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遗存”到“手艺”

2019-08-07 07:38张池
中国艺术时空 2019年4期
关键词:遗存研究述评非物质文化遗产

【内容提要】耀州窑是中国古代名窑之一。其器物及制作技艺因时代变迁而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直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获得学界关注,如今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综观耀州窑研究史,一方面体现出时间阶段性:始于叶麟趾、陈万里、禚振西等人的考古发掘与文献研究;盛于匠人们对古代技艺与古瓷种的恢复;非遗保护工作则将烧制技艺研究提升至新高度,推动了耀州窑陶瓷烧制技艺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另一方面,考古学与博物馆学、艺术审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等多学科视角都对耀州窑给予了极大关注。现有研究成果呈现出器物与技艺研究同步进行、发展迅速的特征。

【关键词】耀州窑 非物质文化遗产 研究述评

陕西耀州窑是中国古代六大窑系和八大窑系之一。其创烧自唐代,在宋、金时期更是因“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的优良品质而受到各阶层厚爱。鼎盛之时,窑口遍布耀州(今铜川市大部),并形成了西至宁夏、南至越南、北至内蒙、东至朝鲜的庞大耀州窑系。[1]因自然资源、地理环境以及政治、经济与文化等要素的变化,耀州窑口(系)仅存于铜川市陈炉镇,延续至今,保存了核心制作工艺,并成为西北地区最大的民窑基地。

明代以后,耀州窑因民窑化转型而被士大夫们忽视。直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黄堡地区[2]因修建公路发掘出大量耀州青瓷残片,才吸引了考古学者们的注意,掀起持续数十年的研究热潮。而在2006年,“耀州窑陶瓷烧制技艺”还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笔者认为现有的耀州窑研究经历了6个阶段,每个阶段的研究角度与方法均有不同,体现出明显的器物—审美—技艺的研究方向转变,而学界关注点又集中于7个方面。

一、国内外学术研究回顾

(一)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前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很难见到学术意义上的耀州窑研究成果。现存古代典籍文献可分为两类:一是文人墨客们的叙述,如宋代《清异录》《元丰九域志》《老学庵记》《清波杂志》等,注重描写器物的品质。尤其是叶寘的《坦斋笔衡》批评耀州瓷“仿汝而色质皆不及汝”,混淆了耀州瓷与汝瓷。二是地方志书的记载,《宋史》《耀州志》等均提及中心窑场变迁与窑神祭。综观典籍文献,黄堡窑场与耀州青瓷所获笔墨颇多,无疑与宏大的制造规模与较高的产品档次有关。

作为耀州瓷烧制技艺活态传承的唯一窑口,民窑陈炉于明代中期之后见诸史料。其中,嘉靖版本的《耀州志》影响深远,记叙了宋神宗敕建《德应侯碑》封窑神之事以及耀州瓷业领导地位从黄堡转移到陈炉的演变过程,成为后世引据的重要来源。《陕西通志》则将陈炉纳入耀州窑的窑口。[3]立于雍正四年(1726年)的《窑神庙碑记》进一步解释:“同邑东南乡土少石多,大都以陶谋生。其先则始于黄堡,自彼窑厂废而陈炉镇一方始习其业。”[4]虽然黄堡窑场湮灭于歷史长河之中,但是陈炉窑因“炉山不夜”的名号缓慢地进入世人视野。这些典籍文献成为后世研究陶瓷史与烧制技艺的宝贵参考资料。

耀州窑学术研究的星星之火起燃于偶然的施工发掘。民国二十年(1931年)秋,筑路工人们在黄浦镇[5]发掘出大量瓷器遗物,耀州窑才得以引发学界关注。叶麟趾实地勘察后,于《古今中外陶瓷汇编》中记载:“耀州窑,在今陕西省耀县黄浦镇……此窑在宋始著名。”[6]并简述了黄堡窑的发展史、胎质、釉质与装饰等内容。值得注意的是,他还将出土物与陈炉窑产品相比较,对后者作了极为简短的介绍,认为陈炉瓷虽以仿制定窑为主,但胎质粗厚,釉色为黄褐色或黑色,无疑是黄堡技艺的孑遗。尽管混乱时局对研究造成极大阻碍,《古今中外陶瓷汇编》终究启燃了现代意义上的耀州窑学术研究之火,也标志现代学术体系熏陶下的学者们的研究之始。

(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末

新中国成立之后,政府鼓励学术研究,考古学界重启停滞的耀州窑发掘工作。1954年,陈万里、冯先铭等学者赴黄堡考察,成果颇丰。他们发掘出《德应侯碑》实物,确定了黄堡窑址原址。次年,陈万里撰文《我对于耀瓷的初步认识》,梳理了古籍诸多记载,比较其与汝瓷的异同,并依据《德应侯碑》碑文阐释了各类釉色瓷的特点与烧制年代等论题。结尾部分,他推测宋代耀州瓷的分布较广,同时表达了赴陈炉窑实地调查的愿望。1957年,两人又合作出版了第一本耀州瓷专著—《耀瓷图录》,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考古工作者们在黄堡、邠县[7]等地发掘耀州瓷的过程,同时试图分析《德应侯碑》文本,探究遗物的生产年代、烧造技艺与品质划分。

此时最重要的考古成果当属中国最早的窑神碑—《德应侯碑》的发现。碑文刻录了德应侯的封神经过、耀州窑创烧历史、生产流程和制作场景等重要信息,为耀州青瓷烧制技艺的复兴提供了极高的参考价值,更证实了中国的窑神信仰起源于黄堡,且形成了规模宏大的“耀州窑系”。

一系列的发掘推动了大规模考古及文化科研工作的开展。1958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在黄堡、立地坡和上店等地挖掘出唐、宋、金、元各代标本85000余片。基于此次调查,考古研究所编撰《陕西铜川耀州窑》,介绍发掘经过,并说明黄堡、立地坡、上店三窑场的位置、范围、地层堆积、各类遗迹保存状况以及出土器物等五个方面内容,系统梳理了耀州窑的兴衰历史。现代意义上的耀州窑学术研究从考古学起步,专家们发掘覆盖面广且深入,使得解放初的考古成果丰硕,著述内容全面、图文并茂,为后续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改革开放后,停滞已十余年的耀州窑学术研究再度启动,该窑于此时才被陶瓷学科认定为单独窑系。总体而言,其时耀州窑书籍并不多,研究成果多以书籍之章节或论文形式发表。学界从耀州瓷的制作技艺与成分、艺术审美以及与其他窑口瓷器比较等角度深入挖掘,学术成果比以往更为丰富,以《耀州青瓷的研究》《耀州窑与钧窑系诸窑》《论耀州窑的历史地位》等为代表性著作。

在耀州瓷制作技艺与成分方面,1973年至1977年,以著名陶瓷学者李国桢为核心的耀州青瓷试制组在陈炉陶瓷厂复仿宋代耀州青瓷成功。之后他与助手关培英基于复仿经历,从实验科学角度著文探讨耀州青瓷的化学成分、各主要产地原料的岩相鉴定、工艺试验以及胎釉鉴定等,并在结论表达了他们对原料的选择与使用、坯料与烧结的关系和反射率等内容的看法。[8]

在考古与比较研究方面,集中于考古发掘、与其他窑系的比较、历史考据和制作技术等方面的研究报告。学者们还以论坛的形式交流思想,这有助于相关论文大量问世。杨东晨曾撰写了一系列相关文章,而以《论耀州窑的历史地位》一文影响颇大。他认为耀州窑自成一体,包含黄堡窑、陈炉窑、上店窑等窑口,烧制史、产品工艺价值与五大名窑的地位相同,影响同样深远。

在艺术审美方面,《中国陶瓷史》对耀州瓷器的年代、器形及纹样等艺术审美要素作了系统性的解析,将耀州窑系定义为“与越窑面貌、风格有别的北方青瓷窑系”,且在国内外分布广泛、影响深远。[9]值得注意的是,该书对耀州窑的发展历史、贡瓷年代和停烧年代等既有定论做了勘误,并给予宋耀州瓷高度评价:“耀瓷印花纹饰在宋代印花瓷器中最为出类拔萃,是不为过分的。”[10]这一时期,学界已经开辟出实验科学与文化探析两个研究新方向,进一步确定了瓷器的科学内涵与历史价值。

(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今

八十年代末期后,考古学科继续基础性研究,注重阐述耀州窑的特点、沿革和历史地位;而其他学科也积极参与,齐头并进。这使得耀州窑研究百花齐放,推陈出新,走向了国际。

在考古研究方面,国家多次倡导陕西、北京、甘肃、山西和河南等地窑址的发掘工作,使得出土耀州窑系瓷器颇多,这为制作技术传播的考证提供了坚实的学术支撑。得益于考古新成果,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陆续出版了《唐代黄堡窑址》《五代黄堡窑址》《宋代耀州窑址》及《上店·立地坡窑址》等巨著,涉及耀州窑演变历史、陶瓷门类、制作工艺、装饰手法与窑址状况等内容,可谓面面俱到。然而对器物的综合描述,仍可被划归考古学研究。

陶瓷研究专家冯先铭曾多次到铜川进行田野考察,成果颇丰。其著作《中国陶瓷》对耀州窑做了详细叙述,认为是“宋代同类装饰之冠”。[11]這一说法之后成为学界共识。受限于当时的考古成果,他定义耀州窑为“创烧于唐,盛于宋而终于元”[12]。事实上,黄堡窑明代时仍烧制瓷器,因此这个推断后来被修正。

这一时期,耀州窑研究呈现出“百花齐放、推陈出新”之势。瓷器鉴赏与鉴定、国际交流、科技考古等新研究方向也发展起来,成果纷纷面世。国内学者们还通过在国际刊物上发表研究论文、举办国际性论坛等方式,进一步推动了耀州窑研究的国际化。同时,失传已久的柴窑与耀州窑内在关联的论争也愈发火热,直到2002年由陈建平撰写的《柴窑不在耀州窑》一文问世才偃旗息鼓。[13]

虽然这时耀州窑整体研究百花齐放,欣欣向荣,但是关于陈炉窑的专题研究并不突出,仅有铜川本地出版的内部刊物《陈炉春秋》。

自2004年,陕西本土学者渐次加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视阈下的技艺传承与发展相关议题也逐渐崛起,成为考古学之后的研究新热点。

由于耀州窑研究此时已进入发展阶段,加之手工艺研究风潮的影响,学者们势必将关注点转移到耀州瓷烧制技艺唯一活态传承的窑口—陈炉窑,以取得新突破。因此,陈炉窑研究异军突起,成果丰硕。

早在1998年,蒙憬主编的《陈炉春秋》(内部资料)即以本土视角描写了陈炉陶瓷业变迁史、复仿宋代青瓷的经过、装饰艺术等内容。尽管该书多为对文化事项的直观描述,却彰显了当地人的文化自觉,难能可贵。

耀州窑博物馆于2004年出版的《立地坡 上店耀州窑址》将研究焦点放在了陈炉镇所辖立地坡和上店两窑口,认定其是耀州窑十分重要的窑口,与黄堡窑同等重要,具有深入挖掘的价值。由于作者多为考古学者和博物馆学者,本书偏向于考古成果与考古学研究方法的展示。具体而言,他们侧重于关注遗址位置、范围、地层堆积、出土遗物、烧制年代与规模、在耀州窑体系中的地位以及生产工艺与装饰纹样。编者们扎实的考古学科背景依旧仍然决定了本书突出的科学性、系统性和权威性。这种优势在技艺所涉及的工具与成果的描述上最为明显:譬如瓷器的釉色与器形、作坊与制作工具、烧制窑具等都做到了事无巨细地搜集、分类和介绍。值得一提的是,编者首次将黄堡、立地坡、上店和陈炉等古同官[14]域内的窑口定义为“均系耀州窑的一部分,也应称作耀州窑”,[15]归为一处。[16]同时指明耀州治内诸窑的称谓前应冠以具体地名,如“立地坡耀州窑”、“上店耀州窑”、“陈炉耀州窑”等。”[17]该书已成为研究陈炉境内耀州瓷的经典著作之一。

2006年,陈炉人袁西成、王俊杰以文集形式出版了《陈炉窑》,涉及民间信仰、社会组织、艺术鉴赏、陈炉名人和诗歌散文等丰富内容。其中段启荣的《陈炉“八大号”与“九瓷行”》一文将他对“行户”的所见所闻写入文中,勾勒了梁氏宗族“八大号”“九瓷行”的兴衰史,对研究陈炉窑业组织有着较高的史料价值。而该书后半部分为陈炉出土或私藏陶瓷品的图鉴,为研究者梳理陶瓷史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遗憾的是,每幅照片仅记载器物名称和保存地,缺乏更详细的信息。

同年,铜川市政府官员赵政才所著《陈炉耀瓷文化与旅游》问世。此书与《陈炉春秋》类似,也是全面介绍陈炉窑业文化的读本。不过相比后者,赵政才对陈炉瓷的艺术风格与行业组织有所拓展,加强了对陶瓷技艺和文化的介绍,并站在地方文化角度畅想旅游发展,提出发展文化旅游的个人见解。

2007年,由薛东星和禚振西主编的《陈炉耀州瓷精萃》将陈炉周边品相较好、器形较完整的二百多件耀州瓷器做了汇编。在“概述”部分,作者对陈炉的自然地理、行会组织和器物特色做了说明,之后按照考古学科规范详解了器物的名称、年代、规格、样式和颜色。

一些学者尝试脱离考古学视阈,将目光聚焦于技艺、文化生态和技艺的承载者—传承人,力求使三者提升至与器物同等重要的地位,并立志为传承人立传。最突出者为刘莹所著《中国民间艺术传承人口述史丛书—世代陶人 陶瓷大师孟树锋口述史》,她基于在陈炉的实地调查及对孟树锋的口述访谈,还原了他从平民子弟成长为耀州窑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不平凡经历。同时以访谈形式阐述了陈炉窑业史、制瓷技艺、鉴定要领、艺术要诀和青瓷技艺的恢复过程。它的出现,反映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浪潮影响下的学者们尝试追寻“器—道—人”之间的有机关联,无疑是巨大的进步。遗憾的是,此后注重描写传承人技艺与生活的书籍难觅其踪了。此外,一些学位论文[18]也将耀州瓷与“非遗”保护相结合,强调瓷器的文化价值,探讨技艺传承和传承人保护现状与保护对策。

此时,本土著作数量呈上升趋势。2015年,陈炉人雒忱出版了长篇虚构历史小说《百年炉火》,将陈炉雒家的兴衰荣辱置于地方乃至整个国家的历史背景下,半写实地描述了当地独特的文化生态、错综复杂的陶瓷业组织与宗族关系。尽管其内容不能应用于学术研究,却为我们打开了一扇认识陈炉文化和窑业组织的窗户。2016年,《铜川日报》总编辑黄卫平结合定居当地数十年的所见、所闻、所想,著书《古镇陈炉》。他着重梳理了陈炉的窑业渊源、东西分社等谜团,又是一本本土视角的著作。从学术研究角度评价,它多为文化事项的罗列且未形成严谨的学术体系,然而作者观察细致入微,对文化的挖掘颇深。尤其作为“半个本地人”,道出了众多“野史秘辛”,为研究者留下了丰富的素材。

通过对国内外耀州窑研究成果的历时性回顾,我们可以发现其体现了从单学科“深挖”到多学科“开花”的发展历程。起步阶段,考古学者们坚持实地考察,以考古成果汇报的形式向世人介绍了耀州瓷。各个学科渐次介入其中,全方位、多角度加以研究,科学分析与文化研究齐头并进,分工愈加精细化,成果丰硕。如今,学者们关注陈炉地方文化、重视陈炉的匠人研究,使得耀州瓷传统手工技艺的保护与传承成为探讨新趋势。

值得一提的是,海外学者们于二十世纪初叶就对耀州窑给予高度关注,著述颇丰。其中日本起步最早。四十年代,小山富士夫编著了《支那青磁史稿》,后又发表《宋代的青磁》(论文)、《陶磁全集10唐宋的青瓷》和《陶磁大系36青瓷》,通过阐述和比较耀州窑,开创了日本国相关研究的先河。公立、私立机构如大阪市立东洋陶磁美术馆;个人如爱宕松男、矢部良明和森本朝子等从耀州瓷的推介、历史研究、窑神碑刻、考古成果、制作技艺和窑系比较等方面做了深入的探讨。他們的不懈努力奠定了日本学界在海外耀州窑研究领域的深厚实力。中国政府也曾多次安排赴日展出耀州窑瓷器,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而西方世界对耀州窑的研究方兴未艾,英国、美国、荷兰和法国等国均参与其中。新加坡、韩国学者们亦有所建树。两国学者出版了《Chinese Celadons and Other Related Wares In Southeast Asia》

[19]和《高丽遗址出土宋代瓷器研究》两本著作。虽然海外的学术成果数量不及国内,但是既开阔了国人的视野,也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是对国内耀州瓷研究的重要补充。

二、学者重点关注的研究方向

根据现有的耀州窑研究成果,从类别性研究角度分析,学者们重点关注以下7个研究方向:

(一)考古学与博物馆学研究

考古学与博物馆学能成为耀州窑研究的主流学科,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功不可没。该所代表作为耀州窑“四大集成”:《唐代黄堡窑址》《五代黄堡窑址》《宋代耀州窑址》以及《上店·立地坡耀州窑址》。此外,还有《耀州窑陶瓷》《宋代耀州青瓷研究》《陈炉耀州瓷精萃》和《中国耀州窑》等。这些著作大体涵盖了铜川境内主要窑口的考古成果,内容翔实、具体,体现出极高的专业性。至于其他单位与个人所著之论文、考古报告和报刊新闻更是数不胜数。两个学科田野点经历了“黄堡—立地坡和上店—陈炉窑”的演变过程,将有助于解决技术发展史、产品特征以及制作技艺等三个领域的研究难题。

(二)艺术审美研究

耀州窑的早期艺术审美研究成果均为考古书籍中的文字介绍,图片较少。及至改革开放,学者们才力求图文并茂地介绍瓷器的艺术审美特征。《陈炉窑》《宋代耀州青瓷研究》和《中国耀州窑》等出版物介绍了大批瓷器,论文类则有《耀瓷装饰艺术》《耀州窑的艺术特色》《简述耀州窑的绘画装饰艺术》和《耀州窑装饰纹样的构图特征》等。另有硕、博士论文若干。研究艺术审美的学科主要为艺术发生学和艺术图像学,其中造型与装饰艺术成了研究重点。学者们从审美取向、造型特征、刻花技艺、绘画技艺以及艺术风格变迁等角度切入,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

(三)从传播视角进行的比较研究

由于历史上耀州窑影响较大,一些学者试图研究其传播路径,并与其他窑系进行比较研究。隶属耀州窑系的窑口分布广泛,西至宁夏灵武,南至越南,北至内蒙,东至朝鲜,[20]“其影响力不仅遍布国内,而且已达到国外。”[21]因此,《柴窑与耀州窑》《耀州窑与钧窑系诸窑》《宋代汝、耀州窑青瓷的研究》《广西宋代青绿釉瓷及其与耀州窑的关系》等文章试图将柴窑、钧窑、汝窑、唐白瓷等陶瓷品种与耀州窑相比较,阐述耀州瓷烧制技艺的传播范围、传播内容与历史影响,为确立耀州窑系的历史地位、科学价值贡献巨大。令人遗憾的是,陈炉窑的比较研究成果乏善可陈。

(四)历史变迁视角下的考据研究

得益于数目可观的文物,耀州窑历史变迁考据研究颇为繁荣,与考古学、博物馆学结合紧密。前文提及的“四大集成”就掺杂着大量的历史文献。书籍类如《耀州窑史话》《宋代耀州青瓷研究》;论文类如《窑神碑“柏林”问题考释》《论耀州窑的历史地位》《耀州窑唐五代陶瓷概论》等,均从唐代、五代与宋代等代表性时期入手,针对耀州青瓷、黑釉瓷、白瓷等特定瓷种,通过细致、全面的归纳与总结,厘清各类瓷器发展过程与器物特征之关联。

(五)“非遗”保护视角下的技艺研究

单独描写耀州瓷制作技术的出版物较少,多作为书籍的补充部分,论文则稍多些。成果涉及烧制技术、装饰工艺、窑炉建造技术以及制坯上釉工艺等方面。值得注意的是《世代陶人 陶瓷大师孟树锋口述史》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视角下耀州窑制瓷工艺的保护与传承研究》,这两本书毫无疑问是在“非遗”保护工作影响下诞生的。前书对于传承人的口述调查细致入微,实为佳作,将“人”放置于“器”和“物”同等高度。作者认为:“如何才能留住手艺?对于任何一门传统手艺而言,对技艺的保护首先应该是对人的保护。”[22]这种观点在“非遗”保护运动初兴时难能可贵,代表了重视传承人的耀州窑研究新方向。后者也聚焦陈炉窑传承至今的耀州瓷技艺的活态传承,对“技”的历史与现状研究颇下工夫。

(六)基于鉴定与鉴赏的科普介绍

早在1994年,陈华莎发表了《耀州窑青瓷辨识》,次年刘志国刊文《耀州窑的鉴定与鉴赏》。两篇文章开启了科普介绍耀州窑的先河。耀州瓷研究专家禚振西和杜文结合自身丰富的考古经验,分别于2000年、2004年出版了《耀州窑瓷鉴定与鉴赏》和《耀州窑鉴赏与鉴定》,[23]系统介绍了各类耀州瓷的鉴赏与鉴定要领。2008年,禚振西发表了《北方青瓷的代表青釉耀瓷的考古发现与鉴定》,专门向大众普及青瓷鉴定知识。总之,此类书籍、文章以图文方式宣传了耀州瓷的科普知识,提升了读者辨别耀州瓷的能力。

(七)科技考古分析研究

耀州窑的科技考古起步较晚,却大有可为。为了测定文物年代、产地、成分以及与其他类型瓷器对比,科学家们使用手段多种多样,既有光谱扫描,也有化学方法,还有物理测定,更有计算机模拟操作。这使得科技考古在耀州瓷研究领域被发扬光大,也为化学、材料学、考古学等学科提供了宝贵案例。其中,凌雪的《耀州窑青瓷的能量色散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耀州窑青瓷白色中间层和化妆土的EDXRF光谱分析》和《耀州窑青瓷白色中间层和化妆土的微观结构》三篇文章发表于权威核心期刊,着重分析唐代至金代耀州瓷的胎料、釉料、化妆土、中间层的化学成分与微观结构,为耀州窑的科技考古研究做出了一定贡献。

三、结论与启示

综上所述,现代耀州窑研究已经历了六个历史阶段。发轫于考古学科,随之稳步发展艺术审美与文化探析等视阈,最后在非遗保护研究方面异军突起,百花齐放。其成果体现出三个特点:一是学者研究全面深入,涵盖了各时期、各类型的窑口,国内研究实力与成果均强于海外。二是得益于考古技术、考古成果及史料典籍等方面优势,考古学与博物馆学构成的学科群是研究绝对主力。然而作为耀州瓷烧制技艺的唯一活态流传地,陈炉窑所获笔墨却是最少的。三是一些研究者将兴趣点从纯考古学科转入艺术审美、文化生态、技艺传承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层面探讨。他们已不满足于将瓷器视为冷冰冰的器物,而是力图发掘物质背后更为鲜活、更加生动的社会场景、人物经历,以揭示耀州瓷技艺传承千余年的复杂面相。

丰硕的学术成果体现了前人孜孜不倦地探索,构成了耀州窑研究的重要基础。这段历程恰恰也证明了学界正从“遗存”的研究理念向思考现代化进程中“人”与“技”的互动关系过渡,值得肯定。然而,深厚学术积累的背后仍有继续挖掘的空间。笔者认为,应基于现有学科基础与最新研究趋势,强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方向,探讨跨学科研究以及遗址和博物馆建设,促进大众对耀州瓷文化遗产的认识。

第一,加强耀州瓷“非遗”保护与传承研究。尽管目前“非遗”保护视阈下,耀州瓷传统烧制技艺与相关文化生态的研究成果数量偏少,深度亦有所欠缺,却正吸引着学者们参与。国家大力推行“非遗”保护运动与“传统工艺振兴计划”,无疑使其成长为研究热点。传承人、传统技艺、文化生态以及文化发展四方向已初奠根基,深入研究恰逢其时。传承人方面,继孟树锋[24]之后,铜川境内已产生省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1名、市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10人。[25]而印台区也于2011年认定了相关传承人6名。传统技艺方面,刘莹、崔瑛等人已经尝试发掘整理匠人的人生史。未来当以口述史研究方法继续翔实调查匠人,重点记录绝活、口诀、师承与生产习俗等。文化生态方面,应以耀州瓷烧制技艺唯一活态流传地—陈炉窑场为中心,从文化生态学角度探析燃料、陶土、水源、地形、气候等自然与地理环境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等人文环境型塑与保存传统技艺的动态过程。文化发展方面,则可基于“传统工艺振兴计划”要求,发展文化创意,使技艺走进现代生活。

第二,探讨跨学科互动。通过梳理研究现状,我们可知考古学与博物馆学是耀州窑研究最成熟的学科领域。然而,目前专研物质文化遗产的两学科却较少与“非遗”研究发生牵连,故而两者应实现深层次的互动交流,取长补短。考古学成果可更广泛地被“非遗”研究所借鉴。如运用现代科技,通过对文物的原料、器型、纹样、釉色等要素分析,可助于逆向还原古代技艺流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李国桢团队就借助陶瓷科学方法分析耀州青瓷残片,成功复仿了宋代耀州青瓷,并掌握了烧制技艺,这为以后耀州瓷技艺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奠定了坚实基础。

第三,探讨遗址公园与生态博物馆的建设。以黄堡与陈炉为代表的耀州瓷富集区得益于大规模考古发掘,已具备建设遗址公园或生态博物馆的可能性,亦成为逐渐升温的学术议题。无论是地方政府,还是博物馆、考古机构,都试图群策群力,将其变为现实。黄堡窑场区域正在建设“科普+旅游”的“耀瓷小镇”,而陈炉窑场“生态博物馆”也在实施阶段。基于该背景,学界也应积极参与其中,从非遗保护、生态保护、旅游发展、景区规划、管理改进等方面提供参考意见,促进耀州瓷文化妥善保护与合理利用。

注释:

[1] 北京艺术博物馆:《中国耀州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年版,(总论)第6页。

[2] 黄堡位于铜川市区南部,为耀州窑早、中期核心窑场。

[3]《陜西通志》记载:“瓷器,<宋史>耀州贡之。出同官陈炉村……甘(矸)泥,其泥白且细,可为磁(瓷)器,出陈炉村。”见黄卫平:《古镇陈炉》,三秦出版社2016年版,第15页。

[4] 冯先铭:《冯先铭陶瓷研究与鉴定》,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48页

[5] 即今铜川市黄堡镇,笔者注。

[6] 北京艺术博物馆:《中国耀州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年版,第4页。

[7] 即今陕西省彬县,笔者注。

[8] 李国桢、关培英:《耀州青瓷的研究》,《硅酸盐学报》1979年第4期。

[9] 中国硅酸盐学会:《中国陶瓷史·耀州窑与钧窑系诸窑》,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第251页。

[10] 中国硅酸盐学会:《中国陶瓷史·耀州窑与钧窑系诸窑》,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第254页。

[11] 冯先铭:《中国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82页。

[12] 冯先铭:《中国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34页。

[13] 虽然2012年李彦君出版的《柴窑与耀州窑》还讨论这一议题,但2002年时两者的关系已基本确定。笔者注。

[14] 即原同官县,笔者注。

[15] 耀州窑博物馆:《立地坡·上店耀州窑址》,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页。

[16] 参见耀州窑博物馆:《立地坡·上店耀州窑址》,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17] 参见耀州窑博物馆:《立地坡·上店耀州窑址》,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页。

[18] 详见崔瑛著《非物质文化遗产视角下耀州窑制瓷工艺的保护和传承研究》,西安外国语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

[19] 翻译为:《中国青瓷与其他东南亚相关窑》,笔者注。

[20] 北京艺术博物馆:《中国耀州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年版,(总论)第6页。

[21] 访谈人:张池,访谈对象:禚振西,访谈地点:陕西省铜川市耀州窑博物馆一楼禚振西办公室,访谈时间:2016年10月26日上午。

[22] 刘莹:《世代陶人—陶瓷大师孟树锋口述史》,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版。

[23]《耀州窑鉴赏与鉴定》于日本出版,日文版名为《耀州窯瓷:鑒賞と鑒定》。

[24] 孟树锋于2007年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25] 数据为笔者对铜川市政府与印台区政府出台的公示文件统计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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