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波
白天的溽热消退了许多,李斌一出住院部的大楼,汗还是“刷”的出了一身。此时他就想早点到家,痛痛快快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这一天过的,比半年经历的还多。
早上四点多钟,父亲就给李斌打电话说奶奶不行了,让他赶紧回去送医院。老太太今年八十四岁,是个坎儿,前几天刚打了两天针,这次看来比上次还严重。李斌心里焦躁,忍不住骂父亲,无论让哪个弟弟先送医院来,至少要省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俩又不是没有车。
把老太太抱上车,看父亲转身要走,李斌把眉毛一横,你得跟着去,我奶奶这个样子离不开人,我一个忙不过来。父亲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在急诊里挂上针,李斌让父亲守着,自己去办住院手续。大夫说老太太不算要紧,只是年纪大了,不抗劲儿,得住院治疗。手续办好,他顺便买了包子。父亲吃完包子问他,这就没啥事了吧?我回了,家里还有一大些活等着呢。让那些活先等着吧,李斌没好气,你得守这里,我中午还有事。父亲顿了顿说,你的事是事,我的事不是事?李斌把手里正在吃的半个包子使劲摔地上,弄清楚啊,是你的娘,不是我的。
父子俩不再说一句话。过一会儿父亲点上烟,李斌喝一声,出去抽,老头儿瞪了他一眼,还是出去了。他无法对父亲有好声气,奶奶的吃穿用度看病花费都是他出,他认了,谁让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他的儿子也是奶奶给看大的!一个月六千多块,养个要求不高的老人还是养得起的。可是这不意味着父亲他这个当独子的一点责任都没有,连床都不陪还算是人吗?
李斌回家收拾一些住院用品。推开门一屋子人,都是跟着赵一羽学画画的中年妇女。赵一羽是初中的美术老师,平时课不多,业余办个班,挣点外快。原来她都是带小孩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改主意了,招一些中年妇女,这些人都是能闲出幺蛾子的,到这里画画也就是附个风雅,打发时间。客厅正中放了一大张画桌,摆满了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和一幅幅装裱好的画作。赵一羽就是有文艺细胞,一把乱草经她的手插在陶罐里,立马有了韵味,高大上起来。
她们笑着跟李斌打招呼,他也堆出笑来,你们画你们画。赵一羽穿了件宽大的孔雀蓝麻布袍子,画着浓妆,摇摇摆摆走他面前,奶奶怎么样了?他不看她,闷声说还好,径直去了厨房找暖瓶。
李斌跟赵一羽分居整整一年了,他要离婚,赵一羽不同意。你想复就复,想离就离,我可不陪你玩。也是,他们已经离过一次婚,复了还没几年,论说该消停了,谁也不明白李斌为什么还要折腾。两个人耗着,谁也不理谁,各过各的日子——这算过的什么日子嘛!
其实李斌知道没有谁对他能像赵一羽那么好了,可他就是看不惯她,越看越看不惯,包括赵一羽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穿的衣服,他都越来越觉得恶心,什么艺术范儿,就是一个“装”。徐娘已老,还抹那么厚的粉,把脸弄得白不白青不青的;口红太重了,粘在门牙上,刚吃完人一样;枯槁的头发染成时下流行的“奶奶灰”,不染也“奶奶灰”了,染一下好几百块钱,够奶奶好几个月的花销。他为这事跟她吵,她说还不是为了你?你都不看我,我不得好好打扮?她说话和他一样恬不知耻,这一点他俩倒是一致。自从他不理她之后,她脸上的粉果然更厚,嘴唇更红了。他不领情,她越用力,他越厌恶。
收拾好了东西,李斌换上衬衣和长裤。今天哥们老张的儿子结婚,安排了他负责带着几个小青年放鞭炮,得穿得正式些。去医院送下东西,看了看奶奶还没醒来,他嘱咐了父亲几句,就跑去老张家。
新娘子没有老张吹的那么漂亮,个子也很瘦小。典完礼,新郎抱着新娘上楼入洞房,又是一通鞭炮炸响。现在的鞭炮都跟小钢炮似的,震得人耳朵啥也听不见,不像他小时候放的那些“噗噗”地,跟放个屁似的,他总是嫌不响,几个小炮仗拆开,把里面的火药凑起来卷成一个来放,惹得父亲直骂他败家子儿。红色的鞭炮屑伴着浓重的青烟漫天飞舞,他被呛得咳嗽起来。真是老了,以前就喜欢闻这硝烟味呢。
婚礼刚结束的时候,父亲打电话来说奶奶醒了,要东西吃。李斌马不停蹄往回赶,到医院对面的小饭店要了碗蒸鸡蛋,一勺一勺给奶奶喂下去。奶奶的眼神逐渐有了光泽,一边咽着蛋羹,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李斌的心忽然就静下来,变得无比湿润,无比柔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奶能让他柔软起来。他出生的时候天热,母亲没有奶水,是奶奶蒸雞蛋熬米汤喂的,并且一出了满月就把他抱她那小房子里去了——从此,他成了奶奶的孩子。儿子星星出生,母亲不肯来,因为家里还有父亲、两个弟弟和一大堆农活。赵一羽的亲妈早就过世,继母不可能给她带孩子。奶奶说我去吧,虽然那时奶奶已经六十五岁了。
他天性暴躁,但是在奶奶的小院子里他的心会安宁下来。前几年他病了,肺上生了个洞,就回到奶奶的小院子里休养。帮奶奶烧火,挑水,种菜,甚至洗衣裳。他过得很平静,也很自得,那个院子就是他的根,奶奶就是他的根。
老太太吃了东西睡了,大夫说情况好一些。李斌松了口气,倒了杯水喝。午后的病房特别安静,父亲在另一张空床上也睡了,鼾声响亮。看着父亲大张着的嘴,他心底的厌恶又升腾起来。
李斌不喜欢父亲,因为他几乎感受不到一点父亲的爱意。当年他考上军校,要交一千二百元的学费,父亲不给,说家里的钱得攒着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要他自己想办法。两个弟弟结婚都比他早,父亲给他俩各盖了四间大房子,张罗着娶上媳妇。轮到他了,父亲却不肯出一分,说要钱没有,要命两条。结婚前,他给父亲寄回来五千,要父亲用这笔钱给他张罗婚礼。结婚用品都是他和赵一羽自己买的,饶是这样,婚礼第二天一大早,赵一羽还在对镜梳妆,父亲就走进来递给他一张账单,撂下一句话,你们打饥荒(还账)吧。账单上记载着婚礼的一切花销,包括请客买菜、买红纸的花费。赵一羽问他,你不是给了咱爸五千吗?都花哪里去了?他无言以对。当天晚上,父亲召开家庭会,要求他交养老费,数目是工资的百分之二十……这些都让李斌窝了一肚子火。后来父亲明里暗里把奶奶推给他,使得他不但对父亲有意见,简直是瞧不起了。
幸亏赵一羽不计较这些。赵一羽的家庭好,父亲是副县级干部,两个哥哥分别是银行和税务局里的负责人。只是她从小没了妈,后妈带了个弟弟来,跟她关系不太好。所以赵一羽一直努力想融入婆家,即使是在他们离婚期间,也经常带着星星回去,往奶奶手里塞点钱。父亲对赵一羽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好像赵一羽就该倒贴,也因为她的倒贴更看轻她。为此李斌非常愤怒,他自己可以对赵一羽不好,但他不允许父亲对赵一羽不好,他凭什么?
父亲醒了的时候,李斌拿起暖瓶去打开水。旁边病房里有人死了,家属哭成一团,他随意瞥了一眼,管成竟然站在里面。他马上进去,小声问管成谁啊,管成的眼泪哗哗流,说,那是我爹。他赶紧打了水送回病房,跑过来帮忙。管成光顾着哭了,准备烛火,给亡者穿送老衣服,联系殡葬馆,开死亡证明等等善后全然不顾。要赶在火葬场下班前火化,不然这么个天,人就臭了。李斌跑前跑后,分派着管成手下的人一样一样地张罗。
从火葬场回来,爷俩吃罢饭,他给父亲冲了一杯茶递过去,父亲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显然他的温情打动了父亲,父亲沉默了半晌说,你媳妇虽然不咋地,可对你不错,你别折腾了。我们俩的事,不用你管,李斌习惯了没有好声气。父子之间重新回到生硬,仿佛刚才的柔软只是一个意外,马上就跳过去了。
他和赵一羽咋走到今天的,他也说不清楚。你说女人再不讲究也不会把内裤和碗一起泡水池里吧?他喝高了的时候对管成发牢骚,越说越气,恨不得把赵一羽抓过来打上一顿。家里摆满了瓶瓶罐罐,插着些枯荷干草的,让人晦气也就罢了,还养了两只狗,一只泰迪,一只金毛。金毛越长越大,站在又瘦又矮的赵一羽旁边,比她还高。家里一进门首先闻到的是呛鼻子的香水味,那也掩不住狗腥气,卫生间里到处是狗毛。这还不算,晚上赵一羽搂着狗睡,一边一只。你说恶心不恶心人?你说她,她还有理,说,我男人不和我一起睡,我不搂狗搂谁?你说她要不要脸?上班不忙,可饭一顿也不想做,能买点熟食糊弄就糊弄,再不就拉着儿子亲戚朋友家里到处蹭,不惜打车从城西赶到城东。这样的老婆要了干什么用?管成也不接话,笑嘻嘻给他添酒说喝酒喝酒。
他一仰脖干了一杯,管成才指着他说,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赵一羽这辈子看上你,算是倒霉死了,要啥没啥,还死心塌地对你好,知足吧!他便不再说话,只喝酒,他知道他的确要啥没啥,也的确对不起赵一羽。
认识赵一羽是在一个女同学的家里。瘦成一把骨头的赵一羽穿着宽大的镂空白线衫,里面的胸罩看得清清楚楚;民族风浓郁的长裙直接拖到地上;细细的鞋跟儿有七八公分,让他眼晕。艺术家的眼光总是与常人不一样,赵一羽看上了他,主动给他写信。本来是惦记着那位女同学的,但人家对他不冷不热客客气气,明摆着对他不感冒,他就顺水推舟,和赵一羽黏糊到一块儿去了。
从部队转业,在大舅子的帮助下他进了城管局,做到市场科科长的位置。那时候城管局很红火,手头有些结结实实的小权力,兜里多揣了不少工资以外的收入。人一有钱就想作,更何况那是个连要饭的都有情人的年代,他和一个理发的女人纠缠上了。偷偷买了房子,筑了爱巢,再不回家。赵一羽哭、闹、自杀,一个个节目演过去,都没能把他拽回头,便不再吭声,跟他去办了离婚手续。
他住院的时候身边没有人,那个理发的女人早就离他而去。他给赵一羽打电话,想看看儿子。星星长得像他,但是比他细致俊气,显得文静,只是瘦得吓人,像根竹竿儿。他从儿子的眼睛里看出了陌生,也看出了亲情,儿子怯怯地叫了声爸爸,叫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赵一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出了院直接把他接到家里,顺理成章复了婚,收了他的工资卡,并张罗着卖了原来的小套二和他外面的爱巢,换了套大房子。装修是中西式结合——他的中,赵一羽的西,雕花木的屏风、中式的橱柜、功夫茶茶具,和欧式的沙发、壁纸、壁画杂然相处。布置好了新家,赵一羽变换着各种角度拍照片发朋友圈,他则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两个人真真地忙了一阵,仿佛开始了新的生活。幸福的赵一羽还养了一只小泰迪,每天去遛狗,贵妇人一般。
然而矛盾并不因为离过一次婚而减少半分,不同的只是原来的争吵变成冷战,就像一堆烧透了的火,再也翻不出一星儿热。他很快就厌倦了,逃回老家,藏在奶奶的小房子里。因为生病,他基本上不再上班,单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成了个自由的人,也是个闲人。
现在,李斌没心思说赵一羽的事,当然有也不会和父亲说。今天最让他震惊的不是奶奶的病,更不是管成父亲的死。
下午去医院办公室给管成的父亲开死亡证明时,医生正在问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王春亮是春天的春明亮的亮吗?他的脑子一闪,王春亮?他看着中年妇女,是建設局的王春亮吗?那妇女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是05年从部队转业回来的王春亮吗?妇女哽咽着,又点了点头。他大叫了一声,王春亮怎么了?妇女哭出声来,走了,上午走的。什么病走的?脑出血,走着走着路,一头栽倒就没了……他呆在那里,直到医生问他干什么,才缓过神来。
那个王春亮,性子慢,脾气好,跟个大姑娘似的。他们初中三年同一个班,高中同一所学校,再后来同一年参军,王春亮去了河北,他去了新疆。王春亮转业比他晚,回来报到之后,还联系了老同学一起聚了聚,怎么这就没啦?他俩一样大,他还一直当自己年轻,两鬓理得精短,细格纹的衬衫紧贴着胸大肌。
死亡如此之近让李斌惊悚,如果他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了呢?
李斌忍不住在心里检点自己的这一生,让他沮丧的是这一生啥也没干成。他自认为自己的智商不低,上学时专以抠难题著称,可是不知道是青春期还是荷尔蒙作怪,上高中时无论如何不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经常上课睡觉,下课打架。高考落榜后他去当了兵,总算考上了一所军校,不然可能连今天这样子也没有,不过也说不定自己会干一番事业,当了老板,就像管成那样。
别看管成长得不像样子,连高中都没上,可是这小子做企业做大了,一年明着交的税就是三百万。管成见人就显摆他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而且特别强调不是一个娘生的——三个女人比赛着给他生孩子。现在身边的女人是个懂两国外语的女硕士,一米七的个头,人漂亮,气质又好,和一米六五的管成站在一起,让人不得不俗套地再次想起鲜花和牛粪。管成一边眠花宿柳,一边一本正经地批评李斌,离什么婚?媳妇不能扔,那是共过苦患过难的,人不能没有良心。末了再加一句,你看看我。他拍着胸脯,一脸的大义凛然。他由着媳妇死命地花钱,知道那是她泄愤的方式,他给得起,这是他的另一种得意。
成功要在熟人面前炫耀才有感觉,所以成功了的人都要衣锦还乡。管成也衣锦还乡,更多的时候是组织饭局,请李斌和几个旧日同学吃饭。李斌的酒量大得惊人,有他在,管成能喝得尽兴。后来李斌病了,就陪管成吃饭,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饭,滴酒不沾。管成还是爱找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回平衡。上初中时,当班长的李斌根本不把管成放在眼里,經常欺负欺负他,管成还要屁颠屁颠地跟在李斌后面。现在虽然李斌努力不屁颠屁颠跟在管成后面,但是他努力表现出对管成不屑的后面是无底的心虚,这个不用挑明,谁心里都清楚。
李斌是成不了管成了,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星星身上。同学同事中的孩子,考北大清华的有,考复旦同济的有,再不济,也要个985、211什么的。比如老张的儿子,北京理工毕业,工作没几年,就在北京站住了脚,买了房子,虽然位置偏一些,在延庆,那也是北京啊。老张有事没事儿话里话外都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在北京怎样怎样。
然而星星离重本线还差一大截子,这个成绩,让他的期望彻底破灭。赵一羽却很知足,你们家谁考这么高的分啦?儿子没学坏,还能考这个成绩你该感到庆幸,他成长的关键时刻爸爸在谈恋爱闹离婚,妈妈是个怨妇,谁来管过他?现在你想问他要成绩,你早干嘛去了?说得他气结,一甩门走人。回头细想想赵一羽说得不无道理,也就张罗着找人给儿子参谋学校。当他把苦心参谋好的志愿递给儿子的时候,星星连接也没接,我都报完了,我妈给选的。他愣在那里,一股凉从心底蔓延到全身——他再次感到自己的无能无用。
他要离婚,他要重新开始。他跟赵一羽说,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不如各奔前程。赵一羽冷笑,你和谁能尿一个壶里?李斌在她的冷笑里心虚进而愤怒,再次甩门而去。
你以为你不接招,就能保全么?这辈子连离个婚都说了不算吗?他搬去书房里住。刚开始,赵一羽主动过来,他打开她的手,说别动我,恶心。赵一羽的脸挂不住,冷战正式开始,到目前正好一年。
李斌知道赵一羽给他的好友们挨个打过电话,调查他又折腾的原因。还跟踪过他,特别是他去健身房的时候。那些泡健身房的半老徐娘,大多是被丈夫升官发财后甩了的,有钱,有时间,就是缺男人。像他这样外形帅气的中年男人,杀伤力赶上俄罗斯SS-17洲际导弹了。
可是,这次真的是谁都没有。他去健身房就是单纯地锻炼,他太爱他那身腱子肉,比对自己都爱。当兵留下的习惯别的都没了,只这定期锻炼还一直留着。那些女人,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倒是经常见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安百花,因为管成每次请客都要叫上她。安百花人长得漂亮,也离了婚,但不可能看上他,顶多是想跟他玩一玩,他可是连玩都不想。他是认真的,想从头来过,离婚不是新生,至少是新生的开始。
明天就离。从医院往家走的路上,李斌下着决心,仿佛死神就紧跟着他的脚后跟,不知道啥时候就赶上了。
家里黑洞洞的,他有点诧异。这个点儿,赵一羽不会睡,她一向是晚上不睡觉早晨不起床的角儿。心里的不快升了起来:这个娘们,去了哪里,半夜了还没回来?最近赵一羽很忙,参加了一个户外爬山的团队,还有个什么美术摄影协会,有空就往外跑。
冲完澡,去倒水喝,看见凉水壶下赫然压着一份打印的文件。他拿起来,封面上是宋体二号字:离婚协议书。他的心跳仿佛停了一停,翻开读下去:因夫妻感情破裂,李斌、赵一羽自愿离婚。幸福家园6号楼二单元四楼东户房产一处,归女方所有;大众polo两厢汽车一部,归男方所有;儿子李星随母亲居住,儿子所有花费由二人分担……赵一羽已经在右下角签了名字。另外还有一张纸,上面是赵一羽的手写体,笔迹潇洒:生日快乐!
李斌有点蒙,突然一激灵,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果然是八月八日农历六月二十八——自己四十六岁的生日。生日快乐!他突然暴怒起来,快乐个屁!抓起凉水壶狠狠地摔下去,清脆声中,水花与玻璃片飞溅四射……
赵一羽回来的时候,李斌已经把一地狼藉收拾好,假装自己睡着了。可是他耳朵竖着,听她踢踢踏踏走来走去,听她在卫生间里哗啦哗啦洗漱。前些天,安百花警告过他,让他提高警惕,看住媳妇,说她们那个爬山的团队里有个五十六岁的政协副主席跟赵一羽走得很近,那主席的媳妇得了抑郁症跳楼死了。当时他还说那敢情好,求之不得。
赵一羽关灯好久了,李斌还没有睡意。无意识地盯着窗帘看,忽然有了一个发现:深夜并不黑,拉紧了窗帘的屋子里也不黑。街上闪烁的彩灯透过灰白条纹的窗帘,呈现出混混沌沌的彩色,躺在这片混沌的彩色里,李斌觉得连自己也混沌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