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读这风，这樱花[组诗]

敬丹樱

    

麻雀

褐色的纽扣

散落草丛。当它们安上翅膀

向着稻田，山野，向着视线不能企及的远方

焰火般

冲天而起

你暗自揣度

脱离那些漂亮衣裳，需要多大勇气

目前你还是粒纽扣

规规矩矩，被扣眼束缚

在挺括的外套上

喜欢一朵花时

喜欢的事物，会一再喜欢吗

反正小北风就是这样啊

它把所有的喜欢

送给一朵

襁褓中的花。做它温柔的骑士

为它拦下未知的苍茫，让它嘴角噙蜜

睡相安稳

一看就知道它心里

揣著喜欢

一看就知道这喜欢，可以冲淡久居尘世

生出的倦意。一看就知道呢———

喜欢一朵花时

小北风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画蝶

最小的飞行器

也有精密的细节。原始森林般叵测的脉络

密布两翼，可供迷途

勾勒好轮廓，陪着女儿上色

那蝴蝶歇在花间

几近透明的翅膀在她笔下扑棱着。我涂抹的

那只

规矩，沉重，呆滞———

种种教育

来源于生活

女儿凑过来，不断蘸着清水

晕染，中和，直至其完全卸下重负

暗香涌动

有什么，就要发生

疯女人

捉虫，浇水，修枝剪叶

用眼神

拔去花梗上的小刺。她挪用整座尘世作为后

花园

有时她停下活计

对着影子，东家长西家短嘟囔个没完

有时她抱住膝盖蹲下来

咕咕地笑。春光倾泻，时间如同一小段忘记

氧化的铁栅栏

此刻，她是花园里最烂漫的一枝

光

丹麦疑惑地打量着

眼前的废墟。就在昨天，砖块条石木头

还嵌在几栋刚完工的房屋

同万物一起

接受着阳光的加冕

搭积木一样搭好那些房子

需要两年，拆除，只需两天。最小的房间是

它的新家

丹麦辨认着位置，摇着尾巴汪汪叫起来

春天太过仓促，她心中的积雪

还来不及融化，满坡荠菜鼠曲草还来不及围

过来

占领那片废墟

她揉揉小狗丹麦的脑袋

太阳穿透云层前，她就是

它的光

废纸篓

承袭了树洞的全部美德

幅员辽阔的嘴巴

率先作废。它整夜整夜抱着那些秘密

被涂抹，描黑，删改

被揉皱，被团起，被挤压

被攥出汗

总有碎钻的光芒

力透纸背

失败者的秘密，根本藏不住———

递出花束，还是张开大海般幽深的怀抱

废纸篓束手无策

它已不习惯发声

它望望头顶，星空整页整页

布满泪点

听海

海水顺着电话线漫卷过来

脚背湿漉漉的。裙角在昏暗的路边摊

白得坦荡又无知

我也是浪花中的一朵

被命运推动，冲锋，追赶，跌跌撞撞

几次三番

被礁石拍成齑粉

电话里奔涌着我配不上的时光

你说海哭了———

听见了呢，那哭腔如同烤串上漫不经心的辣椒

轻而易举

戳中了泪点

铁轨上静坐的女人

她拥有过比铁路两侧夹竹桃灿烂的爱情

那个人经由她

无数次抵达自己想要的前程

捻动几片夕阳的碎金

她最后的财产，很快也会消失在暮色里

铁轨是架往天空的梯子

她将成为

真正的枕木

冬天的树

核桃树，杏树，李子树……

空空的枝子

并不能触发我的悲伤———

每年有很长一段时日，众多个头饱满的果实

会吊着它们的膀子撒欢

我紧紧搂住迎出院落的母亲

并非因为她的发色

愈发接近霜。作为只被允许结出一枚果子的树

她显得

过于孤单了

改诗

第三节里

儿子独来独往，玩游戏，写网络小说

青春的丛林迷雾重重

安排在第一节的妻子

陀螺一样，围绕第二节里病重的母亲

转来转去

鞭子越抽越响，眉头越锁越紧

一首诗被生活越写越糟———

儿子的手腕开出触目的红梅，父亲跟着母亲

前后脚住进医院……

他想在第一节添上两句安慰

而第二节虚弱更甚，徒劳地对着第三节

他一边读，一边落泪

他捂住腮帮。异乡的书桌前

他的智齿，又痛起来

油菜花

献出鲜嫩的菜薹

饱满的菜籽

秸秆焚烧后，还将为这片土地献上芬芳的骨灰

我第一次看见明亮的花苞

被采摘，打上鸡蛋

香喷喷的花饼里，浮动着母亲的影子

陈年旧识里

还能取出多少新意。打认识她那天起

压榨，便从未间断……

没有任何怨言

天空下，她们千千万万遍

虔诚地画着十字，全然忘记了自己曾如何手

持龙鳞

攻城略池

戴上春天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