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玩火的男人

2019-07-08 07:52荆棘
齐鲁周刊 2019年25期
关键词:蔡国强兵马俑火药

荆棘

蔡国强在最近的《兵马俑: 永恒的守卫》展览上,用一万只鸟炸出了全球化时代对异文化幻觉的海市蜃楼。在他的艺术史上,火药是解放自己的工具,而他也因“将猛烈的爆破转化成美丽的文化事件”,成为“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当代艺术家之一”。

一万只鸟的海市蜃楼

蔡国强又被自己出的难题给坑了。

他原本想制作一万只栩栩如生的小鸟标本,自由飞翔在展馆上空,代表千万兵马俑将士的亡魂,却发现,这违反了当地的动物保护法和海关规定。

这不禁让人想起几年前,他想烧出一条由地球通到云端,长达500米的焰火天梯,却在世界各地由于各种原因处处碰壁的情形。

这倒也符合他挑选项目的一贯标准:有挑战,才有意思。他曾在外滩的23栋楼顶上堆满烟火,演绎出2001年上海APEC峰会的焰火晚会;又在2008北京奥运会上,用29个腾空而起的大脚印惊艳了世界;而那条天梯,最终在他辗转二十多年后,回到老家泉州实现了。

2015年的一个清晨,他点燃了引线,让一条500米高的金色火焰梯子嘶吼着拔地而起,实现了少年时仰望星空,想与无垠宇宙对话的梦想,也终于燃放了“最厉害的焰火”给百岁的奶奶看。

酝酿21年,耗费几百万,只存在了150秒。关于这次创作的纪录片《天梯》,则在豆瓣和IMDb上分别拿到了8.6和7.4的评分。许多人在评论中写,被蔡国强的执着和未泯童心感动了。

保持童心,这也是他评价自己能保持创作动力的秘诀。“世界各地做我的展览,一般不是因为感动于中国文化的伟大过去和当下活力,而是我的作品能和他们共鸣,能看到童心和好玩的东西、大时空格局的自由释放,也看到我针对当今普遍关注的社会议题说事。”

回到开头的一万只鸟。2019年5月,澳洲墨尔本的维多利亚国家美术馆(以下简称NGV)从遥远的西安请来170多件古文物,包括8尊秦兵俑和2尊马俑,要举办一场名为《兵马俑: 永恒的守卫》的展览。这是时隔37年后,兵马俑再次光临南半球。

“NGV是一座美术馆,而不是博物馆,所以我们不想跟教科书一样说教,而是希望激发起大家的思考和想象力,沉浸在展览中,用一种现代化的方式,来与一千多年前的文物产生联系。”NGV的亚洲艺术总监解释。

为此,他们请来了蔡国强,这位“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当代艺术家之一”,让他同期进行一场展览,让中国的过去与现在对话。

“我在上世纪80年代就曾背着包,擠着绿皮火车,去西安看兵马俑。那么一大批栩栩如生的艺术作品,却不是给人观赏的,而是为了掩埋!这种做法,一看就很有观念性。”

后来,蔡国强曾在全世界看过多次兵马俑展览,也曾两次与它们一同展览,但每次都只见到几座单独的陶俑,当初震撼的感觉就完全没有了。

“所以被委托做这个展览时,我就想,有没有办法将当时那种震撼感表达出来?后来我就想了一个,让成千上万只飞鸟,就如同成千上万的兵马俑的灵魂一般,从地底飞出来,在时空里穿越的感觉。”

不光飞,这些鸟还要形成一幅立体的山水画,与秦始皇陵后面的骊山呼应。骊山为该地区的重要脉络,因此秦始皇当年选择了这一风水宝地,来安置其墓地和一万个兵马俑,这也是中国古代风水的哲学的体现。

“一万只鸟演绎出变幻莫测的鸟云,像地下浩荡兵马俑军阵的魂魄追来,也似中华帝国不散的阴影漂浮。又何尝不是全球化时代对异文化幻觉的海市蜃楼?”

想法非常好,但他首先得解决鸟的问题。

反复思索,直到目光回到兵马俑身上,他才突然茅塞顿开。“兵马俑本来就是陶土烧制的,我何不用同样的材料烧制成鸟,再用火药来炸黑它们?雪白的瓷鸟经过火烧的质感,跟兵马俑还会非常呼应!

他来到毗邻家乡的德化,在这个拥有悠久白瓷传统的小城定制了一大批手工瓷鸟,又将它们密密麻麻地填埋在地下坑道中,撒上火药,轰地点燃。所有观众,一进馆便被头顶的飞鸟吸引住了目光,如被魂灵指引一般,随着它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展区。

它们成了这次创作给予蔡国强最大的惊喜。

“和兵马俑调情”

和兵马俑调情,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在从纽约飞往墨尔本的26小时旅途中,他写下了这些文字:“所谓全球化的今天,大量文物展都似异国情调的文化观光宣传。文物的注解,往往侧重异乡符号和模糊的大文化概念,不在艺术层面;讨论不着与今天艺术、甚至社会相关的问题,更不会有对文物展的主动反思。”

在他看来,这种文化展销般的展览,更像是一种观光。这不只局限于东方文物到西方,庞贝的考古发现也面临同样困境。这也成了他此次展览的一个触发点。能否尝试用一种新的展览形式来提问,通过当代艺术来激活观众的多元化思维和视野,进入不同文化层面呢?

为这次创作考察了秦始皇陵和骊山后,他去洛阳看牡丹。季节却晚了,落红像红白雪花,一片狼藉。“第一次想起,也许活着只是幻想和梦;死亡才有灵魂,才是本源和永在,更摸不着,更复杂。”

于是,他在一幅长31米,高3.5米的丝绸上,铺上了采摘下来的植物,再粗野地撒上大把火药,彩色粉末,整个盖上,点火。硝烟散去,牡丹的凄美生死便在一幅巨大的彩色火药画上《花瞬(二)》展现出来。

的确,火药是他解放自己的工具,而他的创作理念,既有对东方哲学的延伸,又有着一种颠覆。“他是在让历史爆炸。想想看,在你毕生所学的那种绘画上,倒上火药,点火炸掉,其实就是在毁灭自己的创作。但你却把那一刻称为艺术,这本身就是对艺术的颠覆。”独立艺术家马文这样评价他的创作。

近年来,蔡国强在众目睽睽下炸出了几个影响力极大的作品,比如《移动彩虹》(纽约,2002年)《光轮:为中央公园作的包爆破计划》(纽约,2003年)等之后,媒体惊呼,“这个人真的将当代艺术界给‘引爆了。”

在2007年香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上,他的《APEC景观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图》以7424.75万港元的成交价打破了由徐悲鸿保持的当代艺术品拍卖纪录,成为西方艺评界“窥探”中国当下艺术创作的一个窗口。

他也因“将猛烈的爆破转化成美丽的文化事件”,而获得包括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美国欧柏特艺术奖等重要艺术奖项,以及有“艺术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日本皇家世界文化奖终身成就奖。他不仅成为了首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籍艺术家,也是有史以来该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

这几年,他的每个展览,都是在为下一个做铺垫。他刚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展示完唯美的《花曲》,接着就在庞贝做出更暴力的《爆破工作室》,然后是那不勒斯的个展《在火山里》。顺此狠劲,他又接着把阴暗、蹂躏、亡灵,都在墨尔本一试。

此次创作,他一共使用了89公斤黑火药,近3000米的导线。利用火药和陶瓷、麻纸,通过各种意象,表现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气神,与同一个展厅的兵马俑相呼应。

“两个展览像是相隔2000多年的两条时间河流,在一个个空间同时各自展开;古代和当代,二股能量的张力交错牵拉,相吸相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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