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祺 胡金萍
(济南大学教育与心理科学学院 山东济南 250022)
2007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发布了第八批新职业,新增“手语翻译员”这一职业。所谓“新职业”,是指经济社会发展中已经存在一定规模的从业人员,具有相对独立成熟的职业技能,《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中未收录的职业。[1]这标志着“手语翻译员”作为一种职业,在经历了偶发场合的自愿服务期、只有手语翻译名份而无独立职业的兼职期后,进入了正式职业期,[2]即意味着这一行业需要大量更具专业性的人才。高校作为培养高质量手语翻译人才的重阵,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存在着哪些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一)开设专业的院校少,人才类型单一。目前,我国高校手语翻译人才培养分为三个层次:专科、本科和专业硕士。至2018年,有六所高校长期培养手语翻译人才,其中五所培养方向为手语翻译或特殊教育专业(手语翻译方向),按照人才培养的时间先后分别为郑州工程技术学院(2004年)、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2005年)、营口职业技术学院(2011年)、郑州师范学院(2012年)、浙江特殊教育职业学院(2015年)。其中,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郑州师范学院培养本科层次手语翻译人才,其余三所为大专层次。此外,南京特殊教育职业技术学院与江苏师大在2013年联合设立了手语播音与主持专业硕士方向。在人才类型方面,分为两大类:翻译研究人才和翻译应用人才。从专业人才培养目标可以看出,高校普遍将手语翻译定位为应用型人才。高校均十分注重学生的职业技能和实践能力,强调手语翻译人才应掌握“熟练专业技能”“基本技能”“手语基本功”“熟练进行手语汉语互译”,定位一般为“技能型专门人才”、“应用性专门人才”或是“特殊教育工作者”。[3][4][5][6][7]
(二)翻译类课程和聋人学类课程开设较少。目前我国手语翻译人才主要由两个专业共同培养,手语翻译专业和特殊教育专业(手语翻译方向),开设的主要专业课程(指专业课、专业基础课、专业主干课、专业限选课、部分专业任选课、专业方向课)可分为以下四类(详见表1):一为语言类课程,每所高校一般开设4—9 门,按开设频率由多到少依次为中国手语、自然手语(或聋人自然手语)、语言学概论、手语语言学入门、中国手语研究、现代汉语等。各高校此类课程的开设最为一致,五所高校均开设中国手语、自然手语,有四所高校开设语言学概论,三所高校开设手语语言学入门、中国手语研究、现代汉语;二是翻译类课程,一般开设2—7门,包括手语翻译概论、手语翻译技术研究、手语沟通与翻译技巧、聋人沟通技巧、手语同步翻译的理论与实践、手语口译、交替传译、同步传译、新闻翻译、教育翻译、会议翻译、司法翻译等,仅“手语翻译概论”课程出现频率较高,有四所高校同时开设,其余课程的设置在不同高校间存在较大差异;三是教育类课程,除一所高校未开设此类课程外,其余四所均有开设,开设数量为2—25门。不仅培养方向为特殊教育专业(手语翻译方向)的两所高校开设了此类课程,在培养方向为手语翻译专业的三所高校中,也有两所在专业主要课程中开设了2—8 门此类课程。出现频率较高的课程依次为普通心理学(或心理学、基础心理学,四所)、教育听力学(或听力学基础,三所)、特殊教育概论(三所)、聋校(或特殊学校各类)教学法(三所),其余课程包括教育学、发展心理学、中外教育史、医学基础、早期干预、个别化教育计划、特殊儿童游戏教学法、教育统计与测量等;四是聋人学类课程,所谓聋人学类课程,包含聋人历史、聋人文化、聋人社会、聋人心理、聋人的法律权力等一系列内容,[8]聋人学类课程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翻译者能否将沟通内容以聋人容易理解的方式进行表达。各高校一般设置2—6 门此类课程,且开设课程重复率较高。四所高校开设聋人文化(或合并聋人历史、聋人心理健康)、残疾人社会工作(或称残疾人工作知识、残疾人社会学),三所高校开设聋人与社会,其余课程包括听障儿童心理与教育、聋人心理与教育、聋人心理学、聋人心理健康指导、残疾人政策与法规、聋人教育史、社会工作方法。综上,各高校开设的主要专业课程中,语言类课程的开设最为一致,翻译类与聋人学类课程开设较少,不同高校间教育类课程开设比重相差很大。
表1 各高校手语翻译或特殊教育(手语翻译方向)主要专业课程一览表[6][7][9][10]
(三)缺乏高水平师资,缺少聋人教师。高校中进行手语翻译人才培养的师资多不具备本专业高学历,聋人教师所占比例很低。在学历方面,因国内尚无培养高层次手语翻译人才的机构,多数教师不具备相关专业硕士或博士学历[10];在聋健构成方面,受到社会环境、高校接受度与支持系统、聋人教师自身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聋人教师较少,高校通常只有一到两个名聋人教师,有些高校中,聋人老师未参与专业教学,另一些高校中,聋人教师只是有限地参与本专业的人才培养教学,仅参与手语教学或是聋人文化的教学,极少有聋人教师参与翻译类课程教学。
(一)在开设翻译专业的高校增设手语翻译方向,丰富人才类型。目前我国开设手语翻译专业的高校数量较少,无法满足社会对于手语翻译人才的需求。从学科来看,手语翻译和口译共同属于传译,而传译与笔译又同属于翻译范畴。[11]早在2002年,奥地利的格拉茨大学就在翻译学院中设立了,同时培养口译员和手语译员的项目。[12]国外手语翻译研究也早已融入翻译学的整体研究中。因此,我国应考虑在开设翻译专业的高校中增设手语翻译方向,利用现有的翻译专业的基础,在翻译专业的人才培养框架下培养手语翻译人才。不仅能够充分利用现有学科与专业资源,也有利于手语翻译人才专业素质的提升。而手语翻译人才类型的丰富,也有赖于更多培养研究生层次人才高校的出现。手语翻译专业具有极强的实践性特征,本科阶段适合培养应用型手语翻译人才,而手语翻译研究型人才则需要更高水平的专业翻译培训,适合放在研究生阶段进行。
(二)调整课程结构,增设更多翻译类与聋人学类课程。由上述各高校主要专业课程设置可见,各校非常重视语言类与教育类课程。高校对语言类课程的重视体现在:第一,从语言学的高度来看待手语、汉语及其关系,在主要课程中开设语言学概论与现代汉语这类传统语言学课程;第二,从手语的特质角度来认识手语,均开设中国手语、自然手语,部分高校还开设了美国手语、国际手语等课程;第三,重视手语实践,开设如手语实践、手语看、打练习一类课程。
高校对教育类课程的重视则既有人才就业方向的原因,也有历史原因。一方面,与手语翻译人才的就业方向有关。五所高校中,有三所高校在培养目标或是就业方向中明确提出学生就业岗位含“特殊教育学校教师”,[5]或是“高等教育学校、特殊教育学校、普通中小学……专职手语翻译”,[3]“特殊教育工作者”,[6]因此在课程设置中均不同程度地包含教育类课程。另一方面,高校对教育类课程的偏重也有其历史原因。张宁生认为,中国现有的手语翻译课程都设置在特殊教育框架之下。[9]因此,无论手语翻译人才培养是设在手语翻译专业之下亦或特殊教育专业下,高校通常都会开设大量的教育类课程,有时会出现专业方向、培养目标与课程设置不相契合,或是特别偏重教育类课程的情况。
为什么培养手语翻译人才在开设大量手语课程之外还要开设翻译类课程?因为对手语的掌握并不代表对手语翻译技能的掌握,打手语的能力与手语翻译技能是两回事。西班牙巴塞罗那自治大学进行翻译能力习得过程和评估专项研究的学者将“翻译能力”界定为译者进行翻译所必需的潜在知识、技能体系,提出翻译能力模式包括双语能力、非语言能力、翻译专业知识、专业操作能力、策略能力、心理生理因素共6个层次。双语能力包括两种语言的语用、社会语言、文本、语法和词汇知识等;非语言能力包括两种文化的知识、百科知识和主题知识;翻译专业知识,包括翻译单位的种类、翻译的过程、方法与程序、策略和技巧,出现的翻译问题及翻译实践活动的知识;专业操作能力包括翻译工具、信息和通讯技术和资源的使用。策略能力,是保证翻译过程的效率和解决出现的问题的操作知识。心理生理因素,是各种类型的认知机制的构成和认知能力,包括记忆、感知、注意力、情绪、创造力、逻辑分析等。[13]上述某些层面在目前高校手语翻译课程设置中已有体现,如大量语言类课程以训练学生的双语能力,聋人文化、聋人与社会等聋人学类课程涉及非语言能力,而当前高校开设的翻译类课程无论从数量或是内容上,都不足以实现“翻译能力模式”中对于翻译专业知识、专业操作能力等层面的要求。因此,高校应增加翻译类课程的开设,不仅从语言学角度,更要从翻译学的角度提升学生的手语翻译能力。国外一些开设手语翻译项目的高校课程中已体现出这种变化,即淘汰了传统的以手语教学为重心的模式,而采取以话语分析为核心、以技能发展为主线的教学方法。[9]如澳大利亚麦考瑞大学的手语翻译项目,以手语翻译技能为核心,融合了翻译理论、澳大利亚手语语言学、聋人文化、英语语言学,其中必修课程包括对澳大利亚手语技能的话语分析、澳大利亚手语语言学、传译技巧、传译实践四门课程。再如加劳德特大学手语翻译本科项目,课程设置上注重语篇技能,包括翻译入门、互动语篇分析、翻译基础、翻译互动:笔记和交传、语篇和现场应用等大量的翻译类课程。[9]德国汉堡大学手语翻译课程中也包含大量的翻译课程与实习,翻译、翻译理论、翻译错误分析、翻译能力评估、翻译练习、记忆训练、呼吸法、文字记录、演讲训练、团队翻译等课程。[8]
与翻译类课程密切相关的是聋人学类课程。翻译过程不仅牵涉不同语码的转换,还牵涉对不同文化的理解和感受。从20世纪50年代起,西方翻译研究不再局限于对翻译文本本身的研究,跳出译文与原文字面忠实与否之类问题的考察,而是借鉴了接受美学、读者反应等理论,注意到翻译作为一种跨文化传递行为的最终目的和效果。[14]不同的语言反映出不同的文化。手语翻译不仅要了解健听人文化,还要熟悉聋人文化,才能将沟通内容以聋人容易理解的方式进行表达。聋人有自己的语言——自然手语,有与视觉语言相关联的较直接的思维方式,有多样化的自我身份认同,有独特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经验,作为一名手语翻译,只有深入了解聋人群体的真实生活和文化,才能在聋健之间准确顺畅地理解并传递信息。肖晓燕调查发现,国内手语翻译存在的最大问题是聋人和译员互相看不懂对方的手语。[15]出现这一问题的原因比较复杂,其中之一是健听人译员在翻译时常使用与汉语“语序对应、节律趋同、口形伴随、表情中性、字形优先、虚词省略”[16]的手势汉语,而不是作为聋人第一语言的自然手语,造成聋人理解上的困难,更深层原因则是健听手语翻译对于自然手语所传递的聋人文化的陌生,即健听人译员与聋人在认知方式、行为模式与文化背景等方面均存在着巨大的隔阂。开设聋人学课程则能增进学生对聋人群体的了解,通过对聋人历史、聋人文化、聋人社会、聋人心理及聋人的法律权力等内容的学习,从跨文化的角度切实提高手语翻译水平。
(三)提升师资专业水平,接纳更多聋人教师。高校手语翻译人才培养中的师资问题与上述问题密切关联。首先,由于开设手语翻译专业的高校较少,且大量的人才培养主要集中在专科与本科层次,手语翻译专业教师难以通过学历提升的方式提高专业水平。因此,可以通过提升人才培养层次的方式提升本专业师资水平,如增设硕士点、博士点,或鼓励出国学习等多种渠道。其次,对翻译类课程与聋人学课程的忽视,使得聋人教师在高校中呈现数量少与地位低的现状。聋人教师无论在语言类、翻译类或是聋人学类课程的传授过程中,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手语翻译的主要服务对象是聋人,聋人的第一语言是自然手语,在自然手语的掌握和传播方面,聋人教师具有天然的优势,他们可以帮助健听学生跳出汉语这种听觉/发声模式的语言,尽快从视觉优先的角度理解和掌握手语。语言是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聋人群体具有独特的文化特征,聋人教师具备聋人与教师双重身份,能够在日常教学与师生交往中潜移默化地帮助学生熟悉聋人文化,掌握聋人学类课程内容,提升学生的专业素养。而在具体翻译过程中所涉及的手语翻译技巧、聋人沟通技巧也是聋人教师所擅长的内容。
当前聋人教师进入高校教学的障碍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观念与环境问题,二是学历层次问题。高校应充分认识到聋人教师的价值,以更为尊重及开放的态度接纳聋人教师,并为聋人教师的融入提供多方面的支持;国家应进一步提高聋人高等教育质量,为聋生进入普通高校深造提供支持系统,而根据国外的成功经验,想要保证聋人高等教育的质量往往离不开优秀的教育手语翻译。教育手语翻译质量与聋人高等教育质量在一定程度上是互为因果的关系。只有在高校提供优秀的手语翻译及其他充足的无障碍设施与服务,才能真正提升聋人高等教育水平,使聋生在融合环境下与健听学生以同等标准毕业,而不是对聋生降低标准。聋人高等教育水平的提升,又能进一步为手语翻译专业提供高水平的聋人师资。
(四)国家应加快手语翻译职业化进程。高校手语翻译人才培养中出现种种问题,一方面由于我国高校手语翻译专业起步时间较短,高校在培养目标定位、课程、师资等方面的积累不足,另一方面,也与国家缺乏对手语翻译职业的扶持有关。手语翻译的服务对象是聋人群体,目前在我国聋人群体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较低,尽管他们有着强烈且广泛的手语翻译需求,但往往无法凭个人能力支付起手语翻译的费用。因此,仅仅依靠市场需求的推动,无法建立起手语翻译职业化体系,手语翻译的职业化进程艰难而缓慢。我国应借鉴其它国家的发展经验,从法律、政策、经济等方面对手语翻译职业进行扶持,建立长效的手语翻译职业化保障机制,加快手语翻译的职业化进程。如美国在1965年《职业康复法案》中首次认定手语翻译为聋人职业康复的一项服务,在93-112 公法、1973年《康复法案》中规定,中高级机构、商业、刑事法律诉讼和医疗环境等必须要提供手语翻译人员。在1975年的94-142公法中对“最少受限制环境”的要求,使得手语翻译大量涌入普通学校。在1991年《美国残疾人法案》中,要求有一定最小规模的企业为聋人雇员提供手语翻译服务。[9]正是由于美国政府的重视,目前美国有专职手语翻译9000 多人,极大地促进了美国聋人的教育与就业。[17]再如韩国,为35万聋人提供了200个手语翻译服务中心,为聋人提供教育、医疗、法律、媒体、就职、各种仪式、信访等各种翻译服务,中心由国家统一设置并每年拨款支持。[18]
2004年至今,加入手语翻译人才培养的高校逐渐增多,但在聋人群体的实际翻译需求与高校培养的手语翻译人才数量与质量间还存在差距。国家应为手语翻译人才培养提供支持性的环境,多角度加速手语翻译的职业化进程,在开设翻译专业的高校增设手语翻译方向,丰富人才类型,高校应调整并优化课程结构,增设更多翻译类与聋人学类课程,同时进一步提升师资的专业水平,接纳更多聋人教师。希望在政府、高校及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未来培养出更多优秀的手语翻译人才,帮助聋人以更加独立、自信的姿态步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