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住在我心里

2019-07-08 01:48佩灵
家庭生活指南 2019年7期
关键词:体校

文/ 佩灵

那时,我们那么年轻; 那时,我们居然相信永远不会遭遇背叛的爱情。

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1996年,导演刘伟强的力作《古惑仔》横空出世。

我们去看了。

就在体校后面巷子里的那间乌烟瘴气的小录像厅,一台二十一寸的长虹,几张歪歪斜斜的木凳。

直着腰坐一晚上,我居然还很精神抖擞。

早上六点,我挽着你的胳膊从录像厅走出来,你玉树临风,我低眉顺眼,即便顶着熊猫眼也是男才女貌。我们走着走着就撞上了在路边啃油条喝豆浆的总教练。

老头子一把年纪,身子还硬朗得很,平时最爱玩咏春拳,最恨队员早恋。

我们被抓到自然没有好下场。

在体校破败的行政办公室,你情绪激动,练散打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快要散架的桌子上,说:“我们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老头子没吭声,知道你中毒了,以为自己是浩南哥,一通电话叫来了你在体校工作的爹处理问题。

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

处理的结果是:谈恋爱可以,但队里就只能留一个。

我们都在散打队,而你明年就要代表省里参加全国大赛。

你不吭声了,我上前一步,义薄云天地拍拍胸膛,说:“我走!”

主动离队,不是被开除,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女孩子,我的手本来就应该去绣绣花、抚抚琴、练练字。而不是十根指头都缠着绷带,每天打沙包累得跟从车祸现场回来一样。

我走那天,你很惆怅地站在体校门口送别,你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集训完了就带你回老家过年见我外婆。”

我好激动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拖一麻袋的行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公交车。

林定峰,你是不太会表达但脾气火爆的金牛座。我想,浩南哥也是金牛座,因为他很猛,但对小结巴的爱从来没有说出口。

在被我那位恨铁不成钢的爹猛揍一顿后,我离家出走,开始叛逆地在学校旁边的公园摆地摊。

我卖书,什么《从姓名到人生》《少林寺点穴秘功》,这啊那啊的,我自己最爱看的一本是《西方十二星座揭秘》。

我蹲在路边翻啊翻啊看了半天,最后总结出来的是:闷骚的摩羯和骚闷的金牛是最般配的一对。

林定峰,我突然就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了。我不相信我爹的话是真的,他说,我离开体校后,你迟早也会离开我。

浩南哥是有义气的男人,身为他的粉丝,你也一定有义气。

我渐渐有些抑郁,自从你开始封闭集训以后,我就很少能再见你一面。最后一次,是我生日那天,你翻墙出来光顾我的地摊,给了我一袋巧克力,买了本《金瓶梅》,摸摸我的脑袋又溜了回去。

从来都不是英雄救美

1998年的春天,早上我去公园摆摊,就看见总教练撑着腰指挥人往大门口挂横幅,红底白字,措辞有些激荡——“热烈庆祝全国冠军林定峰回校”。

我低头,拖着一口袋的书一直往前走,“啪”一下就撞你身上了。

林定峰,你又肥了,肥得容光焕发。

你抱抱我,说:“小妞,我回来了。”

我使劲儿点头,眼泪哗啦啦地往外飞。等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去见你外婆了。

很久以后,我学会了杨千 的一首歌,最爱的歌词是那一句“尤其明知水瓶座最爱是落泪”。

我觉得换成摩羯座更合适一些,为什么我那么爱哭。

其实,你大我三岁,三岁一代沟,但我不怕,想当初我可是体校一枝花啊。

我不用像浩南哥身边的小结巴那样换姿势换表情换方法地勾引。我只要说一句“林定峰,我要吃饭”,你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林定峰,我要喝水”,你又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我觉得,你就是用这种养猪一样的方法,把我捞到手的。

来体校的第一个冬天,我学人家老队员冬泳,感冒了。

你大清早的去菜市场买了只土鸡,拜托学校旁边小饭馆的老板娘熬成汤,装了一大壶提过来给我喝。

我身娇肉贵地不肯喝,但我不喝的意思是请你喂我。你老人家发育没成功,IQ不达标,没哄我,直接扑过来捏着我的鼻子往我嘴里灌。

我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难喝的汤。

感冒好后,我就偷偷跟你好上了。我也不知道是喜欢你,还是喜欢那壶放了太多胡椒、不停打喷嚏的鸡汤。

让人幻灭的选择

后来,你变心了。

1998年春天,我拓展了业务,不光卖书,我还卖IC电话卡。

有美女来光顾,卡拿到手里就在旁边的电话亭打长途。她说附近的方言,如果仔细听还是可以明白的。她说她在体校交了个男朋友,说男朋友是练武术的,还是全国冠军。

她说了很多,表情亢奋,眼冒金星。

我蹲在地摊旁边看书,书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大体是讲什么化学物品和什么化学物品混合起来,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很好卖,我一次就进了二十本。

晚上,你们偷偷摸摸地约会,在月光下漫步。

你跟在美女屁股后面,摸人家肩膀,她瞪你一眼,你乖乖收手。

我躲在后面都看着呢,最后我捡了块小石头,砸到你的脑袋上,然后一路飞奔着离开了。

林定峰,为什么以前跟我谈恋爱,没见过你这副低头哈腰的德行。

我不爽了,她有什么好,好歹我也曾是散打队的队花啊。

我跑去找她,在体校的形体室。

那姑娘是练体操的,穿了一件白衣服,和一群女生在屋子里好像麻花一样扭来扭去。

我不打女人,所以我跟她挑战,她做什么动作我就做什么动作。

形体室一整面墙的镜子大得让人绝望。人家掰腿的时候像天鹅,我掰开腿,整个一瘸蛤蟆。

这让我很绝望。是的,我输了。

于是后来,我们正式分手的场景,有点像电影。

你穿着西装来找我,就在公园的那棵胡须榕下。

你很潇洒地点了根烟,想吐烟圈但没有成功,结果全喷到了我的脸上。

你说:“你是好女孩,以后好好找份工作,还是有前途的。”

但我有些伤感,也非常伤心。

林定峰,你终于背叛浩南哥了,他喜欢穿T恤和马甲,很少穿西装的。我还是想挽留你。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再摆摊了,我想告诉你我在深圳做生意的舅舅打算接我过去念高中,我想告诉你,说完再见也许就再也不见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女人就来了,挽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你。

我说:“好好,你们是成年人,你们谈恋爱就可以得到教练的祝福。”

说完我眼眶一红,拔腿就往外冲。

走了不远,就听到后面吵吵闹闹一片。

那女人的前男友打过来了,领着一群壮汉群挑一名武术冠军。大概是因为谈恋爱而疏于练习,又因为势单力薄,你明显力不从心,被打得抱头乱窜。

我想了两秒钟,又冲了回去。

是谁说的,摩羯在十二星座中位居现实之首。我做的选择,从来都是可以让人很幻灭的。

我帮了你,救了你,也救了你的现任女朋友。朋友都说我缺心眼,应该让你们这对狗男女被打死才好,可我心软,我终是忍不住。

我的手指,骨折了,脚,也跛了一只。而你拉着那个女人,跑了。

我们有了各自的生活

1999年,我在深圳读高中。

我手指上的绷带取掉了,还参加了学校合唱团。

2002年,我在大学念美术设计。头发留得很长很长了,但只穿球鞋和裤子。

2006年,我进入舅舅的公司做设计师,每天只需要坐在电脑前用软件写写画画。

有许多男孩子喜欢我,他们在背后吹口哨,送我花,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惊喜。

2009年,我终于买了车。考驾照的时候,他们差点儿不让我学,说我有一只脚不方便。舅舅发火了,说脚不方便就不能踩油门吗?要多少钱,老子都给。

于是我顺利地拿到了驾照和新车,我的生活半径放大了,我感到一种自由与活力,慢慢注入了生命。

后来,我和一个男人谈了恋爱。

他挺好的,不像浩南哥。他热爱摄影,喜欢旅行和搜罗美食,他能给我妥贴又稳定的生活,还能在闲暇时带我满世界晃悠。

世界真的好大啊,大到我觉得我已经忘了年少时喜欢过的你。而我也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喜欢浩南哥那种浪荡江湖的不靠谱的义气,而喜欢安稳的现实的平淡生活。

再后来,我结婚了。

某天清晨,我开车驶入停车场的时候,有保安走过来帮我取车卡。

林定峰,我没想到你会来深圳。

我终于看到了你十年后的样子:穿着灰蓝色的保安服,背有些驼了,站在那里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早没了浩南哥的气质。当我的车轻轻开过去的时候,你挺直了背向我敬礼。

想想以前,离开体校后,我就再也没有练过散打。

摆地摊那一年,我没有练过拳,光知道天天蹲路边养肉的女人如何跟一群男人打架呢?

那一天,我真的不自量力,疯了一样跟他们打了很久,抱住最厉害的那个人,让你先跑,最后一根粗粗的铁棒落在我的左腿上。从此,我的步子就再没有平稳过。

后来的两个月,每次我驾车驶进停车场你都向我敬礼,却认不出我来。

这样很好,或许是你欠我的。我们扯平了,我们长大了,我们也有了各自的生活。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你以前的样子。

在某个清晨,一个穿着破破烂烂T恤的男孩,抚着我的肩膀从录像厅走出来,有清澈的天光落在你的微笑上。

那时,我们那么年轻;那时,我们居然相信永远不会遭遇背叛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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