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华
摘 要 工匠之师的提出是中国制造转型升级、工匠精神传播的客观要求,符合产教融合的发展趋势,是“双师型”教师概念的继承与发展。工匠之师是传统“工匠”与“师”角色的继承与发展,将工匠精神融入教师角色,重塑了新时代教师形象。工匠之师代表了一种角色期待,是产教融合的统一体,内蕴了一种理想人格。传承工匠精神、推动中国制造转型升级,不仅是工匠之师的时代使命,而且贯穿于自身发展及人才培养的始终。工匠之师的培育过程也即理想人格的形成过程,大致经历三个阶段。
关键词 工匠之师;工匠精神;产教融合;角色期待;理想人格
中图分类号 G7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19)13-0056-06
2017年9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视察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时首次提出了工匠之师概念。在工程实训中心,他对正在实训的学生们说:你们未来不是一般的老师,是工匠之师,集老师和师傅于一身,既传道又授业,要瞄准国际先进技术和理念,将来培养出更多又专又精的工匠,推动中国制造上档次[1]。工匠之师的概念逐渐进入公众视野。
一、工匠之师的提出
工匠之师的提出绝非偶然,而是顺应了中国制造转型升级的时代潮流,符合产教融合的发展趋势,与新时代深化教师队伍建设改革战略不谋而合,是“双师型”教师概念的继承与发展,有助于凸显校企合作人才培养中的企业主体地位,推动企业工程技术人员、高技能人才和职业院校教师双向流动。
(一)工匠之师的提出顺应了中国制造转型升级的时代潮流
中国制造转型升级可谓当前中国制造由大到强的时代热词。从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型,需要工匠精神和工匠人才。工匠之师的提出是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工匠精神传播的客观要求。工匠精神不仅体现在产品上,更体现在产品制造主体尤其是公民的基本素质上。2016年,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正式使用“工匠精神”概念。后来,他多次强调并提出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培育众多“中国工匠”。2017年教师节前夕,李克强专程到以培养职业教育师资为使命的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看望这里的“工匠之师”。他说,你们不仅讲解书本知识,同时传授职业技能;不仅引导学生服务国家、服务社会,同时培育学生修炼匠心、格物致知。看到大师工作室制作的超精密数控加工零件,总理说,我们已有精密制造工艺,但在生产普通日用消费品时总是“差不多就行”。现在一些产品技术上可以做到精细,但在大批量生产时往往有明显差距,影响了消费者对中国制造的感受和信心。希望通过发展现代职业教育和高水平的技能大师带动,培养出更多高素质的专业人才,让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遍布中国各类型、各领域的企业,深入每一个制造环节和每一道工序,使大中小企业都能生产出精细化产品,成为带动中国制造跃升的重要支撑力量。李克强总理的讲话,不仅指出了中国制造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也指出了发展现代职业教育、培养高素质工匠型人才的重要性,提出了工匠之师概念并寄予厚望[2]。
(二)工匠之师的提出符合产教融合的发展趋势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未来教育对所有已满一定年龄的儿童来说,就是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它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3]产教融合是教育发展的客观要求,是职业教育的基本形态,也是职业教育性质的外在表征[4]。近年来,党和国家促进职业教育体制机制改革与人才培养改革时反复强调并坚持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原则和制度安排,相关政策体系日益丰富,产教协同发展和校企合作育人格局初步形成[5]。尽管如此,我国产教协同育人机制仍然处在较浅层次,除有关机制仍有待完善以外,企业主体尤其是生产技术骨干参与教育教学的途径不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计划经济体制下,我国有大量中专、技校等实施企业办学,行业企业和学校融为一体,毕业生也多留在本行业企业。因此,行业企业可以利用自己的技术人员优势,比较方便地安排学校所需的技术及师资,学生也能够非常容易安排实训实习。然而,伴随市场经济的发展,为改变企业“大而全”或“小社会”状况,职业学校归口到教育部门主管,原来企业办学的技术或技能骨干却没有随学校划转,而是继续留在了企业[6]。受传统生产功能定位及结构设计限制,行业企业的教育功能未能有效发挥,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即教育主体缺失。企业中的工人、技术人员或管理人员一般不承担教育功能,学校中的教师责无旁贷但缺乏对工作场所实际情景的体验,以致产教融合教育教学改革主体不明,难以实施。为解决这一问题,在实践中通常采用聘请企业技术骨干做兼职教师或派遣学校深入企业的形式,但无论“请进来”还是“走出去”都存在表面化现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2017年12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深化产教融合的若干意见》,从整体、系统和全局的角度统筹规划“教育”与“产业”两大系统的融合发展,是经济社会发展规划和设计的必然要求,也是教育发展的客观要求,旨在打破教育和产业之间的界限与壁垒,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并推动经济社会良性发展。工匠之师的提出适逢其时,有助于消解产教融合中企业主体缺失或介入不够深入的尴尬,发挥企业单位人力资源与院校教师的整合效应,丰富教师角色内涵,彰显企业人力资源的社会价值,让企业高素质员工共享教师角色的荣耀光环与社会地位,进而逐渐形成一个新的产教融合群体,推动产教融合深入发展。
(三)工匠之师的提出旨在弥补“双师型”教师语义模糊的缺憾
“双师型”教师是我国职业教育领域的一大创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职业教育体系逐渐恢复,为了提高职教师资队伍水平,职教师资培养单位及理论工作者经过不断探索与实践,最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双师型”教师概念,并建立了相对完整的培养培训体系。然而由于“双师型”教师概念界定的多样性及模糊性,给实践操作和科学研究带来诸多困难,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双师型”教师概念会随时代发展而消失[7]。工匠之師是我国“双师型”教师概念发展的新阶段,有望成为新时代职业教育乃至普通教育革新的主体。21世纪以来,伴随工业模式转型及哲学研究的实践转向,对技艺经验的尊重不仅使工匠精神再度成为时代热词,也对社会学、教育学产生了影响。曹晔认为,工匠之师的提出有助于克服“双师型”教师概念的多种解释带来的弊端。相对于“双师型”教师概念,工匠之师既形象又直观,不仅准确定位了职业教育教师的职业特征,还指出了产教融合的要求,也为教师专业发展指明了方向[8]。
二、工匠之师的概念
尽管工匠之师概念与新时代多重语境相吻合且具有很强的语用价值,然而,到目前为止,有关工匠之师概念的语义分析尚不明确,学界还未对工匠之师的概念、来源及培养问题形成清晰的认识与表达。工匠之师,顾名思义,即工匠的老师。然而,审慎思之,却不尽然。首先,工匠之师的概念相比以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不仅传统意义上的工匠已经难觅踪影,教师角色也已超出学校限制,被各行各业广泛使用。其次,在现代社会,尤其是智能制造所需的工匠型人才,并非某位具体教师指导的结果,对其进行言传身教者往往不下数十位甚至更多,角色不尽相同且发挥作用的程度也难以衡量。据此,需要对工匠之师的概念进行深入阐释,明确其内涵,以便分类培养和系统设计。
(一)工匠之师的内涵
从构词上看,工匠之师由“工匠”“之”“师”三个词语构成;“工匠”又可拆分为“工”与“匠”,二者意义相近;“之”为汉语常用字,此处为结构助词,表领有、连属关系。因此,工匠之师可以简单理解为工匠的老师。若要深究,则须探析“工匠”“之”“师”等语词的具体表述。
从词源上看,根据《说文解字》:工,巧饰之技。工为象形字,字形像人手持规矩。《考工记》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为之工。”《考工典》曰:“兴事造业之谓工。”经过演变,“工”逐渐由“规矩”发展为工人和工业的意思。尽管有多种解释,但最主要的含义与“匠”相似,均指拥有工艺技术的工业劳动者。《辞海·工部》曰:“工,匠也。凡执艺事成器物者,皆谓之工。”“匠”起初专指木工,后来引申为各种工匠。清代学者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匚部》注解中说:“匠,以木工之称,引申为凡工之称也。” 尽管某些时期有“工在籍谓之匠”的说法,但二者的界限并不明显,逐渐合而为一,即“工匠”。在古代漢语中,“工”“匠”“工匠”意义相近,均可理解为具有专业技艺特长从事传统手工业生产的劳动者,主要指在家庭、作坊或手工工场里劳动的技术工人[9]。
“师”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师”为会意字,从垖(dui)从匝(帀zā),用土堆包围之意,最初表示军队,后来引申为教人知识或擅长某种技术的人,如老师、导师、师傅、工程师、医师、技师等。在历史上,先后出现了巫师、官师、经师、人师、诗文师、举业师等角色。根据某些研究,远古时期巫术盛行,巫师或许是最早的专业技术人员,也是最早的教师。夏商周时期,巫术开始与王权结合,出现了“巫君合一”“官师合一”“学在官府”等现象。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衰微,贵族没落,“官师合一”的教育形式逐渐瓦解,一部分“师”脱离了“官”的身份,成为以教书育人为谋生之道的私家教师。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孔子,被后世尊为“万世师表”。在先秦时期,师的地位非常尊崇,有“天”“地”“君”“亲”“师”之说。汉代以后,出现了“经师”与“人师”的分化,亦有“经师易得,人师难求”的说法。所谓“经师”,原指汉初五经博士,地位尊崇,而后指在经书中讨生活的“句读之师”或蒙师,地位低下。“人师”不仅传经,更重传道,堪称世范,故而后世敢以“人师”自称者寥寥无几,受“好为人师”之忌的影响,甚至避讳他人称自己为师,如柳宗元即自称:“仆避师名久已。”同为唐朝的韩愈作《师说》,指出:“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其对“师者”的界定,几乎成为人们对古代教师形象的共识。文章中所反映的“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等现象,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魏晋以后受黄老之学影响师道失传并表现出的不尊师、不求师状态。伴随科举制度的盛行,举业成为一千多年以来“士子进身之道”,影响可谓深远,对为师之道也产生了重大冲击。对于学子来说,读书求学的主要目的就是出仕做官,其“受业师”也多为参加科举考试的生员,通常将教学视为谋生或熟悉经文应对举业的过程,师道尊严的风气受到破坏,受业师的地位极其尴尬。现代教师在承续传统师者文化人与道德人的基础上,逐渐发展为一种职业并且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
根据维特根斯坦用于说明语词意义结构——多样性中的一致性——的“家族相似”(family resemblance)理论及“语言游戏”(language-game)的概念,人们在学习语言或使用语词时,对于语言的“使用”是有原发的意义构成功能的。意义不仅通过联想和记忆而释放,更要通过在实际训练和运用中被完成。正如他在《哲学研究》中所述,“人们给出一些实例,并且让他们‘通过自身的运用在某种特别含义中得到理解”[10]。据此,语词基本含义多样性是不可避免的,而意义的一致性只能来自实例或“家族成员”所构造出的众意义的“互撘交叉”。工匠之师概念中的“工匠”“师”等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发生了诸多演变,所指称对象的身份地位大致呈现了从高到低再逐渐提高的趋势。工匠、畴人、师傅、教师、职教教师、“双师型”教师与工匠之师具有相似性,是最亲密的“家族成员”。这些“家族成员”又可以进一步划分为“工家族”和“师家族”。其中,“工家族”主要包括工匠、筹人、工人、员工、技术人员等;“师家族”主要包括巫师、官师、经师、人师、职教教师、“双师型”教师等。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称为“游戏”的活动具有相似之处和亲缘关系,各个家族成员之间的各式各样的相似性是盘根错节的。因此,无论“工家族”还是“师家族”中任何成员的语义变迁都可能影响对工匠之师概念的理解,并且对工匠之师的理解需要在分析“工家族”和“师家族”发展演变的基础上结合新时代语境,才能更好发挥工匠之师概念的语用价值。
工匠之师是“工家族”与“师家族”的融合,二者具有内在统一性。无论是从“工匠”“师”概念的发展演变,还是从其所指对象的角色来分析,总能发现二者不是相互对立的关系,而是“工中有师”“师中有工”的关系,见图1。“工家族”中的成员技艺达到一定程度总要将之传授给后人,兼有“师”的功能;“师家族”中的成员无论言传还是身教最终指向如何做人、做事,都要通过“做”来体现,兼有“工”的导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师家族”成员都是工于某种技艺的优秀代表,但不代表在任何方面都优秀,且某方面的优秀也是相对的,当遇到更高的代表或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其“师”的功能隐退,而虚心好学以便掌握更高技艺的学徒身份彰显,如此循环往复,在“师”与“工”的角色之间不断转换,螺旋式上升,不断提高技艺的纯度,同时丰富人生的内涵,最终达至炉火纯青的完美高境界。工匠之师融合了“工家族”与“师家族”,是“工”与“师”的统一,也是知与行的统一,体现了产教融合理念,融合了做什么、如何做与教什么、如何教的问题,指引了教师角色发展的新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