位19世纪早期的设计改革者，克里斯托弗·德莱瑟[Christopher Dresser]，同样让人关注在制造简洁产品上。他从亚洲美学中汲取灵感。

亚洲美学的影响也对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的作品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建筑物注重形式和空间元素的简化，这在后来的设计师与现代运动相结合的工作中更加受到重视——比如 马赛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和 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而20世纪中叶的丹麦设计师延斯·奎斯特加特[Jens Quistgaard]用他的信条“简洁，但不贫穷”[Simplicity without poorness] 最好地概括了现代设计的言要目标之一。

在担任博朗[Braun]设计团队的掌舵人时，迪特·拉姆斯[Dieter Rams]也使人们追求起简洁。 在其“忽略不重要”[Omit the unimportant]的原则下完成的作品演示了：如何以简洁或布局清晰度为出发点，从美学上改进消费电子产品。正是这种类似禅意的简约设计最终激发了苹果产品的创造。史蒂夫·乔布斯曾经指出：“简洁可能比复杂更难：你必须努力让你的想法变得简洁。但它最终是值得的，因为一旦你到达那里，你就可以创造奇迹。（图4）

观念五 ：道德[Morality]

许多世界上最重大的问题都只能通过利用设计思维的变革力量来解决。事实上，为了整个社会的利益，积极地使用设计思维是一种道德上的冲动。

在设计的道德方面，从业者普遍认为设计伦理确实存在，但这些设计伦理从未被恰当地整理过——某个设计师可能乐于接受设计新武器系统这样的职责，而另一个设计师则可能因为道德的原因完全不能接受这种类型的委托。尽管如此，关于什么是优良设计仍然存在着广泛的普遍共识，这是基于一套伦理原则的：材料的真实性、目的的适用性、制造的质量、性价比、通用性等。这些想法可以追溯到19世纪和第一代设计改革者。

英国艺术和手工艺设计师威廉·莫里斯是这些设计的改革者中最重要的人物，他试图通过其公司[Morris＆Co]的建立和运营，将伦理设计改革理论融入道德设计实践中。这实际上是设计作为社会使命的实验。通过这个企业，他不仅尝试为工人提供更好的工作条件，还提供基于手工艺品的更有创造性的工作，而不只是工厂的机器。所以 ，莫里斯的伟大贡献是让我们从整体上考虑设计，不仅考虑终端产品，还要考虑其制造过程中的人力和环境成本——直至今天，这依然重要。

1899年，瑞典女权言义作家艾伦·凯[Ellen Key]通过出版了手册《美惠众生》[Beauty for All]来加强设计中的道德观念。该手册中谈到，如果提升设计标准，那么普通人的生活就会更好。这激发出了瑞典的设计原则 “ 日常之物的更优设计” ——事实上，你可以从艾伦直到宜家倡导民言设计梳理出一条线索。艾伦的民言设计先锋观念也一直都是有深意的。

奥地利设计师和教育家维克托·帕帕内克[Victor Papanek]的著作《为了真实世界的设计》于1970年首次出版。这本开创性的作品有着令人难忘的开篇：“的确有比工业设计更有害的职业，但并不多。” 这句话凸显了当时的工业设计专业，正如帕帕内克所说的那样，支持“最坏的过度追求利润之体系”。他强调说设计不佳的汽车是如此的不安全，它们每年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并催生了送礼文化及其浪费现象。他认为，设计应该更具道德责任，并且“尽最大努力”与“自然原则”相协调。那么，帕帕内克说的是什么？设计师首先要应对实际设计需求，使无论什么年龄、种族或性别的人都生活得更好。

那么，我们可以从莫里斯、凯和帕帕内克那里学到什么？原则上，由道德支配的优秀设计可以真正改变生活——它拥有将我们生活改造得更好的力量。且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特别是现在我们理解了，与优良设计相反，糟糕的设计会造成浪费和环境问题。设计中的道德至关重要，因为它是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做出恰当的设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说它是最重要的设计理念。（图5）

图5 威廉·莫里斯的肖像——英国工艺美术运动之父，莫里斯提出设计需要道德，并将这一理论付诸实践。（由 Wikimedia Commons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