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锐[山西管理职业学院,山西 临汾 041051]
比尔·波特是美国当代著名的翻译家、汉学家、作家。1970年至1972年,他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人类学博士。在此期间,机缘巧合之下他接触到中国的佛道经典,从此爱上了中国文化。他深感中国文化的微言大义,于是开始学习中文。1972年,他中断了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习,来到的一所寺庙修行。在那里,他过着一种简单的、暮鼓晨钟的生活:一日三餐都是素食,一张床,一顶蚊帐,没有娱乐,没有钞票。在度过三年的清修岁月后,他和妻子离开寺庙,在竹子湖边的一个家舍里过起了隐居生活。那段时间,比尔·波特以“赤松”的笔名先后翻译出版了《寒山诗集》《石屋山居诗集》和《菩提达摩禅法》等著作,并且萌发了探访中国隐士的想法。
1991年,比尔·波特到香港的一个广播电视台工作,开始在中国各地的频繁旅行,撰写了大量介绍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风土人情的游记与书籍,翻译了多部佛学经典和古典诗集,在欧美等地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力,掀起了一股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热潮。本文以《空谷幽兰》《禅的行囊》为主,结合比尔·波特的其他著作,如《黄河之旅》《彩云之南》《丝绸之路》等作品,探析其禅宗之旅的人文价值与美学价值。
《空谷幽兰》是比尔·波特第一部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隐士文化的著作,2001年出版以来,畅销十多年。关于《空谷幽兰》的写作缘起,作者在序言中说,当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总是特别喜欢独处,他发现独处会有很多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只有在独处时,他才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我们与万物同在”。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情,他才如此享受在山村的隐居生活和翻译工作。隐居期间,比尔·波特沉迷于佛经和古诗,翻译了许多古代中国隐士的著作,比如寒山、拾得、菩提达摩、石屋,等等。最终,他决定亲自去探寻中国隐士,虽然他自己无法预知现在究竟还有没有这样一个群体存在,自己究竟能否找到他们。他找来自己的摄影师朋友史蒂芬,二人在1989年一起踏上了去往终南山的征途。这次漫长而艰辛的探寻之旅,比尔·波特据此创作出了《空谷幽兰》。在自序中他写道:“当台湾有人告诉我中国不但没有人修行,隐士传统也不复存在时,我决定亲自去弄个明白。不久之后,我发现隐士传统不仅存在得很好,而且是中国社会很有活力的部分,我觉得必须把这个情况介绍给西方人。这就是我写作本书的缘由。”
《空谷幽兰》全书十二章,叙写了作者亲身探访隐居在终南山等地的中国现代隐士的艰辛经历,作者在书中还对中国传统隐逸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历史进行讨论与阐述,并将这种古老而传统的历史文化与他在采访中所看到的隐士现状相两相对照,表达了作者中国隐士文化与精神的赞叹、向往与怀恋。
比尔·波特的文字一方面具有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另一方面又充满了哲学思辨。作者在寻访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隐士,他们的生活很艰苦,但是他们的意志很坚定。在精神和物质之间,他们选择了精神追求。比尔·波特通过与其所接触到的隐士们接触谈话总结道,隐士们隐居的重点并不在于人,而是为了获取一种经验。现代社会中的隐士们,隐居生活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阶段,一小段时间,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大部分的隐士在山上隐居几年后最终会下山,虽然有少数人没有选择下山,但他们也愿意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去指导和宽慰旁人。
在终南山上,比尔·波特遇到一个三十七岁的道姑传福。她住在半山腰的小茅屋里,下雨的时候屋顶会漏雨,她的生活所需全靠采药卖药,谈起她的生活和修行,传福说:“如果你还很执着,如果你还没有看破红尘,你就不能住在山上。山上的生活很艰苦。但是你一旦看透了这个世间的虚幻,苦也就无关紧要了。唯一要紧的事情就是修行,如果不修行,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妄尘。”有人隐居为了逃避红尘,有人则出于一种本念。彻慧在20世纪50年代就有出家的想法,虽然她的父母并不同意,但是她并没有改变想法。她在一座寺庙里学佛,然后在寺庙附近盖起了茅屋,过起了隐居生活。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在比尔·波特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74岁了。比尔·波特问彻慧是否会感到孤独,回答是:“不,我喜欢一个人住着,我不能离开这座山。”彻慧每个月会下山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这些生活所需基本很少,夏天他们会在菜园子里种菜,冬天就只吃土豆,一个月只吃两斤油。每日睡觉之前,彻慧都会打坐,早晚诵读《地藏经》和《金刚经》。彻慧告诉比尔·波特:“如果你修行,你就会有所得;如果你不修行,你就会一无所获。”
随着探寻足迹的深入,比尔·波特发现,他所找到的现代隐士,并不是历史书上和野史趣闻中所记载的隐士那样,恬淡、飘逸、与清风明月相伴,与山野江河为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历经了生活的磨难,或者孤独,或者贫寒,或者疾病缠身,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完美毫无缺陷,只不过他们坚持并相信自己的修行,相信苦行僧般的生活更能带给他们心灵的慰藉与升华。
《空谷幽兰》既探讨了传统隐士的生活方式,同时又融入了作者独特的人生感悟与智慧。作者在书中引用了许多中国古代著名隐士的事迹,他还对现代隐士的社会身份进行了深入探讨。从社会层面来说,隐士文化的核心是“道德和政治之间的矛盾”,而从个人层面来看,隐士文化的本质则是“只要你不受欲望的困扰,只要你的心不受妄想左右,那么你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比尔·波特认为,隐士文化并不是绝对消极的,古代有隐士,现代也有。尤其是现代人的生活压力巨大,必须抽出一些时间独处,与自己对话,自留出一片清净天地。“中国人说大隐隐于市,如果要当大隐士,你必须要先当一个小隐士。”“小隐”对于现代人来说是十分有必要的,“当你把红尘看破,觉得住在北京、上海和住在山里都一样的时候,你就成功了”。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比尔·波特认为,隐,与其说是一种行为,不如说是一种心态。陶渊明有诗曰:“心远地自偏。”地偏,并不重要,心远,才是关键。这就是比尔·波特想要告诉我们的人生道理。
继《空谷幽兰》之后,比尔·波特又推出了《禅的行囊》,可以说是《空谷幽兰》的精彩续篇。2006年春天,比尔·波特从北京开始进行了一次穿越中国中心地带的旅行,旅行的目的在于追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支脉之一——禅宗,主要是禅宗的各代祖师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游历经历。作者称“这将是一次朝圣之旅”,六十七岁的比尔·波特从北京到香港,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从贾公祠到云冈,从大钟寺到五台山再到周口店,比尔·波特追寻着六位祖师的足迹,拜访了六个禅宗道场。《禅的行囊》就是这次追寻足迹的全方位记录。
《禅的行囊》的写作对于作者来说,不单单是记录一次朝圣溯源的文化之旅,更是一次探寻内心、寻找生命意义之旅。在对先贤的追寻过程中,在与诸位佛祖的无声交流中,比尔·波特以一种谨慎却并不隐晦的、清晰而明确的独白,带着我们完成了一次心灵的朝圣之旅。《禅的行囊》共16章,每一章的标题都是佛家慧语:如“不立文字”“无家”“无相”“无心”“无镜亦无尘”“不辨东西”“不分南北”等,充分体现出作者对中国禅宗文化的深刻领悟。
禅修的一个重要部分是静心,也就是修心,禅,就是让忙个不停歇的人们慢下来、停下来,给自己留一个反思的时间,找一个呼吸的空间。在比尔·波特的笔下,六世佛祖选择与尘世保持着深远距离的深山禅寺作为修身的地方正体现了这种禅的精神。自给自足的山居生活能够满足修禅的基本条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有人问比尔·波特:你怎么理解空;比尔·波特回答:空就是全部。《禅的行囊》对于我们当代读者具有一种唤醒意义。比尔·波特在文中说:“已经有爱,为何还不知足?” 禅并不是要人人出家,远离尘世,而是教人断除烦恼,从清修中获得智慧。懂得爱,懂得慈悲。只有将爱欲的执念放下,获得静寂的内心解脱,以宽容、积极的态度去应对生活的波折,这才是禅的智慧在当下的深刻意义。正如作者在书的最后写道:“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生命的起点一路跋涉而来,途中难免患得患失,背上的行囊也一日重似一日,令我们无法看清前面的方向。在这场漫长的旅行之中,有些包袱一念之间便可放下,有些则或许背负经年,更有些竟至令人终其一生无法割舍。但所有这些,都不过是我们自己捏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三十多年的时间,比尔·波特致力于翻译诗歌、翻译佛经的工作,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进行了无数次追随内心声音的旅行。继寻访隐士与寻禅之路后,他还完成了寻黄河源头的行走,全面地记录了黄河流域的风土人情、历史变迁与古今传说。他与朋友结伴从西安启程,经河西走廊到新疆,带领读者重走丝绸之路,领略沙漠、戈壁、长城、古道的千年文明;2012年,69岁的比尔波特再一次踏上对中国古代圣人的朝圣之路。《纽约时报》这样评价比尔·波特:“比尔·波特已经成为翻译中国作品最多的翻译家之一,同时他也成为一位备受推崇的旅行作家。”比尔·波特关于中国文化之旅的作品受到了读者的喜爱,在海内外掀起了一股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