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俊荣 雷 蕾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艺术学院,南京 211106)
传统曲艺艺术(说唱艺术)①关于曲艺与说唱的关系,可参见吴文科:《“曲艺”与“说唱”及“说唱艺术”关系考辨》,《文艺研究》2006年第8期。在原生性环境下自然传承、传播、创演,繁衍数百年兴衰有变。不论影响大小,曲艺依旧遵循自身的演变规律活在艺人口头。这些历史上很少被上层社会重视,又遭封建统治者或民国政府明令禁唱的传统文化艺术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近几十年来,随着文化生态巨变,自然传承的模式逐渐遭到瓦解,各地曲艺在规模和传承上均呈式微趋势。今天,它们虽被文化部门、高等院校、研究机构等空前关注,然而,却在现实中遇到前所未有的难题与挑战。学术界认为,与研究、保护和发展相比,传承是最为核心的环节。但问题是怎样传承,谁来传承,用什么方法传承,传承对象怎样选择,传承之后怎样持续创演与提升等,这些都是摆在研究者面前的实际问题。相比之下,如能扎实做好传承实践,从曲艺发展的现状与传承人及学员群体的实际情况出发,结合良好文化生态及文化产业运行规律探索新模式、新路径,则是值得探索和研究的领域。
随着时空更替及文化生态的变迁,人们对传统民间技艺、传统音乐、曲艺艺术等的普遍认知也有了很大变化。明清时期,虽然曲艺艺术的创演主体为艺人,但也有部分市民参与,甚至有个别文人或地方商宦参与其中。他们中有人对自己熟悉的曲种偏爱有加,有人还资助家乐班社。那时的大街小巷里,曲艺成为街头艺人讨要生活的一技之长,艺人生活虽困苦潦倒,但他们口中的曲唱艺术则是变幻莫测、出神入化。今天,各地曲艺均呈式微之势,情急之下,大部分曲艺都被纳入非遗保护的范畴。各级政府及文化部门、部分媒体和专家都积极引导和参与非遗保护工作,力求在政策引领和行政干预下使曲艺得以保护、传承,甚至畅想着强势传播。但理想与现实总有差距,尤其在传承理念、方法及模式上还需深入探究。
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说,传承是各工作环节重中之重,是非遗项目可持续发展的基本保证。2011年第42号主席令《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四章专门规定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传播”,强调传承与传播的重要性。与传播相比,曲艺的传承更加迫切。乔建中先生说:“但令人担忧的就是如何保证‘传承’。这应该是‘非遗’保护的核心和主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以自然传承(口耳)方式为本的‘传承’,保护必然是一句空话。虽然我们有了分层级的‘传人’体系,也普遍成立了无数个‘传习所’,但却被大大小小的宣示性表演、没完没了的比赛和某些走过场式的‘非遗’‘进校园’所淹没,特别是所有这些活动的‘舞台化’,更让‘非遗’的‘原生性’失其旨趣。”[1]
可以说,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推进之前,曲艺传承都以自然模式在延续。传者,即师父,他们当时因不同机缘而学艺,也是从中获益的小群体或个人。有的艺人是基于家学渊源而成就了曲艺传承。旧时,许多技艺属于不能外泄的世代家传绝技,传授双方即便知道艺人地位低贱,被视为“下九流”,但为了糊口或班社生存、延续,还是把绝技多传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时至今日,自然传承下学艺而成的最后一代艺人们,有的已经成为比较权威的国家级传承人,他们在社会责任与经济收入之间寻找平衡,面临传什么、怎么传、传授技艺后会为自己带来哪些利弊等考量,还得拿捏与同行之间的合作、竞争等问题。他们中也有人本着兴趣、经验和责任,尽最大努力继续推进曲种的延续。承者,即徒弟,旧时,他们中许多人都是本着谋求生计的需要而学艺。对大部分农民和社会底层的市民来说,做官无门,学艺比种田或做工匠生活得要轻松一些。在本地民间文化生态环境的浸润下,或在长辈、老艺人的灌输下,或在个人兴趣爱好的驱使下,他们传承了自己比较熟悉的曲艺。在非遗保护与传承项目大力推进的今天,学徒的结构已经有了较大变化。大部分学徒由较低层次的传承人或曲艺爱好者、部分大学生、中小学学生构成。他们在学习价值、经济收益、就业前景、兴趣爱好之间寻找平衡,面对有没有兴趣或能力学习,选择什么样的师父,以及审美认同错位等问题。即便愿意学习,还得面临学什么、怎么学,技艺学到手之后有什么实际用处等考量。
当下,传统曲艺的受众群体严重萎缩,艺人不可能再能凭借一技之长养家糊口。权威传承人年龄普遍偏大,技艺、能力、精力都在下降;学徒难觅,娱乐干扰较多,传承面临断代危机。可见,自然传承的生态环境已不复存在,各地曲艺艺术主要是以干预性传承为主。在全国上下积极推进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工作中,虽然保护、研究、传承与发展等环节还有待优化,但通过政策引导、经费投入、宣传倡导等途径,干预传承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积极推进了传承工作,收到了一定效果。
传统艺术传承不仅指技艺的延续,还应该包括理念与方法,以及相关学术研究的传承。当前有关曲艺传承的研究成果虽不丰富,较多论文集中发表在近十多年。笔者近期就相关成果做了检索与统计,大体情况如表1 :
表1 关于曲艺传承的中国知网信息检索结果(检索时间:2018年5月5日21:40—22:00时)
据发表在中文核心或CSSCI期刊上的成果统计可知,较多论文主要由音乐学领域学者完成,成果多发表在音乐或综合性艺术类期刊。在这些论文中,有的是对地方性曲艺保护与传承的经验介绍,有的是针对曲艺非遗保护政策与策略的探索,有人或团队还讨论了传承模式的问题,等等。大部分文献的主要观点为:普遍认识到曲艺传承的重要性,建议加强曲艺良好的传承机制,倡导在学校增设曲艺课程,建议政府部门出台相关政策支持曲艺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呼吁政府应该有足够的经费投入。
实际上,国家层面已经关注到了这些问题。习近平同志在十九大报告中要求“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他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持全民行动、干部带头,从家庭做起,从娃娃抓起。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他要求全国全社会“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推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发展,……加强文物保护利用和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培育新型文化业态”。[2]
今天,全国至各省、市、县均设有非遗行政部门,从事非遗保护与研究工作,加强包括曲艺在内的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与发展等各项工作。有了政策指引,也设立了专门机构,最核心的就是怎样将工作落到实处,怎样在具体实践中推进曲艺艺术的有效传承。
俗话说:“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理”“实践出真知”。作为项目主持人,笔者两次承担“南京白局表演艺术人才培训项目”,项目进展中切实遇到了许多棘手问题,也积累了相应的经验。
2017年4月至6月,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承担了由南京市秦淮区文化局委托的“南京白局表演艺术人才培训项目”,项目提供经费10万元,接受培训人员16人,其中有5名研究生、2名本科生、3名高校教师、6名传承人和爱好者。2017年笔者主持的江苏艺术基金——南京白局表演艺术人才培训项目获批,经费20万元,接受培训人员26人,其中有7名研究生,6名市、区级传承人,13名本科生。
两个项目均如期推进,课题组制订了教学计划,选定了教学内容,聘请了几位省级传承人作为培训教师,事先也做好了各方面的协调工作。但实际遇到的问题和困难比预期多出数倍,只能在摸索中逐渐解决。
首先,课题组面临人员的选择问题。即授课老师的选择与教学团队的组建,以及学员的招收与考查。一方面,为追求演唱风格的多元性,项目组争取邀请仅有的5位省级传承人都能参与,希望她们能承担相应的教学工作。但是,谁最权威,由谁来主导曲种风格与传承方向,成为新的矛盾。南京白局群体内部矛盾非常尖锐,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们面对利益分配不均,活动空间及关注机会不等,艺术水平、风格认同度偏差,甚至历史遗留的矛盾、恩怨等,相互攻击,恶意诋毁时有发生。尤其在非遗传承人级别认定上,对立更加严重了。平时几位传承人各自为政,门户间很少来往,项目进行中他们不得不相遇、合作,矛盾随之集中体现。于是,笔者不得不谨慎协调授课老师间的关系,在尊重其人格和艺术成就与贡献的前提下,允许她们求同存异,并不断引导她们摒弃前嫌、积极合作,一切为曲种的延续和发展着想。另一方面,学员的招收与选择至关重要,且直接关系到培训质量与效果。与全国各地非遗项目的现实情况相似,南京白局传承人也面临招徒困难的窘境。加之个别学徒掌握了“三脚猫”的功夫之后便退出师门,另立门户,甚至还回头攻击师父,破坏行规。当然,也有的师父往往把徒弟视作“私有财产”,经常组织他们参与商演,以便提成获利等。面对名利诱惑,南京白局本来就比较脆弱的文化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传承难以维系,也为干预性传承带来障碍。为加强招生宣传力度,课题组通过网站公告、走访宣讲、同行推荐、微信推送等多种渠道发布了信息。之后,招生效果比较理想。最后由市、区级传承人和白局爱好者,以及大学教师、本科生、研究生组成了培训对象,参加了两个项目的培训工作。
其次,课题组还面临传承模式与教学方法的选择与探索等问题。非遗保护工作开展十多年来,还未形成较权威且高效的传承模式与教学方法。项目进行中发现大部分传承老师没有教学经验,她们不知道怎样开展课堂教学,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教学方法和模式来完成教学任务,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提升学员的学习兴趣。她们年轻时学习和演出的文化生态与今天完全不同,做学徒、跑龙套,在耳濡目染中很自然地熟悉了曲艺的表演规范,积累了经典曲调和曲艺作品,也熟悉了行规。现在要让她们在课堂上按照教学规范传授技艺,的确为难。实践证明,项目组邀请来的几位省级传承人几乎都不擅长教学,她们尤其不擅长理论知识的讲解。由于缺乏课堂教学经验,她们在传承中表现得相当紧张。自己对许多技艺有较深的认知,但无法表达清楚,几个问题讲完后便无话可说,只有不断重复地演唱,其结果必然导致学员们一遍遍地模仿,不懂其中原理,也不知如何深入。
面对种种问题和困难,项目组经过缜密思考,认真讨论,最后制定了比较合理的执行方案,才使项目顺利推进。首先,在培训教师的选择上非常谨慎,本着优先考虑演唱技巧和艺术水平的前提,兼顾传承风格的多元化及传承人的权威性因素,最终选定4位省级传承人担任培训教师。这样学员既有机会学习优美抒情的窄口,也能掌握豪放粗犷的阔口,还在比较中体会到不同传承老师的演唱特点。项目进行期间,特别注意协调传承老师间的关系,在激发她们教学热情的同时,尽量避免传承老师间的正面接触,且不断引导她们树立非遗传承的社会责任感和自豪感。项目主持人不是民间艺人群体成员,与传承老师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承担项目的高校也不是为传承人评价晋级的机构。基于“局外人”角色,笔者与各传承老师之间构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而且几位省级传承人能在高校组织传承自己的技艺,内心感到无比荣耀。在不断协调和疏导中,4位传承人合作比较默契,达成了空前团结。在江苏艺术基金结项演出时,她们格外欣喜,多年没有同台献艺,此时重操鼓板,共同演唱《八板头》,且合影留念。对此,原南京白局实验剧团团长,85岁的刘文玉老师激动地说:“看到我这几个七十多岁的徒弟在台上再次相聚,我好感动,似乎又回到半个世纪前的情景。”省级传承人马敬华老师也高兴地说:“白局剧团解散后的这几十年来,我们几个第一次同台合影,非常难忘。”是的,经过两个项目的实施,4位传承人最后能积极合作、团结一致,为曲种延续和表演技艺的传承贡献了力量,展现了民间艺术家应有的风骨和责任。
图1 南京白局4位培训老师合影
在两个项目有序推进中,为弥补传承老师没有教学经验的短板,笔者作为项目主持人全程跟踪项目进展。在教学实践中,笔者在尊重传承老师演唱技艺和艺术风格的前提下,始终甘作“捧哏”角色,推动培训工作顺利开展。比如,马敬华老师在教学中说:“关于【软梳妆台】我只能讲这么多了,大家唱好就行了。”接着就是一遍遍地学唱,半小时的重复演唱之后,学员感觉有些乏味,不知如何进一步提升。对此,笔者向马敬华老师追问道:“那【软梳妆台】与【老梳妆台】有何区别,你们当时还唱其他【梳妆台调】吗?”话音一落,马老师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她说:“那是不一样的,这个就是小家碧玉的唱腔,很细腻,要求声音和曲调都很美,要婉转一些;【老梳妆台】是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太太的唱腔,比较粗俗、有力,要断断续续地唱,一字一音地唱,讲究很好的喷口功夫。”讲解中,马老师还示范了几种【梳妆台调】的不同演唱风格,一高兴还把【高腔梳妆台】和【多字梳妆台】都范唱两次。这样的例子伴随在项目进展的全过程,可以说,没有项目主持人的跟踪和引导、提点与激发,两个项目进展效果不会太理想,进展也不会顺利。笔者不仅以学员的身份参与学唱,还能在学习中以身作则,树立一个谨慎学习、积极进取、勤学善问、敏思笃行的好榜样。同时,还注意掌控着教学进度和学习状态,有效提升教学效果。且能注意组织协调师生、生生间的合作关系。时刻保持引导、激发传承老师的教学热情,使项目朝着更加深入的层次推进。
对参与培训的部分学员来说,曲艺艺术的审美与自己多年学习形成的审美认知差距甚远。他们不知这些东西美在哪里,没有学习兴趣,甚至抵触学习;加之在各种媒体音乐全覆盖的现实生活中,他们受到外部干扰和诱惑太多,不能静心学唱,更不能仔细体味曲艺之美;此外,对大部分声乐学生来说,长期学习西方美声唱法,很难掌握民间曲调的润腔和发声技巧,觉得这些东西是过时、老土的等等,因此要改变他们的学习态度,难度较大。项目进行的前2周(6课时),老学员们对所教内容没有新鲜感,学习态度不积极。对大部分研究生和本科生等新学员来说,他们起初对所学曲调没有任何感性认知,基本处于被动学习的状态。他们找不到曲调及方言的基本规律,加之授课老师的曲调总是在变,与记录下来的乐谱差异较大。学员们尤其不能把控曲调的演唱风格,学唱中美声味极浓,老师教得很无奈,学员学得很吃力,甚至大家都不知从何下手。面对如此情形,笔者开始怀疑项目是否能够顺利进行,甚至怀疑这样的项目是否有继续推进的意义,无奈中只有先坚持再说。令人欣喜的是,在第3周(9课时)学习之后,新学员们突然捕捉到了有效信息,能较好地模仿授课老师的唱腔,方言的发声技巧也基本掌握了。再经过2周的学习,大学生和研究生们开始对南京白局产生了浓厚兴趣。新学员二年级研究生陈维维说:“感觉这些白局曲调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挥之不去的,睡觉时在脑际中萦绕,洗漱、走路时都要哼上几句。”学员们经历了从被动了解到逐渐认可,再到比较喜欢的过程转变,让课题组倍感欣喜。有人还表达了将来会积极参与或从事白局的研究和传承工作,进而推进该曲种的发展与传播。声乐演唱与表演研究方向的研究生靳玉同学在接受培训中完成了题为“南京白局中几个【梳妆台调】的比较研究”的硕士论文,顺利通过盲审,等待答辩。两位学员参加了首届市级民歌、民舞和民乐比赛,获得三等奖。3位研究生和2位本科生以南京白局的相关研究成功申报了研究生、大学生创新实践项目。在以大学生、研究生为主的新学员们学习热情的鼓舞下,几位市、区级传承人和白局爱好者倍感振奋,学唱热情高涨。
学员中有包括笔者在内的三位高校老师接受了培训。其他两位老师因工作原因到课率不高,最后参加了汇报演出。我们最大的收获是对白局这种坐唱艺术有了比较深的体验和思考,从实践层面提升了对民族声乐艺术的本体认知。接受培训后我们分别围绕曲唱音乐的声腔表现申报了省部级研究课题,其中一个课题还获批为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
基于以上实践,大家达成了共识。认为传统曲艺艺术在技艺和风格上都不大容易掌控,唯有潜心坚持,才能熬过由抵触到认可,进而达到自主学习的关键阶段。即便项目主持人、授课老师、学员也曾对培训项目能否顺利进行产生过怀疑,但是坚持下来后,成果往往超乎预期。
可喜的是南京白局的传承工作已经有了良好的开端。完成了2个项目,获得了一定经验,培养了不少学员。但仅凭2个项目是不能彻底解决一个曲种的传承问题的。项目完成后,接受培训的学员该何去何从;以后的传承如何延续和推进;授课老师们的代表曲调(目)基本掌握,没有新的作品继续传授,学员的学习兴趣和技艺能否有新的突破和提升,等等,这些都是项目完成后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乔建中先生认为:“我们能否给某些‘非遗’项目在高校‘安一个家’?能否在代表现代文明的高校有某个‘非遗’项目健朗的身影?最后,我们热切希望,请政府放心地把‘非遗’保护的大任交给各高等院校!这是保证‘非遗’保护最好的可行之途路。”[1]吴文科先生呼吁“健全曲艺教育体系,确立曲艺学科地位”[3],有人对地方曲艺艺术与高校音乐教学进行了对接尝试[4],有人就地方曲艺引入高校音乐课堂的模式进行探索[5]。项目完成之后,笔者也认同高校在曲艺艺术传承方面需要且应该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我国两千多所高校分布在曲艺艺术流布的各省地市,高校需要创办特色专业或学科,也需要提升学生的地方文化认知和文化自信与自觉,因此主动承担曲艺艺术传承,对高校和地方曲艺来说是双赢之举。但笔者研究与思考后认为,仅仅把曲艺艺术简单引入高校,让学生普及、了解、提高,或以选修课的方式推进传承工作可能远远不够。基于以上实践,当前网络时代人们普遍推进众筹经济便自然地纳入了笔者的关注视野。在进一步学习研究之后,笔者提出了文化众筹的新型曲艺艺术传承模式,以供进一步探讨。
实践证明,任何一种艺术的传承不是一两个人或团队可以完成的,更不是一两个传承人凭借极高的热情所能实现或支撑的,它需要大家众志成城、长期合作。不妨将文化众筹的模式引入曲艺艺术的传承,建构一种新型传承模式,以供参考。
众筹是一种融资模式,它是凭借互联网平台推进的融资手段,即用不定向投资者的分散资金来推进创意方案、梦想或计划的实施,获利之后再回报投资者。企业项目融资有可预见的获利为卖点,可吸引众多投资者。但是文化艺术融资的吸引力在哪里?当估算不到预期获利,没有直接和清晰的投资回报信任时,投资者还会慷慨解囊吗?其实,对文化艺术来说,融资的内涵是:“融资主体将融到的资金最终投向于文化产品的创造、生产与文化服务的提供上。”[6]97—98不要忘记,“文化产业中,无论是项目、企业、人,都有其他产业很难比拟的注意力和影响力优势。”[6]99注意力资源就是“眼球资源”,“注意力是一方吸引另一方心智的能力,那么影响力就是一方改变另一方心智的能力。获得注意力是产生影响力的基础”[6]105。于是,从注意力开始,架构文化众筹模式,讲好众筹故事,激发众筹参与者的热情。从兴趣出发,经过信息发布、项目了解、形成认识等过程,进而获得投资者的认可和信任,文化众筹才有实现的可能。
各地曲艺属于地方性小众民间文艺,如果以曲艺传承和艺术创作及舞台表演作为项目发起众筹,显然不能有效激发投资热情。但我们可以借助文化众筹之模式与理念,拓展众筹目标,即不仅仅指向单纯的融资目标,还可从多元视角筹集到资金以外的其他资源和要素。也就是说,除了众筹资金外,还可以通过互联网、人际圈、朋友圈等平台,发起筹集技能、创新性理念、责任、情结、智慧、资源、兴趣、热情等。地方曲艺虽然受众群体规模较小,常见为熟人的隐性圈子,但是如果能将这个圈子通过网络平台显现出来,且成为一个开放、可吸纳一切为曲艺贡献力量的平台,则会达到超乎预期的效果。如图2所示:
图2 文化众筹模式图(板俊荣制)
实践证明,只要将这个文化众筹的“大旗”竖起来,就会有意外的收获。当获悉南京白局的培训项目顺利推进,已有较多热心人士主动联系课题组,意欲鼎力相助,且也付出了实际行动。其中包括刘文玉、俞保根、高小玲等近半个世纪前为白局发展做出贡献的各方人士。刘文玉老师曾在20世纪60年代担任南京实验白局剧团团长,在白局艺术传承、演员培养、作品创作、剧团发展等方面起到核心作用。只因对当前非遗工作的部分乱象不满,谢绝参与任何与白局有关的事务。但在项目进行中,85岁高龄的刘文玉老师为笔者提供了大量文本资料,为学员把控了演唱的艺术风格,且多次出面协调几位担任培训教师的省级传承人之间的关系,保证了项目的顺利推进。俞保根先生是20世纪80年代参与《江苏曲艺集·南京卷》编撰的核心骨干专家,他曾为白局在舞台表演、乐队配器、作品创作、乐谱记录等方面做了大量实质性工作。最近二十多年他没有参与过任何跟白局相关的活动。但俞保根先生主动为项目提供了较多文本及音响资料,还在项目验收演出时为大家拍摄照片。高小玲老师是原白局实验剧团的核心演员,碍于当前非遗传承人之间的矛盾与摩擦,她已远离这个圈子数十年,即便有省、市文化部门的领导出面相邀,她都一一谢绝。在第一个培训项目完成后的汇报演出中,她被演出情景感动了。在多次相邀之后,她参与了省艺术基金资助的培训项目,对培训工作贡献极大。这些志愿者中,还包括部分白局爱好者,有保护传统文化意愿和情结的社会人士,当年跟白局有过某些渊源的老年人,等等。他们的付出,是对项目的有力支撑,也增强了课题组的信心。
这些人都是为了兴趣或热情而投资,以自我情感满足为回报。当然,文化众筹不能将注意力只停留在以上层面,要达到规范众筹效果,还需要经历从兴趣到信任、责任再到奉献的过程提升。作为众筹项目发起人,需要推进众筹平台的良性运作,进一步增强群体凝聚力,明确众筹目标,强化众筹的贡献内涵。
众筹平台形成后,需要小心经营,使其正效用达到最大化发挥。尽可能团结可团结的力量,同时也要规避逐利者的投机行为,破坏平台良好运转。今天,对大部分高校老师来说,其工资足以养家糊口,在不追求奢华生活的前提下,除了正常的教学科研工作,做一点力所能及、贡献社会和有利于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事情,功莫大也。基于此,最好由大学老师发起众筹,并进行科学管理和优化提升。众筹平台需要良好经营,须强化平台的主要功用及社会担当,提升圈内成员对曲艺艺术保护、传承、传播的价值认知,加强群体内正能量的传递,促进平台良性运转,提升圈内成员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推进平台向良性发展势态前行。
由此可见,借助高校在文化引领、社会服务的特殊角色,充分利用高校的资源优势,构建文化众筹网络,推进地方曲艺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是可行的。创建曲艺艺术文化众筹平台对高校和地方政府或文化部门来说,算不上什么宏大工程,只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付诸行动,便会有良好效果。鉴于高校教师在当下非遗传承与保护进程中的特殊身份,让老师们发起和创建文化众筹,做好平台管理与提升工作是完全可行的。高校教师非文化主管部门成员,亦非政府官员,也不是决定非遗传承人级别认定的领导,他们仅从学术研究和教学出发,可以平衡、团结曲艺艺人的力量。即便面对利益与分歧,以高校教师的身份协调各项事务,亦无大碍。老师们借助高校资源,将程序、意向、目标等要素呈现网络平台,广泛传播。在兴趣、责任、情结等驱动下,便会有民众的热情参与,在科学管理、良性运转的基础上,最终必将会达到曲艺艺术优化传承之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