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永娜
【摘 要】随着“生态学”概念的提出,人类的“身体”也迎来了复兴的机缘。身体叙事最终作为一种自然现象,造就了生态文化。生态文化中蕴涵着“身体学”,而“身体学”中同样蕴涵着一种“生态学模式”。
【关键词】生态文化;有机体;身体学;自然;二元论
中圖分类号:R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3-0204-02
1866年,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受到进化论的启发,正式提出了“生态学”概念,“自然生命”开始走进理论家的视野,人类的“身体”也迎来了复兴的机缘。生态学与身体学有着怎样的关系?人类身体先是被还原到有机体的框架之内,最终回归到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而身体叙事总是牵连出“自然”概念,从而推动后者的“返魅”,最终造就了生态文化。本文将重构“身体与自然”,从而破解生态文化中蕴含的“身体学”。
一、身体意识与生态文化的诞生
在海克尔的生态学定义中,“有机体”是指无须外来的灵魂入住就具有生命力、能够同化周围世界的自主存在。从阿米巴虫到人类身体,生命力就存在于细胞的组织结构之中。由于拥有“基因”和“细胞体”,每个细胞都具有“组织”的能力,成为一个有机体,意味着用自己的器官去组织周围世界。当无数有机体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园”时,它们构成的自然界就会千变万化、多姿多彩,这种活力源自有机体与环境的互动。有机体被环境作用,又反作用于环境,互动过程中的有机体“能够改变环境的物质结构”“创造新的多样性”,建构适合自己的栖居地。由于人类身体也是有机体的一种,因此,生态学的诞生提供了重估身体的机缘,我们身体的各种神经有能力去感受外部世界完全不同的特性,与大脑的思维器官相互联结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最珍贵的礼物。正是由于相信身体的主体性,海克尔才“把心理学看成是自然科学和生理性的一个分支。”这种论断,颠覆了长期占统治地位的精神主体观,开启了重估“身体/自然”的新型话语实践。身体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曾说:“身体总是在我们周围安置一个‘生物学世界。”在《身体的意义》一书中,马克·约翰逊提出了“生态的身体”概念,强调所有的人类身体都属于“有机体/环境”相互作用的场域。这个命名,敞开了人类身体与自然的原初联系,道出了它对生态体系的归属关系:它虽然具有社会性,但首先是“有机体”,因而又属于自然界乃至整个生态体系。倘若此类看法被普遍承认,那么,身体意识就会牵连出对自然的尊敬;没有绵延不绝、持续进化的生物阶梯,高度发达的大脑就不可能诞生,人们所属的物种就无法出现在大地上。根据胡塞尔、梅洛-庞蒂等人的现象学研究,“身体之于世界,恰如心脏之于有机体”。在建构空间关系的过程中,它以其感受勾画事物的轮廓,通过“动觉”勘测人与环境的关系,是现实因果关系的交叉点。作为枢纽,生产性的身体,只能通过自己来理解自然。正因为如此,并非任何“贵身”思想都会推动自然的“返魅”,“生态学身体”则是个当代概念。
在生态学诞生之前,人类曾经将自己的身体看作宇宙的原型,宇宙则被视为放大了的身体。譬如,古代中国人曾想象盘古的身体化为世界:“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根据维柯的考证,这类身体神话也出现于世界上其他地方,“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切语种里,大部分涉及无生命的事物的表达方式,都是用人体及其各部分以及用人的感觉和情欲的隐喻来形成的。”譬如,拉丁语系用“首”(头)来表达顶或开始,用“额”或“肩”来表达一座山的部位,针和土豆都可以有“眼”,杯或壶都可以有“嘴”,耙、锯或梳都可以有“齿”,任何空隙或洞都可叫作“口”,等等。[1]在此类泛化的身体图式中,世界必然具有“跨物种”形态,无数亚家族出现了,人类身体和其他事物几乎总是拥有共同的祖先。这是一种吊诡的定位,人类身体既被视为原型,又被当作宇宙的构成。显然,早期的“身体和宇宙”图式蕴涵着悖论。亚里士多德认为 “身体必然备有感觉机能和运动能力,也是生活的主体。”不过,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哲学家并未克服身心分裂和“人与自然”的二分法。[2]
在考察生态危机的过程中,海德格尔(M. Heidegger,1889—1976)曾将遮蔽自然之物命名为技术性的“构架”。这种反思并不彻底,早在现代技术框架出现之前,身心二分法已经预先决定了自然的命运。只要它不被克服,对自然的遮蔽就不会结束,生态文化就难以获得诞生的机缘。这是人们经过漫长理论跋涉后得出的首个结论。对此,海克尔本人曾进行过清晰的阐释:“二元论把宇宙分为两个完全不同的实体,这必然走向人类特殊论的有神论,最终使人贬抑自然界。”因此,他试图倡导一元论世界观,并因此创立了“生态学”。
二、身体与自然的互动以及生态文化的出场机制
“生态学”之所以迟至1866年才诞生,从身心观的角度看,如果要承认每个有机体的价值,就必须克服二元论,但形成相应的理论范式并非易事。在迄今为止的大部分时间里,灵魂神话依旧吸引着普罗大众和博学硕儒,深刻影响了自然观的建构,阻碍了生态学的出场。自“万物有灵论”诞生之日起,身体与物体就处于被贬抑状态。这种观念将灵魂视为生命力的源泉,断定万物仅仅是其临时住所,因而实际上并未守护实在者本身。
当身体遗忘自己时,与之结缘的物体也必然被忽略,虚构的精神主体便会登上王位;只有当身体敞开其主体性时,自然才可能告别被贬抑的历史,生态文化才可能获得诞生的机缘。经过哥白尼、开普勒、伽利略、牛顿等人的努力,“关于自然法则的系统阐述以及关于人类身体的更为准确和细致的认识”都开始回归现实场域,人们开始用身体解释身体,通过自然来理解自然。[3]在《论动物生命与其他非自愿行为》一书中,罗伯特·怀特断定:反射取决于“无意识的某个原则”,“就存在于大脑和脊髓中”;此后,越来越多的科学家相信,“生命力”就存在于有机体之内。到了19世纪,人们相继发现了能感受疼痛的身体(相对应的是麻醉术)、会思想的身体(进化论和生理学)、能劳动的身体(马克思)、与环境互动的身体(生态学)、自我创造的身体(尼采)。在海克尔的生态学框架中,身体的地位至关重要,正是通过以身体概念代替灵魂范畴,他才“勇敢地摒弃了二元论并转向纯粹一元论”,并因此聚焦于有机物与环境的互动。在他看来,“认识完全是生理过程,它的解剖器官是大脑,正是由于具有高度发达中枢器官的神经系统,人才能够进行有意识的精神互动;因此,精神不是独立的、不灭的东西,而是通过自然的途径产生的大脑功能的综合体。”虽然他并没有总结身体学与生态学的关系,但下面的结论已水到渠成:自然本就生机勃勃,身体则是能思维的主体。于是,身体和自然之间的互相作用被重新揭示和肯定。
从20世纪40年代起,梅洛·庞蒂曾反复强调:“我们并非在自己的身体前面,我在身体中,或者说我就是身体。身体能够象征生存,因为它实现它,是它的现實性”。有些研究者则深入揭示身体创造世界的具体机制,强调手与大脑的互动“涵括了包括夸克在内的所有其他事物”。在20世纪,此类言说形成了前后延续的谱系,最终催生出了“身体美学”。为了强调身体的本有活力和创造性,舒斯特曼等哲学家常常以“soma”一词代替“body”,即它是感觉着的、有自己意图、能够自我改善的主体,而非肉和骨头组成的惰性存在。于是身体得以展示其主体形貌。
在身体“返魅”的过程中,自然也开始显现盎然生机。早在“生态学”获得正式命名之前,身体意象的凸显就牵连出重视自然的立场。譬如,在18世纪中叶,拉美特里就强调:动物“具有与我们的机体相似的组织,能做同样的活动,有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快乐,因此,人需要遵守适合所有动物的自然律,不应该虐待自己的同类。”这样的逻辑也清晰地展现在霍尔巴赫的文本中:“我要告诉你们,我看不见自己的灵魂,我所知道和感觉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在感觉、思想和推论,受苦和享福,而身体的全部属性则是它自己的本性或组织的必然结果。”费尔巴哈的表述更清晰:“没有肉体的自然,不也就成了‘空洞而抽象的概念,成了‘自作聪明吗?自然的秘密,不就是肉体之秘密吗?‘活跃的现实主义之体系,不就是有机体之体系吗?”[4]倘若自然界是“有机体”之体系,那么,人与动植物之间就并无鸿沟而言,相反,我们属于绵延向上的生命旋梯。如果说人有智慧的话,那么,这也是有机体创造力逐渐增强的结果。尼采曾进行过诗意的阐释:“计谋始于有机界,植物就已经是大师了。”在他看来,任何有机体都是生活的主体,是自我增殖的艺术家,是世界这个伟大作品的作者,因此,会思想的身体依然是物质世界的成员,我们理应“对大地和生命”感恩戴德。正是由于上述思路的延伸,生态学才正式诞生了,包括人类身体在内的有机体开始展示其作用,而“环境”概念获得了全新的内涵。到了20世纪,随着生态学理念开始影响主流文化,身体与环境的关系获得了持续确认:“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个比自己更大的世界里面,并对它的巨大性做出不同的反应。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在自己的思想里把身体和地球结合在一起。”[5]
综上所述,在生态文化兴起的进程中,身体意识曾经起了关键作用。它引导人们解构了身心二分法,消除了对生命的悬空想象,推动了“自然的返魅”。正是由于承认自己是身体性存在,人类才会对其他生命怀有同胞之情,“作为有机体,人在生态圈中,永远依赖跨肉身性的交往”。[6]如果没有其他有机体的环绕和支撑,你我将丧失生存的机缘,这正是生态文化诞生的内在机制。因此我们说,生态文化中蕴涵着“身体学”,而“身体学”中同样蕴涵着一种“生态学模式”。
参考文献:
[1] [意]维柯著,朱光潜译《新科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75.
[2] 王晓华.重构生态文化中的“身体学”《南国学术》,2018(3):520 .
[3] [法]乔治·维加埃罗主编 《身体的历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69.
[4] [德]费尔巴哈著,费镇华译《基督教的本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35.
[5] [美]莫里斯,董纪亮译《莫里斯文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269.
[6]王晓华.重构生态文化中的“身体学”《南国学术》,2018(3):5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