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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无法忘记在山东看见的第一捆大葱,尽管我早已踏上了那到处潮湿的归乡火车。
“当一个山东人说你还没葱高的时候,不要尝试反驳,因为你可能真的没有葱高。”
我在凝结水汽的车窗上徒手写下这段文字,就像刻下一段世纪末的长诗,用以警示下一个成都人不要在山东卖葱的嫂子前丢脸。
長途客站附近的葱贩早已习惯了外地人的惊叹,他们宠辱不惊地搭着话,然后让那帮只问不买的外地人快些走开。
一些摊贩不时地抽出根葱送进嘴巴里,你根本不知道那几百斤的葱最后是卖完的,还是被他吃完的。
即便是谈天论地,叫嚣着开战的硬座男子也会在出站口的葱摊前停滞不前,然后在徒劳的砍价中补充往后数年的谈资。
这些见闻常常能引发车厢里经久不衰的附和与质疑。
小伟上次去山东餐馆要求老板撒点葱花,老板略有迟疑,但依旧答应了他。
后来他告诉我,老板朝他碗里撒了三两大葱,还问他够不够。
我的山东同事讲,山东大葱是甜的,你得啃,得用门牙切断纤维,用臼齿咀嚼,用舌尖触碰甘汁,得快,得狠,对自己狠,也对大葱狠。
不能干啃,手里还得端着白面馒头,一起啃。
“像是乌云穿过了身体,嘴里只留下奔雷与闪电投射出的无尽甜蜜。”
但我只品出了辣。
“大葱是山东人的苦药片,是无法排遣的哀伤来临之前的叹息,”同事讲道,“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留着吃葱的时候再讲。”
“我初中的时候喜欢去济南山师东路附近的面馆,跟几个同学一起去。”
他讲,他们会点上几碗素面,几瓶青岛,几根大葱,嚼着葱,就在夜色中过早地谈论死亡与爱情。
然后各自回家,有时被父母发现喝高了,就挨顿打醒酒。
“我爸喜欢拿大葱抽我,特别疼。”
老一辈的山东人喜欢直接把大葱丢进薄饼里,卷起来,蘸着酱吃。
但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外地人常会感到诧异。
就在去山东的火车上,我一度认为我对桌的那哥们儿吃的是甘蔗卷饼,并且疑惑于他吃甘蔗是怎么做到不吐渣的。
山东大葱——准确来讲是章丘大葱——每年都会在山东搞比赛。
大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模样,没有烦琐的规矩或黑暗的哨声,比的就是谁更大,谁更长。
姚明身高是山东大葱的基本单位。
相识的老农们在比赛那天相互攀比,0.7个姚明只能算及格,1.2以上的常能收获一片妒忌的目光。
那段时间,姚明的肖像就充斥在各个赛场上,外地人都以为是姚明来走穴了。
回到四川之后,我保留着对大葱的那份过犹不及的尊重,连重庆小面里的葱花也值得我的双目行礼。
因为我知道,当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人往往不会变得更狂妄,反而是变得更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