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尔任牧首十年来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发展研究
——传承、转型与挑战*

2019-07-09 01:13
俄罗斯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东正教主教教会

王 帅

【内容提要】 1988年,罗斯受洗千年之际,俄罗斯东正教复兴的序幕徐徐拉开。历经30余年的发展,东正教如今已成为俄罗斯社会一股重要的精神文化力量。30年间,俄罗斯东正教会历经三位牧首——皮缅、阿列克西二世和基里尔。本文拟以基里尔2009年就任牧首以来俄罗斯东正教会所开展的工作为考察对象,理清俄罗斯东正教会在教会内部建设、与世俗领域互动和与基督宗教其他派别的对话等方面工作的传承,解读俄罗斯东正教会从“量”的增长到“质”的提升式发展模式的转型,剖析俄罗斯东正教会所面临的“非世俗化”与“世俗化”的张力、教会统一的威胁,以及教会快速增长扩张所带来的挑战。

20世纪的俄罗斯东正教会命运跌宕起伏,兴衰无常:1917年十月革命后,东正教丧失国教地位;苏维埃时期,东正教会步履维艰;1985年,戈尔巴乔夫(М.С. Горбачев)上台后,在推行经济、政治改革的同时,在宗教方面也开始实行宽容、开放的政策,为东正教的复兴埋下了伏笔;1988年,罗斯受洗千年之际,俄罗斯东正教会举行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并得到了政府的首肯与一定的支持,由此拉开了东正教复兴的大幕。历经30年的发展,东正教如今已成为俄罗斯社会一股重要的精神文化力量。本文拟以基里尔(Кирилл,1946-)2009年2月1日就任牧首以来俄罗斯东正教会所开展的工作为考察对象,分析俄罗斯东正教会对既往工作的传承,在传承基础上所呈现出的转型趋向,以及在此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

在展开本文的论述之前,笔者拟对30年来俄罗斯东正教的发展作一分期。对于此问题已有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过界定,如以西涅丽娜(Ю.Ю.Синелина,1972-2013)为代表的宗教社会学家,从俄罗斯国民宗教信仰的角度,对俄罗斯东正教的发展阶段进行过划分。①参见Синелина Ю.Ю. Религиозность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России// Отечественные записки.2013. №.1。西涅丽娜将俄罗斯东正教在1989-2012年间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1989年至 90年代中期(1993-1995),信徒人数急剧增长期。第二阶段,20世纪90年代中叶至2004年,信徒人数增速放缓。第三个阶段,2004-2005年,信教人数基本停止增长。第四个阶段,2006-2012年,信教人数进一步增长。本文则从东正教会自身的发展方向着眼,将俄罗斯东正教这30年的发展历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立足时期(1988-1997年)。罗斯受洗千年的纪念活动之后,东正教得到迅猛发展:信徒急剧增加,修复和兴建教堂,恢复自身的神职体系……但对东正教会而言,意义更为重大的是其合法权利得到了法律的确认和保障。1993年,俄罗斯通过了现行宪法。宪法规定俄罗斯是一个世俗国家,任何宗教都不应该成为国教,各宗教团体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②俄联邦宪法第1章第14款。宪法保障公民“信仰自由,包括个人或与其他人共同信仰某个宗教,或不信仰任何宗教的权利,自由选择和传播宗教和其他信仰的权利,以及据此信仰行事的权利”③俄联邦宪法第2章第28款。。1997年,联邦宗教法《关于信仰自由和关于宗教团体》④Освободе совести и о религиозных объединениях. 1997.09.26. N125-ФЗ. 2016 年 7 月6日修订。出台,这一法律重申了 1990年苏联颁布的《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组织》⑤Освободе совести и религиозных организациях.法和 1990年叶利钦(Б.Н. Ельцин,1931-2007)签署的俄罗斯联邦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关于信仰自由》法①Освободе вероисповеданий.中信仰自由的基本原则,同时进一步肯定了东正教在俄罗斯历史、俄罗斯精神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中的特殊作用,并为宗教的进一步发展及与世俗领域的互动留下了一定的空间。俄罗斯宪法和宗教法《关于信仰自由和关于宗教团体》,为东正教会在俄罗斯社会立足和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切实的保障。

第二个阶段,全面复兴发展期(1997年11-12月主教大会至2008年底)。在这十年间,基本奠定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在政教关系、神学校教育、世俗的宗教教育、传教、社会服务、信息出版、与基督教其他宗派、其他宗教间的关系等各个领域发展的方向与政策。

第三个阶段,革新与转型期(2009年2月至2019年1月底),即基里尔任牧首主持俄罗斯东正教会事务的第一个十年。基里尔就任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后,在延续牧首阿列克西二世(Алексий II,1929-2008;1990年 6月10日-2008年12月5日任牧首)政策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对俄罗斯东正教会进行革新,逐步实现东正教的发展从“量”的增长到“质”的提升的转型,并谋求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东正教世界的发言权。这一阶段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发展与变化,是本文所要考察的重点。

一、传承中求发展

阿列克西二世任牧首期间,基本奠定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内部发展、与世俗社会之间的互动、与基督教其他宗派及其他宗教之间关系的方向和基调,基里尔任职后在很多方面都延续了原有的方针和政策,但同时也取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成绩。

(一)东正教会内部的继承与发展

首先,主教区、堂区、修道院、各级神职人员的数量稳步增长。与1988年到2008年期间教会力量的快速崛起相比,基里尔任期的第一个十年是教会力量平稳增长的十年。教堂数量的增长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新法律的出台。2010年12月,《关于将国家和市政所有的宗教用途财产归还宗教组织》的法律①Опередаче религиозным организациям имущества религиозного назначения,находящегося в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или муниципальной собственности.生效,加大了归还东正教会教产的力度。主教区数量的大幅增长与基里尔所提倡的教会组织结构的调整有密切关系。关于这一点,将在文章的第二部分“发展中呈现转型”中进行较为详细的论述。表 1②图表中的数据来源: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在历次主教大会上所作的报告和牧首基里尔在2018年莫斯科主教区会议上所作的报告。1) Алексий II(Ридигер) Церковь и духовное возрождение России. Т.1. Слова, речи,послания, обращения, 1990-1998. М., 1999.2)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Алексия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1997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421718.html3)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Алексия II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2000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421863.html4) Доклад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Алексия II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3 октября 2004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4201 30.html5) Доклад Местоблюстителя Патриаршего Престола митрополита Смоленского и Калининградского Кирилла на Поместн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Москва, 27-29 января 2009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41724.html6) Доклад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2 февраля 2011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1402889.html7)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2 февраля 2013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2770923.html8)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2 февраля 2016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4366063.html9)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29 ноября - 2 декабря 2017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072994.html10) 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Епархиальном собрании г. Москвы(21 декабря 2018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327228.html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一组基本数据,可以更为直观地观察其30年间的发展情况。

此外,俄罗斯东正教会加快了在远邻国家③“远邻国家”(дальнее зарубежье)这一概念产生于苏联解体之后,一般用于指称不属于独联体的国家。的发展步伐,一方面积极恢复在欧洲的影响,一方面加强在亚洲和阿拉伯地区的传播。在欧洲,位于法国尼斯的圣尼古拉大教堂归还俄罗斯东正教会,在巴黎修建了俄罗斯东正教文化中心和主教教堂圣三一大教堂;意大利巴里的牧首会馆(подворье)①会馆,一般隶属于某个修道院,位于城市的修道院会馆多用于帮助修道院募集奉献款、接待朝圣者。归还俄罗斯东正教会;俄罗斯东正教会维也纳主教区得到奥地利政府的认可;在西班牙马德里修建了隶属于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基督诞生教堂……亚洲和阿拉伯地区,在泰国继续修建新的教堂和修道院,在马来西亚和柬埔寨开放了新的堂区;在阿联酋的沙迦完成了牧首阿列克西二世时期开启的第一座俄罗斯东正教堂圣菲利教堂的建设,并于2012年开始了牧养工作……由此可见,基里尔领导的俄罗斯东正教会已不满足于传统的传教区域,开始深入到其他宗教,如天主教、佛教和伊斯兰教占优势的地区。

表1 俄罗斯东正教基本数据

其次,规范对新殉教士和认信者的崇拜。牧首阿列克西二世任职期间的一个重要贡献,即是封圣新殉教士和认信者⑤俄罗斯的新殉教士和认信者指20世纪以来因政治、战争等因素而牺牲的俄罗斯东正教会神职人员与平信徒。,1988年到2008年间共封圣2700多位圣徒。①Доклад Местоблюстителя Патриаршего Престола митрополита Смоленского и Калининградского Кирилла на Поместн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Москва, 27-29 января 2009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41724.html封圣新殉教士和认信者是俄罗斯东正教会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事件,“是改变现代俄罗斯教会生活最重要的宗教创举之一”②Георгий Митрофанов (протоиерей). 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1900-1927. СПб., 2002. С.3.。这一举措不仅促成了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与母教会的统一,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人们对20世纪的俄罗斯历史有了一个更为全面的认知。经历了世纪之交的大规模封圣之后,基里尔将工作重点转向处理封圣的后续事宜,进一步规范了对新殉教士和认信者的崇拜,如制定礼拜仪式仪轨、编写传记和赞美诗等③此外,还规定已纳入新殉教士和认信者集体纪念日的圣徒不能再被追封为地方圣徒。新殉教士和认信者集体纪念日的日期不固定,如果1月25日(旧历)这一天是主日,则在这一天举行相应的纪念活动;如果1月25日是星期一到星期三,则在25日之前的主日庆祝;如果1月25日是星期四到星期六,则在25日之后的主日庆祝。,避免出现敬拜未经封圣的新殉教士和认信者的现象。与此同时,俄罗斯东正教会还积极向社会宣传新殉教士和认信者的功绩,举办相关的文学竞赛,出版各种书籍。这既是对新殉教士和认信者崇拜的一种推广,同时也折射出俄罗斯东正教会对过去的20世纪这段历史的一种态度。

最后,巩固俄罗斯东正教会统一的事业。牧首基里尔在2009年的地方宗教会议上所做的报告中指出,牧首阿列克西二世的一大功绩即是加强了教会的统一。在其任上,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于2007年回归母教会。④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Русская православная церковь заграницей,РПЦЗ),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主要由因1917年革命和国内战争而流亡国外的侨民组成。1927年,时任都主教的谢尔吉(Сергий,1867-1943)发表了《声明》(Декларация),号召东正教会与苏维埃政权和解,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对此表示不赞同,遂与母教会分裂。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俄罗斯东正教会为教会的统一做了一系列的努力,2007年5月17日,在莫斯科救主大教堂举行了礼拜仪式,并签署文件,确认了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是俄罗斯东正教会不可分割的一个自主管理教会。维护东正教会的统一也是基里尔任内的一个重要任务。基里尔强调,要加强原苏联领土上的东正教会,如中亚五国和波罗的海国家的东正教会与俄罗斯母教会之间的联系,并继续着手解决爱沙尼亚、摩尔多瓦东正教会,以及由来已久的乌克兰东正教会问题。在爱沙尼亚东正教会⑤俄罗斯东正教会将爱沙尼亚视为自己的教规领土,1920年,成立了隶属于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爱沙尼亚自管教会。1923年,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在爱沙尼亚成立了隶属于自己的爱沙尼亚自治教会;1978年,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宣布1923年成立爱沙尼亚自治教会的文件无效;1996年2月,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宣布恢复1923年的文件,在爱沙尼亚成立了隶属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自治教会,这一行为在俄罗斯东正教会看来是对自己教规领土权利的侵犯。从信徒人数上看,爱沙尼亚东正教会(莫斯科牧首区)的信徒比爱沙尼亚自治教会(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信徒多8-10倍(参见2011年牧首基里尔在主教大会上所做的报告),但是隶属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爱沙尼亚自治教会和路德教会得到了政府更大的支持,导致俄罗斯东正教会所辖堂区的发展受到限制。注:教规领土(каноническая территория),这是因与基督教其他宗派的关系问题而于20世纪90年代引入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一个概念,指地方东正教会根据教会法典从事活动的特定区域。教会法中并无此概念,为了树立这一概念的权威性和正统性,俄罗斯东正教会将这一概念追溯到使徒时代,并指出了这一概念所包含的教会活动原则。俄罗斯东正教会认为其所辖的教规领土包括: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的东正教徒。参见Иларион (Алфеев). Принцип «канонической территории» в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традиции. https://azbyka.ru/kanonicheskaya-territoriya的问题上,基里尔继续为捍卫爱沙尼亚领土上的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权利与爱沙尼亚政府进行对话,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进行沟通,虽仍未达到对俄罗斯东正教会而言理想的结果,但其发展已基本趋于稳定。在摩尔多瓦教会①摩尔多瓦东正教会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的自管教会,下辖摩尔多瓦和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2007年10月底,罗马尼亚东正教会决定成立七个新的主教区,其中包括在比萨拉比亚都主教区恢复三个主教区。罗马尼亚东正教会指出,1944年以前比萨拉比亚都主教区就包括这三个主教区。俄罗斯东正教会认为罗马尼亚东正教会在摩尔多瓦的领土上建立自己的主教区是不合法的,破坏了摩尔多瓦的主权。问题上,由于“比萨拉比亚都主教区”的出现导致教会的分裂,加深了俄罗斯东正教会与罗马尼亚东正教会的矛盾。面对教会分裂的局面,以及摩尔多瓦国家领导人对摩尔多瓦东正教会地位的不满②2010年9月,代总统米哈伊·金普(Михай Гимпу)指出,摩尔多瓦东正教会不是独立自主的教会,只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分部”。参见Доклад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2 февраля 2011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1402889.html,俄罗斯东正教会积极修复和加强东正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在2010年摩尔多瓦新一届政府产生后,东正教会与摩尔多瓦政府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在世俗教育领域教授宗教课程、推行随军神职人员制度等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乌克兰一直是俄罗斯东正教会关注的重点,基里尔为团结乌克兰东正教会也做了很多的工作,如增强乌克兰东正教会在圣主教公会的发言权、积极与罗马天主教会对话解决东仪天主教问题等。

此外,在传播和出版事业方面,近十年来俄罗斯东正教会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出版物数量迅猛增加,种类繁多,内容日益丰富,以吸引更广泛的读者群体;教会网络发展迅速,各大教区、大的教堂基本都开设了自己的网页,俄罗斯东正教会还在Facebook和ВКонтакте上面创建了账号,以更加快速和便捷的方式与世俗群体展开互动。此外,俄罗斯东正教会还积极与世俗的新闻媒体加强合作与联系,以加强教会对外宣传的力度。

(二)东正教会与世俗领域的互动

阿列克西二世任牧首期间,积极推动东正教会与政权的合作,向世俗的教育领域引进东正教文化课程,加强宣教工作、社会服务和文化交流,奠定了东正教会与世俗领域互动的良好基础,基里尔就任牧首以来,延续了牧首阿列克西二世所做的工作,并进一步深化和推进了东正教会与世俗领域的合作,努力让东正教的精神嵌入到世俗生活更深的层面。

1. 政教关系

在政教关系层面,俄罗斯东正教会继续宣称保持教会的非政治性,同时加强与各级政府部门的良好合作关系,并积极参与一些联邦法律的修订工作,为东正教会的发展谋求更大的空间。如2015年11月通过了联邦法律《关于对联邦法律<关于信仰自由和关于宗教团体>及其他一些联邦法令进行修订》①О внесении изменений в Федеральный закон «О свободе совести и о религиозных объединениях» и иные законодательные акты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 341-ФЗ.,该法律改变了司法机关对宗教组织活动的监督程序,使宗教组织不再受联邦法律《关于非商业组织》②О некоммерческих организациях.一系列规定的限制,赋予了宗教组织从事商业活动更大的自由空间。此外,东正教会与军队和监狱的联系也日益加强。早在1994年,牧首阿列克西二世就已开始推动神职人员到军队中开展牧养士兵的工作,并鼓励神职人员到监狱为服刑人员服务。牧首基里尔继续推进这一工作,使其成为一种制度固定下来。2009年7月21日,俄罗斯联邦总统通过了恢复俄罗斯武装力量中随军神职人员制度的决议,此后,俄罗斯东正教会开始着手建立和完善这一制度。2017年6月1日,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的编制中共设置266个指挥员助手职位,处理信徒士兵的工作,其中东正教会的代表259位。①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29 ноября -- 2 декабря 2017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072994.html2011年,主教大会通过了建立编制内监狱神职人员制度的构想。此后,俄罗斯东正教会与世俗政权达成协议,在每一个俄罗斯联邦主体的地方监狱管理局设置负责人助手的职位,协助处理有信仰的服刑人员的事务。国家机构编制内神职人员制度的推行,一方面显示出政府和东正教会之间良好的互动关系,同时也体现了东正教在俄罗斯日益增长的社会影响力。

2. 介入世俗教育

基里尔任牧首以来对阿列克西二世任职期间所开展的工作的一个重要推进体现在世俗教育领域,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东正教文化基础》课进入中小学课堂。②帝俄时期,《神学课》(Закон божий)曾是中小学的必修课。苏维埃时期,国家“在一切讲授普通科目的国立、市立和私立学校中,禁止讲授宗教教义”。见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委员会《关于教会同国家分离和学校同教会分离的法令》(1918年1月23日)第9条。参见乐峰:《东正教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415页。俄罗斯东正教会向中小学引入“东正教文化”相关课程的愿望由来已久,牧首阿列克西二世任职期间,曾多次请求国家立法机构赋予东正教会在世俗学校中讲授宗教课(选修)的权利。1997年,俄罗斯联邦宗教法《关于信仰自由和关于宗教团体》的颁布,为宗教教育进入世俗教育领域提供了法律依据,该法规定:“应父母或其他监护人请求,经儿童本人同意,允许宗教组织对国立和市立教育机构的在读儿童进行普通教育大纲以外的宗教教育。”③俄罗斯联邦宗教法《关于信仰自由和关于宗教团体》第1章第5条第4款。参见乐峰主编:《俄国宗教史》(上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219页。因此,自1997年起,东正教会与一些地区(如斯摩棱斯克州)合作,将东正教文化课程以选修课的形式引入中小学。2006年9月1日起,在别尔哥罗德、卡卢加、布良斯克和斯摩棱斯克州,《东正教文化基础》课被列入世俗中小学的必修课。据统计,2006-2007年,在俄罗斯世俗国立和市立学校学习东正教文化课程的学生达50-60万人。①Комиссия по вопросам толерантности и свободы совести Общественной палаты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е результаты мониторинга соблюдения принципов свободы совести и вероисповедания при изучении учебных курсов по истории и культуре религий в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х и муниципальных обще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ых учреждениях в регионах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http://www.oprf.ru/structure/comissions2006/11/materials/1896但此时,《东正教文化基础》仍只是在俄罗斯部分州的中小学进行教授。

牧首基里尔上任以来,《东正教文化基础》课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2009年10月6日,俄罗斯教育与科学部出台了联邦初等普通教育国家标准,《俄罗斯各民族精神道德文化基础》②2012年12月18日,《俄罗斯各民族精神道德文化基础》课更名为《宗教文化与世俗伦理基础》。课作为必修课被纳入教学计划,2010年4月1日起在俄罗斯19个联邦主体的世俗中小学开始试行,该课程的一个模块即是《东正教文化基础》。2012年1月28日,俄罗斯政府颁布了《关于2012-2013学年在俄罗斯联邦所有主体普通教育机构推广<宗教文化与世俗伦理基础>课程的措施计划》③Распоряжение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Ф о Плане мероприятий по введению с 2012/13 учебного года во всех субъектах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комплексного учебного курса для обще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ых учреждений “Основы религиозных культур и светской этики”от 28 января 2012г. http://www.pravo.gov.ru/laws/acts/8/5652451088.html,根据这一计划,2012年9月1日起,《宗教文化与世俗伦理基础》在俄罗斯所有联邦主体的世俗学校作为必修课全面启动。该课程包括六个模块:“世俗伦理基础”、“世界宗教文化基础”、“东正教文化基础”、“伊斯兰教文化基础”、“佛教文化基础”、“犹太教文化基础”,学生自愿选择其中之一进行学习。据俄罗斯东正教会的调研,2012/2013学年-2016/2017学年,选修《东正教文化基础》课的人数在大多数主教区都有所增加。此外,为了提升《东正教文化基础》这一课程的授课质量,俄罗斯东正教会与世俗学校和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举办各种主题讲座、培训班、讨论班等;为了提高选课率,东正教会的神职人员还积极加入到家长协会组织,举办公开的普及《东正教文化基础》的文化启蒙项目。

第二,神学成为国家认可的“学术”专业。20世纪90年代,神学作为一个方向或专业已经进入世俗高等教育的本科和硕士培养目录,如1992年底,在民主改革的浪潮之下,俄罗斯联邦教育部将神学方向(направление)列入国家教育方向和专业类别,并制定了相应的标准。1994年起,俄罗斯东正教会开始倡议将神学专业(специальность)添加到国家教育方向和专业分类目录中,并从宗教世界观的立场制定相应的国家标准。1999年2月1日,教育部将神学方向列入硕士培养方向分类目录,同年3月2日,神学专业被添加到分类目录中。2001年和2002年,教育部先后批准了神学方向(本科和硕士)和神学专业的培养标准。然而,神学一直未能作为一门学术专业(научная специальность)得到世俗教育体系的承认。围绕神学是否是一门科学,能否成为学术专业的争论一直到2015年才画上句号。2015年,俄罗斯教育与科学部下属高等评估委员会(ВАК)批准神学成为新的学术专业,专业代码为26.00.01。2016年,成立了神学专业的副博士和博士论文答辩委员会,2017年,这个专业的第一批副博士进行了答辩。至此,神学作为一门科学得到了世俗教育体系的认可。

第三,完善主日学校。2000年的主教大会上,牧首阿列克西二世提出,未来要完善主日学校体系,称其是复兴堂区生活的关键。基里尔就任牧首后,延续了这一工作。2012年,出台了主日学校教学培养活动标准,并于2017年进行了修订,制定这一标准的主要目的是使主日学校的教学活动体系化,提升教育质量。《标准》对主日学校进行了划分,10人以下是主日小组,10人以上为主日学校。2012年的《标准》将主日学校的学生分为三个等级:学前儿童(5-6岁)、初级阶段(7-11岁)和主要阶段(12-16岁),2017年新修订的《标准》将主日学校的学生划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5-7岁)、第二阶段(8-10岁)、第三阶段(11-13岁)、第四阶段(14-17岁),并将之前三个阶段的学习内容压缩在5-13岁这三个阶段,对14-17岁这个年龄段少年的宗教教育工作《标准》暂时没有提出明确的方案,俄罗斯东正教会表示将会另行成文进行规定,可见东正教会对这一阶段少年教育的慎重。两份《标准》,特别是2017年修订的《标准》,对各个阶段的课程内容、时长、讲授方式和目的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规定,并给出范例,摆脱了传统的学院式传输知识的授课方式,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孩子采取适合他们接受知识的方式,以实现使其了解和参与到教会生活之中的目的。主日学校教育的系统化和规范化,弥补了东正教会无法将《神学课》纳入国立、市立世俗教育体系的“遗憾”,并与国立、市立世俗教育体系中的《东正教文化基础》课遥相呼应。

东正教强势介入世俗教育领域,其道德伦理思想有助于国家精神道德体系的建构,这是其积极的一面。然而,世俗正规教育体系中东正教相关课程所使用的教材难以避免地带有一定的信仰倾向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又破坏了宗教与教育分离的原则,也引起了一些民众的不满。

3. 宣教工作

吸引更多的民众了解东正教、信仰东正教,一直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一个主要工作。30年间,东正教会在这一领域取得了斐然的成绩。牧首阿列克西二世在20世纪90年代就十分关注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以及民族地区的传教工作,2004年的主教大会又重申了在这些地区传教的重要性。牧首基里尔任职以来,延续这一政策,并提出了一些深化的方案,如吸引那些已经受洗,但鲜少进教堂的信徒参与到教会的生活中来;制定有效的奖励机制,鼓励神职人员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从事传教工作;强调对哥萨克群体的传教等。加强对哥萨克群体的传教是基里尔任牧首以来传教工作的一大发展。虽然早在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东正教会就已与总统下属的哥萨克事务委员会开展了合作,但牧首基里尔着重指出了对哥萨克群体传教的重要性,并提出这一工作的目标是努力复兴真正的、忠于教会、服务祖国的哥萨克群体。历史上,哥萨克是一个骁勇善战,不羁的群体,是俄罗斯国家,以及东正教会强有力的护卫力量,但同时也是较少参与教会生活的一个群体。20世纪末以来,出现了哥萨克复兴运动,随着哥萨克复兴运动的壮大,其独立意识一度膨胀。俄罗斯东正教会强调对哥萨克群体传教的重要性,一方面,适应了哥萨克群体壮大、复兴的趋势;另一方面,顺应了国家的需要,借助信仰的力量以弱化哥萨克群体的分离倾向。

此外,在社会服务与文化等方面,俄罗斯东正教会在牧首基里尔任期的第一个十年里也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东正教会不断发展慈善事业,如建立孤儿院、养老院、戒酒、戒毒中心、护理中心、慈善食堂,与残疾人团体合作,与失业现象斗争,给予遭受自然灾害和战争灾难的人们以咨询和物质救助等。在文化领域,2010年,成立了专门的牧首文化委员会;继续开展全国规模和地方性的东正教文化活动,如举办开创于1992年的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座谈会;设立各种文学奖项和举办文学竞赛,如与使徒齐名的圣基里尔和梅福季牧首文学奖,什梅廖夫《神的禧年》国际青少年儿童文学竞赛;庆祝东正教图书日;组织各种展览,比较有影响力的如2013—2016年的“东正教罗斯。我的故事”系列展览;与博物馆团体合作,加强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等等……

(三)与基督教其他宗派的关系

基里尔上任后延续牧首阿列克西二世在对外交流方面的政策,以对话和合作交流为宗旨,与东方教会,如亚美尼亚使徒教会、埃塞俄比亚教会继续保持友好沟通,积极发展与其他地方东正教会的关系,并与绝大多数地方东正教会保持了良好的互动。

俄罗斯东正教会加强了与罗马天主教会的对话,双方的关系由紧张逐渐趋向缓和。20世纪80-90年代,以及21世纪初,因乌克兰西部东仪天主教引发的天主教在俄罗斯东正教“教规领土”上传教①2002年,罗马天主教会将俄罗斯的4个天主教宗座署理区升格为教区,并任命新的总主教,在哈萨克斯坦建立了2个教区,在乌克兰传统上属于东正教的区域建立了两个主教座堂。俄罗斯东正教会认为,罗马天主教会此举破坏了教规法,实际上是在俄罗斯的教规领土上建立了平行的地方教会,而罗马天主教会否认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指控,认为将俄罗斯的4个宗座署理区升格为教区只是程序问题。的问题,俄罗斯东正教会与罗马天主教会的关系一度比较紧张。与此同时,双方也就保护传统的基督教价值观、宗教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等问题进行了建设性对话。21世纪10年代以来,双方拓展了对话的空间,特别是中东地区基督徒处境的恶化,以及恐怖主义等问题,增进了双方合作的可能,缓和了两者的矛盾。2012年,俄罗斯东正教会与波兰天主教主教团的首脑签署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告俄罗斯和波兰人民联合书②Совместное послание народам России и Польши Предстоятеля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Кирилла и Председателя Епископ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Польши Архиепископа Юзефа Михалика, митрополита Перемышльского.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2411498.html,号召两国人民加强对话,争取和解,展望未来,共同面对新的挑战。2016年2月12日,俄罗斯东正教会牧首基里尔与罗马教皇方济各(Франциск,1936-,2013年3月19日就任教皇)在哈瓦那(古巴)举行了历史性的会面,在世界上引起了广泛的反响,双方签署了联合声明①Совместное заявление Папы Римского Франциска и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4372074,号召国际社会共同努力,尽可能地终止在中东地区的暴力行为,并指出东仪天主教不是实现教会统一的途径。2017年,备受俄罗斯人民崇敬的显圣者圣尼古拉(Николай Чудотворец,约 270-约 345)的部分圣骨从意大利的巴里迎请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供信徒朝拜,这是930年来圣尼古拉的圣骨首次离开巴里。2018年5月和10月,俄罗斯东正教会对外联络部部长伊拉里昂(Иларион,Алфеев)与罗马教皇方济各两次会面,面对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问题,方济各一再强调罗马天主教会不干涉东正教会的内部事务,并就双方的文化合作展开了进一步的磋商。对话、合作、面对共同的挑战,构成了近十年来俄罗斯东正教会与罗马天主教会两者关系的主要宗旨。

在新教问题上,基里尔任牧首以来与德国的福音教会,芬兰的福音路德教会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与其他一些新教派别的矛盾主要集中于在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教规领土”上传教,以及对一些传统价值观的认知上。特别是后者,俄罗斯东正教会秉承比较传统的价值观,对西方一些新教团体出现的祝福同性婚姻、按立同性恋者为神职的行为表示不满,因此与美国圣公会、瑞典教会、挪威教会暂时中断了联系,这也体现出俄罗斯东正教会在守护传统的基督教价值观问题上的一致性。

二、发展中呈现转型

自1988年东正教在俄复兴以来至2008年,经过20年的发展,俄罗斯东正教会无论从信徒的人数,还是从堂区和神职人员的数量来看,其数字均非常可观,这一阶段东正教会虽然也在不断强调“质”的提升,但“量”、“基数”的增长,仍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状况。及至基里尔任牧首后,在之前“量变”的基础之上,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发展方向主要转向了“质”的提升,这是新阶段俄东正教会发展的重中之重。这种“质”的提升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东正教会机构改革:提升管理质量

纵观牧首阿列克西二世任职期间在几次主教大会上的报告,可以看出,主教区与圣主教公会之间,即地方机构与中央机构之间的沟通协作并不顺畅。一方面,圣主教公会的命令在一些地方主教区执行不力,另一方面,圣主教公会在一些主教区无法获取真实有效的信息,以便制定更合理的政策。基里尔就任牧首以来,一个重要的工作即是深化东正教会的机构、教区规划和人事方面的改革。

在中央层面,成立新的机构,对圣主教公会各部门进行调整或改组,并制定部门的章程或条例,以实现部门管理的规范化。新成立的机构中最重要的是宗教会议间机构(Межсоборное присутствие)和最高教会委员会(Высший Церковный Совет)。宗教会议间机构于 2010 年正式成立,属于莫斯科牧首区的协商机构,主要负责研究地方宗教会议和主教大会将要讨论的问题,就这些问题给出提案。该机构的主席为牧首,成员由主教公会从主教、神职人员和平信徒中遴选,每届任期四年。最高教会委员会并不是全新的机构。它最早成立于 1917年①20世纪初的最高教会委员会由牧首、3位主教公会的主教、1位修士,5位白神品神职人员和6位平信徒构成。,1922年 5月 9日牧首吉洪(Тихон,1865-1925,1917年12月4日-1925年4月7日任牧首)被捕后便中止了活动,2011年,重新恢复。该委员会是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执行机构,由牧首主持,由主教公会各部门的负责人构成,旨在协调主教公会各部门和全教会机构之间的工作等。这两个机构,前者的成立为主教大会更加有效地推进和缩短主教大会的间隔周期提供了保证;而后者的恢复,既保证了主教公会各部门的相互配合,协同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形成了对圣主教公会(9个常任代表,5个临时代表)的分权。部门调整和改组主要针对的是圣主教公会所辖各职能机关。首先,根据东正教会工作的需要成立新的部门,例如哥萨克协调委员会,牧首文化委员会,恢复财经局等;其次,对一些部门进行改组,如将监狱事工部从与武装力量和执法机构合作部中分离出来,将 2009年成立的教会与社会相互关系部和信息部改组为教会与社会及大众媒体相互关系部,将主教公会神学委员会改组为主教公会圣经-神学委员会,将修道院事务委员会改组为修道院与修道事务部等,这种改组考虑到了分工的细化,以及工作的相关性,使各部门可以更为有效地运作;最后,为一些部门制定章程和条例,使之更加规范地发展,如莫斯科牧首公署事务局、学术委员会、宗教教育和宣教部、传教部、青年事务部、教会与社会及大众媒体相互关系部等,陆续通过了自己的章程或条例。

从中央对地方的管理来看,俄罗斯东正教会建立了三级管理模式:牧首区—都主教区—主教区,为此成立了新的都主教区,重新规划主教区。2011年,俄罗斯东正教会圣主教公会批准了《关于俄罗斯东正教会都主教区的条例》①Положение о Митрополиях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от 5-6 октября 2011 года).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1639871.html. 至此,都主教区(митрополия)和都主教大区(митрополичий округ)的概念产生了差异,都主教大区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其最高管理机构是都主教大区首脑主持的主教公会,都主教区的管理机构是主教委员会。目前俄罗斯东正教会有两个都主教大区:哈萨克斯坦都主教大区和中亚都主教大区。,这一决定既是对基督教传统的传承,也是对1917-1918年地方宗教会议上所通过但未能实际执行的《关于教会区划》(О церковных округах)决议的延续。俄罗斯幅员辽阔,各地民族、文化、风俗各异,面对数量众多、需求各异的主教区,东正教会中央机构对其进行直接管理的难度较大,工作量繁重。通过将一个联邦主体内的主教区整合为一个都主教区,一方面,都主教区的区划与行政区划吻合,便于东正教会与政府间的合作与沟通;另一方面,教会中央管理机构通过都主教区形成了中央到地方的金字塔式管理体系,层层问责,可以更好地对主教区施加影响。在主教区层面,将一些大的主教区规模缩小,分成几个主教区;大城市的主教区,因不能继续划分,则设立了副主教区。主教区的改革,增加了管理职位,便于安排、培养和锻炼较为年轻的神职人员,同时也避免了主教区势力过大、不服从管理的弊端。

在人事安排方面,增加了监督司祭和堂长的助手一职,这些助手负责协助处理宗教教育、宣教、青年和社会服务等方面的工作。这一职务的引入,不仅分担了监督司祭和堂长的工作,同时也得以让接受过一定专业培训的人员从事相关的工作,使得工作更富有效率。

牧首基里尔所进行的机构改革,一方面加强了对地方的管理,另一方面体现出专业化、细化的特点,这是其优势。与此同时,这一改革也造成了俄罗斯东正教会管理机构的臃肿和领导队伍的庞大,潜藏着官僚化的隐患。

(二)神学校教育改革:与世俗教育接轨,提升教学质量

阿列克西二世任牧首期间已意识到神职人员的素质对教会发展的重要性,曾改组中等神学校(духовная семинария)为 5 年制的高等学校,提升神学校的研究水平。牧首基里尔就任后,面对新的形势,指出:“提升教学和培养水平的迫切性,是推动我们神学校教育体系改革的主要动机。神学校教育体系应当成为无论对俄罗斯的世俗教育体系而言,还是对国外的神学校教育体系而言,都是值得推崇和享有威望的体系。”①Доклад Патриарх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и всея Руси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вещании 2 февраля 2010 года. http://pda.patriarchia.ru/db/text/1061403.html基于此目的,俄罗斯东正教会对神学校教育进行了一次重大改革,即加入博洛尼亚进程(Болонский процесс)②1999年,29个欧洲国家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提出了欧洲高等教育改革计划,该计划旨在整合欧洲的教育资源,打破教育的国别限制,建成欧洲高等教育区。2003年,俄罗斯加入了博洛尼亚进程。,推进神学校教育与俄罗斯世俗高等教育和欧洲教育体系的接轨。

首先,实行与世俗教育类似的三级教育体系。2010年起,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神学校开始实行本科、硕士和研究生的三级培养体系。本科,学制一般为四年,提供高等神学教育,只有接受了本科教育和专门培训的毕业生才可能被授予司祭圣职。硕士,学制两年,主要培养研究工作者、教师和教会行政机构的工作者。研究生,主要从事研究工作,包括副博士(кандидат)和博士两个级别,副博士等同于国际上通行的博士,而博士与俄罗斯世俗教育体系中的博士相对应,目前可以在圣基里尔和梅福季全教会研究生和博士生研究院攻读神学博士学位。与此同时,俄罗斯东正教会取消了初等神学校(духовное училище)。2013 年,圣主教公会责令培养神职人员的初等神学校在三年内或是改组为中等神学校,或是改组为培养堂区传教和宣教、青年和社会工作的专业人士的教育中心。截至2017年11月底,初等神学校体系已经成为过去。

其次,统一教学大纲。为了规范和提升神学校的教学质量,2015年 9月起,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神学校逐步转向按照统一的本科教学计划进行教学,2017-2018学年,有4176名大学生依据新的教学大纲进行学习,占俄罗斯神学校本科生总数的74%①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29 ноября---2 декабря 2017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5072994.html,2018-2019年度将完成这一转型。这一工作完成后,将继续制定统一的两年制硕士培养大纲。此外,俄罗斯东正教会还考虑在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领土”上建立统一的神学校教育体系。

最后,神学校获得国家认可,这是神学校教育与俄罗斯世俗高等教育接轨的重要标志。2008年2月,俄罗斯通过了对联邦《教育法》、《关于高等和大学之后的专业教育》、《关于信仰自由和宗教团体》等法律的修订②Федеральный закон от 28 февраля 2008 г. N 14-ФЗ "О внесении изменений в отдельные законодательные акты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части лицензирования и аккредитации учреждений профессионального религиозного образования (духовных 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ых учреждений). https://legalacts.ru/doc/federalnyi-zakon-ot-28022008-n-14-fz-o/,引入了关于批准和认可专业的宗教教育机构的条款,为神学校教育和世俗教育的接轨提供了法律基础。利用这一历史契机,俄罗斯东正教会着手对神学校教育体系进行深化改革,使其在教育结构、教学大纲、教学方法、师资力量等方面逐渐向国家高等教育标准靠拢,逐步实现神学校可以为自己培养的毕业生颁发国家标准证书(仅无俄罗斯国徽)的目标。目前,俄罗斯境内有各类神学校和神学大学共43所③Учебный комитет РПЦ. Учебные заведения РПЦ: обновленный список. http://www.uchkom.info/uchebnyy-komitet/uchebnye-zavedeniya/,其中有6所④莫斯科神学院(莫斯科州谢尔吉镇),圣彼得堡神学院(圣彼得堡),圣吉洪东正教人文大学(莫斯科),奥伦堡中等神学校(奥伦堡),奔萨中等神学校(奔萨),斯列坚斯基中等神学校(莫斯科)。数据来源Реестр организаций, осуществляющих 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ую деятельность по имеющим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ую аккредитацию 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ым программам. http://isga.obrnadzor.gov.ru/accredreestr/获得国家承认。可见,神学校获得国家认可的道路还很漫长。

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博洛尼亚进程,一方面,借鉴世俗教育体系刺激并提升了神学校教育的质量,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东正教神学校教育与世俗教育建立起更为紧密的联系。此外,东正教神学校与世俗学校教育的接轨,也进一步增强了东正教神学校在教育领域的竞争力,因为并非所有神学校的毕业生都会选择做神职人员,而拥有为国家所认可的高等教育毕业证书可以帮助其在更广的领域就业。

(三)东正教会发展考量指标的变化:量到质的转变

随着俄罗斯东正教会将发展定位于“质”的提升,考察东正教会发展情况的一些指标也发生了变化。

从堂区的统计标准来看,在注重量的增长的同时强化了质的标准。2011年的主教大会提出:争取在俄罗斯东正教会“教规领土”上的每一个有东正教信徒生活的居民点都开放至少一座教堂、小教堂或祈祷空间。与此同时,从2012年起,采取了新的堂区统计标准——以教堂或祈祷所是否举行礼拜仪式为统计标准。因此,2012年底俄罗斯东正教会所得到的堂区统计数据如下:每周举行一次以上事奉圣礼的教堂①此处的教堂指举行礼拜仪式的各种类型的场所。有11731座,一周一次的有12644座,一周不足一次、但一个月不少于一次的有9114座,合计至少一个月举行一次事奉圣礼的教堂有33489座。②Доклад Святейшего Патриарха Кирилла на Архиерейском Соборе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2 февраля 2013 года. http://www.patriarchia.ru/db/text/2770923.html正因为俄罗斯东正教会对礼拜仪式的重视,故而对教堂的建筑要求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俄罗斯东正教会不再过分强调建筑的外在形制和规模,而建议在一些条件不允许的地区修建简易的小教堂。

从信徒的增长点来看,从对“东正教徒”(православный)增长的关注转向对“进堂信徒”(воцерковнный)的关注。1989 年,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ВЦИОМ)的数据显示,俄罗斯东正教信徒占国民总数的 20%③Чеснокова В.Ф. Тесным путем: процесс воцерковления населения России в конце XX века. М.: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Проект, 2005. С.8.;2008年,社会观点基金会(ФОМ)和俄罗斯科学院社会政治研究院(ИСПИ РАН)的数据分别是 63%④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ь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 Индекс 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и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мониторинг. 03 Июля 2014. http://fom.ru/TSennosti/11587和 65%-69%⑤Синелина Ю.Ю. Динамика религиозности Россиян (1989-2012). http://religious.life/2014/09/sinelina-dina mika-religioznosti-rossiyan-1989-2012/;2012年,列瓦达中心(Левадацентр)、社会观点基金会和俄罗斯科学院社会政治研究院的数据分别是74%①В России 74%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 и 7% мусульман. 17.12.2012. http://www.levada.ru/2012/12/17/ v-rossii-74-pravoslavnyh-i-7-musulman/,64%-72%②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ь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 Индекс 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и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мониторинг. 03 Июля 2014. http://fom.ru/TSennosti/11587和82%③Синелина Ю.Ю. Динамика религиозности Россиян (1989-2012).。可见,东正教信徒的比例总体呈上升趋势,但“进堂信徒”的比例并无明显变化。“进堂”(воцерковление)本是古代教会礼拜仪式中的一种特殊仪式,于婴儿出生第40天举行。俄罗斯社会学家切斯诺科娃(В.Ф. Чеснокова,1934-2010)将此概念借用过来以衡量信徒的虔诚度,指一个人通过让自己接受教会固有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而自愿承认教会的影响,④Чеснокова В.Ф. Тесным путем: процесс воцерковления населения России в конце XX века. М.: Академический Проект, 2005. С.18.为衡量一个人的进堂程度。切斯诺科娃提出了五项指标:光顾教堂、忏悔和领圣餐、阅读福音书、祈祷、遵守斋戒。针对这五项指标,社会观点基金会(2000-2014)⑤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ь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 Индекс воцерковленности православных:мониторинг. 03 Июля 2014. http://fom.ru/TSennosti/11587和俄罗斯科学院社会政治研究院(2004,2006,2011)⑥Синелина Ю.Ю. Динамика религиозности Россиян (1989-2012).近些年进行了持续关注。其调研结果显示,经过20多年的发展,“进堂信徒”,即每个月至少光顾一次教堂、一年领1-2次圣餐、诵读教会祈祷文、定期阅读福音书、遵守一些大的斋期的信徒比例并没有显著增长,基本维持在11-13%。也就是说,虽然宣称自己是东正教信徒的人数不断增长,但真正定期参加礼拜仪式、参与教会生活的人数并没有显著提高。

面对信徒数量已基本达到饱和,而“进堂信徒”的数量并无实质进展的情况,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工作重点开始转到如何增加“进堂信徒”的比例上来。为此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不断提升神职人员的素质和传教水平,加强《东正教文化基础》课在世俗教育体系中的传播,改变主日学校的授课方式,组织各种类型的东正教文化活动等。在这些措施中的一个重点,是针对青年的工作。阿列克西二世任牧首期间就十分重视青年工作,及至21世纪10年代,俄罗斯东正教会明确提出将吸引青年一代“进堂”作为教会工作的一个重要方向,并提出了新的工作任务:培养人才,特别是青年领袖人才;探索开展青年工作的多种方法。提升青年的“进堂信徒”比例,意味着培养未来国家对东正教的虔诚度,为东正教会未来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保障。

三、转型中面临挑战

俄罗斯东正教会经过30年的复兴和发展,在“量”的增长和“质”的提升上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与此同时也应当看到,俄罗斯东正教会在立足、发展与转型的过程中面临着一些严峻的挑战,这些挑战或是源于自身谋求发展而造成的与世俗社会的张力,或是与复杂的民族、国际政治局势息息相关,或是来自于俄罗斯东正教会不断壮大、扩张而埋下的隐患。

(一)非世俗化与世俗化的张力

著名的社会学家彼得·伯格(Peter Berger,1929-2017)在1967年的《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The Sacred Canopy: Elements of 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Religion)一书中构建了宗教世俗化的理论。伯格将世俗化定义为“社会和文化的一些部分脱离了宗教制度和宗教象征的控制”①[美]彼得·贝尔格:《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高师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8页。的过程,在社会和制度层面上,表现为教会从曾经主导的领域撤出;在文化层面上,表现为宗教内容的衰落;在意识层面上,表现为非宗教意识的日益增长。然而,随着世界局势的变化,伯格重新审视自己的“世俗化”理论,于 1997年发表了文章“世界的非世俗化:一个全球的概观”(The desecularization of the world: a global overview),批评了世俗化理论的谬误,转向了“非世俗化”的立场。伯格在这篇文章中指出,现代社会宗教“非世俗化”现象的一个代表是东正教在俄罗斯的复兴。在此,笔者不想就伯格的世俗化和非世俗化理论进行分析,而是想要借用他所提出的这两个概念来探讨今天俄罗斯东正教会所面临的“非世俗化”与“世俗化”之间的张力问题。

诚如伯格所言,20世纪末,俄罗斯出现了宗教“非世俗化”的趋势,东正教复兴,蓬勃发展,信徒人数急剧增长,教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东正教向世俗教育、文化领域渗透与扩展,的确是一派“欣欣向荣”的“非世俗化”景象,然而,在这幅图景之后表现出来的却是“世俗化”的倾向与势头。

首先,从信徒对信仰的认识来看俄罗斯东正教发展的“非世俗化”。虽然俄罗斯绝大多数人称自己信仰东正教,但是这种信仰认同在一定程度上并非是宗教认同,更多的是一种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列瓦达中心的负责人、社会学家列夫·古德科夫(Лев Гудков)就曾如此断言:东正教更多的是民族宗教符号,而非宗教认同。①Символ веры православного атеиста. 16.11.2017. https://www.levada.ru/2017/11/16/sim vol-very-pravoslavnogo-ateista/俄罗斯宗教学家奥夫西延科(Ф.Г. Овсиенко,1939-2007)和特罗菲姆秋克(Н.А. Трофимчук,1942-2002)也写道:东正教不可能成为全民的意识形态,原因在于绝大部分认同自己是东正教信徒的俄罗斯人其宗教性并不深刻。②Овсиенко Ф.Г., Трофимчук Н.А. Православие в контексте развития федеративных и этно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й 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Религия и культура. Реф. сб. М.:ИНИОН РАН, 2000. С.107.列瓦达中心2017年的调研显示,在东正教信徒中,相信上帝存在的人的比例为58%,13%的东正教信徒或是完全不相信上帝,或是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16%的“正统派”不相信死后的生活,17%的信徒不相信存在地狱和魔鬼,然而有三分之一的无神论者相信天国。③Символ веры православного атеиста. 16.11.2017.这组数据表明,信仰与东正教教义、世界观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前文也已提及,几十年间“进堂信徒”的比例并没有显著提升。可见,俄罗斯东正教的复兴在信徒增长方面的数据在一定程度上所体现的恰恰是“世俗化”的倾向,这主要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考察:

其一,国家政权对东正教意识的引导。自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以及随后的苏联解体、俄罗斯独立以来,国家便致力于改善与东正教会的关系。国家赋予一些东正教节日以国家节日的地位,在国事水平上举行一些宗教活动……国家对东正教的借助,甚或扶持,并非是要恢复其曾经的国教地位,而是强调其作为一种精神价值和道德的力量,作为一种民族之魂,作为一个团结绝大部分俄罗斯人的纽带,可以用来填补苏联解体后的信仰真空,重铸俄罗斯的大国梦。

其二,东正教自身的特点使然。东正教以“仪式”宗教著称,其礼拜仪式冗长、仪轨繁复、节日众多、斋戒严格,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信徒对东正教的深入了解和对教会生活的参与,使得一部分人对东正教信仰更多地报以取其“名”、弃其“实践”的态度。

其三,宗教观念的转化。20世纪90年代上半叶是俄罗斯东正教信徒迅猛增长的时期,这时选择信仰宗教,特别是信仰东正教,诚如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通讯部主任阿列克谢·菲尔索夫(Алексей Фирсов)所言,是一种潮流和时尚,与摆脱了政治桎梏密切相关。①Религия: за и против. 27 июля 2015. https://wciom.ru/index.php?id=236&uid=89随着东正教的不断复兴和发展,东正教与教会这两个概念逐渐分离开来,于教会而言,东正教是其伟大的事业,教会是其化身;于国家而言,东正教是民族的精神,国家的软实力;于个人而言,东正教只是个人精神生活的选择和慰藉。菲尔索夫指出,宗教失去了制度化的阵地,日益成为个人的私事,②Там же.而这恰恰是宗教世俗化的一种表现,“私人化了的宗教是个人或核心家庭之‘选择’或者‘爱好’的问题,它事实上缺乏共同的、有约束力的性质”。③[美]彼得·伯格:《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高师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58页。

其次,从教会与国家政权的关系来看俄罗斯东正教发展的“非世俗化”。2000年的主教大会批准了俄罗斯东正教会文件《俄罗斯东正教会社会构想基础》④Основы социальной концепции Русской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其中指出,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国家的关系是某种“介于分离和国家教会意识的中间”⑤Добрускин М.Е. Русская православная церковь на современном этапе// Философия и общенство. 2016. №.3.状态,目前这种政教关系虽貌似稳定,但也日益受到民众的诟病。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 2015年的调研表明,2007年到 2015年,要求保持宪法关于世俗国家规定的比例显著增加,从54%增长到64%。47%的俄罗斯人认为,教会应当影响社会的精神生活,而不要干涉政治。⑥Церковь и общество: вместе или порознь? 24 июня 2015. https://wciom.ru/index.php?id=236&uid=61列瓦达中心2017年所进行的调研显示,虽然39%的俄罗斯人满意现在的政教互动关系,但这个比例比2016年降低了17%。⑦Религиозность. 18.07.2017. https://www.levada.ru/2017/07/ 18/religioznost/可见,在意识领域宗教日益“世俗化”的趋势影响下,在社会和制度层面,对宗教世俗化的呼声也会日益高涨,俄罗斯东正教会与政府之间的“蜜月期”也将画上句号。

最后,从东正教教育向世俗领域扩展和神学校教育与世俗教育接轨来看俄罗斯东正教发展的“非世俗化”。俄罗斯东正教会成功地将《东正教文化基础》纳入中小学教育大纲,可以看作是“非世俗化”的一种成功,然而,面对国家相关的教育法律法规,为了吸引更多的学生选修《东正教文化基础》,东正教会难免要进行一些宣传方法上的调整,特别是在教材方面,也不得不对此前过于宗教性的教材进行一番修订,做出一定的“世俗化”让步。俄罗斯东正教会为了提升自身水平而进行的加入博洛尼亚进程的神学校教育改革,也是主动与世俗教育接轨。国家认可神学校的文凭势必会在神学校教育体系中引入一定的世俗教育课程和标准,虽然这种改革对于东正教会不无裨益,但同时东正教会的神学校教育也将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国家的管控,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世俗化的过程。

由此可见,尽管从表象上看,俄罗斯正经历着宗教(东正教)“非世俗化”的过程,但在这一进程的推进过程中也必然面临着“世俗化”的问题。无论是于俄罗斯东正教会而言,还是于国家而言,如何找到“非世俗化”与“世俗化”之间的平衡,是双方面临的共同任务和挑战。俄东正教会过分依赖于政权而实现其“非世俗化”的进程,将会面临着其主体性丧失的可能。

(二)教会统一

教会统一一直是俄罗斯东正教会所要应对的一项艰巨任务。17世纪,尼康改革导致俄罗斯东正教会分裂,形成了旧礼仪派;20世纪20年代,革命、新政权的建立等一系列事件导致俄罗斯海外东正教会与母教会的分裂;苏联解体后,原苏联空间下部分东正教会的离心倾向成为俄罗斯东正教会面临的巨大挑战。2018年12月15日,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分裂使得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统一面临愈加严峻的威胁。①2018年12月15日,在基辅召开了统一大会,会议选举都主教叶皮凡尼(杜缅科)(Епифаний,Думенко)为新的乌克兰东正教会首脑,乌克兰东正教会(基辅牧首区)(1992-2018)和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1920-2018)宣布解散。2019年1月5日,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牧首巴多罗买(Варфоломей)在伊斯坦布尔签署了赋予乌克兰东正教会自主地位的文件——托马斯(томос),并于2019年1月6日递交给都主教叶皮凡尼。

历史上,俄罗斯东正教会与乌克兰东正教会几经分合,15世纪的分裂,到17世纪乌克兰并入俄罗斯国土而促成东正教会统一,到21世纪的再度分裂。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分裂给俄罗斯东正教会敲响了“教会-国家-民族”三位一体的警钟。早期基督教会的主教区、都主教区、以及牧首区,基本上与城市、国家的边界相吻合,随着历史的发展,国家版图发生变化,两者之间的边界不再一致,特别是在20世纪,由于苏联的建立、两次世界大战、奥斯曼帝国解体等,两者边界的差异日益加剧。虽然教会与国家的边界并不必然一致,但是当今世界仍然出现了向教会与国家边界一致、与民族同一性相契合发展的倾向,乌克兰东正教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建立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原隶属于莫斯科牧首区的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处境问题。随着乌克兰民族主义情绪的继续高涨,新成立的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受到政府的扶植发展壮大,很可能会导致世界各地(包括俄罗斯本土和中亚等地区)隶属于莫斯科牧首区的乌克兰族东正教信徒的离心倾向日益增长,从而引发俄罗斯东正教会所辖的一些主教区内出现不稳定因素。

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分裂对白俄罗斯东正教会也可能会产生一定的刺激。目前白俄罗斯东正教会与俄罗斯东正教会母教会之间的关系良好,但有了乌克兰东正教会的“榜样”,不能不考虑到白俄罗斯东正教会潜在的独立可能性。首先,东正教是白俄罗斯的优势宗教,白俄罗斯社会学中心“镜子-信息”(ЗЕРКАЛО-ИНФО)于 2013年 3-4月进行的调研数据表明,东正教信徒约占人口总数的68%①Михейчиков Леонид. Опрос: лишь 4% белорусов считают себя атеистами. 20 мая 2013. https://news.tut.by/society/349182.html?crnd=9106;其次,白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信徒以白俄罗斯族为主;最后,白俄罗斯东正教会已经具备了比较完备的教阶体系,1989年俄罗斯东正教会赋予白俄罗斯东教会以督主教区(экзархат)的地位,其成立的原则即是民族宗教原则,拥有较高的自主权。督主教区内的最高立法、执法和司法权隶属于以督主教为首的主教公会,但督主教区的主教公会日志需递交圣主教公会,并由莫斯科及全俄牧首批准。督主教由莫斯科牧首区圣主教公会选出,并由牧首任命,地位仅次于牧首。在克里米亚公投加入俄罗斯之后,白俄罗斯的民族主义也有所抬头,如对白俄罗斯语的强化,对国名的中文译名(白俄罗斯&白罗斯)的讨论等。此外,自称的“白俄罗斯自主东正教会”二战后一直在积极活动,并视曾经自称的乌克兰自主东正教会为母教会,虽然其势力与实力相对弱小,但其周围团结了一部分侨居海外的白俄罗斯人。因此,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后续走向、白俄罗斯与俄罗斯的国家关系、以及国际势力的介入,都会影响到未来白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离心倾向。

乌克兰东正教会的分裂,对俄罗斯东正教会处理与中亚五国的关系问题也不失为一个警醒。目前中亚五国隶属于莫斯科牧首区的东正教会离心倾向相对较弱,其原因主要在于,一是在这几个国家东正教均为当地的非主要宗教,属于非优势宗教,在一定程度上更需要依附于比较有实力的母教会;二是俄罗斯与中亚五国的关系相对良好,且当地的东正教会与政权积极进行沟通与对话。然而,在全球民族意识崛起的浪潮下,随着中亚五国民族意识日益觉醒,希望摆脱俄罗斯影响的意愿日益加强,特别是中亚五国中综合实力比较强的哈萨克斯坦,处理好东正教会与当地政权、主体民族、主体信仰的关系就显得尤为必要。一旦国家间、民族间、东正教与伊斯兰教间的关系恶化,东正教会作为小众群体,其境遇将会受到严重影响,很可能助长其离心的倾向:或是脱离东正教信仰皈依其他宗教,或是转而加入其他母教会。此外,虽然五个国家各自的东正教会势力均比较弱小,但也不排除在统一的伊斯兰教空间之下产生建立以中亚为大区划的独立、联合的东正教会的意识。

综上所述,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统一并非是单纯的教会内部事务,与国际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息息相关。俄罗斯宪法规定俄罗斯是一个世俗国家,东正教会为了维护统一不可过多地干涉国家事务,过分地涉足世俗领域,这一方面会导致前面第一点所谈到的宗教的世俗化,另一方面也会打破政教关系脆弱的平衡,从而造成俄罗斯东正教会在本土的挫败。

(三)俄罗斯东正教会快速增长、扩张的隐患

俄罗斯东正教会经过几十年的复兴,如今是所有地方东正教会中信徒人数最多的一个教会,牧首基里尔宣称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信徒有一亿八千万①Патриарх Кирилл: прихожанами РПЦ являются около 180 млн человек. 28 окт. 2017.https://tass.ru/ obschestvo/4684885。俄罗斯东正教会在俄罗斯境内的燎原之势,在原苏联领土上的稳步发展,在海外流散群体中的日益复兴,对其他东正教会,以及世界范围内其他国家的文化及信仰形态均构成了一定的挑战,首当其冲的便是在东正教世界居首位的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近年来,两者之间的龃龉不断,矛盾日益升级。

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之间矛盾的形成与其各自的历史、现实和文化等因素密不可分。从俄罗斯方面来看,随着俄罗斯东正教会力量的不断壮大,开始谋求在东正教世界更大的话语权,一个比较突出的体现即是神圣东正教大会(Святой и Великий Собор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的筹备和召开。1948年,恰逢俄罗斯东正教会获得自主地位500周年纪念之际,俄罗斯东正教会开始积极参与神圣东正教大会的倡议和筹备工作。1996年,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试图让爱沙尼亚自治东正教会(君士坦丁堡牧首区)成为落实神圣东正教大会筹备工作的全体东正教预备会议的正式成员,以期提升爱沙尼亚自治东正教会的地位,遭到俄罗斯东正教会的坚决反对,并得到了其他一些地方东正教会的支持。2016年6月,神圣东正教大会在克里特召开,但在大会召开前夕,俄罗斯东正教会拒绝出席此次会议,原因之一是此次会议没有充分考虑到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意见,忽视了俄罗斯东正教会对《东正教会与其他基督教世界的关系》①Отношения Православной Церкви с остальным христианским миром.这一文件所提出的修改建议。从俄罗斯东正教会积极倡议、筹划神圣东正教大会的过程,以及拒绝出席此次会议的理由,可以看出俄罗斯东正教会强烈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有其悠久的历史传统和思想基础。早在16世纪,甚或更早,普斯科夫叶列扎罗夫修道院的长老菲洛费伊(Филофей Псковский,1465-1542)在给大公瓦西里三世(Василий III Иоаннович,1505-1533)的信中就提出了“莫斯科-第三罗马”的思想,君士坦丁堡是第二罗马,也是新耶路撒冷,其陷落后,俄罗斯继承拜占庭的衣钵成为第三罗马,是新新耶路撒冷,此后将不再有第四罗马。第三罗马的俄罗斯东正教会,自然也将取代第二罗马的君士坦丁堡教会的领导地位。俄罗斯东正教会的这种使命思想,加上如今强大的实力,必然会促使其在东正教世界,乃至基督教世界谋求更大的话语权,并因此造成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矛盾。

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方面来看,君士坦丁堡教会在第四次大公会议上奠定了自己在东部教会的首席地位;1453年,拜占庭陷落,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实力锐减;19世纪,希腊教会从君士坦丁堡教会分离出来;20世纪20年代奥斯曼帝国解体,君士坦丁堡牧首区因此丧失了大部分信徒,其信徒目前只有525.5万人。①数据来源:世界基督教联合会(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Ecumenical Patriarchate”,https://www.oikou mene.org/en/member-churches/ecumenical-patriarchate无论从信徒的数量、教会的财力、还是影响力来看,君士坦丁堡教会在东正教世界的声音日益衰微。为了保住自己的历史地位,获取信众,在20世纪20年代,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宣称对所有的“流散群体”享有牧养权,与有着众多流散族群的俄罗斯东正教会发生了利益冲突。此外,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还在一些地区恢复或是建立隶属于君士坦丁堡牧首区的教区,如在美国建立了君士坦丁堡辖区,不承认美国东正教会的自主地位②1970年,俄罗斯东正教会授予美国东正教会以自主教会的托马斯文件。;在爱沙尼亚成立隶属于自己的自治东正教会;2008年,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擅自将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和东南亚国家纳入香港和东南亚都主教区的范围。2019年1月6日,君士坦丁堡牧首授予乌克兰教会自主教会的托马斯文件,对俄罗斯东正教会的统一事业给予重击。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一系列举动,既有政治、经济等利益的因素驱使,更深层的原因则在于其对自身东正教世界首席历史地位的危机感,而这种危机主要来自于曾经是自己子教会的俄罗斯东正教会。

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的“一哥”之争短期内难见高下,东正教是一种相对保守,讲究传统的宗教,想要撼动历史,特别是七次大公会议的一些既定传统和事实,并不容易。而俄罗斯东正教会强烈的“使命”意识又会驱使其充当东正教世界拯救者的角色,因而,两者之间的矛盾可能还会继续下去。此外,东正教在俄罗斯国内的绝对优势和特殊待遇,也不断引起其他一些传统宗教,特别是伊斯兰教代表的不满。俄罗斯东正教在非传统东正教区域的扩张,如在以天主教为主体的欧洲和拉美地区、以佛教信仰为主的东南亚地区、以无神论为主的中国和朝鲜等地的发展和传播,也潜藏着许多隐患:来自当地主体民族、主体信仰的敌意,受到当地主体文化的冲击和熔炼,为适应当地文化而做出挑战东正教传统的改变……等等。

基里尔任牧首的第一个十年,是俄罗斯东正教会发展历程中具有转折意义的十年。这十年间东正教会既做到了对传统模式的传承与发扬,同时为了应对现实的需要也不失时机地进行着必要的转型。随着东正教会力量的日益壮大,来自国内外政治、宗教、社会、文化层面的挑战也日益增多。了解俄罗斯东正教发展的现状与趋势,剖析其中潜藏的问题与隐患,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地认知当代俄罗斯人的精神面貌、政教关系和外交特点,对我们发展健康良性的中俄关系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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