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猎物

2019-07-30 18:04约翰·桑福德
译林 2019年4期
关键词:杰西科尔玛丽

约翰·桑福德

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的党内预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明尼苏达州州长埃尔默·亨德森正参加总统竞选活动,但其真正目标是获得民主党副总统提名。眼下民主党派的主要候选人米凯拉·鲍登呼声正高,亨德森也希望鲍登获胜,这样他才有机会获得副总统提名,为有朝一日成为总统奠定基础。

亨德森在艾奥瓦州举行巡回竞选演说时,在不同场合遇到过两个看似母子的支持者。此外,他还收到几封奇怪的电子邮件。两个支持者的激进态度以及邮件上的内容让亨德森为鲍登的安全担忧。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个人的政治目的,他都不希望鲍登遭遇不测,于是雇用前警探卢卡斯·达文波特调查此事。

亨德森能提供的线索仅有两个激进分子的长相、一张模糊不清的背影照片以及那几封不知来自何人的邮件。卢卡斯获悉,鲍登最易受袭的地点是艾奧瓦州农展会,而鲍登为获得当地民众的支持,又不愿取消参观农展会的行程。时间紧迫,人海茫茫,卢卡斯能找到嫌疑分子吗?

在艾奥瓦州某个小镇上有一户极其普通的农民家庭:女主人玛丽斯·珀迪和她的两个儿子杰西和科尔。科尔曾两次出征伊拉克,在战场上听力受到损伤,他还遗传了母亲性格中偏执的一面。他们支持亨德森,反对鲍登。眼见鲍登胜利在望,他们决定采取行动。他们就是卢卡斯要找的嫌疑分子——极端猎物。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结局如何呢?

《极端猎物》紧张刺激,具有政治敏锐性,结局令人骇然。作者桑福德和主人公达文波特均表现出了最佳状态。 ——《书单》
这部小说借鉴了多年来给这个国家留下血腥污点的一连串暴力事件,描述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惊悚小说爱好者和政治迷的必读之书。 ——《里士满时讯报》

〔美国〕约翰·桑福德

第一章

玛丽斯·珀迪手提铁桶,绕过车库一侧,来到一摞兔笼前。兔笼层层叠叠地堆垛在一起,极像曼哈顿的多层公寓。她驻足片刻,目光炯炯,琢磨着该抓哪一只。十几只新西兰白兔透过铁网向外面窥探,粉色的鼻翼翕动着,灰白色的眼睛注视着入侵者,长耳朵像雷达天线似的转动着,试图解析它们即将到来的命运。送来的是晚餐,还是死神呢?

夕阳西下,一辆汽车从碎石路上开了过去,扬起一阵尘土,落在沟渠边淡紫色的蓍草和黄色、紫色的金光菊上。玛丽斯扭头看了看,是住在3英里开外的洛里·谢弗。不必费神向他挥手致意。

玛丽斯50多岁,个头不高,身板很结实,白色头发打着小卷儿,紧贴在头皮上,看上去仿佛撒了一层香草糖霜。她戴着无边框眼镜,身穿自己做的红格子条纹棉布连衣裙,脚上是一双低帮耐克鞋。她鼻梁短短的,浅色皮肤,一张红润的小嘴巴总是习惯性地抿着,要么是正在思考什么,要么是心里藏着不满。

她砰地打开一个兔笼,抓住一只兔子的后腿把它拽了出来。

兔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味儿,是由兔食、粪便和铺在兔笼里的一层松木刨花混杂在一起形成的。在这摞兔笼顶上放着一把12英寸长的月牙形扳手,其端口已锈得打不开了。玛丽斯把兔子放在大腿上,揪住双腿和耳朵用力拉扯,直到兔子不再挣扎。随后她举起扳手,对着兔子的后脑勺砸了几下。

兔子就这样断了气。

它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但几秒钟后又开始抽搐起来,这是体内的神经因缺氧而产生的应急反应。抽搐了一会儿后,兔子终于一动不动了。

几年前,玛丽斯在车库一侧钉了一块一人高的木板。两枚4英寸长的钉子穿透木板,露出1英寸,向上翘着。差不多每年她都要用锉刀把钉尖打磨一次。

她把铁桶放在木板下,桶里套着一个用过的塑料购物袋。她把兔子的两条腿按在钉子上,直到钉尖穿透皮毛刺进肉里。接下来,大约一分钟她就剥下了兔皮,扯下了兔头,再开膛破肚,把所有不需要的部位统统扔进桶里,大部分兔血也流了进去。

她拎着一坨血淋淋的兔肉向屋里走去,经过垃圾桶时停了一下,把塑料袋口扎紧,扔了进去。之后,她走进厨房清洗兔肉。

整个屠宰过程只用了五分钟,而她却始终想着别的事情。所有的动作都是无意识的,就像拔甜菜和摘扁豆一样。

玛丽斯的大脑正在盘算一个念头。

谋杀之念。

实施的可能性、时间、地点、方式和手段。

玛丽斯是个外表普通的女人,穿着自己做的或在沃尔玛买的裙子或宽松裤,满头白发,身材圆胖,但体重还在可控范围内。若是出现在超市或图书馆,绝不会引人注目。

但是,她心里却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这团怒火有时会让她失去理智,例如:坐在卡车里等信号灯时,她会突然用手掌击打方向盘;在超市的货架中间穿行时,她会龇牙咧嘴发出一声怒吼。她曾经让一些碰巧看到了她眼中怒火的陌生人感到害怕。一旦意识到有人在盯着她,她就会尽快把眼中的怒火熄灭。

她的愤怒有社会原因、政治原因和偶然的个人方面的原因,植根于她心中的仇恨,对明显的不公正的仇恨,对弱小无助者受到美国富豪统治的铁轮的压榨而产生的仇恨。

杰西走进厨房,一只手抚弄着自己的短发,越过她的肩膀探头往水池里看,“晚饭吃什么?”

“兔肉面。”玛丽斯对长着一双蓝眼睛的儿子说,“我们得早些吃饭,因为我要去芒特普莱森特一趟。你去外面帮我砍几颗花椰菜吧,再摘一个西红柿。你弟弟呢?”

“端着那支步枪到处转悠呗。”杰西说,把一只手放在左脸颊上。这个动作对别人来说可能表示思考或疲倦,但对他来说却是无意识的举动。他的左脸颊下方直到脖子有一大块葡萄酒色痣,从而让他养成了这个习惯——总想去遮掩它。他常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怎么洗都洗不掉。

“哦,他不会胡来的,去砍花椰菜吧,一个钟头后饭就做好了。”

玛丽斯和小儿子科尔住在艾奥瓦州佩拉北部一个9英亩大的农场里。他们的房子是一座装有护墙板的旧农舍,分上下两层,楼上有三间卧室和一个浴室,楼下有客厅、厨房和简易卫生间。此外,还有一间墙面用石头砌的地下室。

地下室放着家里的机械设备和一台21立方英尺大的惠尔浦冰柜,里面被玛丽斯塞得满满的,有玉米、青豆、扁豆、豌豆、胡萝卜和花椰菜等,供一家人过冬食用。农场有五六棵苹果树,树上结的苹果被做成果酱,装进球形坛子里,摆放在冰柜旁边落满灰尘的木架上。

大儿子杰西先前和妻女住在镇上,最近才搬回来。杰西在锡达拉皮兹市和得梅因市之间的几个大型农贸市场销售自家产的农副产品。

科尔在蔬菜农场上班,还在高尔夫赛季为乡村俱乐部修剪草坪。狩猎季节,兄弟俩常常捕猎几只鹿回来。鹿肉被加工成火腿和香肠,再配些兔肉,基本上可以满足一家人的肉食需求。他们曾经有养鸡场,但几年前玛丽斯在岁末经过反复核算之后,认为自家养鸡吃不如在超市买,即使把额外收获的鸡蛋算上也是如此。

冬天,玛丽斯为了挣些小钱,就自己缝制被子,送到得梅因市的一家阿米什人的商店代销。尽管她不是阿米什人,但没人会介意,只要被子能脱手就行。

虽说珀迪一家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日子还算过得去,假如不考虑潜在的遗传性精神病倾向。

杰西走到最近的菜园,砍了几颗花椰菜,又摘了一个熟透了的西红柿。花椰菜又大又硬,是第一季的最后一茬,不过,把根部削掉后还不错。杰西只在菜园逗留了一分钟,但等他转身准备返回时,已是大汗淋漓了。

今年春天雨水充沛,草木一片葱茏,庄稼长势喜人。此刻,阳光依旧炽热,气温超过了90華氏度,湿度接近80%。

雨水一旦充沛,豆类和玉米就会丰收,价格就会随之下跌,当地的农民自然就会大发牢骚。倘若天气干旱,他们当然还是会发牢骚,因为农作物减产了,即使这会促使价格的上涨。总之,他们左右都不会满意的。

玛丽斯和两个儿子不会想那么多,在他们眼里,雨水多就意味着好兆头:食物会更充足,多得吃不完;苹果树上硕果累累,不等成熟就得采摘,以免压断树枝;把树莓和葡萄做成果酱,够吃五个年头的。玛丽斯一直说打算买一台立式冰柜放在厨房,这样就可以把肉桂苹果片存放在冰柜里,够吃上整整一年的。他们的确都爱吃苹果馅饼。

杰西返回屋子时,注意到西边的地平线上有一抹苍白色的雾霭,悬在落日余晖之上,这预示着要变天了。他抬头向楼上看去,看到科尔坐在卧室的纱窗后面,手握他自己重新组装的步枪。

“千万不要冲人胡乱开枪啊!”杰西警告道。

科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他挥挥手。

长着一双灰色眸子的科尔坐在卧室的窗前,双手抱着一支鲁格10/22小口径步枪,俯瞰窗外的路面。窗下的铁丝晾衣绳上晾着一床被褥。夜晚来临之前,被子上落了些許沙尘,散发着初夏田野的气息——一种特别温馨的气息,家的气息。

一辆破旧的绿色皮卡正翻过山丘向南开去,准备在房前拐个弯。科尔用瞄准镜追踪着它,看到戴维·萨瑟开着皮卡绕过了那道弯,向南边的佩拉驶去。科尔低声咕哝了一声:“砰!”

他在心里杀死了萨瑟。

萨瑟是个嬉皮士模样的家伙,拥有一个占地120英亩的牧羊场。他负责剪羊毛,妻子负责清洗、纺线及染色,再把毛线织成地毯和墙帷,送到阿马纳聚居区的一家商店出售。萨瑟还是一位诗人,出版过几本诗集。珀迪家有他的两本诗集,是萨瑟赠送的,不过上面的诗科尔一首也没读过。

科尔和萨瑟夫妇之间没有任何过节。这对夫妇也是靠苦力赚钱,虽然没有发家致富,但科尔猜想他们的日子应该还不错。珍妮特·萨瑟是科尔见过的最腼腆的女人。她甚至不敢直视别人。她和萨瑟究竟是怎么结合的,科尔不清楚。不过,他们没有孩子,因此也许两人并没有真正结合。萨瑟毕竟是个诗人。

又有一辆皮卡车翻过山丘向南开去。

科尔又用瞄准镜瞄准了它……

科尔曾经跟随国民警卫队两次出征伊拉克。他并没有加入作战部队,只是担任卡车司机,但是在伊拉克,即使卡车司机也要上前线。他在开卡车时遭遇过两次路边炸弹的袭击,一次发生在卡车前面不远处,一次在卡车后面,都是用手机远程控制的炸弹。

确切地说,这两次遭遇并没有使他负伤,但还是对他造成了伤害。经历了第二次袭击后,有一阵子他失聪了。后来虽说听力有所恢复,但永远达不到以前的水平了。另外,遭遇袭击后的那几天里,他一度头晕得厉害,根本开不了车,而且一连好几天感到恶心。但是部队医生说他一切正常,退伍军人管理局因此就随随便便把他打发掉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正常到什么地步。自从回到家乡后,他夜晚总是难以入眠,迄今已有九年了。第一次遇袭后,他就感到耳朵里持续回荡着一种铃响般的叮当声,有时候响声特别大,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

也许他已经疯了。

那辆正在驶近的皮卡车开上了弯道,是舍尔曼·米勒。米勒在这条路的前方有一个占地960英亩的大农场,是这一带的富人,仅土地或许就值七八百万美元。

科尔又低声咕哝一声:“砰!”

杰西把花椰菜和西红柿丢给母亲,说道:“我去亨利便利店买包烟,需要带点什么吗?”

“嗯,给我买一盒乳脂软糖棒。你最好躲开威莉。”威莉是杰西的妻子,两人关系不睦。

“我们很快就会处理那事儿,”杰西说,“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吧。”

正在准备晚餐的玛丽斯停顿了一下,“不,你能,你可以永远住在你原来的卧室里。你知道我们是欢迎你来住的。”

“妈,我早晚会离开这里的,”杰西说,“那样我就不用听你和科尔说的那些关于政治以及米凯拉·鲍登的胡言乱语了。你们俩过于热衷那些话题了。”

“闭嘴!别再说了!”玛丽斯说,“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她的话。”

“可这里没别人,就我们俩。”

玛丽斯指指屋顶:国家安全局的卫星时时刻刻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不停地分析、分析、分析。她在网络论坛上看到有人这么说。联邦政府的那帮家伙会留神听“米凯拉·鲍登”这个名字。要是有谁提起它时带着攻击性的语言,邪恶的直升机马上就会铺天盖地把他围住。

“你快去吧,不过要回来吃晚饭。”玛丽斯说,又补充了一句,“躲开威莉。”

“好的。”杰西说,“科尔又到楼上窗口去了。”

杰西走后,玛丽斯的思绪又回到她过去一年来一直在盘算的事情:为白宫争取合适的人选。

那就意味着杀掉米凯拉·鲍登——民主党的主要竞选人。鲍登十拿九稳能获胜,大家都这么认为。

她现在也许已经有特工保护了,而全国代表大会要在一年后才举行。这段日子,鲍登正在农村地区进行竞选演说,以便提高群众基础,击败任何竞争对手,确保提名,从而在八个月后的艾奥瓦州预选会议上大获全胜。她现在频频出现在公开场合,而且特工的保护也相对较弱。

如果他们要干掉她,现在正是时候。

就现在。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杰西买烟回来没多久,他妻子就带着女儿来了。他妻子的名字叫威尔玛,但是大家都喊她威莉。她是送女儿卡拉莉来奶奶家过周末的。

玛丽斯听到威莉和杰西在前门口拌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急匆匆走过去,刚好听到杰西说:“我不会再花钱养那个混蛋,你要是想舔他的屁股,随你的便,但不可能再见到我的一分钱。”

“我还会到法院起诉你的,你这坨臭狗屎。”威莉说。

玛丽斯喊道:“好了,好了,你们俩都给我闭嘴。威莉,快滚得远远的,这里不欢迎你。”

卡拉莉嘴里含着婴儿安抚奶嘴,胸前的衣服上粘着干结的绿色食物残渣。她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姑娘,现在一双眼睛正紧张地在爸爸妈妈之间瞄来瞄去,看上去很害怕。玛丽斯在她身边蹲下来,“到奶奶这儿来吧,宝贝,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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