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教育：一切教育的着眼点和落脚点

苏祖祥

2008年7月1日，我们家得到通知，我女儿（以下称她的英文名Ivy艾薇）与湖北省21名高二学生一起，获得新加坡企业奖学金全额资助，12月赴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学习。经过一年半预科和四年生物工程专业的本科学习，Ivy顺利毕业，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近两年后，回到南洋理工大学做助理研究员，协助一位十分赏识她的女教授研究一个国家级的医学项目。教授赏识她的重要一点是，Ivy在大四做的一个实验曾经获奖，为此教授私人请他们这个团队聚餐。2017年8月，Ivy在南洋理工大学开始她的四年读博之旅。

其实从小学、初中到高中，Ivy并不是学霸一枚，也不是拼劲十足的拼命三妹，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多少有那么一些逆袭的色彩。这里列举Ivy几次考试的名次：初一上学期期中考班级第14名，学校第217名;初二上学期期中考班级21名;下学期期中考班级第5名;中考班级第2名，考入我所任教的省级重点中学;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全校580名，下学期期末考全校68名;高二上学期期末考全校122名（这一名次意味着可以考上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这类学校）。成绩有起有伏，并不总是名列前茅，但总体处于上升趋势。特别是对于女生来说，进入高中后，数理化生往往是一道关卡，甚至成为一些女生被迫放弃理科、选择文科的“伤心学科”。但Ivy经受住了数理化生的考验，终于考上了她心仪已久的南洋理工大学，选择了她喜爱的生物工程专业，并得以从事她十分向往的研究工作。因此可以说，在Ivy的成长和教育过程中，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和自我教育是成功的。

关于自我教育，先看一则Ivy的日记（已经得到Ivy的同意）：

【2003年11月5日】

我克制了我自己：中午，我照例准备拿5角钱买土豆片吃，口袋里刚好有5角钱。可一想这5角钱还要还给我表姐，没办法，只好不吃了。我站在土豆片摊那里，等着我的表姐，自己十分想吃，可惜又没钱。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用钱也可以买到！因为这里人十分多，如果我要老板给我炸两根土豆，量他也不知道我给没给钱。我刚准备实行这个计划，可突然想到《小时偷針，长大偷金》这个故事，我又犹豫了。如果我今天这样做了，就会养成一种习惯，有钱也舍不得给别人，那长大了就会成强盗。

不用说，我努力克制了自己——没有吃土豆片。

真高兴——我克制了我自己。

这则显得稚嫩的日记能够说明的是自我教育的初见成效。试想，一个十二岁的小女生，贪嘴、撒娇、任性可能是一种常态，但Ivy克服了这些不良习惯，成功地控制了自己的嘴巴，抵制了土豆片的诱惑，远离了占小便宜的企图，具备了初步的自控力、道德力和有借有还的契约精神。这也是她在17岁远渡重洋、赴新加坡求学能让我放心的原因之一吧。类似的家庭教育和自我教育结合得比较好的做法有：我家的墙上、门上贴有她写的字条——把门关好、把凳子放还原处、今日事今日毕、记得关水龙头——以期养成良好的习惯。从根本上来说，无论是家庭教育、社会教育还是学校教育，落脚点是自我教育能力的养成。因此家庭教育既不能放任自流，又不能大包大揽，可取的做法应该是像教小孩走路一样，开始扶着走一程，接着跌跌撞撞走一程，最后放手走一程，这样也就能帮孩子逐步养成自主自立的能力。

接着再看一则Ivy的日记：

【2006年1月2日】

……昨天是元旦，晚上6点，爸爸坐在电视机前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还把我叫上和他一起看。爸爸看着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欣赏着优美绝伦的乐曲，眼里流露出向往。看着看着，我也被那豪华的大厅和畅快淋漓的音乐所吸引，于是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我以后要把爸爸妈妈带去维也纳听一次新年音乐会。

刚开始，这仅仅是我的一个小念头。但后来，我听爸爸说，维也纳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影响世界的一些音乐家、思想家都在这里诞生，如小约翰·斯特劳斯、哈耶克、卡尔·波普尔等等。于是，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成为我的愿望，我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愿望。

……要实现这一愿望，从现在起我就要陶冶我的性格、情感和兴趣，培养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使自己的内心世界变得更充实，更丰富多彩，开阔自己的视野，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情商、智商、身体都很好的人，这样，我的愿望就离我更近了。

这则日记反映的是开阔视野、培养兴趣、见多识广的重要性，以及愿望和理想对行动养成的引导作用。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在周边乡村步行访友（他对我说：读书不如访友，访友不如闲谈）。大概在我家方圆30公里范围内，见识了父亲的一些同事，他们有回家放牛、捡牛粪的右派，有起义投诚、后来坐牢的国军军官，有黄埔军校毕业、而今在乡村学校教书的老先生……这些经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让我见识到老派读书人不屈不移不淫的人格，以及世事变迁、人情物理、草木虫鱼的复杂世界。因此，我在养育女儿的时候，特别喜欢带她见识这个精彩的世界——乡野田间漫步，农作物、野草、昆虫、家禽都是我给她讲解的对象，养成好奇的眼光、乡土的情怀;农活农具、渔民鱼事、手工手艺、跑马卖解、乡村风俗是关注的对象，养成了解稼穑之艰难、民胞物与的胸怀;亲朋聚会时能带则带，让她见识各色人等（包括我的同事、好友，外校聘请的澳大利亚外教，并与外教有简单对话），养成不怯场、不认生的胆识;俱乐部的花圃、公园的八卦阵、游乐场的蹦蹦床，养成审美眼光、活泼天性;华东十日游，我们全家三口与同事们一起饱览山河风光、都市风貌;七岁的她第一次出远门，晕车厉害;我顶着她游览庐山，玩得又累又开心;2006年7月我和她湖南岳阳四日游，听郭初阳的课、范美忠的神侃，游览岳阳楼、君山、洞庭湖，她感慨良多;我们学校请胡发云、傅国涌、魏勇、郭初阳、蔡朝阳、吕栋等人来做报告，我特别留心安排Ivy与他们说上几句话，让她近距离见识高人雅士的风范气度……这些做法收到了明显的成效：Ivy养成了气定神闲、心态平和、气度沉稳、不急不躁的性格，反映在学习上就是具备超常发挥的能力——中考的时候，我在武汉阅高考卷，根本没管她，她考出班级第二名的超常水平;高一高二不畏困难，苦攻数学物理，特别善于向老师提问，逐步由580名上升到68名;参加新加坡企业奖学金考试的笔试和面试，更是超常发挥。见多识广，兴趣广泛，胸有丘壑，不唯书，不唯考，努力使孩子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完整的人，是我感受最深的家教体验。

有一句老话：“宁吃鲜桃一个，不食烂梨一筐。”反映在阅读上，就是尊重经典，充分认识到经典的引领作用。花十天啃一部经典，哪怕只懂百分之一，也比一天百分百读懂《读者》《意林》《特别关注》之类要好得多。阅读品位要高，种类要全，虚构类和非虚构类并重，公共说理、论辩与逻辑能力齐头并进（尽可能远离脑筋急转弯、人生感悟和心灵鸡汤之类的读物），争取朝百科全书式的方向发展，而不是一味朝文学艺术方向走。因为在还不知道孩子的天性和禀赋的时候，尽量给他/她打开四面的窗户;他/她在看到不同的风景后，才有可能选择适合自己的阅读品类和发展方向。

这里分享Ivy高一时写的一则读书笔记：

【2007年2月28日】

《威尼斯商人》这部戏剧堪称经典。它主要体现了莎士比亚对商人追求财富的肯定，对女性智慧的赞美。但从这部戏剧中，我们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欧洲人对犹太人的那种与生俱来、无法斩断的歧视与厌恶。商人安东尼奥追求财富是理所当然的;但放高利贷者夏洛克追求财富，便是贪婪奸诈的蝇营狗苟之徒。对财富的渴求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也是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根源之所在。在这个方面，安东尼奥和夏洛克应该在同一平台上。当我们看到夏洛克不惜一切只为了得到安东尼奥的性命时，我们也许会对夏洛克深恶痛绝。但夏洛克的报复心如此之强也不是不可理解的。犹太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这个世界上的流亡者，他们四处漂泊，走到哪里就被哪里的人所歧视欺辱。千百年来悲惨的遭遇，使他们受伤的心几乎没有再愈合的可能。

多一点爱，多一点平等，世界将不会充满仇恨。

从这则笔记我看出Ivy试图用批判质疑的精神去理解经典，大胆质疑经典而不是膜拜经典，敢于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亦步亦趋、人云亦云。无论是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还是自然科学、工程科学领域，批判质疑精神都是十分可贵的。

父母成全儿女，儿女成全父母，这是家庭教育的要义。惟愿父母保持足够的耐心，不被焦虑所绑架，与孩子一道慢慢成长。

（作者单位：湖北仙桃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