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城》的结缘,是从王泽震老师开始的。
那是1986年,我还在廊坊师专文学班学习。学习期间,《长城》杂志社的主编、编辑都曾去过,泽震老师也去过,但我从没跟她说过话,只远远地看她戴副眼镜,身体瘦弱,很是我想象中的文学编辑的样子。当时就想,写了小说要寄给她。
果然,我在文学班写的第一个中篇寄给她后,被她一眼看中,经过她指导下的两次修改,最后竟以头题发在了当年的《长城》上。
我一直保存着她一封催我改稿的短信:
小何:
和你说定的是请你三十号以前来我这儿,现在是,你走后我当天就把稿看完了。你使我惊讶,你很会改稿,可是我也有个毛病,你越是会改,我越是让你改个没完,因此请你快些来我这儿,再改改。
我已和领导说了这篇小说的情况,我想,用,是没问题的。
再改改,让它更完美一些。
来吧,来谈谈。
祝你成功,成功!
王泽震
5.24晨
那是我把第一遍修改稿交给她后,她看完写给我的信。能看出她的迫不及待,更能看出她对作者、作品的一腔热情。后来知道,她编辑的很多小说都是一次次改出来的,她的文学感觉好,稿子有没有修改的质地一看便知;她的大量时间都用于了琢磨稿子,有时比作者本人还要用心;她还时常把外地作者请到家里修改,一住就是很多天。初学写作者若遇上这样的编辑就太幸运了,不说她对小说有很好的感觉,只她那份纯粹的编辑做派,就能如同一种信仰一样,点燃你的热情,激发你的灵感。写作的人都知道,一篇作品往往是综合因素促成的,其中情绪因素很重要,情绪或兴奋或淡然,写出的东西是绝不会一样的,可以说,没有泽震老师的悉心指教,我的第一个中篇《绿》就很难有后来的结果。
那时《长城》的主编是苑纪久老师,他把一个新人的小说发在头条,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当时我的想法是,能发就行。因为我还从没写过中篇,也从没在《长城》上发过任何东西,《长城》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很高很高的阶梯,只要能迈上去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当然更因为,那时我对自己的小说还懵懵懂懂,少有理性的判断。
结果是《绿》不仅发在了头条,还很快引起了曾镇南、徐光耀、冯健男等评论家、作家的关注,《文论报》整整一版,《长城》《河北日报》等也都有版面,都在评论这个中篇。当时的我虽说高兴,却也满有压力,发表一篇也许是容易的,一篇接一篇地发下去能不能做到?
好在有编辑老师的鼓励,有《长城》杂志对我的包容,我很快又在《长城》发了两个中篇。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中篇还很不成熟,但《长城》凭了对一个新人的厚爱,最终是容纳了它们。
1991年的《长城》第2期,发表了我的又一个中篇《倾斜的门楼》,同期发有铁凝为我写的印象记《醒来的独唱》,还有封秋昌老师为我写的评论《女性世界的审视》。虽说这部中篇在自己是个进步,但《长城》作为一个栏目重点推出,意义更不可忽视。后来,责编赵玉彬还把这小说推荐给了山西作家、评论家韩石山先生,韩先生一见很是喜欢,他那篇后来被人多次提起的评论《看她锦心绣口》,当时在颇有影响的《文学评论》上刊发。那时的《长城》主编已换成艾东,原来的责编王泽震老师也已退休。编辑、主编虽一代一代地变化着,但他们对文学工作的那份虔诚、敬业却依然如故。我曾看到过编辑写给作者的信,有钢笔也有毛笔,有横排也有竖排,有普通信纸也有黄色宣纸,但都清晰、认真,绝无潦草。那时有的编辑还有节俭之风,拆掉用过的旧信封,再做成个新信封使用。倒不是这做法能节约多少,它至少体现了一种素质,看了会令人沉静,减少躁气,增添职业的恭敬心。后来我也成为了《长城》一名编辑,前辈的编辑作风无疑潜移默化地会影响我,我感到做文学编辑,眼光固然第一重要,踏实、勤恳的实干精神的重要性也应该并列第一,因为从约稿、看稿、编稿、校对到最后出刊,每一步草率行事造成的失误都可能是无法挽回的,文学本身也许带有虚无、想象的性质,但文学实践却需要脑力、体力并用,每一环都不可缺少,每一环都不可潦草。
回忆这些温馨的往事,是想说明作者和一个刊物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你也许可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也许可以自视甚高、特立独行,但在一个优秀的文学编辑面前,我相信所有的狂傲都会收敛。
一本好的文学刊物,它周围总会聚集起一批有名或无名的写作者。《长城》对新人的发现、培养是有目共睹的,新人多藏在成堆的自然来稿中,若没有敏锐的眼力和扎实的“坐功”就绝难实现。这一优良传统,至今《长城》仍在延续,这从每期发表的新人小说便可看出。据我所知,现在的《长城》从主编到编辑,仍在修改稿子方面不惜花费时间。谁都明白一篇成熟的稿子编起来是多么省心省力,而修改一篇稿子则很可能是费力多多,但他们没有随意地放弃,因为对一个写作者特别是对一个初学写作者来说,修改的意义有时可能会大于发表的意义。这一方面说明他们编辑过程中专业的自信,另一方面则是对文字的一丝不苟和对文学新人的善意期待。这份善意尤其可贵。
在我的印象里,《长城》对成熟作家的关注、关心也是显见的。省办刊物,再加上稿费不够高,凭什么去约成熟作家的稿子?只能凭一份诚意和对其作品的理解吧。作家本质上是看重精神层面的,精神层面的相通,往往会使他(她)忽略其它。因此事实上许多作家都和《长城》关系密切。比如铁凝,她和《长城》的主编、编辑,不少都是好朋友,记得那次她从保定来文联开会,开完会去看泽震老师,泽震老师仍是见面没有寒暄,直接就谈小说,谈得眉飞色舞时,我却发现铁凝眼睛里泪光闪闪。我明白,那是一个作家对一位热爱文学的资深编辑不掺杂念的感动。还比如陈冲,泽震老师有时会把一篇年轻作者的稿子交给陈冲征求意见,陈冲一向是欣然接受,并实话实说。常有人开玩笑说他“好为人师”,他也不介意。还有杨显惠,也和《长城》交往深厚,他荣获了全国短篇小说奖的《这一片大海滩》,就是发表在1985年第6期的《长城》上的。据我片面地了解,《长城》还曾发过余华、刘震云、格非、池莉、范小青、周大新、刘庆邦、刘醒龙等多位名家的作品,记得那时的稿费才千字二十元,他们能把稿子给《长城》,也足可见出编辑部同仁做出的努力了。
因和泽震老师交往得多些,和她有关的事就了解得多些,其实是挂一漏万,其他编辑还不知有多少未曾言说过的敬业实绩,说出来一样会是感人的故事,结缘的佳话。由于文学的魅力,编辑和写作者们,辛勤耕耘,倾心劳作,才使得《长城》在一波又一波市场化的大潮中,仍能以纯正、厚重、有意蕴的文学面目呈现给世人。它既是一种文学的坚守,也是一种文学的迈进,因为无论社会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人们的情感、人们生活的细枝末节,人们不易言说的心理角落,仍然需要文学的探知、理解,文学对人的重要也许不是一时一事,但却可能是终生的,永远的。从这一意义上说,编者、作者、读者与《长城》的结缘,也可说是一种人生和文学的结缘吧。写到这里,忽然觉得《长城》其实是幸运的,在这千变万化、文学遭遇冷落的年代,她竟可以40年不改其面貌,若没有编辑部同仁和写作者们的齐心合力,《长城》是万难走到今天的。
现在的《长城》主编李秀龙前些天打来电话,说《长城》创刊今年是40周年,约我写篇纪念文章,我自是义不容辞,欣然应允。秀龙做主编已有14年了,我知他和前几任主编一样,为刊物的文学质地和经费来源没少费心思,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他每年都坚持举办至少两次活动,一次是纯粹的文学笔会,悉心讨论文学;一次是秦皇岛开发区的文学讲座会,以此回报开发区对《长城》的经费支持。我曾随他去过秦皇岛,亲历了他做事的认真和争取经费支持的不易;同时我也从每期《长城》中看到了他对文学始终不渝的坚守。因此这些年里,我仍同过去的一些年一样,从没忘过为《长城》写作。在写这篇文章前,我第一次数了下在《长城》发过的小说、散文,长长短短竟已有31篇。这大约是我发表作品最多的一个刊物,为此,我由衷地感谢她,也由衷地祝贺她的过去,祝福她的未来!
何玉茹,1952年生于石家庄。河北省作协副主席。曾任《河北文学》小说编辑、《长城》副主编、河北省作协创作室主任。已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冬季与迷醉》《葵花》《前街后街》等6部,中短篇小说200余篇,多篇小说獲奖和被书刊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