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外篇》:葛洪的政治及处世观

2019-06-18 11:40钟岳文
月读 2019年6期
关键词:葛洪

钟岳文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分裂割据的时代,政权更迭频繁,但思想界却并不显得暗淡,出现了许多思想家和哲学家,葛洪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代表作《抱朴子内篇》和《抱朴子外篇》,无论在中国道家思想史还是中国儒家思想史上,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本文所要介绍的是《抱朴子外篇》。

思想家葛洪与《抱朴子外篇》

葛洪,字稚川,丹阳句容(今江苏句容)人,一般认为他生于西晋武帝太康四年(283),卒于东晋哀帝兴宁元年(363),终年八十一岁。

葛洪的远祖葛浦庐,曾经辅佐汉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王朝,官至骠骑大将军,封下邳僮县侯,食邑五千户。后来,葛浦庐把爵位让给了弟弟葛文,自己率全家迁居到江南的句容,定居下来。葛洪的祖父葛系,在三国时期的吴国担任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大鸿胪等要职。葛洪的父亲葛悌,先在吴国任五官郎中、会稽太守等职;入晋后,又任肥乡令、邵陵太守等职。由此看来,葛洪出身于上层的士族家庭。

葛洪是葛悌的第三子。不幸的是,葛洪十三岁时,其父去世,家道中落,年幼的葛洪不得不亲自操持农活,于耕种之暇发奋苦读。他在《自叙》中回忆了这段艰难的生活: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因此我过早地失去了父亲的教诲。当时的我,饥寒交迫,困苦不堪,自己还要亲自去耕地收割,晚上披星戴月踏着野草,辛勤地在田地里劳作。再加上连续遭到战乱之苦,先人留下的典籍荡然无存。在农耕的空闲时间里也无书可读。于是,我只好背着书箱步行到别人家中借阅,然而,在一处人家里,最终也很难借到所有书籍。后来,我自己就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砍柴,然后卖掉,从而买来纸笔,供自己使用。白天就到田地里去劳作,晚上就点燃柴火照明,写字读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没办法早一些涉猎各种典籍。因为经常缺乏纸张,所以每次写字的时候,纸张的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很少有人能够阅读。

这是一幅多么令人感动的辛勤劳作和励志读书的画面啊。葛洪虽然出身于上层世家,却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开始了他的学术生涯。

十六岁时,葛洪开始学习《孝经》《论语》《诗经》《周易》等儒家经典,并旁涉诸史、百家之言。他还对道家的养生修仙之法情有独钟,他说:“余少好方术,负步请问,不惮险远。每有异闻,则以为喜。虽见毁笑,不以为戚。”(《抱朴子内篇·金丹》)

葛洪逐渐以儒学知名。晋惠帝太安二年(303),他应吴兴太守顾秘之邀,以将兵都尉的身份参加了镇压石冰起义的行动,因功被授予伏波将军。但葛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搜求异书以广其学”(《晋书·葛洪传》)。可见,对于葛洪来说,做官并非他的人生志向,读书做学问才是其一生追求。

东晋元帝司马睿为丞相时,召葛洪为掾。后葛洪又任州主簿、司徒掾、谘议参军等职。

到了晚年,葛洪得知交趾出丹砂,乃请求为句漏县令。到了广州,被刺史邓岳挽留。葛洪乃到罗浮山炼丹、著书,最终卒逝于此。

葛洪一生治学,可谓是晋代之冠伦大才、奇才,其知识之渊博、著述之宏富、见解之精深,在晋代作家中是出类拔萃的。《晋书·葛洪传》说:“(葛)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固)、马(司马迁)。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应该说,这个评价大体上是公允的。

葛洪的著作有很多,但大部分已经散佚了,幸而最能体现其思想的《抱朴子内篇》和《抱朴子外篇》留存了下来。

说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抱朴子内篇》《抱朴子外篇》中的“抱朴子”,作何解释呢?原来,“抱朴子”是葛洪的号。关于他自号“抱朴子”的原因,葛洪本人有一个解释:“洪期于守常,不随世变,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是以洪著书,因以自号焉。”(《抱朴子外篇·自叙》)

细究起来,“抱朴”一词见于《道德经》第十九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意思是行为单纯,内心淳朴。正是因为葛洪具备了道家所提倡的淳朴、自然的品格,所以被乡人称为“抱朴之士”。于是他就以此为号,并把这一名号用在了自己的书名中。

对于《抱朴子内篇》和《抱朴子外篇》,葛洪自己也做过一个说明:“凡著《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其《内篇》言神仙、方药、鬼怪、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事,属道家;其《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属儒家。”(《抱朴子外篇·自叙》)

也就是说,《抱朴子内篇》主要讲养生成仙,《抱朴子外篇》主要讲治国安民。这两部书的内容集中反映了作者以道教养生为主,以儒学治世为辅,内外并举、儒道兼修、仕隐变通的人生追求。

今天我们来看《抱朴子外篇》,可以知道这部书主要阐述了葛洪的社会政治、为人处世等思想主张。虽然葛洪自认为它“属儒家”,但实际上其中的思想比较驳杂,以儒家为主,兼采了道家、法家,甚至还涉及少量的墨家思想,以至于《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都将其归于“杂家”。

《抱樸子外篇》的主要内容

《抱朴子外篇》主要阐述了葛洪的社会政治、人生处世等思想主张。具体而言,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肯定社会进步的意义,反对厚古薄今的历史观。

葛洪在《尚博》中批判了“今世所为,多不及古;文章著述,又亦如之”的贵古贱今的观点。他认为,今人不亚于古人,今文也不亚于古文,并对“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这种荒谬可笑的说法,给予了抵制和批评。

在反对厚古薄今的同时,葛洪肯定社会是不断发展的,因此主张社会的变革。《省烦》中说:“夫三王不相沿乐,五帝不相袭礼,而其移风易俗,安上治民,一也。或革或因,损益怀善,何必当乘船以登山,策马以涉川,被甲以升庙堂,重裘以当隆暑乎!”意思是,夏、商、周三代帝王不沿用前代的乐制,上古的五位帝王也不因袭前代的礼制,然而他们改变了习俗风气,并使社会安宁、百姓安定,这是一样的。对礼仪制度,或改革或沿袭,或减少或增加,或删除或改善,何必一定要坐着船去登山,鞭打着马去渡河,身披着铠甲上朝堂,正值酷暑而穿着几层皮衣呢!因时制宜,适时而变,葛洪的这种社会发展观是正确的,在这一思想下,他提出要对过去的制度进行重新审查,合适者保留,不合适者加以裁汰或革新。

其次,提出了德刑并重的治国原则。

恩威并施,德刑并用,是中国古代君主治理国家的原则。葛洪继承了这一思想,提出了“刑为仁佐”(《用刑》)的治国原则。在《君道》中,他还指出君主对待百姓应该“莅之以慈和,齐之以礼刑”。在《用刑》中,葛洪则说:“莫不贵仁,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莫不贱刑,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意思是,没有人不重视仁慈,但也没有人能够完全使用仁慈而使国家安定;没有人不轻视刑罚,但也没有人能够不使用刑罚就把百姓治理好的。他还列举了大量的史实,说明即使在上古理想的社会里,刑罚也是必不可少的辅政手段。他说,尧舜的仁慈就像上天一样,然而却不能原谅四个罪人。周公与兄弟的关系友善,然而也不能赦免管叔和蔡叔。孔子诛杀少正卯,汉武帝诛杀自己的外甥,虽然伤心得流下眼泪,可又要维护法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此举是杀—人以挽救万人,损害了少数人的利益但成全了多数人的利益。葛洪的这种重视仁政又强调刑罚的主张,对今日以德治国与依法治国相结合,不无借鉴。但是,葛洪又主张重刑,甚至提出恢复肉刑,这种做法则太过极端了。

第三,强调用人的重要性。

中国自古就十分重视用人问题。葛洪同样认为用人是君主的要务之一,他用了《务正》《贵贤》《任能》《审举》《擢才》等多篇来阐述这一问题。本文将在后面详述。

第四,重视学习和教育。

《抱朴子外篇》专有《勖学》和《崇教》两篇,它们堪称姊妹篇,前者从个人的角度强调了教育、学习的重要性,后者则侧重于从国家政治角度来阐述教育的不可或缺。

葛洪认为,学习能够使人提高品德,增加知识,最终成为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就个人来说,努力学习的结果是“进可以为国,退可以保己”,可以说是进退自如。葛洪还指出,良好的天赋不能代替后天的学习,即便是圣人,其品德修养也是通过学习获得的,正所谓“周公上圣,而日读百篇。仲尼天纵,而韦编三绝。墨翟大贤,载文盈车”(《勖学》)。这种观点,能够促人上进,有利于个人素质的提高和社会风气的改善。

对于一些具体的学习方法,葛洪也进行了阐述。比如学习要趁早,因为“少则志一而难忘,长则神放而易失,故修学务早,及其精专,习与性成,不异自然也”(《勖学》)。又如,学习必须抓紧时间,不可荒废光阴,更要持之以恒,日积月累,正所谓“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于寸阴”(《勖学》)。

对国家而言,学习风气的好坏,直接关系着国家的兴衰。“若使素士则昼躬耕以糊口,夜薪火以修业;在位则以酣宴之余暇,时游观于劝诫”(《崇教》),那么社会上就会多一些贤人,而少一些不良之人。这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作者还举古代的圣贤为例:“先哲居高,不敢忘危,爱子欲教之义方,雕琢切磋,弗纳于邪伪。”(《崇教》)先哲爱护子女的方法就是对他们加强教育。另外,只有那些道德高尚、知识渊博、性格刚直的人,才有资格当老师。

第五,提倡平和的心态和简朴的生活。

在《酒诫》一篇中,葛洪一开始就指出了多欲的害处及戒欲的必要性:“目之所好,不可从也;耳之所乐,不可顺也;鼻之所喜,不可任也;口之所嗜,不可随也;心之所欲,不可恣也。”为什么呢?因为那些能够迷惑眼睛的,必定具有超众的美貌与鲜艳的花纹;能够迷惑耳朵的,必定是动听的靡靡之音;能够迷惑鼻子的,必定是芬芳的气味;能够迷惑嘴巴的,必定是美味佳肴;能够迷惑人心的,必定是权力功名。如果这几个方面都被迷惑了,那离遭殃也就不远了。接着,葛洪说道,聪明的人会严格地矫正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不会放纵自己的情欲去追逐名利富贵,会用恬静的心来约束自己的思想,会用长远的打算来提高自己的品德。他们抑制自己的情欲,超过了防止堤坝的决口;他们控制自己的性情,小心得超过了用腐朽的缰绳去驾驭奔马。葛洪从大处着手,认为纵欲害人害己,清心寡欲则可以修身养性。

最后,葛洪还阐述了自己的文学观。

他提出要文德并重。魏晋以前,人们一般比较重视人的品行,而把作文放在次要地位。葛洪针对这种“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的观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文章的主要作用在于载道,因此“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尚博》),二者同样重要。再者,葛洪主张文章内容第一、形式第二的创作标准,认为只要有好的内容,形式差一点也不要紧。当然,内容与形式俱佳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上乘之作。此外,他还重视文学的实际作用,提倡作文要有益于社会,即“立言者贵于助教”,对于那些空洞而无用的文章,葛洪则嗤之以鼻。他的这些观点,意在矫正魏晋时期玄谈的虚无之弊,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而在文风上,葛洪主张文学作品要通俗易懂。他说,人们讲话时总希望讲得越明白越好,务必让对方听懂,写文章也是同樣的道理。

《抱朴子外篇》中的选人用人观

中国自古就十分重视选人用人,社会的稳定、国家的富强、百姓的安居乐业,都离不开贤人的治理和辅佐。生活在两晋时期的葛洪,经历了纷繁错杂的时局,对用人更是有着深刻的理解。

首先,葛洪提出君主要把选择人才作为第一要务。他在《贵贤》的开篇就说:“舍轻艘而涉无涯者,不见其必济也;无良辅而羡隆平者,未闻其有成也。”意思是,舍弃轻快的船只而去涉无边的大海,我们将看不到他顺利地渡过;没有优秀的大臣辅佐而想实现太平盛世的局面,我们将听不到他成功的消息。“故招贤用才者,人主之要务也;立功立事者,髦俊之所思也。”所以招纳贤才是君主的第一要务,而建功立业则是贤才的追求。君主为什么要注意选择人才呢?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擢才》)如果把无能之人当作贤人,这就是亡国的征兆了。一旦出现亡国的征兆,虽然国家还存在,但它最终必然灭亡;这就好像脉象出现死亡征兆的人,虽然还活着,但却必死无疑。话虽说得很严重,但却值得仔细体会,这是在提醒统治者应该辨别忠奸贤愚,要选人得当,用人适宜。

那么,君主和贤臣之问最理想的状态又是什么呢?葛洪说道:“夫拔丘园之否滞,举遗漏之幽人,职尽其才,禄称其功者,君所以待贤者也;勤夙夜之在公,竭心力于百揆,进善退恶,知无不为者,臣所以报知己也。”(《贵贤》)请出山水田园中被埋没的人才,举荐被遗漏的隐士,让贤臣在适当的职位上尽情发挥他们的才华,让俸禄与他们的功劳相一致,这就是国君对待贤臣的方法;为了国家日夜勤奋努力,尽心竭力地处理好各种政务,举荐善人而贬斥恶人,遇到该做的事情就勇敢地去承担,这就是臣下报答君主知遇之恩的态度和方式。君主选拔人才而为国效力,贤臣恪尽职守、积极作为,这样国家才会走向繁荣和兴盛。

其次,要把能否举荐真正的贤才作为官员政绩考核的内容。葛洪说:“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贡士不适者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审举》)意思是,古代的诸侯都要向天子举荐人才,举荐人才恰当的诸侯被视为有功,有功的诸侯就会加官进爵;如果举荐的人才不恰当,就被视为有过错,有过错的诸侯就要降低官爵、削减封地。这实际是一种连带的责任,以此来要求举荐者必须具备一双慧眼,做到公正公平,不可因私利而偏私和袒护。葛洪看来,这种有奖有罚的荐士制度是一种良好的制度,应该予以继承。然而,在汉代末年,由于朝政腐败,奸臣秉权,这种制度遭到了破坏,甚至出现了公开卖官鬻爵的现象,这直接导致了社会风气的败坏和国家的灭亡。

第三,举荐人才时要摒除私心,认真对待。在中国古代,人_旦居于高位,逢迎巴结者必然就会增多,这些人无非是想得到举荐,谋个一官半职或者升迁到更高的职位。面对这种情况,有权举荐人才者就更应该坚守职责,摒弃私心,公正行事。葛洪说:“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博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饰。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审举》)意思是,只要官员能够消除自己的私情,竭尽全力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不为利益所动,不因私人请托而屈从。对于要举荐的人,一定要平心静气地去观察他,广泛询问以便详细了解他,根据他所获得的名声去考察他的行为,比较不同的意见以防止有人对他过分夸奖。要使他的家族都称赞他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要让他的乡亲邻居都称赞他能够坚守信义。

最后,就是要对受到举荐之人进行严格的考试,以确定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关于如何操作,葛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是考试之后,对于不合格者要与推荐者一起接受惩罚,“若受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与举者同罪”(《审举》)。也就是说,对于那些因行贿受贿而故意作弊的人,要加重处罚,“禁锢终身”,就是终生不许做官,即使遇到大赦的时候,也不予宽恕,应该说这种处罚是非常严厉的,为的就是避免举荐者与被举荐者私下串通,造成舉才不当。二是严格考试制度。葛洪建议,朝廷可以预先拟定考题,出题人在考试前必须与外界隔离,考生当场答题,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各种人事关系的干扰。这种观点,对后世科举考试有着很大的启发意义。三是对于合适的人选,不可立即委以重任,要“尝小仕者,有忠清之效,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刺鼠足以观勇也”(《审举》),就是尝试着让他当个小官,如果他确实有忠诚廉洁的表现,具备处理事情的能力,那么通过一寸锦绣也能知道绣工的巧拙,通过杀死老鼠这件小事也能够看出他是否勇敢了。可见葛洪思想之缜密。

应该说,葛洪关于选人用人的观点,是较为合理且具有可操作性的,直到今天仍然具有借鉴意义,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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