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从“口”诸字归部理据探索

2019-07-17 12:35
关键词:会意字说文解字部首

刘 忠 华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说文解字》(简称《说文》)部首及部内归字的条例为我国字典辞书的编撰提供了经验,也为后人阅读和利用《说文》提供了方便。大约可见,该书用“凡某之属皆从某”标识部首幷提示部首与部内字的形义关系;部内字的编排“主要是依据字义的类别”[1]“以类相从”;字序的先后“以义之相引为次”[2]。但是,《说文》编排系统中某些现象比较复杂,未经探究就不知原委,多义符合体字的编排(归部)就是其中一个。尤其是某个义符与其他义符构成的系列多义符的合体字被《说文》分别归部的复杂现象及其原因,学术界迄今还没有系统的研究和有效解释。

薛克谬(1991)针对异形合体会意字的归部指出:“形符都在两个或两个以上,因而归部也就相应地具有多种可能性,这就需要有一个归部的标准,以便从众多形符中恰当地选择其部首。但这个标准,《说文》却未加指明。”[3]就当前情况看,学术界对《说文》会意字归部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和全面,尤其是研究的路径和方法存在问题,“仅仅着眼于偏旁与字义之间的关系,限于从个体会意字自身寻找归部的依据”[4]。代表性的成果如彭小川(1998)《〈说文〉会意字归部初探》[5]、王智群(2007)《〈说文解字〉会意字归部条例探析》[6],都未能免除以上弊端。我们认为,考察《说文》会意字的归部,要充分顾及该书编排体例对归部行为或过程的制约,着眼于字际关系及字义特点,而非偏旁与字义的关系。本文以《说文》从“口”诸字为例,从对复杂归部现象的分析,揭示多义符合体字选择义符进行归部的基本原则。

大徐本《说文》从“口”作义符的字240个,其中归入口部者188个,包括单形形声字170字、多形形声字1字、纯表意字17字;归入其他各部者52个,包括25个部首字、27个部属字(其中多形形声字4字、亦声字5字、纯表意字18字)。170个单形形声字按体例只能归入口部,25个部首字是为了统辖它字,本文不予讨论。下文着重考察其它从“口”字的归部,一是“口”部17个纯表意字的归部,二是其它诸部18个纯表意字的归部,三是4个多形形声字的归部,四是5个亦声字的归部。考察的结论是:《说文》“口”作义符所构成的合体表意字、多形形声字、亦声字按照“以类相从”的类聚原则选定义符进行归部,少数不合类聚原则的例外字,采用了“据形系联”的办法。

一、 口部表意字的归部理据

口部表意字有“吹名咠咸吉周 各否吠唬君命 启右局”等17字,其归部理据分析如下。

2.“名”(自命也。从口从夕),与“吾”(我,自称也)排列在一起。按,两字都表示自称之词,其中形声字“吾”只能归入口部。取义符“口”给“名”归部,而与“吾”类聚,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

3.“咠”(聂语也。从口从耳),表示附耳私语,与“噂”(聚语也)类聚。按,两个字的字义同属说话方式类,其中形声字“噂”只能据义符归部。取义符“口”给“咠”归部,而与“噂”类聚,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

4.“咸”(皆也。从口从戌),用作范围副词,针对众多的个体;“嗿”(声也)是形声字,表示众人饮食声,该字只能归入口部。“嗿咸”2字共同的意义特征是众多,将“咸”归入口部,而与“嗿”类聚,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

5.“吉”(善也。从士口)、“周”(密也。从用口)与形声字“唐”(大言也)排列在一起。按,三个字同属话语性质义类,其中形声字“唐”只能归入口部。把“吉周”2字归入口部,而与“唐”类聚,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

7.“各”(异辞也。从口夊),用于称说不同的个体;“否”(不也。从口从不),表示否定,用来宣明不同的态度或观点。按,“各否”2字同属别异之字,故按“以类相从”的原则归于口部。又按,“否”在不部重出,是因为“否不”2字都表示否定,符合“以类相从”的归部原则。

8.“吠”(犬鸣也。从犬口),“唬”(嗁声也。一曰虎声,从口从虎),一起归入口部。按,口部包括“吠唬”2字在内,自“吠”至“喁”14字都表示鸟兽动口的行为,段注:“自吠篆以下皆言鸟兽矣。”其中形声字“咆”(噑也)、“嗥”(咆也)、“喈”(鸟鸣声)、“哮”(豕惊声也)、“喔”(鸡声也)、“呝”(喔也)、“咮”(鸟口也,本文按:还表示鸟声)、“嘤”(鸟鸣也)、“啄”(鸟食也,本文按:还是象声词)、“呦”(鹿鸣声也)都表示鸟兽的叫声。可见,“吠唬”2字取义符“口”归部,与同义类的形声字类聚,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

9.“君”(尊也。从尹从口)、“命”(使也。从口从令),2字都归入口部。按,两个字的义符“尹”和“令”均非《说文》部首字,故只能“据形系联”而归入口部。

11.“启”(开也。从户从口),表示开启义,归入口部。按,甲骨文“启”字从“户”、从“又”,汤可敬据《殷契遗存》认为,甲骨文字形“为开启之本字。以手启户为初意,或增口作启,或省作启”[7]195。可见,表示开启义的“启”原本与“口”无关。小篆“启”为演变后的字形,用两个能够开启的指物部件(义符)构成并列关系会意。“户”与“口”2个义符与字义的关系无轻重远近之别,段注:“此字不入户部者,以口户为开户也。”是曲为之辞。

“启”字义比较抽象,与口部其它字均不构成同类关系。许慎只是出于入部的需要,从可供任选的两个义符中选择了“口”进行归部罢了。

12.“右”(助也。从口从又),字义与口部其它字均不构成同类关系,归入口部的原因与“启”相同。按,“右”之两个偏旁是并列关系,是以手(又)口并用而会意,偏旁并无主次轻重之分。段注:“又者手也,手不足,以口助之,故曰助也。”段氏认为“右”按主要义符当归口部,纯属主观臆断。又按,“右”在又部重出,从侧面表明该字归部两可。其实“右”归又部倒是“以类相从”,详后文分析。

13.“局”(促也。从口在尺下),归入口部。按,《说文》口部字中,“局”与前后所列诸字在意义上皆不同类。将“局”穿插归入口部,是为了字有所归。

《说文》:“局,促也。从口在尺下,复局之。一曰博,所以行棊。象形。”该字在学术界意见纷呈。汤可敬据《说文解字诂林》认为“尺”是“尸”之误,“复局之”之“局”是“勹”之误。其《说文解字今释》一书指出:“‘口’‘尸’均表示人,从‘口’在‘尸’下,复‘勹’之。说明是一个人被另一个控制着,又被簙包裹着。是十分局促的情形。”[7]211王继如指出:“局字字形,小篆写作‘局’,它的形音义三者之间的关系,便间隔不通,于是诸家只有曲为之说。”王先生把“局”字解释为“从厂从句句亦声”,表示“人之居处促迫”义[8]61。陈初生指出:“‘局’字的解说,自许慎以来,众论纷呈”。他反对王先生之说,认为“‘局’字本确由‘尸’与‘句’两个构字部件组成”,其本义是曲身,引申为局促。陈先生强调:“‘局’字在许慎看来,根本和屋子风马牛不相及,局字不归尸部也不归厂部,而归至口部。”[9]79其实,小篆“局”与“口”在意义上也没有联系。以上分歧意见至少表明,篆文“局”所从之“尺”和“口”均与字义无关,或者说关系不明。由此判断,将“局”归入口部,只是为了字有所归。

二、 从“口”而归入它部的表意字的归部理据

《说文》从“口”而归入它部的表意字18字,分别是“祝”(示部)、“卟”和“占”(卜部)、“鸣”(鸟部)、“合”和“舍”(亼部)、“知”(矢部)、“啚”( 部)、“同”( 部)、“向”(宀部)、“吴”(夨部)、“亟”(二部)、“中”(丨部)、“如”(女部)、“加”(力部)、“吹”(欠部)、“右”(又部)、“对”(丵部),作归部理据分析如下。

按,“鸣”字归部两可。按照“以类相从”的原则,将“鸣”归入口部,而与“喈”(鸟鸣声)、“嘤”(鸟鸣也)诸字类列,亦无不可,只不过归入口部罢了。薛克谬认为《说文》“鸣”归鸟部而“吠唬”2字归入口部是归部标准不统一所致,有违《说文》“以类相从”的归部实际。

4.“合”(合口也。从亼从口),“舍”(市居曰舍,从亼口),两字都归入亼部。按,亼部:“亼,三合也。从入、一,象三合之形。”部内辖“合佥仑今舍”5字,其中“合佥仑”3字都有集聚、汇合意;“今”之义符(古文“及”)非《说文》部首,“舍”字形中所含“屮”与“口”仅是物象符号,而非成字义符,“今舍”2字只能归入亼部。

按,“合”(合口也)表示会合,“佥”(皆也)针对会合在一起的情况,“仑”(思也)表示思理,由简册及其文字积聚来体现,段注:“聚集简册,必依其次第,求其文理。”在集聚、汇合的意思上“合佥仑”3字同义类。又按,“今”(是时也)表示目前这个时候,时间累积交汇于现时就是“今”。段注:“云是时者,如言目前,则目前为今,目前以上皆古。”“舍”(市居曰舍)是宾客汇居之处。可见,“今舍”2字也蕴含有集聚、会合的意思。不难看出,亼部5字在集聚、汇合的意思上“以类相从”。

5.“知”(词也。从口从矢),归入矢部,与形声字“矤矣”排列在一起。按,“矤”(况也,词也)和“矣”(语已词也)是虚词。“知”作为虚词,在句内起调节音节的作用,《书·召诰》:“知今我初服,宅新邑。”俞樾《群经平议》:“孙氏星衍曰,知,或语辞。此说是也。《说文·矢部》知,词也,次于矤矣两篆之间,然则古人固用知为语助。”[11]2581可见“知”的归部遵循了“以类相从”的原则。如果囿于义符与字义的关系,连“知矤矣”3字为什么从“矢”都不好解释,更别说“知”字为什么归入矢部了。

10.亟(敏疾也。从人从口从又从二),归入二部。按,二部辖5字,其中“亟恒亘”3字关系密切,共同的意义特征是恒常不变。

“亟”,《说文》:“敏疾也。从人从口,从又从二。二,天地也。”《说文通训定声》:“人生天地间,手口并作,敏疾成事也。”人在天地间敏疾做事是恒常情况,引申为屡次,针对反复不变的行为。“恒”,《说文》:“常也。从心从舟,在二之间上下。心以舟施,恒也。”指长久。“心”和“舟”(本文按:“舟”字古文从月)在天地之间运转,经久不衰,就是恒。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九:“古从月之字,后或变而从舟。”[12]419“恒”引申义为平常。“亘”(求亘也。从二从回),义符“回”非《说文》部首,该字只能据“二”归部。“亘”之本义是回旋,引申出连绵不断、通贯义,总的意义特征是往复不绝、恒通不变。

“亟恒亘”3字有共同的意义特征,按照“以类相从”的原则,取共同的义符“二”归部。

13.“加”(语相增加也。从力从口),归入力部,与表示辛劳、用力义类的字类聚。按,“加”本义是“用语言欺诬人。”[7]2000段注:“诬人曰譄,亦曰加。”《说文》“譄”下段注:“譄加诬三字互训。”“譄”指夸大其词,“诬”指说话虚妄不实,“加”指语言上用力而超出事实,如段氏在“诬”下所注:“加与诬皆兼毁誉,言之毁誉不以实皆曰诬也。”鉴于“加”字表示在语言上用力,《说文》故取“力”归部,将其与表示辛劳、用力义类的字类聚,次于“勚剿劵勤”之后。可见将“加”归入力部,符合“以类相从”的原则。

16.“对”(譍无方也。从丵从口从寸),归入丵部。按,部首字“丵”,《说文》:“丛生艸也。象丵岳相并出也。”指丛生的草,象争高竞长两相并出的样子。部内辖3字,其中“丛对”2字与部首字“丵”字义特点相同,是按“以类相从”的原则归部的。

“丛”(聚也。从丵取声),表示聚集,也指丛生的草。该字从丵取声,只能从“丵”归部。丛生之草聚集一起,具有竞相并出的特征。

“对”,依《说文》的释义,表示回答时不拘泥于方式方法。徐锴:“有问则对,非一方也。”应答往往是从多个角度、用多种方式来进行,表现出应答之辞(理由)“并出”的特征,这与丛生之草竞相“并出”的特征相似,故按照“以类相从”的原则,将“丛对”2字与部首字“丵”归于一部。

分析可见,“祝卟占鸣合舍知啚同向吴亟中如加对”16字的归部,以及“吹”在欠部重出、“右”在又部重出,都符合“以类相从”的原则。

三、 从“口”字中多形形声字的归部理据

《说文》从“口”字中,口部“ ”、册部“嗣”、宀部“害”、寸部“ ”4字是多形形声字,归部理据分析如下。

2.“嗣”(诸侯嗣国也。从册从口,司声),归入册部。按,部首字“册”,《说文》:“符命也。诸矦进受于王也。”部内所辖“嗣扁”2字都与册封、符命相关。“嗣”表示诸侯受命继承君位,“扁”(署也)表示门户署文,都是按符命行事的行为。可见将“嗣扁”2字归入册部,符合“以类相从”的原则。

四、 从“口”字中亦声字的归部理据

《说文》从“口”字中有5个亦声字,分别是亏部“ ”、言部“ ”、后部“ ”、不部“否”、金部“釦”。作归部理据分析如下。

3.金部“釦”,《说文》:“金饰器口。从金从口,口亦声。”指用金玉等缘饰的器物,形声字“错”(金涂也),指用金涂饰。“釦”与“错”共同的意义是涂饰,《说文》按“以类相从”的原则,取共同的义符归部并排列在一起。

4.不部“否”,《说文》:“不也。从口从不,不亦声。”按,部首字“不”,《说文》:“鸟飞上翔不下来也。从一,一犹天也。象形。”该字所从之“一”仅仅是象征符号,其下部表示鸟飞状的部分不能独立成字,“不”作为一个整体,只能自成部首。“不”与“否”都表示否定义,故按“以类相从”的原则归于一部。“否”于口部、不部两见,表明该字归部两可。将“否”归入不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避免该部成为空部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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