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鹑谱流传情况及所体现的生物学知识

2019-08-01 04:56
古今农业 2019年2期
关键词:鹌鹑古人

冷 玥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190)

一、中国古代斗鹑活动概况

鹌鹑是与中国古人的生产、生活关系非常密切的一种鸟类,斗鹑也有久远的历史,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迄今仍少。就笔者所知,王风扬《宋人动物饲养与休闲活动》第四章“斗戏类动物与动物表演”即涉及斗鹑活动[1],杜斐的《两宋闲人研究》[2]论及一些相关内容。王赛时有《古代的斗鹌鹑》[3]、黄健作过《明清时期斗鹌鹑风俗探析》[4]对这一时期的斗鹑活动有较详细的论述。不过,已有的斗鹑研究,或者泛泛而谈,或者仅从民俗角度反映社会状况,而未就当时人们对鹌鹑的生物认识、斗鹑的驯养方法等进行分析。本文即以此为切入点,结合对现今存在的多版本鹑谱的比较研究和斗鹑活动的实地考察,探究明清时期人们对鹌鹑这一物种的生物知识了解情况与驯养水平。

鹑谱即记述中国古代斗鹑外貌、饲养、训练等的专门谱录。中国古代斗鹑活动兴起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程石邻《鹌鹑谱》载:“(鹌鹑)相斗之戏,不知起自何代,惟唐外史云,西凉厩者进鹌鹑于明皇,能随金鼓节奏争斗,故唐时宫中人咸养之。”[5]今之斗鹑者追溯历史也多引用此条史料。但此条论述既没有其他叙述渊源的文章加以佐证,也缺少唐时的相关史料加以印证,难以判断真伪。但至迟到宋代,斗鹑活动已初具规模。《宋史·王安石传》记载:“有少年得斗鹑,其侪求之不与,恃与之昵辄持去,少年追杀之。”[6]梅尧臣诗作《斗鹌鹑孙曼叔邀作》有“争雄在数粒,一败势莫拥。惭将缩袖间,怀负默而拱。”[7]南宋罗愿《尔雅翼》有完整叙述:“至道年中,秋间京师(今开封市)鬻鹑者积于市,枚值二钱……鹑性虽淳,然特好斗,今人以平底绵囊养之怀袖间,乐观其斗”[8],描绘的正是斗鹑的场景。可见当时不仅已经出现了斗鹑活动,而且已经有了承装斗鹑的专用器具“平底绵囊”,是后代鹌鹑袋的雏形。南宋台州县志《赤城志·风土门》也记载:“鹑善斗,人以密网取之。”[9]南宋《都城纪胜》也记载当时的“闲人”“又有专为棚头,又谓之习闲,凡擎鹰、架鹞、调鹁鸽、养鹌鹑、斗鸡、赌博、落生之类”[10]。

金元时期斗鹑活动也有所记录,元代有曲牌名《斗鹌鹑》(《南村辍耕录》卷27),明周王朱橚有《元宫词》描写元代宫中斗鹌鹑的景象:“金风苑树日光晨,内侍鹰坊出入频。遇着中秋时节近,剪绒花毯斗鹌鹑。”[11]《金史·列传第一》中还记载了一则金朝第四位皇帝海陵王完颜亮的一位后妃昭媛通过“软金鹌鹑袋”通私情的史事[12]。明清时期斗鹑活动更盛,自上而下、自北向南传播,逐渐从偏观赏性的活动发展成为赌博项目,并在清代受到政府的严格管制,《清会典则例》中就有“凡开赌场斗鹌鹑、斗鸡、斗蟋蟀者,照开场赌博例治罪”(卷117)[13]的条例。现今斗鹑活动主要集中于河南、安徽等北方地区乡村,有些地区还保留了冬兴节日斗鹑的习俗。由此可见,这是一种古人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二、明清年间鹑谱流传情况综述

继宋元时期斗鹑活动日渐兴盛之后,明清时期不仅有进一步的发展,而且还出现反映具体内容的专著——鹑谱。现在可见最早的鹑谱可能是明代后期的。目前流传较广的有程石邻《鹌鹑谱》[注]后有刻本称“叱石翁著”、金文锦收入《四生谱》的《鹌鹑论》和浣花逸士的《鴳鹑谱全集》。此外,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鹌鹑谱。已故畜牧史专家谢成侠《中国鹌鹑的考证及其展望》[14],以及张帆《〈陈[注]应作“程”。3应作“邻”。石麟3〉与鹌鹑谱》[15]等对程、金的两种鹑谱进行了简单介绍,可惜都未对内容进行详细论述及对比分析,也未论及其他鹑谱。

(一)张弘仁《鹌鹑谱》

张弘仁《鹌鹑谱》抄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序后署名“灵囿苑少监张弘仁撰”[16],不著成书时间。但同藏于国家图书馆的《贾秋壑蟋蟀谱》书林奎章阁刻本正文前注明“明灵囿苑少监张弘仁重校订”[17]。可能即为此人,且两谱录性质相似,推测《鹌鹑谱》成书于明代后期,是目前可见的最早的斗鹑专著。《鹌鹑谱》序中载其成书缘由“无双士千里驹余不得而见之,今得见禽之绝伦者乎,故备载物色兼畜驭之法以成一帙,后之观者得其意焉。”[18]序后附朱笔绘制的两幅相鹑图,一为静止状态,一为展翅欲飞状态,并标明身体各部位名称,画工精细。

(二)程石邻《鹌鹑谱》

程石邻《鹌鹑谱》是目前可见的有确切成书年代的较早的斗鹑专著,该书最早刊于1670年。其后康熙三十六年至三十九年间(1697—1700)刊刻的《昭代丛书》卷37收录了该书。其后,该书又有嘉庆年间汉卿氏的点校本,以及道光年间吴江沈楙惠世楷堂刻本。1915年,文明书局又重刊了《鹌鹑谱》。

昭代丛书收录的程氏《鹌鹑谱》没有刊刻年代。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藏的汉卿氏点校本稿本题名《鹑谱》分上下两卷,首卷第一篇序后署“庚戍一阳月练水石邻程子漫识于啸云别业”[18],可知原书成书于康熙九年(1670年),第二篇序后署“嘉庆壬申蒲月汉卿氏校改于金城出纳科中”[18],可知校改本抄于嘉庆十七年(1812年)。道光二十九年(1849)刊刻的《鹌鹑谱》(《昭代丛书·别集》收录)正文前注明“张潮(山来)、张渐(进也)同辑,吴江沈楙惠(翠岭)校,新安程石邻(令章)著”[5]。

程石邻在《序》中记述其成书缘由:“余偶于笔墨之余,闲搜秘笈,检得此谱,由昔时抄自内府者。嗣访诸家,间有藏留是编,率皆传写混讹,鲁鱼莫辨,复字句鄙俚,未足为法。兹因精为裁订,广为稽求,文以青黄,正其讹伪,俾好事者暇时翻阅。”[5]可见,程石邻已经见过前人写的鹑谱,他的作品是在前人基础上充实订正而成。汉卿氏亦记其点校缘由,“余偶于残籍堆中捡的《鹌鹑谱》一牒,细阅遍知为程子石邻所著。原本抄自内府加以访求裁定,凡名相调养各法无不备载,余复为点校用付剞劂。”[18]

可以肯定的是沈楙惠的世楷堂在重刻《昭代丛书》,校程氏《鹑谱》时参考过汉卿氏的本子,汉卿氏本下署“汉卿氏又识”的一段文字“余言谱中所载,百法大备,然言有未尽而理或难穷。凡调养有寒暖之时,而争斗有先后之节,又在临事推其转变,当场相其权宜,且鹌间有上相而转劣或无相而反优,此又格可常定而法难执一者也。惟俟博物君子充夫法中之意,搜其格外之奇以补是谱所未及焉”[18],一字未改出现在沈氏刻本的文末。除此之外沈氏刻本中所载部分歌诀及注解与汉卿氏本略有不同,如“相法”中关于眼的歌诀,汉卿氏本为“眼要精神朗如椒(目珠明朗,各要分明,最忌混浊,红上黄次,瞳子二点精神。),红若珊瑚忌混淆。圆满将军灵秀巧,绿珠鬼眼且慢抛。”沈氏本为“凹眶珠突朗如椒,红若珊瑚忌混淆。(目珠明朗,最忌混浊,红上黄次,瞳子二点精神。)圆大将军灵秀巧,(作将军则宜圆大,灵秀只可作巧斗。)绿珠鬼眼莫全抛。(绿珠俗谓绿豆眼,谚云:十绿九不咬,肯咬即是宝。鬼眼其珠碧色,转动不定,此二者俱不肯斗,斗则佳。)”可见沈氏本歌诀更加精确,注解也更加详细丰富,应是其校时多方参考后的择优选择。

(三)金文锦《鹌鹑论》

金文锦的《鹌鹑论》,与《促织经》、《黄头志》、《画眉解》各一卷合并入《四生谱》。《鹌鹑论》序末注明“康熙乙未仲秋”[19],可知作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于康熙乙未丙申年间刊刻,后又多次重刊。有清音藏版、同文堂、文经堂、经纶堂多家刻本[20],另有道光十五年(1835)手抄本[21],作者姓名于书首或题“金文锦撰”、或题“金先生著”,或不著一字。国家图书馆另有一单册《鹌鹑谱》刻本,序后附六幅斗鹌鹑图,画工粗糙。《续修四库全书·子部谱录类》收入康熙乙未丙申间刻本,不著编者名氏。[22]序中记其成书缘由“余读《葩经》,诸所载鱼虫鸟兽颇详,每欲一一穷其情状,而素性尤喜鹌鹑,爰广辑旧闻,参以时论,汇成一编,以俟博物君子。供闲暇之清鉴,助寂寞之笑谈。”[19]

(四)张成纲《鹌鹑谱》

国家图书馆藏有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张成纲手订本残本,题名《鹌鹑谱》首页书“道光九年九月十有八日护国寺买乾隆五十九年八月初七日张成纲手订”[23]。仅记载相法三十口诀与说明及养法,当为残本。

(五)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

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作于道光五年(1825年),文末跋后署“道光五年……浣花逸士跋于和逊书屋”[24]。《续修四库全书·子部谱录类》收入道光五年和逊堂刻本,正文旁另有大量批注。跋中述其缘由,“乙酉冬闲居无可排闷,检点败簏得鴳鹑谱一帙,论法甚善,而永未能精详,因思世人之好此戏也久矣,往往得奇才而不能调驯,临大敌而不能从容,是重可惜也。爰是不揣固陋参之臆见,稍加更订,纲举条目分析缕定以备参者,越旬日而告成。”前另有三韩保征远亭氏的序,赞此谱“光怪陆离伐毛洗髓不惟用小甚细,而且格物入微,不惟知物理之深,而且悟世情之变。今而后,此谱一出鹑之髙下可以识矣。世之斗鹑者得其秘诀矣。”此本收录张弘仁《鹌鹑谱》大部分内容,但在编撰顺序上进行了一定改变,收录张成纲《鹌鹑谱》三十歌诀,但未收录歌诀说明,此外又补充更加详细的养饲各法。可以说是在上述两书基础上加以充实、重新编排而成的一个作品。

图1 鹑谱明清时期流传情况示意图

三、鹑谱中所体现的生物学知识

鹑谱是中国古人对鹌鹑认识与斗鹑饲养训练方法的总结,其中体现出相当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以及古人对自然、对动物的看法。流传至今的鹑谱,虽然编排方式略有不同,但大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内容:(1)关于斗鹑外貌的描述鉴定及躯体结构功能的认识;(2)鹌鹑的起源及自然习性;(3)斗鹑的饲养方法;(4)斗鹑的训练方法;(5)比赛方法及注意事项;(6)斗鹑对阵的行为。其中鹌鹑外貌的描述鉴定、饲养方法与训练方法占了绝大部分篇幅,显示出鹑谱以实用为目的的特征。

(一)对鹌鹑躯体结构与功能的认识

张弘仁《鹌鹑谱》中绘制了两幅精细的鹌鹑身体各部位说明图,其所标出的各部位与各鹑谱所记载部位划分相差无几,显示出古人对鹌鹑观察的细致,以及对鹌鹑身体部位的划分已经形成标准化模式。

图2 张弘仁《鹌鹑谱》鹌鹑身体部位示意图之一

不过,“毛为一身之主”的观点在后期有所变化,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认为鹌鹑的身体素质筋骨情况是比羽毛情况是更好的判断标准,这也符合现代生物学观点。“取筋骨而不取毛肉”。“若夫筋骨胜者,无论长大与扁即小与圆亦属可观,即当首取。”鹑谱同时还注意到鹌鹑换羽的现象。鹑谱记载“若养有好鹌,已斗过时,岂肯放去,必作笼畜之”,对于这种笼养好鹌,鹑谱观察到“其五六月间必然换毛,八九月间换毛已齐,十月间看其翅尖老羽俱满”。此处记载的即是鹌鹑夏羽向冬羽的转换现象。

除了羽毛外,鹑谱对于鹌鹑躯体其他部位的变化也有仔细的观察,尤其注重个体差异性,这与西方的生物学、博物学著作较为关注物种间的差异形成对比。比如观察到鹌鹑眼镜虹膜颜色的变化、重瞳现象、六指现象等。

(二)对鹌鹑不同生长发育阶段的认识

对幼年、亚成鸟、成鸟的分辨是鸟类识别中的难点之一。鹑谱对幼鹑、成鹑的辨别也有所记载,并且认识到环境对鹌鹑的生长发育有重要影响。

汉卿氏《鹌鹑谱》根据《本草衍义》的相关记载认为:“卵生者,鹑卒也,三四月而生,是为罗鹑,及秋,毛托白堂,此系本年嫩鹑,多不耐咬。”“卵生者,鹑卒也”表明了鹑的繁殖方式为卵生,并且从卵里出来即为鹑的样貌,故称“鹑卒”即小鹑。“三四月而生”表明了鹑的繁殖时间,“罗”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稀疏有孔,表示此时鹑的毛为稀疏的雏绒羽,“及秋,毛托白堂”,“堂”通“膛”即鹑的腹部,多为白色,此时鹌鹑经过雏后换羽长出蓬松纤细的稚羽,托在膛下,即鹑谱所称“狐狸毛”,是古人辨别亚成鸟与成鸟的关键标志之一。

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四时捕鹑论》对不同季节捕捉的野鹌鹑有不同称呼,“正二月捕荠花,三四月捕菜花,五六月捕麦查,七八月捕早秋,中秋后捕白唐雏,九月九白唐满,此时毛羽完全筋骨强健,十二月捕雪花”。其中“荠花”“菜花”“麦查”“早秋”“雪花”为对应季节及其物候现象,“白唐雏”到“白唐满”记录了一个从稚羽到第一基本羽的换羽过程,此处记载为“唐”而非“堂”可能是记录人通过他人口述同音致误。

除腿毛外,鹑谱还通过鸣叫声音、鼻色等对亚成鸟与成鸟加以区分。“鹌声啾瞅若小鸡鸣不已者”,“鹌鼻二点若麦皮色”皆为“嫩鹌”。

鹑谱注意到野生环境下的鹌鹑与家养环境下的鹌鹑具有明显不同的身体素质。“生鹌自网上得者易养,自嘈笼中得者难养”。针对这一不同,鹑谱也记载了相应的补救措施,对于笼养鹌鹑“别置于空袋中饿三两日”,“驯其野性,忘其熟狎,饿去浮油”等。

(三)对鹌鹑起源的认识

对于鹌鹑的起源,传统的历书认为,鹌鹑由田鼠或蛤蟆变化而来。《夏小正》记载“三月,田鼠化为鴽”[25]。《尔雅注疏》提到鹌鹑为“田鼠所化”与“蝦蟆所化”[26]两种说法。宋代以前,鹌鹑“化生”的说法一直为人们对鹌鹑起源的主导认识。宋代寇宗奭《本草衍义》根据自身观察指出其谬,认为“鹑有雌雄,从卵生,何言化也?尝于田野屡得其卵”[27]。此后关于鹌鹑“化生”与“卵生”的问题一直为历代文人学者所争论。如明末学者冯复京在《六家诗名物疏》中罗列了历来众家对鹑的解释后,认同《本草衍义》的说法,同时也并不否认传统历书的说法,得出“鹑本有雌雄卵生,亦或有化为者”[28]的结论,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认为“鹑始化成,终以卵生”,并用化生理论解释鹑的药性“鹑乃蛙化,气性相同,蛙与虾蟆皆解热治疳利水消肿,则鹑之消鼓胀盖亦同功云。”[29]清代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鹑始由虾蟆黄鱼化,终以卵生”[30]等。

这一争论同样在鹑谱中有所反应。程石邻《鹌鹑谱·原始》载“鹑之为鸟,不种不卵,盖化生也。”但是到清嘉庆年间汉卿氏对这一看法再次提出了质疑,在《鹑谱》中将“不种不卵,盖化生也”改为“不种有卵,亦化生也”,并接着写到“雄斗雌不斗,既有雌雄,岂无卵生。卵生者,鹑卒(小鹑)也”。作于道光年间的浣花逸士《鹌鹑谱全集》同样认为鹌鹑“变化多端终以卵生为是矣”。

“不种有卵,亦化生也”或“始由化生,终以卵生”是一种将自然观察的结果与权威经典说法相中和的表述。这一表述在明清时期尤多,可以显示出明清时期人们对动物的认识和解释的过程中批判精神的增加,并在记录时逐渐依赖于自然观察和亲身驯养经验。同时也显示出崇古思想深入中国古人社会的各个阶层,“化生”这一权威经典解释成为了中国古人观察、记录和解释自然时迈不过去的一个坎。

(四)对鹌鹑迁徙现象的认识

分布在我国的鹌鹑共有两个亚种,除部分地区为留鸟外,均是在春秋迁徙夏季繁殖。指名亚种(Coturnixcoturnixcoturnix),我国境内繁殖在新疆西部至东部罗布泊,越冬在西藏南部和东南部;普通亚种(Coturnixcoturnixjaponica),我国境内繁殖在东北北部和中部,越冬在河北以南各地,西达青海和云南丽江,东达沿海各省,南至海南岛。[31]上述鹑谱已经较为正确地认识到鹌鹑迁徙的现象。我国古人很早很早就观察到鹌鹑迁徙现象,但长久以来都是以田鼠或蛤蟆变化而来这样的观点看待,但是到明清时期,程石邻《鹌鹑谱》已经明确记载鹌鹑“夏则北向,冬则南向,避炎寒也”的迁徙现象及正确的原因解释,汉卿氏校注时进一步补充“喜暗惧明”,浣花逸士“日伏于草棘之中,夜集于沙邱之上”都是是对鹌鹑往往采取夜间迁徙策略的进一步观察。

我国古人还可能观察到了笼养鹌鹑的迁徙兴奋现象。鹑谱中对笼养野鹌鹑的饲养中有记载“鴽本田鼠,食蚕月月气而化,亦食蚕月月色而死,故至蚕月当避月色。”蚕月是农历三月,正是鹌鹑开始向我国北方蒙古、新疆地区迁徙的时候,这时候鸟夜间会表现出兴奋性,笼养的候鸟夜间也会朝着迁徙的方向振翅和跳跃。现代生物学通过置于笼内的自动记录仪发现,候鸟在迁徙期仅在日落后很短的一段时间睡觉,此后直至午夜都是朝着迁徙方向不断跳动和振翅,午夜以后其活动才会慢慢减弱。[32]古人很可能是观察到了这一难以解释的现象,故借助“化生”“月气”尝试说明。需要注意的是,虽然这一解释不符合现代科学,但从古人借助自然解释而非神鬼解释这一表现中,已可以看出当时人们思想中的科学性。

(五)饲养训练中对鹌鹑生态习性的运用

训练鹌鹑进行争斗比饲养鹌鹑食用需要对鹌鹑本身的习性有更多的了解。如果对其习性不了解,不加以恰当的训练,就无法得到能争善斗的好鹑,故程石邻《鹌鹑谱》序中即言“知时饮啄而调性情”。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也记载了一个未用正确方法训练斗鹑从而失败的例子。“友人送二鹑,状甚伟,装之绣袋,饲以谷粮,窃以为神骏矣,乃置于图闻声而惊,使之敌,弃甲而走,是岂鹑之不善哉,亦未有以驯之养之耳。”可见训练方法对于斗鹑的重要性。

首先选择鹌鹑作为戏斗动物本身,就是基于它的自然习性。古人很早就注意到鹌鹑争斗的现象,至迟到宋代已经有明确记载雄鹌鹑好斗;程石邻《鹌鹑谱》中也明确记载以鹑为戏斗动物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类聚夥翥,畏寒贪食,故易为人所驯养,玩弄于股掌中耳。”鹌鹑性情胆小,平时较为少见,唯有在迁徙季节会集群迁徙,即聚在一起结伴而飞,形成比较大的目标,易被捕捉,同时在迁徙的过程中鸟类要食用充足的食物以备旅途之用,所以一旦在途中遇到食物便会大量食用以备旅途之需,即“贪食”,从而易被人类引诱。

其次,斗鹑活动中,鹌鹑最重要的争斗环节也是基于对其自然习性的利用。鹑谱作者认识到限制性资源是竞争的先决条件,有限的食物可以引发雄性鹌鹑之间的斗争,而充足的食物可以中止这种斗争。这对人为控制斗鹌鹑活动的进行提供了可能。鹑谱中记载“鹑之斗,食诱之也,争食则斗”、“先放粟数粒于圈中,食完之时各使鬆毛然后齐放”,即用有限的食物激发出鹌鹑的斗性。“优劣既分,输赢已定,即下食分开”,即用充足的食物结束比赛,以防对鹌鹑造成过大的伤害。

同时,在斗鹑的训练过程中也是以对资源的控制为手段,以激发和保持斗鹑的斗性。“食饱不斗”,“每日食将把完,用指拈粟数粒圈中,引斗或击其尾或拨其肩,令左右盘旋随手而转,则精神鼓舞腿脚活动矣”。不喂全饱、时间不定等都是以在数量上和时间上对资源的限制来提高鹌鹑的竞争性能。

已故汪子春先生对清代《鸡谱》的研究中曾经提到过“在养鸡场地上铺垫沙土,是我国养鸡史上的创举”[33]。这在同为鸡形目鸟类鹌鹑的饲养中也有所体现。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载“笼底铺干沙土寸许”,一方面适应鸡形目鸟类沙浴和吞沙砾的生态习性,驱逐体外寄生虫和有助消化,另一方面也保护鹌鹑脚爪免受伤害。

上述鹑谱中还有诸多饲养要诀,显示出古人对鹌鹑习性观察的细致以及在养殖中的运用。比如酷暑的降温方式,“伏中微雨令其微湿毛羽,遇十分酷暑,则喷凉水于沙内,听其滚刨”与其自然习性相一致;饲喂中,“春初常以带泥沙土靑草与之啄衔,仲春之后食猪项内猪胰助其脱毛,五六月食以捣碎之麦豆使筋骨更坚”,又“啖以蜘蛛、苍蝇、胡峰、牛粪中蛆攻其毒助其狠”,也尽量保持与野鹌鹑食物相一致,这与食用鹌鹑的饲料是截然不同的。

食用禽类的饲养中有一种“强制换羽”的方法,是通过人工拔去飞羽和尾羽并配合其他管理措施,以缩短其换羽期、提高产卵率。有人也试图将此种方法用于斗鹑的饲养中,“脱毛之初先将边翅拔去三两根以利速为出笼”。汉卿氏斥责此类有意破坏鹌鹑自然习性的人为“不善养鹌者”,并表示“毛羽未满气血焉能长足”。可见,古人已经注意到不同于食用鹌鹑的饲养,对戏斗鹌鹑的饲养要更加注重遵循其本身的生态习性。

四、鹑谱中所反映的人文内涵

(一)仁心及物

“仁”是中华民族的核心精神之一,这不仅体现在人与人的交往上,也体现在人对待动物的方式中。鹑谱多次强调“仁心及物”,对于败鹌,不仅“勿杀”而且“犹饲”,称“或仍养饲之,或养好纵之飞去皆可,切勿因其败减食致死,俱成罪过”;对于“不堪调把”的“劣鹌”,鹑谱记载要“放之飞去,任其遂生,切勿仍留养之,或饿死或误死,皆成罪过”;对于有些“将下色鹌或败鹌养肥,以充口腹者”,鹑谱称之为“此诚无仁心之忍人也”,并认为“既欲养以用其力,又复杀之食其肉,必犯造物之忌,终身不遇名鹌”。遗憾的是,这种提倡,随着斗鹌风气的下降,逐渐变成了一纸空文。

(二)格物致知

自宋代理学尤其是朱熹弘扬“格物致知”以来,“格物致知”日益成为了古人观察自然记录自然的重要缘由和说辞之一,这在鹑谱中也有很明显的表现。汉卿氏校改本《鹌鹑谱·跋》中就将斗鹌鹑与赌博相区别,认为“凡天地山川、霜露日月以及草木虫鱼,皆足以供书写。当夫良朋雅集、花前月下,酒后茶余,取是而教胜焉,其必开人神智而使用心于无穷,良有益也,岂与博弈呼盧(赌博)相雄长哉。”浣花逸士《鴳鹑谱全集·序》中称赞此谱“光怪陆离,伐毛洗髓,不惟用小甚细,而且格物入口,不惟知物理之深,而且悟世情之变。”《鴳鹑谱全集·跋》中进一步声明做此谱的缘由为“观象穷理参禅”而非“玩物丧志”,“子之订此谱亦将以观象者穷理而以穷理者叅禅,谁谓非偶然性灵智慧之所见端乎,倘曰玩物丧志也则吾岂敢。”

五、结语

鹌鹑是中国古人早就非常关注的一种鸟类,至迟到宋代,斗鹑已经成为古人喜闻乐见的一种娱乐方式。由于人们的关注,中国逐渐产生了相关的专著——鹑谱,它们记载了古人对鹌鹑的科学认识。

目前可见最早的鹑谱可能是明代后期张弘仁《鹌鹑谱》,除此之外目前可见的鹑谱,大体有五个版本,来源于三个母本。这些鹑谱显示,至迟到清代,人们对鹌鹑身体部位的划分已经形成标准化模式,并注重个体差异性;能够辨别不同生长发育阶段的鹌鹑,并认识到环境对鹌鹑生长发育的重要影响;对鹌鹑起源等问题的认识与解释更加依赖自然观察与驯养经验,与前代更加偏重于历代经典解释的倾向相区别。

在鹌鹑驯养过程中,人们逐渐对鹌鹑迁徙等生态习性有更加细致的观察与记录,并有偏重于自然解释的倾向,同时有意识地将对其生态习性的认识应用于斗鹑的养殖和训练中。此外,上述鹑谱中还反映出“仁心及物”“格物致知”等人文内涵。

猜你喜欢
鹌鹑古人
鹌鹑与猎人
斗鹌鹑
好玩的古人
古人怎么洗澡?
古人到底姓什么?
隆冬将至,看古人如何优雅过冬
古人如何睡眠养生?
好玩的古人
我孵出鹌鹑宝宝啦
鹌鹑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