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官珊
那场风之后,一个放羊老汉失踪了。人们最后找到了那五只羊羔,两只夹在石头缝里,一只挂在树枝上,一只伏在房顶上,还有一只是从干枯的老井里找到的。这些羊羔都活着,眼神依旧像贤惠的女人一般温柔,咩咩地叫着。它们甚至都没受伤,柔嫩的骨头好像在风里变得轻软而富有弹性,被风吹着飞到一处地方又一处地方。老汉的女人对着羊哭,叫着老伴的名字。她比老汉年轻,但好像在几天之间,就变成老太婆了。老太婆是个陌生的器官,隐藏在每个女人的身体里,在某个偶然的时刻,就长出来,把她占据。她说,老伴没有失踪,他的命就在这些羊的身体里。这些羊从此不再住羊圈,而是住进了正屋,也不再吃普通的青草,而是和这家人吃一样的饭食。老太婆开始还和儿子媳妇一起住,过了一段,媳妇忍受不了这股浓烈的膻臭,鼓动儿子搬了出去。媳妇给了儿子两个选择,要么一起走,要么她自己走。儿子于是跟着媳妇走了。老太婆对那五只羊更加宠爱。吃饭的时候,她让它们坐在凳子上,围绕在自己身边。羊坐不一会儿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在桌子周围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掉粪蛋。它们的嘴巴从不闲着,一绺胡子随着咀嚼轻轻地颤动。她亲昵地叫着老伴的名字,给这些羊夹菜。羊把脑袋伸到桌子上,碰翻了碗盘。她把吃饭家什换上了铁制品,不会摔碎。羊把这些家什翻动得叮当作响。
儿子和媳妇有时来看望她。儿子在屋里坐一会儿,媳妇一般不肯进来,拣着院子里干净些的地方站着,拿出一方丝巾来遮挡着鼻子。后来,媳妇怀了孕,就不肯再来了,说这里的气味会熏坏孩子。儿子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两次探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把手上的一把青菜或是一袋粮匆匆放下,气喘吁吁地说,妈,我很忙。说这话时,人已经向门口退去。老太婆手里正拿着一片菜叶子喂羊,听了这话,并不抬头,嘴里说着,你忙就忙去吧,它们不忙。
她一天做两次饭。房顶的烟囱冒烟的时候,别人家的火早就熄了。两次饭都是和羊一起吃。羊们只能吃素食,吃得油腻了就无精打采,好像肠子给油糊住,身子发沉。饭做得越来越清淡,玉米糊糊、白水煮菜叶。在两次饭中间,她去野外给羊拔草。不能要庄稼地里的野草,怕有农药。她挎着篮子,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从田野间穿过,走到离村很远的一处小山坳。那里有片天然的草甸,青草脆嫩鲜香,远望上去像是浮着层绿烟。回家后,她细细地挑拣,把草根切掉,把青草里面的泥块和枯叶抖掉。院子里有一口青石垒砌的水井,她用木辘轳提上一桶新水。这时是春末夏初,井水带着地温,冒着清气。她一根根地把草洗得干净清爽。洗完后,还要晾晒,带水的草羊不能吃,会拉肚子。她在院子里铺上一领大苇席,擦干净,摊开薄薄的一层青草,不时翻动。晾晒要掌握分寸,既要晒透,不能带水,也不能晒过了,特别是阳光强烈的时候,草很容易晒得失水变白,脆性减少,嚼在嘴里不再清香。她把草捏起一根放进嘴里咀嚼,就像做菜的时候尝尝咸淡,感觉行了,就高声呼着老伴的名字。羊听到声音,就围拢过来。羊们长得很快,半年过去就长大了,膘肥体壮。有一次,儿子来看她时,眼角瞟着羊说,够了。她问,够什么了?他说,你打算把它们养一辈子吗?羊肉馆里正高价收购呢。她脸色青紫,把儿子骂了出去。儿子一边气恨地向外走,一边说,过几天你孙子就要出生,你看着办。她听了,半晌无语,低头看着羊。
入冬时节,孩子就要出生。她动身到儿子家,坐着长途汽车,抱着一个大布包,头发梳理得光溜,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髻,两鬓用细卡子把碎发卡住。她换上过年才穿的新衣服,熨烫得没有褶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道,她在家里仔细地洗过澡。羊去哪了?一见面,儿子就问。她脸色一暗,低声说,那是你爸。儿子皱眉不语。她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为了给羊寻找新的住处,她费了很多周折,最后,邻村一家养羊大户答应替她养一段时间。她先付了订金,说好等她从儿子家回来后再付一部分。她盯着羊,反复叮嘱,要按她说的办法喂,实在不能给它们喂饭食的话,青草要备足,要到那片草甸去割草,不能到邻近的庄稼地里割。她把羊最爱吃的草比划着讲了一番,那个养殖户有些烦躁地说,我好歹也养了半辈子羊,能不知道怎么养吗,我这些羊个个肉膘足,口味好。她一听不乐意了,想把羊拉走,但在附近实在想不出更适合接手的人,于是,就又拿出钱来,说,费用我可以加,就得按我说的办法,我这不是羊,是人。那个养殖户一听,叹了口气,说嫂子我明白了。把钱推了回来,说,你家的情况我知道,这些就不少。
亲家母也在,见了她,热情地招呼着。她讷讷的,仿佛到了陌生人的家里,半个屁股坐在沙发的角上,捧着亲家母削好的苹果,半天过去,才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咀嚼着,不发出响声。媳妇在医院里,预产期就是这几天,儿子回来收拾物品。儿子出门时,把岳母叫上,看了母亲一眼,说,妈,你先在家里等着吧。他们走了之后,她舒了口气,身体往沙发里挪了挪,接着又站起来,走到窗户前,脸贴着玻璃,看到儿子和岳母已经出了楼洞。她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转过街角。她重新坐进沙发,一会儿又站起来,却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只得再次坐下。这所房子到处空荡荡的,缺少很多东西,边角也没有利用起来,而自己的老宅,每个墙缝里都塞着东西,一块布片,一根针,连钱也是一张张地折叠好,塞在里面,需用时,就到墙缝里一摸,整个老宅像是有求必应的神灵。
终于见到了孙子。她把一个哇哇哭叫的粉红色小肉蛋抱在怀里,把脸贴上去,闻到一股奶味夹杂着腥膻气。她笑了起来,说,就是这个味,和你爸爸小时候一样。说着,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呆望半晌,喃喃着,你看到了吗,咱们有孙子啦!她把嘴唇向孩子的小脸凑去。儿子一把挡住了她,躲躲闪闪地说,这样不卫生。说着,把孩子抢着抱了回去,送到媳妇身边去了。她的眼睛跟着孩子走,仿佛孩子的身上有一根线,长进她眼睛里。她欢喜地对儿子说,哭得和你小时候一个样,长大了,能长大个子,有力气。儿子胡乱地应着。晚上,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临睡前,儿子吞吞吐吐地说,妈,家里住不开,我们三口挤在大屋,就还有一间小屋一张小床,他姥娘还得住。她说没事没事,我能凑合。儿子叹了口气说,不是这意思,家里的活也不多,你不是还惦记着家里的羊吗?她于是明白了,哼了一声,说,羊没有了,卖进羊肉馆了。儿子说,你怎么就这样卖了?你不是说爸的命在羊身上吗?她又哼了一声说,你爸也没有孙子重要啊。儿子有些着急,不管不顾地说,反正这样不行,孩子他妈说了,闻不惯羊膻味。她抬起脸来,问,还有味?儿子点了点头,说,我倒是没觉得,但是她鼻子尖,可能是有吧,你天天和羊搅在一起,味都混合均匀了。她不再说话,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仍旧坐着长途汽车,抱着一个大布包,仍是那身衣服,只是上面有孩子的尿渍,头发没仔细梳,花白的乱发散在脸上,随风颤动。这是最早的一班车,车上没有几个人,上来都低垂着头打盹。她坐在最后排,无声地哭了一会兒。太阳升起来了,灿亮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感觉热乎乎的,像是抚摸着细密的羊毛。于是,她慢慢高兴起来,眼前闪出那几只羊的模样,她默默地叫着老伴的名字,嘴角浮出笑意。
羊都病了。她看到那个养殖户的时候,他正在给这些羊打针,脸上挂着汗水。见到她来,他吃了一惊,脸色发绿,说,嫂子,我知道你肯定要骂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好草好水地侍候它们,不让自己那些羊吃,也让它们先吃,可还是病了,我拾掇了半辈子的羊,也没见过这么娇嫩难侍弄的。她让养殖户帮忙,把羊抬回家。这才十几天的光景,它们就瘦成一把骨头了,毛皮都扎煞起来,眼睛发红,流着泪,眼角挂着糊。你别走啊,可别走,她喃喃着,你走了,我就跟着走啊。她把羊抱在怀里,脸伏在羊身上。兽医来看过,开了些药,她按时喂服,又做了一锅玉米粥,去草甸割了鲜草。这些羊有病得重的,已经张不开嘴了,她把药喂下去,药就沿着羊的嘴角流出来,她想喂它喝粥,连一粒米也塞不进去。这羊的嘴巴长成铁了,已经被泥土埋住了。屋子里灯火彻夜亮着,她一边哭,一边仍旧坚持喂。有一只小点的羊总算是吃进去些。她把药含在自己嘴里,用唾沫融化了,像喂年幼的儿子那样喂那些张不开嘴的羊。心里默念着,你就吃一口吧,吃这一口,到那边也有力气呀。她求邻村的乡医来给羊看病。乡医家里世代行医,又到医学院自修过,医术远近闻名,四邻八乡来求诊的络绎不绝。她一进门就给乡医跪下了。乡医慌忙把她扶起,问她有什么急事。她说了这事,乡医笑了一下,看到她的脸色,把笑收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你也看到了,我是给人看病的,术业有专攻,这事你得找兽医。她一迭声地说,找过了,已经找过了,我这羊不是羊,是人啊,得找你才对。乡医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噢噢,是这样啊,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她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说,你要是不跟着我去看病,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乡医一边摇着头一边苦笑着,收拾起医箱,跟着她走了。给羊打上针,过了一会儿,羊果然有了精神似的,都能张开嘴了。她惊喜地说,你看,我这不是羊,就得你来治才行,我早就应该找你才对。说着又要给乡医下跪,乡医连忙跳开老远,说我可是担不起啊,你以后别对人提起我给这羊治过病就行。四只张不开嘴的羊都喝下了药,也吃下了草,但是这天半夜,它们还是死了。她坐在那里,抱着唯一活着的羊,呆呆地看着四只死去的羊,说,我早该请乡医来的,治得晚了,我对不起你,把你当成羊了,你最后想说什么呀,什么话也没留下呀。说一会儿就哭一会儿。她把那只活的羊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放开,隔一会儿就去看它的眼睛,用手扒扒它的嘴。到第二天,她的眼皮全肿了起来,只露出一道缝。
羊得埋掉。她一直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埋这四只羊,把它们埋到哪里才好。男人家有祖坟,那场风后,男人已经立成了坟头,里面放着他的衣服用具。她每逢月初月中就给他烧香,按时节给他上坟,把祭品一样样摆放整齐,点上火纸,但心里并不很悲伤。她感觉男人并没有死,他的命就在那几只羊里,你看它们的表情,越长越跟他别无两样。她有时会设想,这五只羊,每一只都含着男人的命吗?它们是怎么分的,是平均分的,还是按照部位,比如有的分到了头,有的分到了四肢,有的分到了内脏,那样的话,她得找到分到头的那一只羊,和它说话,男人才能听到。或者,只有其中一两只羊才有男人的命?她这样想的时候就细细地观察它们的表现,它们摇动脑袋的时候,进食的时候,甚至拉粪蛋的时候,对比其中微小的差距。晚上,她在暗影里侧耳倾听它们咀嚼的动静,分辨着有没有哪只发出类似说话的声音。现在,窗外的月色在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好像她的眼睛里含着两块白银。她把剩下的这只羊抱紧,突然想到,原来这只羊才是男人的命,其它的不过是羊罢了。既然是羊,埋到哪里也无所谓。但转念又觉得草率,也许,应该把它们埋到那片油绿的草甸去。正在考虑着,开羊肉馆的店主来了。他的脸上挂着一点同情,手里攥着一把钱。他进门和她打了声招呼,眼睛就牢牢地盯着地上的四只羊,用脚踢了踢,低下身子,用手扒开羊的眼皮看了一会儿。她愤怒起来,尖声说,你要做什么!店主一惊,笑了下说,嫂子,我听说了,你这羊啊,没有病,能要。她听闻,震惊得张大嘴巴,说,你说什么,没病,那怎么会死?店主笑得更欢了,说,要说病,那也是富贵病,是让你给宠死的,放心吧,能要。她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能要,要什么?店主把钱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知道,老哥走了之后,你过得不容易,把羊伺候着养到这么大,没想到又死了,但是没关系,我帮你这个忙,这羊没有什么病,我也问过邻村养羊的大户了,我的店里专门干这营生,收谁的都是收,不过,既然死了,这价钱也不能按活的给。他把钱拢了拢,发出流水一样哗哗的声响,准备继续说下去。就见她在原地跳了一下,高声叫着,你走吧,你走!店主没有出去,低下头继续看羊。她把手里的一件东西向他掷去,厉声叫着,你出去!边叫着边放声大哭起来。
四只羊最后埋在她家的庄稼地里。她经常来这里干活,羊埋到这里,就和在家里住一样。她不让别人帮忙,一个人用小推车,把羊一只只地推到地里,用铁锨挖出长方形的深坑,把羊放在里面,她给羊身上包上了一层新布,又盖了层小被子。放的时候,是侧着放的,把羊的四条腿舒展开,头朝向庄稼地中心。四只羊分别埋在庄稼地的四个角上,这样,它们就把这块地占领了。埋羊的地方,庄稼长得格外旺,连野草也长得粗壮,像是在庄稼周边建起一道围墙。她在地里干活时,感觉四面都有温柔的注视,一点也不孤单。
她把唯一的那只羊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寸步不离。她不再出远门,不再坐车,每天除了在家里,就是到庄稼地里,再就是那片草甸。儿子现在更忙了,很少来看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让她看孙子的照片,又长胖了,又长高了,快会爬了,快会叫奶奶了。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再去儿子家的话,就带着这只羊一起去,反正带不带它,自己的身上也是它的味道,洗得再干净,媳妇也能闻到。她认为,媳妇是对的,她的鼻子通灵啊,自己也能闻到,只要一闭眼,就是羊的味道。但是儿子一直没有再提让她进城的事。
如果最后这只羊死了,该怎么办呢?她一想到这里,就马上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好像只要不向这里想,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它不能死啊,它可不能死。它一直也没有长得再大些,身子瘦小,胡须倒是披垂得挺长,能吃,不挑食,吃的时候老是吧嗒嘴。她在饭桌上指着它笑了起来,老家伙,她说,你是越老越不要好了,你听你那嘴,吧嗒得像是光着脚在泥水里走路。做农活的时候,她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庄稼叶子抖落的灰尘,对身边的羊说,你就还是那样啊,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把我累死也不帮一把,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是好吃懒做。后来,她和羊的对话就热闹起来了,她一个人充当了两个角色,一会儿是自己在说,一会儿是模仿羊在说。在路上走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扭头和羊说话,她说,你到底想怎么办,青草也不爱吃了,玉米点心也不爱吃,你要吃天上的鲜桃吗?然后,用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是啊老太婆,我混了大半辈子,啥好吃的也没含嘴里一口,想想还不行吗?接着,又是她原本的声音,你还想喝酒哩,咱家哪有闲钱?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我知道还有,紧挨床沿的那条石缝里,我藏着十块钱呢。回到家,她奔到那位置,果然,从石缝里抠出一个窄小的颜色老旧的纸条,打开一看,果然是十块钱。
她害怕这只羊会死,这只羊还是死了。没有什么病,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吃得很痛快,睡得也香,但就是死了。她这下彻底地呆怔。她把羊抱在怀里,手按在羊身上,像粘住了一般,神情僵滞,嘴角流出口水也没有去擦。她似乎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试图在想眼前发生了什么。羊死得突然,邻居们也不知道,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就这样抱着羊,无声地坐了一夜。天快亮时,她说,你就这么急着进祖坟吗,怎么就不能等我一等?她要把这只羊埋进男人坟里,族人自然不答应。她谁也不理,抡起铁镐就开始刨。人们远远地看着,没有人上前阻拦。她把羊埋了进去,回来,一路上没说话,也没哭。
她家的屋门从此紧闭,晚上不再亮灯,烟囱里也不再冒烟。有邻居试图去敲门,每次都能听到里面有些声音,但她就是不回应。过了几天,儿子回来看她,仍旧叫不开门。儿子就把门从外面撞开了。里面的屋门仍然紧闭,儿子又撞开。屋里却没人,院子里也没有,掀开粮缸,扯开豆架,边边角角地翻找,都没有。邻居们说并没见她出门,也没听她说起过什么。儿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钻进屋子,在墙缝里摸索,摸出一张陈年的照片,是他与父母的合影,他夹在中间,父母是两个年轻人,拘谨地笑着,身子保持着距离。又摸出了一只小帽,是他小时候戴过的,里面用纸板撑起一个帽檐。他找得满头大汗,找遍了所有可能隐藏秘密的墙缝,只找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一些旧物,没有一件单独属于父母的东西,仿佛他们根本不曾存在过。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跑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爸,妈,你们都在天上,在看着我是吧。他长声哭了起来。邻居突然记起,前兩天,有阵狂风从村子经过,像那次将放羊老汉卷走时一样,只刮了一阵,就停了。你爸把你妈接走了啊,邻居这样说着。他果然没有死,或者说,那些羊死了之后,他的命变得轻快了,飞了起来,刮成了风。
责任编辑:刘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