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与克拉拉《爱之春》之解析

方 园

铜陵学院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铜陵,244000

1 浪漫主义下的诗歌与音乐

浪漫主义始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在德国、英国、法国继而在全欧洲兴起热潮。浪漫主义始于文学，尤其是诗歌。浪漫主义诗人追求原始、自由、真挚的情感，喜爱热烈地表露对爱情、幻想、回忆、梦幻、死亡、异域、神秘等的感受，在创作题材与创作形式上有很大的突破和创新。1798年到1830年间，德国的浪漫主义诗歌经历了长足的发展。这期间，社会大环境动荡不安，使得德国的浪漫主义带有强烈的复古倾向以及对平和生活的渴望。浪漫主义诗人认为,现实世界中的生活是丑恶、庸俗的，高尚的艺术不应该描述这样的世界，而应该探索人的心灵，追求理想家园。

在名家辈出的浪漫主义时期，群星璀璨，除了歌德这样的文坛巨擘，其他的诗人也是纷纷追求内心深处的净土，德国诗歌的成就如百花齐放般的灿烂。诗人弗里德里希·吕克特(Friedrich Rückert,1788-1866)在1820年爱上一个名为费雪(Luise Wiethaus Fisher)的女子，她成为吕克特创作灵感的源泉，诗人为她创作了多达395首的抒情诗歌，这些歌颂爱情的诗歌集结成《爱之春》。尽管吕克特在文学史上不如歌德、海涅那样有名，但是他的作品给予作曲家更多的灵感，他的诗歌被谱成近200首歌曲作品。其中，舒曼有约60首歌曲是以吕克特的诗歌为基础的，克拉拉则有7首作品源于他的诗作。

继浪漫主义文学之后，浪漫乐派兴起。浪漫乐派的音乐题材常包含对情感的描绘、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对未来无边无际的幻想；艺术表现形式上也突破了古典音乐均衡完整的形式结构的限制、有更大的自由性、夸张的手法也使用得特别多。浪漫主义音乐的创作，个性突出、情感浓郁，往往从诗歌、童话、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中吸取灵感。舒曼作为浪漫时期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在1841年与克拉拉一起创作了《爱之春》歌曲集，并在当年9月将其出版，作为神秘生日礼物送给克拉拉。《爱之春》在艺术上更加大胆、热烈，在田园曲风和个人内心表达方面超出同时代的浪漫主义音乐。《爱之春》歌曲集包括12首曲子，每首曲子的标题依次是《天空流下一滴泪》《风雨中他来了》《绅士们》《若你钟情于美貌》《我将自己沉浸》《亲爱的，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美是春天的庆典》《翅膀，翅膀，为我飞翔》《玫瑰，海洋与太阳》《噢太阳，噢海洋，噢玫瑰》《为什么你要问别人》《如阳光闪耀般真实》。本文将通过分析舒曼与克拉拉的生平、他们在音乐上的互动以及他们的爱情来更好地解析《爱之春》歌曲集。

2 《爱之春》歌曲创作

舒曼与克拉拉在艺术上彼此合作，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舒曼是作曲家，克拉拉是演奏家，是舒曼作品的诠释者，更是他创作的灵感源泉。从相识、相爱，到与现实抗争直至进入婚姻，他们在音乐创作上的互动与他们在情感生活上的互动相互呼应。

吕克特是舒曼最喜爱的诗人之一。1837年，舒曼送给克拉拉《爱之春》诗集的第一册，以美丽诗歌见证甜蜜爱情。舒曼曾经这样赞赏《爱之春》“在如此充满音乐性的语韵和思维里，作曲家很难再赋予新的色彩”。舒曼与克拉拉时常在一起读诗，把认为可以用来进行音乐创作的作品都抄录到他们专属的《作曲用的诗词抄本》里。《爱之春》描述爱情，字里行间又融合了音乐的律动，这部美丽诗歌自然成为舒曼与克拉拉喜爱的作品。舒曼在诗集上题字：“克拉拉于1837年收到本书作为礼物，由挚爱她的舒曼所赠”。克拉拉特别信任舒曼对诗歌的选择和判断，爱其所爱，喜其所喜，用其所用。

克拉拉作为钢琴演奏家在音乐史上毫无疑问地占有重要的地位，她的演奏内敛严谨，与同时期的李斯特豪放张扬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克拉拉的演奏常常选取需要高超技巧的作品，除了舒曼的作品，多选用如帕格尼尼、托卡塔、巴赫等的作品。然而，对于音乐创作，她却并不是很有信心，几乎所有和创作相关的选择都听从舒曼的判断。她总是想尽可能地达成舒曼的期望，得到丈夫的赞美与鼓励，就如同得到他的爱一般重要。与其说克拉拉《爱之春》的创作是受吕克特同名诗歌集的影响，不如说是受她对舒曼无条件的爱与信任的影响。1841年1月，舒曼邀请克拉拉一起从《爱之春》诗歌集中挑选合适的诗歌进行音乐创作。对克拉拉而言，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挑战，一方面，她希望得到舒曼的肯定和鼓励；另一方面，又因为对自己的创作才华缺乏自信而感到犹豫。在1月6日的日记中，克拉拉写道：“每当我尝试着选择吕克特的诗歌的时候 ，舒曼都替我选择好了”。这表明，在《爱之春》的创作中，舒曼在题材的选择中起着主导作用。在舒曼创作的手抄本中，有5首诗歌被其明确标注在一起，包括《晚安》《风雨中他来了》《为什么你要问别人》《若你钟情于美貌》《哦，爱人，是我的庇护所》，舒曼在中间3首上标注“属克拉拉创作”。到了同年5月，在日记中，克拉拉抱怨自己才思枯竭，并羡慕舒曼拥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可以随心所欲的创作。而到了6月初，克拉拉高兴地表示，已经为她亲爱的丈夫完成了4首吕克特诗作的歌曲创作，包括《晚安》《风雨中他来了》《为什么你要问别人》《若你钟情于美貌》，并在6月8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舒曼。

舒曼决定将《爱之春》歌曲集出版作为送给克拉拉的生日礼物。舒曼在给出版商的信中这样写道：“我的妻子9月生日，我想给她一份充满惊喜的礼物。我们两人共同完成数首吕克特的歌曲，如同一个系列的故事紧密联系我们。如能够在她生日的那天将出版的作品送给她该有多么美好”。9月，克拉拉在喜悦中收到了舒曼给她精心准备的这份礼物，题为《12首选自吕克特〈爱之春〉的诗，为声乐与钢琴而作》。初版时分为两册，每册都以二重唱作为结尾。曲集并未标明何曲为舒曼创作，何曲为克拉拉创作，仅在封面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作为两个人共同拥有的作品，表示两人拥有共同的灵魂。

3 《爱之春》歌曲解析

《爱之春》歌曲集有12首诗，由舒曼和克拉拉共同创作，如同以音乐孕育而成的爱情果实。《爱之春》是两个人在耳鬓厮磨、嘤嘤语语，用平静、细腻、内向的文字取代强烈的渴求。在音乐结构的设计上创意精巧、浑然一体。如，第一首和最后一首选择相同的主题旋律，前后相互呼应；第9首和第10首的素材又多取于第8首，除了有相同的主题，也采用了相似的低音旋律及和声来反复诉说甜蜜的爱情故事；而第8首曲子中未能实现的渴望，又通过第9、10首的词义表现出事如人愿后的深深满足感。《爱之春》歌曲集或许比不上舒曼其他作品那样有深意，也或许比不上克拉拉演奏那样慑人心魂，但是在歌曲集中的爱情却是无比纯真。本节先对部分歌曲作一个评论与解读,然后从乐曲结构和歌曲内涵的角度来解析《爱之春》歌曲集。

《爱之春》歌曲集第1首诗《天空流下一滴泪》以美妙、深切的旋律展开，曲末张力收放的火候拿捏十分恰当。第2首诗《风雨中他来了》，钢琴以急速琶音、旋律描绘出暴风雨的场景，忽略诗中女孩焦急心情的捕捉。第3首诗《绅士们》，旋律自然真诚，符合诗意，适合单独演出。由于此曲架构短小，认为演奏中，此曲要反复一次。第4首《若你钟情于美貌》，旋律平滑流动、形式完美，思绪与声音交织成和谐灵魂。第5首《我将自己沉浸》，钢琴使用丰富、厚重的和弦，如同多产富饶的春天，却也阻碍旋律的律动，难以展现音乐的生命力，结尾提醒世人，美好的时光仍会消逝。第6、7首《亲爱的，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和《美是春天的庆典》，印象不深。第8首《翅膀，翅膀，为我飞翔》，情感强烈，但是冗长的尾奏仓促而行，实在是不讨喜。第9首《玫瑰，海洋与太阳》，歌词繁复且重复三次，单独聆听略显无趣。但是，与第10首交互，效果极好。第10首《噢太阳，噢海洋，噢玫瑰》与第9首交互，效果极好。第11首《为什么你要问别人》，简单的旋律，配合巧妙的伴奏。第12首《如阳光闪耀般真实》，重叠声乐的旋律和节奏使音乐无法流动。

通过上述的评论与解读，可以更好地理解舒曼与克拉拉追求爱的过程中的种种思绪，如困顿、忧愁、彷徨、狂喜，终而趋于平静等。如，第1首《天空流下一滴泪》以巧妙、深切的旋律展开，是美好的开始，此曲伴奏单纯、和缓，与诗句完美结合，演唱如诗如歌、如倾如诉，在平静的诗意下，一股强烈的感情蓄势待发。又如第5首《我将自己沉浸》，前奏部分象征着充满春天气息的景致，寓意诗人盼望逃离现实，沉醉于理想国里的春天，进而春天的氛围欢欣鼓舞，诗人神采奕奕与爱人陶醉于其中，而最后一句，“在这春天的梦里”，用轻柔语气演唱，无法忘怀这春天的梦而回归现实。再如，终曲《如阳光闪耀般真实》以柱式和弦堆叠而成，阻碍乐曲的流畅度、影响听觉效果，或是隐喻爱情一路走来之不易。《爱之春》歌曲集借助诗歌与音乐情感来表达想象、渴望、满足等思绪，不但一次又一次地强化了舒曼与克拉拉深刻的爱情，更是彰显了诗人与作曲家艺术创作的表现力。例如，诗人一次又一次地提到太阳，包括第9、10、12首小曲的曲名中都包含有“太阳”。再如，对云朵、火焰、春天等景物的描述，道出诗人在追求爱情过程中的百般感受。诗韵与音乐的共振相得益彰、诗人对爱情的深刻感触与歌词的表现力浑然一体、作曲家坎坷情路与歌曲集旋律的层层推进，成就了爱情与艺术的完美结合。这首歌代表的是两人坚定的感情，在经历了风浪后的平静、安详与满足，万物皆变，唯爱与相知不变。

从乐曲结构来说，《爱之春》由12首小曲组成，每首小曲都可以独立弹奏，同时合起来又是意念连贯的。表1整理 了12首小曲的调性、拍号、曲式和作曲者。

表1 《爱之春》歌曲集乐曲基本结构表

以调性而论，《爱之春》歌曲集中有6首以bA大调为主，其余则以bA大调为属调、下属调、抑或是其小三度上下之调性(B大调，F大调和f 小调)。在克拉拉创作的第2和第11首中，采用的旋律与舒曼创作的第8、9、10首中的低音旋律如出一辙；第4首与第10首之间也存在关联性，两首歌曲的导奏均采用琶音音型。可见，舒曼与克拉拉在创作的过程中一直都是在彼此分享音乐话题，并且把音乐的交流和感情的交流融为一体。

从歌曲内涵上来说，12首歌曲选自同一诗集，以爱情为主题：由意外初见，到互生情愫，再到永不分离，两人携手克服现实的考验，终得彼此相伴，永不分离，犹如诉说舒曼和克拉拉自己的爱情故事。歌曲内涵如表2。

表2 《爱之春》歌曲集歌曲内涵表

从歌曲内涵中可以看到，创作的源头就是他们自己的故事，是被爱情触发的灵感，是用音乐来探求彼此的内心世界。舒曼与克拉拉的真挚，让他们与吕克特的诗歌，尤其是《爱之春》诗集有强烈的共鸣。多达395首抒情诗集结而成的《爱之春》，是用诗的语言、音乐的韵律来歌颂爱情，《爱之春》与其说是舒曼与克拉拉共同创作的一部歌曲集，不如说是他们用超越文字语言的一种形式来诉说他们的爱情。这是对爱情最直白、最真心的表白，无须言语、无须解释，在流畅的音乐中，就可以触及彼此的内心世界，感受到对方的温暖和爱。

4 结 论

当爱情和艺术的灵感碰撞到一起就会迸发出绚丽的火花。舒曼和克拉拉的结合在浪漫主义音乐史上实为一段佳话，除了在情感生活中互相珍爱彼此，在音乐创作中也常常激发着对方的灵感，倾诉着对对方的深刻爱情。舒曼对歌曲的特质在于其对于文学的自觉，此特点也反映在克拉拉的创作中，除了文字的交流外，两人的音乐也时常包含着爱情的缩影，如作品风格彼此影响，作品的动机互相呼应，文字谜题散布于音乐间，彼此成为对方的灵感，音乐与爱情交相辉映，让后世倾心而且感动。舒曼与克拉拉的生命紧紧相连，他们灵魂交融、互重互爱，呈现于后世眼中，《爱之春》是不可抹灭的爱情印记。

正如克拉拉在面对艺术与生命时，抱着最真挚的信念所写的“艺术是一份美好的礼物，确实没有任何事物比用声音来表达情感来得更美。它也是悲伤时最好的慰藉，能够给他人带来快乐，这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多么美好的感觉啊。而把自己的生命投注在追求艺术上，是多么崇高的感受。”克拉拉是幸运的，艺术与爱情、灵魂与思想、演奏与创作、舒曼给了她想要的一切。舒曼也是幸运的，与克拉拉的爱情是他永不枯竭的创作灵感的源泉。

《爱之春》诉说的是两人的爱情故事，通过细细诉说感情的喜悦、伤感、兴奋来表达情愫。12首歌包含独白及重唱，如对话般铺叙而成，如诗人般细腻，在诗与歌之间，情绪转折跌宕。除了诗意的表达，音乐表现上同样凸显两人创作是默契与喜好。本文通过对解析舒曼和克拉拉生平、他们在音乐上的互动以及《爱之春》歌曲集的乐曲结构和歌曲内涵来了解他们的爱情，从而更深刻的解析该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