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青铜编钟音列演进的不同步现象

2019-06-15 07:33
中国音乐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音列编钟青铜

先秦青铜乐钟是个大家族,种类主要有大铙、编铙、镈、甬钟、纽钟和句鑃等,形式有单件和编列之分,成编列使用的谓之编钟。编钟有单编列使用和不同编列组合使用之别,不同编列组合则为组合编钟。同类青铜乐钟的编列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类青铜乐钟的编列各有特点,不同编列的音列相互独立,故编钟的组合历程漫长而复杂。厘清先秦编钟组合的演进历程并揭示其文化背景,对研究先秦乐悬制度乃至礼乐制度具有积极意义。此项研究涉及问题很多,例如,各类青铜乐钟的编列在不同时期的特征,各类青铜乐钟的音列在不同时期的状况,编列组合模式和演进线索,音列组合模式和演进状况等,需要全面整理和系统分析。本文集中分析先秦主要青铜乐钟音列演进状况和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是系统分析中的一个环节。

一、编铙的音列

殷商编铙是目前所知最早成编列的青铜乐钟,其编列常制为3件。出土殷商时期的编铙共60例,110件,出土地明确的有30例。西周初期,周人沿用殷商编铙,仍然3件成编,出土西周编铙共4例。现存商周编铙中,保存完好且音列比较明晰的有8例,音列情况如下:

表1 商周编铙音列表① 王子初:《中国青铜乐钟的音乐学断代》,《中国音乐学》2007年第1期,第25页;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2009届博士学位论文,第56—57页。

(妇好墓编铙未计入①妇好墓出土的编铙比较特殊,共5件,由两组编铙拼合而成。孔义龙认为妇好墓编铙音列中有“徵”和“商”(孔义龙:《两周编钟音列研究》,2005年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论文,第60—61页)。不过,铙839/3经过修补,侧鼓失音,仅测得正鼓音,铙839/4亦因破裂未测;839/5锈蚀严重,勉强测得正鼓音,侧鼓失音。仅凭两组编铙拼合而成且多件已经破裂、严重锈蚀的编铙的测音结果进行推论,得出正鼓有“徵”和侧鼓有“商”的推论缺乏说服力。况且,没有证据显示殷商编铙的侧鼓音被有意识地使用,侧鼓音与正鼓音之间的音程关系并无规律,编铙内壁亦无锉磨调音痕迹。)

编铙仅使用正鼓音,侧鼓音尚未纳入音列之中。表1表明,编铙音列不出羽、宫、角三声,可构成二声音列“角·羽”或三声音列“宫·角·羽”。西周初期,周人袭用殷商编铙,编列不变,音列亦然。

二、甬钟的音列

西周时期和春秋早期,甬钟编列先后经历了3件成编、4件成编、8件成编三个阶段②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266页。。春秋中期以后,编列进一步扩大。甬钟编列演进的同时,音列也逐渐丰富。

1.西周早期甬钟的音列

西周康王时期,编甬钟代替编铙进入乐悬,甬钟编列仍沿用殷商编铙之制,3件成编。出土西周早期(穆王末叶以前)的甬钟共7例,皆3件成编,其中,有4例甬钟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2 西周早期甬钟音列表③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81页。

(钟的编列经过几次扩充,编列扩充的同时,音列也随之扩充④钟共21件,均保存完好,根据纹饰可分七式。VII式钟(2件)和Ⅰ式钟(1件),在21件钟中年代最早,二者拼合为西周早期“2+1”模式的3件甬钟编列。形制、纹饰一致的V式钟系周人自己最早铸造的3件成编的甬钟之一,3件V式钟侧鼓皆无凤鸟纹,钟H1:61内壁有调音痕迹,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有调音痕迹的甬钟,这组钟的侧鼓音与正鼓音之间的音程皆为三度,侧鼓上出现“徵”。)

表2前两例甬钟的年代早于后两例甬钟,表明3件成编的甬钟音列演进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仅使用正鼓音,音列与编铙音列一样,不出羽、宫、角三声,为二声音列“宫·角”或三声音列“宫·角·羽”。第二阶段已经使用了锉磨钟腔内壁的调音技术,开始使用侧鼓音,侧鼓出现“徵”,正、侧鼓音可构成四声音列“羽·宫·角·徵”。

2.西周中期甬钟的音列

穆王末叶,周人以4件取代3件作为甬钟的编列常制。4件成编的编列自穆王末延续至孝、夷之世。出土地明确的这一时期的甬钟共11例,44件,其中,4例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3 西周中期甬钟音列表⑤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82页。

表3表明,西周中期,4件成编的甬钟正鼓音可构成三声音列“宫·角·羽”,锉磨调音技术逐渐成熟,侧鼓音设置为“徵”。正、侧鼓音可构成四声音列“宫·角·徵·羽”。

3.西周晚期和春秋早期甬钟的音列

西周晚期和春秋早期,甬钟铸造精良,编列规范,以8件为编列常制,出土这一时期的甬钟共403件,出土地明确且断代清楚的有229件,其中,可以确定编列的22例甬钟皆8件成编,编列完整且音乐性能较好的有12例,音列状况如下:

表4 西周晚期和春秋早期甬钟音列表① 王子初:《中国青铜乐钟的音乐学断代》,《中国音乐学》2007年第1期,第27页。

表4表明,西周晚期和春秋早期,甬钟音列十分规范,与前期4件成编的甬钟音列相同,正鼓音可构成三声音列“羽·宫·角”。正、侧鼓音可构成四声音列“羽·宫·角·徵”。

4.春秋中期甬钟的音列

出土地明确且断代为春秋中期的9例甬钟中,只有长治分水岭M270甬钟8件成编,其余甬钟编列皆超过8件,有9件、10件、11件等编列形式。有测音资料的有7例,其中,5例甬钟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5 春秋中期甬钟音列表②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165页。

表5显示,春秋中期甬钟的正鼓音列已突破三声,出现“商”声,且位于甬钟的正鼓,“徵”亦不再限于甬钟的侧鼓,出现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六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等,正、侧鼓音列也突破长期不变的四声音列,出现六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徵角”等音列形式。

5.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甬钟的音列

出土地明确且断代清楚的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甬钟共29例,这一时期,甬钟明器较多,编列完整、保存完好的实用器仅有春秋晚期的王孙诰编钟和战国时期的曾侯乙编钟。学界对这两例编钟的音列分析比较充分。

表6 王孙诰编钟音列表

表6显示,王孙诰编钟下层大钟正鼓音可构成五声音列“宫·角·商角·徵·羽”。上层一组甬钟正鼓音可构成六声音列“宫·商·角·徵·羽·商曾”,正、侧鼓音可构成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商曾·徵角”①郑祖襄:《河南淅川下寺2号楚墓王孙诰编钟的乐律学分析》,《音乐艺术》2005年第2期,第51页。。

曾侯乙编钟经过精心设计铸造、调音。诸多学者对测音数据进行过分析,钟铭亦有乐律铭文。45件甬钟分5组:中层1组11件短枚甬钟、中层2组12件无枚甬钟、中层3组10件长枚甬钟、下层12件大型长枚甬钟中,下层1组的3件为1组,其余9件为1组。各组音律铭文如下:

表7 曾侯乙编钟甬钟音列表② 王子初:《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南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317页。

表7表明,曾侯乙编钟的甬钟正鼓音列中出现了五正声与“商角”“徵角”组成的七声音列,正、侧鼓音已经十二声齐备。

这两例编钟表明,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甬钟正鼓音列比以前更加丰富,春秋晚期的王孙诰编钟上层甬钟正鼓音可构成六声音列“宫·角·角·徵·羽·商曾”,战国时期的曾侯乙编钟甬钟正鼓音可构成七声音列“宫·商·角·商角·徵·羽·徵角”。甬钟的正、侧鼓音列亦比以前丰富、成熟,王孙诰编钟甬钟的正、侧鼓音可构成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徵角”,曾侯乙墓编钟甬钟正、侧鼓音十二声齐备,即“宫·羽角·商·徵曾·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商曾·徵角”。

由是观之,先秦甬钟音列演进经历了几个阶段,各阶段内甬钟音列情况不尽相同,详情见表8。

表8 先秦甬钟音列演进历程表

三、纽钟的音列

甬钟、纽钟和镈三种青铜乐钟中,纽钟诞生的时间最晚,不过,纽钟一诞生就进入了乐悬,其音列演进历程与甬钟和镈的音列演进历程明显不同。

1.西周末和春秋早期纽钟的音列

纽钟诞生于西周末,出土地明确且断代清楚的西周末和春秋早期的纽钟有5例,虢仲纽钟的年代最早,8件成编。春秋早期,纽钟的编列扩大,出现9件和10件等编列形式。5例纽钟中,有4例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9 西周末和春秋早期纽钟音列表① 王友华:《虢仲纽钟的音乐学断代》,《文物》2008年第4期,第94—95页。

表9显示,虢仲纽钟正鼓音列与同时期甬钟正鼓音列一致,为三声音列“羽·宫·角”,正、侧鼓音则比同时期甬钟正、侧鼓音列多出二声,为六声音列“羽·宫·商·角·羽曾·徵”。9件成编的纽钟正鼓音列由三声音列扩充为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正、侧鼓音列由六声音列扩充为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羽角”、八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羽角”。

2.春秋中期纽钟的音列

出土春秋中期的纽钟数量较多,依编列可分两类:9件成编和10件成编。

(1)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

出土地明确且断代较清楚的春秋中期9件成编的纽钟共13例,其中,6例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10 春秋中期9件成编纽钟音列表①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174页。

表10显示,春秋中期9件成编的纽钟与春秋早期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状况基本相同。正鼓音列为五正声,正、侧鼓音列有七声音列“宫·商·角·商角·徵·羽·徵角”“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宫·商·角·羽曾·徵·羽·商曾”和八声音列“宫·羽角·商·角·羽曾·徵·宫曾·羽”“宫·羽角·商·角·羽曾·商角·徵·羽”。

(2)10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

春秋中期偏晚,郑国纽钟10件成编,出土这一时期的21组10件成编的纽钟中,音乐性能较好的编纽钟音列情况如下:

表11 春秋中期10件成编纽钟音列表②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175页。

表11显示,10件成编的纽钟正鼓音为五正声音,正、侧鼓音列达到九声“宫·商·徵曾·角·羽曾·徵·宫曾·羽·徵角”“宫·商·徵曾·角·羽曾·徵·宫曾·羽·徵角”,甚至十声“宫·羽角·商·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徵角”“宫·羽角·商·徵曾·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

3.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纽钟的音列

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纽钟在编列方面表现出不同的特征,音列因编列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1)春秋晚期纽钟的音列

出土于墓葬且断代清楚的春秋晚期的纽钟共19例,9件成编,其中,6例保存较好,音列状况如下:

表12 春秋晚期纽钟音列表① 王子初:《中国青铜乐钟的音乐学断代》,《中国音乐学》,2007年第1期,第33页。

表12显示,这一时期,纽钟正鼓音列已经突破春秋早期和中期的9件成编的纽钟正鼓音列结构,出现七声音列“宫·商·角·徵·宫曾·羽·徵角”“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宫·商·徵曾·角·羽曾·徵·羽”,正、侧鼓音所构成的音列多种多样,有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八声音列“宫·商·角·商角·徵·宫曾·羽·徵角”、九声音列“宫·商·徵曾·角·羽曾·徵·宫曾·羽·徵角”,鄱子成周纽钟正、侧鼓音列达到十声“宫·羽角·商·徵曾·角·徵·宫曾·羽·商曾·徵角”,离十二声音列仅一步之遥。

(2)战国时期纽钟的音列

战国时期,纽钟的编列呈现出多样化格局,不同编列的纽钟的音列状况不尽相同。

a.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

出土战国时期9件成编的纽钟有10例,其中,3例纽钟保存较好,音列情况如下:

表13 战国时期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表② 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第225—226页。

b.其他类型编列纽钟的音列

战国时期,除了9件成编的编列外,还有11件成编、13件成编、14件成编、8件成编、7件成编等编列形式,这些纽钟的音列具有与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明显不同,音列情况如下:

表14 战国时期非9件成编的纽钟的音列表① 王子初:《中国青铜乐钟的音乐学断代》,《中国音乐学》,2007年第1期,第33页;朱国伟:《战国中期至西汉早期编钟音列研究》,《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4期,第22页。

表13、14显示,战国时期,9件成编的纽钟正鼓音列比较规范,皆为五正声。正、侧鼓音列比较丰富,成编钮钟的正、侧鼓音构成十声音列:“宫·羽角·商·角·羽曾·商角·徵·羽·商曾·徵角”。

其他各种编列的纽钟正鼓音列皆不局限于五声。纽钟正鼓音列为有“羽曾”的六声音列,临淄商王纽钟、涪陵小田溪纽钟正鼓音列皆为有“徵角”的六声音列。各组纽钟的正、侧鼓音构成的音列均达到十声以上,曾侯乙编钟上层纽钟正鼓音和侧鼓音融为一体,共同构成十二声音列“宫·羽角·商·徵曾·宫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商曾·徵角”。

通过以上梳理,可对先秦纽钟音列的演进历程进行如下概括:

表15 先秦纽钟音列表

四、镈的音列

在甬钟、纽钟和镈三种青铜乐钟中,镈诞生的时间最早,殷商时期,镈就已经存在于湘赣地区,但是,西周中期才进入周人乐悬,晚于诞生时间更晚的甬钟。镈的特殊形制和纹饰等因素决定了其音列演进的特殊性。

1.春秋早期以前镈的音列状况

出土的春秋早期以前的用于乐悬的镈有6例,分别为湖北叶家山镈、陕西眉县杨家村镈、克镈、茂县牟托M1镈、宝鸡秦武公编镈、礼县大堡子山秦子镈,多与甬钟同出,年代属于西周中后期和春秋早期。

最早进入乐悬的镈单件使用,西周后期则3件成编。测音数据显示,这一时期镈的正、侧鼓音皆无规律可循,不具有音列意义①有的学者将春秋早期及更早的镈的测音资料与同出甬钟的音列进行综合分析,但也只有叶家山镈与同出甬钟的音高有逻辑上的关系,不具有普遍意义。。

2.春秋中期镈的音列

出土地明确且断代清楚的春秋中期的编镈共17例,其中,10例编镈保存较好,皆4件成编,音列情况如下:

表16 春秋中期编镈音列表② 王友华:《先秦镈音列分析》,《寰宇钟鸣——曾侯乙编钟出土40周年文集》,2018年,第334页。

表16显示,春秋中期编镈正鼓音列有了四声“羽·宫·角·徵”,侧鼓音没有纳入音列之中。

3.春秋晚期镈的音列

春秋晚期,镈的编列突破4件,出现了多种编列并存的局面,主要有4件、8件、9件等编列形式,不同编列编镈的音列状况不同。出土春秋晚期4件成编的镈共5例,2例有测音资料。8件成编的有5例,2例的测音数据可资分析。9件成编的有3例,仅1例的测音资料可资分析。其他编列的编镈数量较少,有4例,仅太原赵卿墓编镈的测音数据可资分析。音列情况如下:

表17 春秋晚期镈音列表③ 王友华:《先秦镈音列分析》,第337—343页。

表17显示,4件成编的编镈的音列与春秋中期编镈的音列一致,正鼓音五声缺商,构成四声音列“宫·角·徵·羽”,正、侧鼓音构成的音列与正鼓列相同。8件成编的编镈正鼓音构成完整的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正、侧鼓音列已经突破五正声,出现六声音列“宫·商·角·徵·羽·徵角”和九声音列“宫·羽角·商·徵曾·角·羽曾·徵·羽·商曾”。9件成编的编镈音列无固定模式,正鼓音列为有“商角”的六声音列,正、侧鼓音可构成八声音列“宫·羽角·商·角·商角·徵·羽·徵角”。其他编列形式编镈的正鼓音列为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正、侧鼓音列为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徵角”,即下徵音阶。

4.战国时期镈的音列

战国时期,镈的编列出现新的形式。与春秋晚期相比,战国时镈的明器明显增多,出土于墓葬的战国时期镈共19例,9例为实用器,其中,有3例的测音资料可资分析,音列情况如下:

表18 战国时期镈音列表① 朱国伟:《战国中期至西汉早期编钟音列研究》,《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4期,第22页。

表18显示,这一时期8件成编的编镈在春秋晚期8件成编的编镈正鼓音列基础上增加了“商角”,为六声音列“宫·商·角·商角·徵·羽”,正、侧鼓音可构成七声音列“宫·商·角·商角·徵·羽·商曾”。9件成编的编镈正鼓音列为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正、侧鼓音列则比较丰富,有九声音列“宫·商·徵曾·角·羽曾·徵·羽·商曾·徵角”。10件成编的编镈正鼓音列为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正、侧鼓有了十声音列“宫·商·角·徵曾·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商曾”。

由是观之,先秦镈音列的形成始自春秋中期,音列演进历程与甬钟和纽钟明显不同,详情下:

表19 先秦镈音列表

五、不同类型青铜乐钟音列演进历程比较

在前文梳理的基础上,可以对先秦乐悬中不同类型青铜乐钟音列演进的历程进行比较。

1.不同类型青铜乐钟正、侧鼓音列演进历程比较

编铙只存在于殷商时期和西周初期,音列不出“宫”“角”“羽”三声,可构成二声音列或三声音列。西周康王时期,甬钟诞生并取代编铙成为乐悬中唯一的青铜乐钟,音列与编铙音列相同。康王、昭王、穆王后期,甬钟侧鼓出现“徵”,正、侧鼓音列扩充为四声音列“宫·角·徵·羽”,这一音列一直延用至春秋早期。纽钟诞生于西周末春秋初,纽钟一出现,音列就实现了突破,正、侧鼓音列为六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至春秋早期,则有了八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商角·徵·羽·羽角”。甬钟正、侧鼓音列于春秋中期和晚期才分别扩充至七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徵角”、八声音列“宫·商·角·羽曾·徵·羽·徵角·商曾”,纽钟正、侧鼓在春秋中期则已经有了十声音列“宫·羽角·商·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徵角”“宫·羽角·商·徵曾·角·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宫·羽角·商·徵曾·角·徵·宫曾·羽·商曾·徵角”。战国时期,甬钟和纽钟的正、侧鼓音列相同,都扩充至十二声。镈于西周中期已经进入乐悬,但长期不具有音列,至春秋中期,才有四声音列“宫·角·徵·羽”,春秋晚期始突破四声,之后,音列逐步丰富,战国时期,音列扩充至十声“宫·商·角·徵曾·羽曾·商角·徵·宫曾·羽·商曾”。

可以看出,甬钟、纽钟和镈的正、侧鼓音列演进并不同步,其中,纽钟最激进,甬钟明显保守,镈则最缓慢。详情见表20。

表20 先秦乐悬中青铜乐钟的正、侧鼓音列演进历程比较表

2.不同类型青铜乐钟正鼓音列演进历程比较

殷商编铙和早期甬钟仅使用正鼓音,甬钟侧鼓音被纳入音列后,正鼓音列仍然长期保持不变,从西周前期至春秋早期,甬钟正鼓音列一直为三声音列“宫·角·羽”,西周末,纽钟正鼓音列亦为三声音列“宫·角·羽”,春秋早期则扩充至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而镈在春秋中期以前不具有音列。春秋中期,甬钟和纽钟的正鼓音列都为五声音列“宫·商·角·徵·羽”,镈的正鼓音列则为四声音列“羽·宫·角·徵”。春秋晚期以后,三种青铜乐钟的正鼓音列演进才基本同步。

由是观之,与正、侧鼓音列演进状况类似,青铜乐钟正鼓音的演进也不同步,其中,纽钟最激进,甬钟相对保守,镈音列演进速度最慢,详情见表21。

表21 先秦乐悬中青铜乐钟正鼓音列演进历程比较表

六、不同类型青铜乐钟音列演进不同步的主要原因

影响先秦乐悬中青铜乐钟音列演进历程的因素比较多,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1.青铜乐钟形制和纹饰的影响

形制和纹饰对青铜乐钟的音乐性能有一定的影响。甬钟、纽钟和镈三种青铜乐钟中,镈的形制和纹饰比较特殊。在形制方面,与甬钟和纽钟的合瓦形腔体不同,镈的腔体为略扁的椭圆体,这种腔体结构导致镈的双音性能明显不如甬钟和纽钟。另外,甬钟和纽钟的于口呈弧形,而镈的于口是平的,即镈体下沿侧鼓部和正鼓部齐平,类似圆钟的于口,这种结构不利于振动节线的形成,也不利于钟体震动的衰减。在纹饰方面,镈除了有华丽的悬纽之外,还有繁复的扉棱(脊),既有宽大绵长、造型精巧的侧脊,也有与侧脊等长等宽的中脊,这种装饰不利于对镈音高的设计和调节。因此,早期镈的音乐性能不佳,不仅没有双音性能,就连单音音高也没有纳入乐悬的音列中,其功能偏重于礼,而非乐。春秋中期以后,镈才去掉了繁复的扉棱,并简化了悬纽,显然,这种改变的目的是为了提高音乐性能,从此以后,镈的音高设计和调节变得相对容易,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编镈开始有了音列,正鼓音和侧鼓音也相继纳入了乐悬的音列体系,随时间的推移,镈的音列逐渐丰富。不过,镈的音乐性能仍逊于形制更优良的甬钟和纽钟。因此,尽管镈进入乐悬的时间比较早,其音列形成的时间还是比甬钟和纽钟晚,音列扩充的速度也比甬钟和纽钟慢。

三种青铜乐钟中,纽钟诞生最晚,西周末才进入乐悬。纽钟的诞生明显受铃和甬钟的影响,其形制结合了甬钟和铃的特点,悬挂如铃,形制如甬钟,体量大于铃而小于甬钟。在纹饰方面,与另外两种青铜乐钟相比,纽钟相对简单,用于悬挂的纽也简单。在形制方面,纽钟采用了与甬钟一样的合瓦形腔体结构以及侈铣和曲于,钟体表面没有附件,与甬钟的主要区别在于用于悬挂的部分(纽悬为垂直悬挂,甬悬则为略倾斜的悬挂)。另外,纽钟体量小,铸造和音高调节相对容易。这些因素决定了纽钟优良的音乐性能。因此,纽钟诞生之时,其音列就比较丰富,在此后的演进历程中,纽钟也一直充当音列扩充的先锋。

甬钟有合瓦形腔体,曲于,平舞,有利于钟体振动和正、侧鼓音的分离,因此,与纽钟一样,甬钟也具有优良的音乐性能,其音列演进与纽钟一样具有潜力,不过,甬钟音列演进速度虽然比镈快,但明显不及纽钟,导致这一状况的原因不是形制纹饰。

2.青铜乐钟在乐悬中的身份对音列2演进的影响

甬钟在乐悬中具有独特的地位。青铜乐钟的音列、编列以及摆列形式等是乐悬制度的重要内容,乐悬制度对青铜乐钟的音列具有重要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于制度的规范意义。西周初期,周人袭用殷商编铙,西周康王时期,才对乐悬进行了首次改革,用编甬钟取代编铙,甬钟的编列和音列仍然沿用编铙的用制,三件成编,音列不出“宫”“角”“羽”三声①王友华:《再谈西周穆王时期乐悬制度的改革》,《中国音乐学》2013年第1期,第89页。,随后,侧鼓出现了“徵”,不难看出,这次乐悬制度的改革并不彻底,仍有殷商旧制痕迹。穆王末,周人再次对乐悬制度进行了改革,甬钟编列由3件扩充至4件,四声音列“宫·角·徵·羽”被确定为正、侧鼓音列定制,三声音列“宫·角·羽”被确定为正鼓音列定制,从而摆脱殷商旧制窠臼,形成周人自己独有的编列和音列制度②王友华:《再谈西周穆王时期乐悬制度的改革》,第92页。,也确立了甬钟在乐悬制度中规范的体现者这一身份,即甬钟被赋予了特殊意义。此后,甬钟一直是乐悬中的主要青铜乐钟,镈于西周中期进入乐悬,但音乐性能不佳,不能作为音列规范的体现者。纽钟于西周末才进入乐悬。因此,自西周康王时期甬钟诞生之日起,至春秋早期,甬钟一直是乐悬中主要的礼乐器,是乐悬制度的主要体现者。作为制度的体现者,其使用制度具有规范意义,这一身份决定了甬钟音列演进步伐只能保守。因此,甬钟的这一音列用制一直延续至春秋早期,没有任何改变。

甬钟音列具有规范意义并非孤立现象。与音列一样,同时期(西周时期和春秋早期)甬钟的编列也十分规范,按年代顺序,从康王时期的3件至穆王末叶扩充至4件,至孝夷之世扩充至8件,至西周后期扩充成“8+8”的组合形式③王友华:《先秦大型组合编钟研究》,2009年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学位论文,第266页。,每一个阶段内,甬钟的编列都十分规范。甬钟音列的规范性和编列的规范性都是甬钟作为乐悬制度的体现者这一身份的决定的。

甬钟音列的演进轨迹真实反映了先秦乐悬制度的形成、盛、衰轨迹。自康王、昭王、穆王后期至春秋早期,甬钟的音列一直保持不变,至礼崩乐坏的春秋中期,才突破长期以来的规范。而在此前的西周末,纽钟音列已突破了同时期甬钟的音列,春秋早期,其音列进一步扩充,此时,甬钟的音列仍然保持西周前期以来的规范,没有变化。也就是说,甬钟音列长期不变,即使在西周末和春秋早期纽钟音列已经突破规范的情况下,甬钟音列仍然墨守陈规。这种保守与甬钟作为乐悬制度之规范的体现者这一身份是相符合的。

纽钟的身份与甬钟明显不同。纽钟诞生于乐悬制度开始松动的西周末,并于春秋早期成为乐悬制度之堤逐步被溶蚀的明证,因此,纽钟自诞生之日起就不具有乐悬制度之规范体现者的身份,缺乏保守的基因,所受到的约束小,具有天然的活力。换言之,纽钟的出现是规则开始被破坏的标志。故纽钟在音列扩充方面具有明显的优势,也自然成为音列演进的先锋。

镈的身份也比较特殊,其使用制度也具有规范意义。镈于西周中期进入乐悬后,长期不具有音列,至春秋中期才实现突破,开始有音列,且突破的时间与甬钟音列实现突破的时间一致,都在礼崩乐坏的春秋中期,表明这一系列突破并非偶然,礼崩乐坏这一大背景是这些突破得以实现的前提,也表明,突破之前,镈的使用明显受规范的制约。这一点与镈的音列演进受其特殊的形制和纹饰影响并不矛盾,在乐悬制度健全的西周和相对健全的春秋早期,镈受乐悬制度的体现者身份的影响,作用偏重于“礼”,而非乐,也就不需要改变其不利于音高的设计和调节的形制和纹饰,春秋中期,礼崩乐坏,约束解除,才有提高音乐性能的动力,从而改变原有的形制和纹饰。因此,镈音乐性能提高的原因,表面看是其形制纹饰的改变,深层原因是礼崩乐坏的大背景。

春秋中期,甬钟和镈不再保守,在音列方面同时实现突破,纽钟音列也进一步扩展,标志着新时代的到来,古人谓之礼崩乐坏,由于编钟音乐性能的提高,今人则谓之“礼崩乐盛”④李宏锋:《礼崩乐盛》,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

结语

先秦乐悬中不同类型青铜乐钟的音列演进并不同步,其中,纽钟最激进,甬钟相对滞后,镈的音列演进速度最慢,正鼓音列如此,正、侧鼓音列亦然。这一状况在春秋中期开始改变。

纽钟的形制和纹饰决定了纽钟具有优良的音乐性能,且诞生于乐悬制度开始松动的西周末,没有像甬钟和镈一样长期扮演乐悬制度之规范体现者的角色,具有天然的活力,因此,纽钟的音列演进十分激进。甬钟同样具有良好的音乐性能,但是,甬钟长期扮演乐悬制度之规范的主要体现者的角色,受这一身份的约束,其音列演进比较保守。镈长期是乐悬制度之规范的体现者,且具有独特的形制和纹饰,因此,三种青铜乐钟中,镈音列演进步伐最慢。

编钟音列的演进历程生动地反映了乐悬制度兴衰的轨迹。西周时期和春秋早期,甬钟音列的一致性和镈长期没有音列都是乐悬制度强大约束力的体现。西周末,新诞生的纽钟在音列方面的突破标志着乐悬制度不再健全。春秋中期,各类编钟音列潜能的集体释放标志着乐悬制度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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