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翔 阿卜杜艾则孜·阿卜杜艾尼
(1.新疆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2.乌鲁木齐市聋人学校 新疆乌鲁木齐 830026;3.喀什地区莎车县特殊教育学校 新疆喀什 844710)
插图是指“插在文字中间帮助说明内容的图画”,它有助于激发读者的阅读热情,促进读者对有关信息进行更全面的了解[1],语文教科书中的插图还具有较强的教育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引导学生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和生活习惯的养成[2]。借助对插图中的人物形象分析,研究其中隐含的性别文化,是语文教科书研究的一个常见范式,我国在该领域的早期探索见于汪名骕、崔建民的研究[3],30年来,大量研究者对人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西藏版等不同版本的小学、初中、高中语文教科书插图人物性别特征进行了分析,所得数据为语文教科书的修订、学生性别意识的培养、社会性别公平的构建等方面做出了贡献。
聋校语文课程承担着培养聋生语言文字应用能力的基础性任务,在聋人学生的潜能开发和缺陷补偿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我国聋校语文教科书可追溯到1907年烟台墨林书馆出版的《启哑初阶》,人民教育出版社曾于1957年前后编写和出版了一套作为全国聋校通用语文教科书的《聋哑学校识字课本》和《聋哑学校阅读课本》,此后近40年时间里,国家再未出版聋校新教材,为了满足教育教学的实际需要,上海市和吉林省在1970年代分别出版了两套聋校语文地方教材。全国通用的第二套聋校语文教科书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于1995年(以下简称“95版《语文》”),它在普通小学教材的基础上针对聋人学生的认知特点进行了一定改编,经过20余年的聋校教学实践,积累了相对成熟的使用经验,至今仍是各地聋校义务教育阶段的常用教材。根据《特殊教育提升计划(2014—2016年)》提出的“健全适合残疾学生学习特点的教材体系”的要求,人民教育出版社基于聋校教科书的研究与实践经验,于2017年开始陆续推出第三版聋校语文教科书。
上述教科书中都配有大量插图。截至2018年10月,在已发表的资料中,有关我国聋校语文教科书插图的研究仅有7 篇,且均以“95版《语文》”为研究对象。李玉影、成亚楠基于聋校语文教学实践论述了插图的价值和应用技巧[4、5];糜增芳对全套教科书中的插图数量进行了初步统计[6];邵伟认为,书中插图绘制存在简单、粗糙的不足之处[7];吴巧宏提出,现有插图难以满足教学需要,建议在编写新教材的过程中增加插图数量,插图的内容也应当更加贴近聋人学生的生活实际[8];华恩博发现三至六年级教材的文本和插图中均存在严重的性别偏见[9];潘虹蕾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详细比较了“95版《语文》”和现行普通学校语文教科书的插图数量、内容和功能,发现前者插图人物轮廓简单,发型、脸型、表情和穿衣风格单一,绘图水平明显低于后者,容易使学生产生审美疲劳[10]。
从量与质两个方面来说,聋校语文教科书研究都是目前我国特殊教育研究领域中的一个薄弱环节,尤其缺乏社会性别视角的关照。基于以往研究,本研究旨在探讨“95 版《语文》”插图中的人物数量、角色、活动、衣着等方面在性别维度上是否存在分化,从而为聋校语文新教材的编写、教育教学的实践以及聋人文化的发展提供参考。
(一)研究对象。本研究以人民教育出版社小学语文室编著、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1998年陆续出版的“全日制聋校实验教材”第一至十八册语文教科书为样本来源,参考以往研究对教科书插图位置的分类[11],从封面图、扉页图、课文图、练习图、补白图中筛选出包含人物且人物形象清晰的插图463张,以其中的所有人物做为研究对象。
(二)研究方法。采用内容分析的方法。两位研究者从十八册教科书中整群抽取463张插图后,在仔细观察的基础上,从性别、角色、活动、衣物颜色四个维度对插图人物的特征进行分析,通过反复商讨、分类、编码、核对,确定量化系统,使用SPSS21.0统计软件建立数据库,数据的差异性主要使用卡方检验。
(一)插图中的人物数量。463张插图共有人物1712个,平均每张插图出现约4个人物。为了便于统计,将一至九册分为低年级组、十至十八册分为高年级组后分析发现,插图数量和人物数量在总体上均呈现随年级增高而减少的趋势,图片与人物的数量比例则保持相对稳定(见表1)。
表1 插图和人物数量
上述1712 个人物形象中有男性967 个(56.5%)、女性745个(43.5%),男性多于女性。从低年级组到高年级组,插图人物的性别差异逐渐扩大,具体表现为男性形象比例升高、女性形象比例降低,卡方检验发现,这种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P=0.000,见表2)。
表2 插图中的人物性别
(二)插图人物的角色。研究者参考《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对我国职业的划分和以往对普通学校教科书的有关研究,并基于研究对象的实际特点,将插图人物的角色分为9类。如表3所示,不同角色的人物形象出现频率由高到低依次是:“孩子和学生”(58.4%)、“休闲娱乐的成人”(15.2%)、“家长”(7.5%)、“运动员和体力劳动者”(7.1%)、“军人和警察”(3.3%)、“官员和政府文员”(2.6%)、“教师”(2.5%)、“艺术工作者”(2.2%)、“医疗和科技工作者”(1.2%)。
表3 插图人物的角色
两种性别比较发现:总样本中男性人物在“官员和政府文员”(P=0.001)、“军人和警察”(P=0.000)、“运动员和体力劳动者”(P=0.040,见图1)三类角色上拥有显著优势,女性人物则在“家长”(P=0.000)和“教师”(P=0.000)两类角色上表现出明显优势。此外,在低年级组的教材插图中,男性扮演“医疗和科技工作者”(P=0.023)、“孩子和学生”(P=0.023)的比例显著高于女性,在高年级组的教材插图中,男性扮演“艺术工作者”(P=0.001)的比例显著高于女性,扮演“孩子和学生”(P=0.005)、“休闲娱乐的成人”(P=0.048)的比例显著低于女性。
图1 工人、农民的插图人物
(三)插图人物的活动类型。在上述数据的基础上,研究者将插图人物的具体活动情况分为“战争和安全工作”“农牧业劳动”“一般体力工作”等17种类型,其中出现频率排在前五类的依次是:“休闲娱乐活动”(24.6%)、“学习”(18.1%)、“体育运动”(8.6%)、“家务劳动”(8.1%)和“农牧业劳动”(6.5%,见表4)。
表4 插图人物的活动类型
在低年级组,女性人物从事“教导”(P=0.008)、“购物”(P=0.003)和“家务劳动”(P=0.004)3类活动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性,从事“战争和安全工作”(P=0.000)、“一般体力工作”(P=0.001)和“专业技术工作”(P=0.001)三类活动的比例显著低于男性。在高年级组,女性人物在“学习”(P=0.046)、“娱乐”(P=0.000)和“家务劳动”三类活动上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性,在从事“管理工作”(P=0.001)、“战争和安全工作”(P=0.000)中的比例显著低于男性。从总体上看,女性人物从事“教导”(P=0.014)、“购物”(P=0.000)、“休闲娱乐活动”(P=0.048)和“家务劳动”(P=0.000)4 类活动方面拥有显著优势,相对而言,男性人物在“战争和安全工作”(P=0.000)、“一般体力劳动”(P=0.000)、“专业技术工作”(P=0.002)、“管理工作”(P=0.000)、“探究与创作”(P=0.019)5 类活动中拥有显著优势,双方开展“销售工作”“学习”“社会交往活动”“表演”“体育运动”“农牧业劳动”“做好事”以及作为“伤病弱人士”的比例差异不显著(P值分别>0.050)。
图2是上述人物活动的一个典型例子:家庭中的母亲一边教导孩子、一边缝补衣物,两位男性则都是富有智慧的学习者,其中父亲的姿势和神态俨然一副家庭“管理者”的形象。
图2 家庭角色的性别分工
(四)插图人物的衣着颜色。衣着颜色也是插图人物的重要特征。研究者通过对1712个插图人物的主要衣着颜色分析发现(见表5),白色(25.0%)、红色(25.0%)出现的频率最高,其后分别为绿色(18.8%)、蓝色(16.7%)、灰色(15.6%)、黄色(14.1%)和黑色(9.7%)。
表5 插图人物的衣着颜色
如表5 所示,不论在低年级组、高年级组还是在总样本中,不同性别的插图人物穿着白色衣物的比例无差异(P值分别>0.050),女性人物搭配红色、绿色衣物的比例都显著高于男性(P值分别<0.050),而男性搭配黑色、灰色衣物的比例则都显著高于女性(P值均为0.000)。此外,低年级组的男性人物搭配蓝色和黄色衣物的比例显著高于女性(P 值均为0.000),这种差异在总样本中也有所体现(P值分别<0.050)。
(一)刻板印象:插图人物的形象分野。性别刻板印象是指人们对男性和女性行为、个性等方面予以归纳、概括和总结而形成的固定看法[12],以往的众多研究者在对普通学校语文教科书插图的研究中都曾确认了性别刻板印象的普遍存在。本次研究发现,聋校“95版《语文》”的插图人物形象设计也隐含一定的规律性、存在性别刻板印象。
插图人物在数量上以男性(56.5%)为多,随着年级的升高,这种“以男性为主”的价值取向得到了进一步强化,男性人物比例从低年级组的52.3%上升到高年级组的65.4%,几乎是女性的两倍。在角色与活动上,两性之间产生了显著分化:有更高比例的男性扮演“官员和政府文员”“军人和警察”“运动员和体力劳动者”,他们参与“战争和安全工作”“一般体力劳动”“专业技术工作”“管理工作”,描绘出拥有强健体魄、富有领导魅力、智慧和创造力、勇气和进取精神的男性形象;相对而言,更高比例的女性人物是以“家长”和“教师”的形象出现在插图中的,她们温柔、勤快、顾家,更多从事“教导”、“购物”、“休闲娱乐活动”和“家务劳动”。不仅如此,男性人物较多穿着稳重的黑、灰色衣物,女性人物较多穿着鲜艳明亮的红、绿色衣物,使“颜色被赋予了社会身份标志的功能”[13]。
(二)融入主流:聋人性别的文化进步。在我国一段漫长的历史时期内,聋人都被视为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加之传统“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女性聋人的社会地位更为低下、更容易受到人们的排斥[14]。“女性的奋斗”是聋人文化发展过程之中的一个凸出主题:20世纪中叶以前,有关我国女性聋人的文献记载如凤毛麟角,1970年前后女性聋人才逐渐从被忽视的社会边缘走进人们的视野,其形象最初是“千人一面”的,直到1990年代开始趋于丰满[15、16]。而早在清代末期,听人妇女就已经开始主动宣传“妇女解放”“性别平权”等新思想了,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她们在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发色[17、18]。本研究在聋校教科书插图中发现的性别刻板印象与之具有相似的特点,虽然两性形象存在诸多有待改进的方面,但“以男性为主”的现象实际上是对客观社会现实的反映,女性在文本之中也并非完全“缺位”的、“单调”的,更非“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19],而是广泛参与了各种角色活动,她们在“教导”“购物”“休闲娱乐活动”和“家务劳动”方面还表现出了自己的优势,这为聋人学生树立起女性与男性“平分秋色”的形象,符合同一时期社会对女性形象的普遍预期,体现了聋人文化赶上和融入主流文化的趋向,在聋人“女性的奋斗”历史上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三)性别视角:聋人研究的未来方向。如上所述,“95版《语文》”的插图人物设计既有值得肯定的进步之处,也有需要改进的局限性。由于聋人学生在直观形象思维方面拥有优势,他们接触社会的程度和阅读课外书的数量又相对有限[20],教科书就成为了他们学习知识和认识社会的一个主要媒介,其中的人物性别形象可能会对其认识世界、认识自己,以及性别意识、角色身份的构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21]。
《残疾人权力公约》(CRPD)指出,要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消除对残疾人“基于性别的定见、偏见和有害做法”。“社会性别”是理解上述目标的理论基础之一,社会性别视角是一种女性主义的视角,指向性别相关的文化、制度和结构,关注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生活处境[22]。残障与性别的议题目前已经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重视,未来有必要将社会性别视角融入我国聋人工作的方方面面,例如:教科书的编者不论编写国家教材(尤其是当下正在编写的第三版聋校教科书)、地方教材还是校本教材,都要尽可能平衡文本、图片中的两性形象;聋人教育者要注重对学生开展性别教育,使之跳脱出“被遗忘的课程”[23]的束缚,培养学生认识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形成平等的性别意识;聋人事业的研究者要关注对聋人性别刻板印象的调查,了解聋人性别意识的现状和演进历程,开展相关文本、图片资料的内容分析和比较研究,为实践领域提供更多数据支持。
本研究对人教社1995版十八册聋校《语文》教科书插图分析发现,人物形象设计隐含一定的规律性、存在性别刻板印象,具体表现为:
(一)插图共涉及人物1712个,男性多于女性;
(二)男性扮演“官员和政府文员”“军人和警察”“运动员和体力劳动者”角色、参与“战争和安全工作”“一般体力劳动”“专业技术工作”“管理工作”比例高,女性扮演“家长”和“教师”角色、从事“教导”、“购物”、“休闲娱乐活动”和“家务劳动”比例高;
(三)男性较多穿着稳重的黑、灰色衣物,女性较多穿着鲜艳明亮的红、绿色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