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指令句“S+把+你这(个)NP”

2019-07-30 12:04邵则遂万晓丽
长江学术 2019年3期
关键词:指令宾语句式

邵则遂 万晓丽

(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一、引言

“S+把+你这(个)NP”是兴起于近代汉语的“把”字句,关于该句式的结构学界有两种看法:

一种认为该句式是“把”后动词的省略式,以孙占林、蒋绍愚等为代表。王雪樵、朱建颂、黑维强、崔云忠等描述了方言中的使用情况,根据已有成果可知该句式主要分布于官话方言区。许光烈认为该句式虽然省略了处置动词,但语义上自足,表达了话主太想处置对方而实际上未想好如何处置对方的强烈欲望并由此达到了一种缺憾的完整。江蓝生、杨永龙认为该句式源于特定“把”字句的“构式省缩”,省略VP之后造成了“把”又被重新分析为动词的逆语法化现象,由无实在意义变为“整治、收拾”之义。

另一种观点认为该句式结构完整,但在定性时出现了分歧。张美兰提出该句式是表詈骂的称谓语,王文晖认同此观点,认为话主在使用时没有想到要把对方如何处置,“我把”是一个羡余成分,表义重心和“你这个NP”相同,并提及《西游记》的不同版本选用的“我把你这个NP”“你这个NP”两种表达形式证明该观点,随后张美兰补充了两版本选用的17组不同表达作进一步证明;蒋平也认为该句式结构齐全,不过“把”是具有实在意义的动词,表示说话时发出的“抓、打”等动作行为,该句式是一个行事句。

正如江蓝生、杨永龙所说,不同的观点有让人信服的例证支撑,不同的结论是从不同的角度分析所得,多角度的研究成果为我们全面、深入理解该句式提供了多元的思路。在探析来源及发展演变时,他们敏锐地指出该句式来源于非陈述语境下的“把”字下位句式——能够表达自己对受话人的未然惩处,这一发现将该句式与陈述语境下的“把”字句区分开来,为该句式的来源重新划定范围。在推测来源时,用完形理论解释为什么该格式能省略VP,这就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在未然惩处语境下“把”字句的使用情况如何?为什么只有主语为第一人称“我”、宾语为“你这(个)NP”时“把”字后面没有VP?

本文通过对相关论著和CCL语料库中的“S+把+你这(个)NP”及相关句式共190例进行分析,认定句式中的“把”是动词,作“抓、拿”讲。该句式表达话主对自己发出捉拿主观可控客观失控的受话人“你”的指令,具有詈骂色彩的“你这(个)NP”中的NP是该句式能够成立的关键,近距交际的会话语境为该句式的产生提供了滋生的土壤,主语“我”促使该句式指令有效。出现VP的“把”字句与没有VP的“把”字句的后接宾语类型不同,表达意义也不同。

二、未然惩处语境下的“把”字句

根据“你这(个)NP”的结构不同,将未然惩处语境下“把”字句的宾语分为偏正结构和同位结构。下文将依据不同的宾语类型对“S+把+你这(个)NP”及相关句式进行分析,进而全面了解该句式在近代汉语中的使用情况。

(一)偏正结构下的“把”字句

1.偏正结构下无VP 的“把”字句

在未然惩处语境下,“你这(个)NP”为偏正结构时,可以构成“S+把+你这(个)NP”,该用法只在清代《说唐全传》见到3例,如:

(1)敬德道:“口秃!我把你这该死的狗头,胡言乱语讲些什么?……”(清《说唐全传(中)》)

(2)张环怒道:“我把你这大胆狗头,左右过来!”(清《说唐全传(中)》)

2.偏正结构下带有VP的“把”字句

“把”字句和VP间隔的仅有1例:

(3)张士贵听言,心中大怒说:“我把你这该死的狗头,重处才是……”(清《说唐全传(中)》)

在吴庆俊校注的《说唐后传》中“狗头”“重处”相连无间隔。

“把”后紧接VP的用例在明代已出现,至民国仍沿用,该用法共13例,如:

(4)西海蛟又笑了一笑,说道:“这矮贼人儿虽小,嘴其实尖。蛟早遭扇打,只为嘴伤人。我如今先把你这个贼鬼嘴割将下来,且看你怎么?”道犹未了,一柄方天梁,照头照脑就是几下。(明《三宝太监西洋记(三)》)

(5)尉迟恭便哈哈大笑说:“我把你这狗头砍死便好,你原来有败露日子的么。本该一鞭打你为齑粉才是,奈功劳未曾执对明白,饶你狗命……”(清《说唐全传(中)》)

(6)金眼雕把水喝进肚腹之内,就见石铸扛着胜奎从半山坡而来,来至近前,说:“姓邱的,把你这拜弟交给你罢。”(清《彭公案(三)》)

(7)司徒朗这个气:“好啦,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完了事,我把你这观给点了!”(民国《雍正剑侠图(下)》)

带有VP的句式中“把”字前后有其他成分表假设、预期等,或者是前加假设条件,或者是有表时间、表评价的词语,这些成分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例(3)中的“才是”、例(5)中的“便好”是话主对行为的预想评议;例(4)中“如今”“先”是话主对行为的时间安排;例(6)“罢”表商量语气;例(7)中“完了事”是“我把你这观给点了”前提条件。这些句子都处于未然惩处语境下,但语气相对缓和。带VP的“把”字句中少数NP只有指称意味没有詈骂色彩,如例(6)“你这拜弟”。通常这种句式出现在对话的结语处,没有后续句。

(二)同位结构下的“把”字句

1.同位结构下无VP 的“把”字句

据张美兰考察,同位短语“你这(个)NP”充当“把”字宾语构成的“S+把+你这(个)NP”最早见于《元曲选》,沿用至今,高达138例,如:

(8)搽旦云:“我把你两个小弟子孩儿,你老子在家骂我,我如今先剥了,慢慢的打你。”(元《酷寒亭》第二折,摘自张美兰,2000)

(9)八戒闻言大怒,举钉钯当面骂道:“我把你这血皮胀的遭瘟!你怎敢变作你祖宗的模样,骗我师兄,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没头没脸的使钉钯乱筑……(明《西游记(中)》)

(10)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见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清《红楼梦(上)》)

(11)寿娥见她仍是哀告不止,霍地将剪刀抢到手中,向她的樱口中乱戳,恶狠狠骂道:“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强占人家的男子,在这里成日价贪欢取乐,可知捞到你太太的手里,你这条狗命,也许是要送掉了。”她一面骂,一面戳……(民国《汉代宫廷艳史》)

由同位短语充当“把”字宾语的句子,对话双方气氛紧张,说话的同时话主通常有所行动:例(8)中话主说出“先剥了,慢慢的打你”的前提是已经将“两个小弟子孩儿”控制住;例(9)中“八戒”在说出“我把你这血皮胀的遭瘟”的同时举着钉钯,而后又“没头没脸的使钉钯乱筑”;例(11)中寿娥也是“一面骂,一面戳”。发展至清代,该句式除了用于仇人剑拔弩张的对话,还可用于嬉闹的场景中:例(10)平儿边说边“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该句式用“这(个)NP”或上下文来解释受话人触怒话主的原因,如例(8)(9)中“这个NP”并没有指明受话人的具体行为,用后续语“你老子在家骂我”“你怎敢变作你祖宗的模样,骗我师兄,使我兄弟不睦”点明;例(10)(11)中前后文说明了发怒原因,与“这(个)NP”对照,例(10)“听如此奚落他”与修饰语“嚼舌根”对照,例(11)中“不要脸”与“强占人家的男子,在这里成日价贪欢取乐”对照。在“S+把+你这(个)NP”句式中多用“这(个)NP”直接指明话主发怒的原因。

2.同位结构下带VP的“把”字句

同位结构下的“S+把+你这(个)NP”和VP有间隔的共11例,这种用法最早见于《元曲选》,沿用至清代,如:

(12)(旦儿云)你这等辱门败户的小贱人,……倘或我风火性的夫人知道呵,教你立地有祸。我本将掴破你个小贱人的口来,又道我是个女孩儿家,恶叉白赖,我只将这简贴儿告与夫人去,把你这小贱人,拷下你下半截来!(《元曲选》)

(13)百里雁高叫道:“那矮冬瓜,你今日怎么不出来厮杀哩?我把你这个矮贼,不砍你做八段,誓不为人!”(明《三宝太监西洋记(四)》)

(14)云召大喝道:“啐!你乃无名小卒,敢来说这大言?速速叫韩擒虎出来会战,不然,先把你这匹夫,碎尸万段。”(清《说唐全传(上)》)

同位结构下紧接VP的“把”字句最早见于明代,沿用至民国,共25例,如:

(15)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明《水浒全传(上)》)

(16)如若不说,我就把你这贱人活活钉死。(清《续济公传(上)》)

(17)金大成不待听毕,陡的一拳向那金蹄子打去道:“我若不把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小东西打死,抵你嫂子之命,誓不为人。”(民国《大清三杰(下)》)

同位结构充当“把”字宾语无论是间隔VP还是紧接VP,通常没有后续句。与“S+把+你这(个)NP”句式不同,有VP的“把”字句主语“S”与后项的“把”结合不紧密,有时省略,如(12)(14)(15),这时“把”字之前多有其他成分,表示话主在某种假定条件下想要达到的结果,例(12)(14)(15)(16)的假设条件分别为“我只将这简贴儿告与夫人”,“速速叫韩擒虎出来会战,不然”,“早晚拿住你时”,“如若不说”;而例(12)“拷下你下半截来”,例(14)(15)中的“碎尸万段”,例(16)“活活钉死”都是针对假定条件话主预想的结果;例(13)(17)用双重否定句“不……不……”表示话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而具体的VP“砍你做八段”“打死”同样也是话主对自我行为的假设预想。这些VP都是话主对受话人的主观意愿惩处,一方面通过主观臆想的VP震慑、威胁受话人,另一方面通过假想对受话人惩处的VP达到泄愤的目的。

3.未然惩处语境下不同时期“把”字句使用情况

通过上文的梳理可以了解不同结构短语充当“把”的宾语时,句式“S+把+你这(个)NP”及相关句式的使用情况。为了更清楚地了解,根据不同时期各句式的使用情况列成下表1。

表1:“S+把+你这(个)NP”及相关句式的使用情况

通过上表可以看出:

1)在未然惩处语境下,同位结构的“你这(个)NP”充当“把”字宾语最早出现在《元曲选》不带VP的“把”字句中,句式主语只能由第一人称“我”或“俺”等充当,占不直接带VP句式总数的90.8%,是“S+把+你这(个)NP”的主要类型。

2)在未然惩处语境下,偏正结构的“你这(个)NP”充当“把”字宾语最早出现在明代带VP的“把”字句,且用例较多。不带VP的“把”字句仅在清代有3例。

3)同位短语充当“把”字宾语其后带VP(含间隔情况)共35例,这时“S”与后项的“把”结合不紧密,30例“把”字句中有表示话主对预期行为的计划、假想成分,假设、预期是未然惩处语境下“把”字句带VP的重要特点。

可以说在未然惩处语境下由同位短语充当宾语的“把”字句自产生之初就作为一种强势格式不带VP。带有VP的“把”字句构成的“S(+假设成分)+把+你这(个)NP+VP”句式多发生在语气较为缓和的假设语境下,“把”字前后会有缓和语气的成分,如副词、时间词、评价词等。与偏正短语充当宾语不带VP的“把”字句相比,偏正短语充当宾语带VP的“把”字句产生时间早,沿用时间久,使用数量多。按照历时的发展来看,“省略说”可以解释偏正短语充当宾语不带VP的“把”字句,但不能解释同位短语充当宾语不带VP的“把”字句。

三、“S+把+你这(个)NP”的句式义

“S+把+你这(个)NP”与“S(+假设成分)+把+你这(个)NP+VP”的不同主要取决于言者所要表达的意义。本文认为“S+把+你这(个)NP”句式表达掌控指令义,话主对自己发出捉拿主观可控但客观失控的听话人“你”的指令,“把”是动词,作“抓、拿”讲,指令与未然惩处语境及句式中的人称代词、指示代词有关,“你这(个)NP”是导致指令产生的重要原因,话主的急切掌控意愿为该句式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生存环境。

(一)指令句

指令是从西方引入的概念,与指令行为相关的研究如赵微、樊小玲等。赵微指出:指令行为是说者要求他人实施某种行为的言语行为,具有指令语力,其中可以根据目的或迫切度区分出不同次类(如:疑问、希望、诅咒、禁止、命令、请求、允许及建议等)。指令行为产生于对话双方近距交际的会话中,言语双方具有在场性。根据Austin对显性施为句语法特点的归结,赵文提出汉语施为动词也应该有五点限制:

第一,动词应该在主句中做主要的谓语动词。

第二,不应受否定词“不”或“没有”的限制。

第三,不应受表达过去或将来的时间名词、副词及助动词的限制。

第四,不应带有“了”“着”“过”这些表达动态的助词。

第五,不应带有表示被动的“被”“叫”的介词。

根据以上分析,“S+把+你这(个)NP”句式中的“我”“你”和近指代词“这”凸显了在场性,詈骂短语“你这(个)NP”凸显了紧张、急迫的氛围。该句式中的“把”完全符合汉语施为动词特点:句中“把”占据谓语位置,“把”前不能添加与时间、情感相关的词语(助动词、关联词、评价词、语气词、“不”等)。相关句式“S(+假设成分)把+你这(个)NP+VP”与“S+把+你这(个)NP”不属于同类句式,带有假设成分词的“把”字句表示对自我行为的预期假设,语气缓和,整个句子表明话主的计划、决心。也就是说根据不同的语境选用不同的句式表达不同的意义,“S+把+你这(个)NP”是一个祈使句,表示一种当下的命令行为;而“S(+假设成分)+把+你这(个)NP+VP”是一个陈述句,陈述话主的想法、预期。

赵文指出关于指令“发出者”和“接受者”在现实世界中有时两者可能是同一个人,指令是发出者对自己的指令,也就是说指令行为的对象可以是话主自己,即第一人称“我”。一般指令发出者和接受者不同,指令的接收需要时间,行为执行会晚于指令话语,但“S+把+你这(个)NP”中指令的发出者和接受者同为第一人称“我”,指令行为可以先于指令话语,也可以同时发生,如上文例(10)(11)。

(二)掌控义

定性“S+把+你这(个)NP”为指令句与认定“把”为动词密不可分。蒋平从结构、词典、方言及语境的角度认定“把”为动词,并结合奥斯汀早期的言语行为理论将该句式定义为行事句,表示“我对你/你们当面做某事”,“做某事”的动作也就是该句式中的动词“把”。江蓝生、杨永龙虽持“省略说”,但他们认为“把”在该句式中经过逆语法化之后又被重新分析为动词,作“整治、收拾”讲。从已有的研究来看,无论是“完整说”还是“省略说”,与一般处置式相比,“S+把+你这(个)NP”句式中“把”的动词性都较为明显。

《说文解字注》释“把,握也,握者搤持也,孟子注曰拱合两手也;把以一手把之也”,“把”更凸显“单手”。初唐以前“把”为实义动词,作“持、握”讲,其后宾语都是单手所能掌控的。牛保义对“把”字句的语义建构动因进行分析,认为“把”来源于“抓、拿”的“掌控”义及物动词,“把”的掌控义通过掌控者、被掌控者、掌控目的或方式以及掌控的结果等参加者成分组成的掌控框架下概念化。“把”字句的语义是“NP在NP的掌控下接受或执行了VP所表示的动作或处于VP所表述的状态”,“NP把NP”是主动宾结构,表示“NP掌控或支配NP2”,其认知特征为“将欲处之,必先控之”。牛文将处置结构中凡是含有“把”的句子都理解为“掌控”,但对不同语义类型的“把”字句解释力不一样,对来源于连动式的狭义处置式的“把”字句解释力最强。其实,牛文的解释从另一个角度阐述处置式来源于连动式,当连动句中的前一个动作表示无关紧要的辅助动作时,其后还有另一个动作作为句中的主要叙述词,那么不太显著的成分就容易在人们的印象中逐渐消失,工具式和处置式就是这样产生的。也就是说,来源于连动结构的“把”字处置式是由于前一个动作“把+NP”先实现、易掌控,才使得表意聚焦于后一个动作。

主观可控、客观失控的同位短语“你这(个)NP”充当“把”字宾语决定了“把”是具有掌控义的动词,作“抓、拿”讲。邹洪民、张美兰等学者对“你这(个)NP”的结构及特点进行研究,认为NP是由带有贬义的修饰语组成的短语。邹文指出:“名词性短语NP整体上必须表示贬义,名词前的修饰语常为谓词性的短语或词,有时也可以是‘的’字结构的‘VP的’,这个谓词性成分或‘的’字结构均表示贬义。”张文按照詈词的内容将其分为两类,即:动物或非生物等喻指人,在地位、身份、品行等方面贬损人,并指出“绝大多数由短语组成,属于词的极少。如光棍、泥鳅、孽畜、毛团、贼。大多数短语结构自由……这种短语结构以偏正结构表示包容量大,自由度大”。据本文对偏正结构中N的统计,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奴才”,共19次、“东西”17次,验证了张文的结论。古代的“奴才”作为财产可以买卖,“东西”作为无生命的物体容易“抓、拿”,具有贬义的N在话主看来与可买卖、容易掌控的物品没有本质区别。这样易掌控的N为什么在充当宾语后没有成为背景信息进入连动式?

NP是由具有贬义的谓词性成分或“的”字构成的偏正结构,这些谓词性成分的修饰语源于受话人“你”的行为,同时也是促使话主发怒、责骂的原因,例如:

混账王八羔子大胆泼猴精泼贱番婆叛逆之贼该死孽障万恶囚徒不知羞耻的狗官不知死活的畜牲瞎眼的奴才偷灯油的贼贪赃昧良的真强盗诳上欺君之怪助纣为虐的匹夫嚼舌根的小蹄子害馋劳、偷嘴的秃贼

根据谓词性成分所起的作用,可以将以上修饰成分分为评价性和描述性。“混账、大胆、泼贱、叛逆、该死、万恶、不知羞耻、不知死活”是话主对受话人行为的评价性斥责;“偷灯油、瞎眼的、贪赃昧良、诳上欺君、助纣为虐、嚼舌根、害馋劳、偷嘴”是话主对受话人行为的描述性斥责。无论是对受话人行为的评价还是描述,都含有强烈的斥责意味。斥责的根本原因是受话人的行为背离了话主的主观意愿,经过贬损的“你”在话主的主观认知中具有易控性,但此时受话人的客观行为已经超出了话主的掌控范围,由此引起了话主的强烈不满。在同位结构下的148例不带VP的“把”字句中,修饰语中有89例表原因、50例表评价,占同位结构不带VP“把”字句总数的93.9%,仅有8例修饰语是对受话人相貌、身体的贬损,如“尖嘴的夯货”“带角的蚯蚓,有鳞的泥鳅”“血皮胀的遭瘟”等。在近距交际的会话语境中,NP的修饰语使得经过贬损后主观可控的N具有了失控的性质,而引发失控性质的行为是前不久受话人刚做出的,话主面对主观可控但客观已经失控的“你”最先想到的就是将挣脱控制的对象控制住,而客观行为激怒话主的“你”此时并不具有易掌控的性质,需要耗费力气去捉拿住,“把”的动词义适应了表意需求,同时,由于“把”后宾语的失控性导致“把+NP”不能作为后一个动作的背景信息,而应该是话主表意的焦点,因此才会产生“S+把+你这(个)NP”句式。

在未然惩处语境下,没有修饰语的“你”在充当“把”字宾语时其后均有VP,如:

(19)那个麻脸暴眼的阎铁山,是个野驴脾性,扑了过来,叉开五指,揪住万年知的胡须茎子,吼叫道:“老条毛!坐轿子嚎丧,不识抬举,我把你扔下湖里喂老富!”(刘绍棠《狼烟》)

最早见于元代的“我把你扯住衣袂”,以及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我把你扔下湖里喂老富”中由第二人称代词“你”充当宾语的“把”字句其后都有VP。可见“把”后的宾语修饰语对“把”字能否进入连动式具有决定作用。

句式“S+把+你这(个)NP”的主语只能是“我”,这取决于詈骂语“你这(个)NP”。刘探宙、张伯江对同位同指组合的性质进行了探讨,指出“两个指称性的成分相连,后者对前者做进一步的语义阐释。”“你这(个)NP”中的“这个NP”是对“你”的阐释,而“你”和“这(个)NP”之间并没有客观的必然联系,“你”的所作所为使得话主主观认定为“NP”,这种认定并不是社会公认的,因此,“你这(个)NP”的判定者只能是有深切感受的第一人称“我”“俺”等,不能是其他。在掌控指令句中“我”作为指令的发出者、执行者必不可少,不能省略。

综上可知,在近距交际的会话中,主观可控客观失控的受话人“你”的所作所为惹怒了话主,在双方都在场的情况下,话主最迫切的行为是要将受话人“抓、拿”,因此“把”成为话主的表意重点。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多数情况下,无论是敌我交锋还是嬉戏的场景,话主在说出“我把你这(个)NP”时多数情况会伴有动作;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同时期的同部作品中“把”字前后含有假设成分时,同位结构的“你这(个)NP”充当“把”字宾语有后接VP的情况,因为假设语境中的VP是话主的主观臆想,这时 VP主要表达话主对已做出失控行为的受话人在主观意愿上的惩处,而掌控行为“把+NP”在话主的认知中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背景信息,其后的VP才是能够泄愤的表意重点。因此,近距交际中,现场的急迫氛围为“S+把+你这(个)NP”提供了生发的土壤。

四、结语

对于同一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决定了不同的研究思路。本文对未然惩处语境下的“S+把+你这(个)NP”及其相关句式进行历时梳理,对“把”后不同结构的宾语进行了区分,通过对比归纳,指出同位短语充当“把”字宾语的“S+把+你这(个)NP”是一个主谓宾齐全的祈使句,是一种现场的、对话主自己的命令行为;而“S(+假设成分)+把+你这(个)NP+VP”是一个陈述句,陈述话主的想法、计划。宾语的易掌控性是后项出现VP的前提和基础,在近距交际的急迫气氛中,“你这个NP”的失控性使后项的VP无从谈起,因此,“省略说”对该句式不具有说服力。通过历时发展来看,偏正短语充当“把”字宾语的句式和同位短语充当“把”字宾语的句式发展方向不同,偏正结构的“S+把+你这(个)NP”符合省略的发展趋势。

“把”在“S+把+你这(个)NP”作动词“抓、拿”讲,并不影响其他句式中的“把”字定性,该句式只是具有官话方言色彩的小范围用法,同时“把”字句是否带VP也反映了“把”从谓语核心到连动结构中的前动词再到处置式中介词的发展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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